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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炒楼的大厨兼掌柜许一炒“吱呀”一声推开了酒楼大门,顿时一阵寒风从外面涌进。那寒风在许一炒高大的身躯旁划掠而过,迳直朝后面的两个酒楼伙计刮去。正在摆放桌椅的两个伙计,被这彻骨寒风吹得是浑身涩抖,寒颤直打。连声道:“掌柜的,冷啊!” 许一炒憨实的脸上微露愠容,斥道:“什么冷啊?我原想唤你们在外面扫雪呢!难道为了怕冷,便可以让客人在我们酒楼门口滑倒不成?” 两名伙计听掌柜这么一说,登时哑口无言。不过这当儿,让那寒风吹了须臾,他们俩也习惯了些。 此时,许一炒又道:“小柱子、小丸子,还不去?难道要我这掌柜去当街扫雪?” 两人斯时,其实已然在寻扫帚,被许一炒这么一喊,他们是心下惶惶,手忙脚乱。 许一炒见及,大声道:“怎么?扫帚寻不到了?昨日不还扫过么?”说到这里,转眼四顾,眼角余光带处则已被他看见两把扫帚,正静静地躺在一张饭桌下。他大步上去,弯身从桌下捡起,向那两个仍在呆然怔忪的伙计说道:“不就在这么?还找?叫你们平常好生看管酒楼的物事,你们就是不听。”说话这茬儿,把那扫帚扔向两个伙计,又道:“别发呆了,还不快去。” 两个伙计连声应承:“是、是、是。” 许一炒瞧着他们出门,甫想落坐柜台,便见从堂后走出一少年。这少年十八、九岁,生得极是魁梧,脸形方刚,鼻若悬胆,一副好样貌。右手中提着一把柴刀。旁人的柴刀不过尺长,可他这把竟有二尺余长,刀刃打磨得呈亮,明晃晃的几欲照地见人儿。可惜的便是,这少年虽然英伟,但双眼浑浊,不现灵气,显得呆呆傻傻。 少年走到许一炒身前,低声道:“掌柜,那些柴火全劈好了。” 许一炒一惊,问道:“全劈好了?”在他心中,少年平时木衲,老实巴交,说话尤其坦诚,眼下却仍是怀疑得很。须知,新送来的柴火可有数千根,寻常人要是没有三四天的工夫,势必休想劈完。但少年从昨儿晌午开始到如今,再除去他睡觉的时间,仅是五个时辰而已。 少年重重地“嗯……”了一声。 许一炒不敢置信地站起,沉声道:“小石头,你可莫要欺我。否则,小心今日罚你没得饭吃。” 少年大急道:“没、没,掌柜,我没骗你,不、不信你去瞧瞧!”听到要没饭吃,不由的口吃起来。也不知为何,他的胃口比寻常少年要大上好几倍。旁人若吃一碗米饭,他却非要五碗方可管饱。也幸喜他三年前在冰天雪地里昏倒于一炒楼门前,否则,按旁人家的条件,焉能负担得起他这么一个巨胃。 许一炒道:“罢了,罢了,我不信其他人,莫非还信不过你么?原先我还是这镇上最老实的人,可至你来后,我便落到老二了。你的心性,我会不了解?你先去把那些素菜洗一洗,然后切好了,放在筐里就是。” 小石头听的掌柜终于相信自己,不禁高兴,登时咧嘴一笑。他原就生的英俊,这一笑若是让青楼姑娘们见了,多半倒贴都愿。许一炒如斯想到。这会,他又开始埋怨自己的相貌,倘若自己生得有小石头一半的水平,翠香居的小玉早就跟我了,又怎会跟着那外地穷书生,就此流浪天涯? 望着小石头进了厨房迳自洗菜,许一炒心忖,这小石头的话也不知是否当真。反正左右闲着无事,去看看也好。念及此,离座而起,往后院走去。 一路走来,穿过行廊到了后院。只见后院的墙角处果真堆着小丘般的柴火,条条竖直地排在那儿。许一炒面露微笑,心想,这小子没欺我。唉……依他的拙夯生性,想来纵是要骗恐怕也不会。他随手拣起顶上的一根柴火,瞧了瞧。不由微惊,连忙又拣了几根,再细细打量。但见这些柴火的劈断面,纹理清晰,光滑平整,决非像是被柴刀劈开的模样。 1章 砍柴小子(下) 许一炒倒吸一气,疑忖,这小子把我授他的刀诀业已练到“刀气四溢”了?不然,这些柴火岂会这般模样?每刀均是嵌入木柴的纹理,让它们自然开裂。想及自己当年练刀,为臻至这个境界足足费了八年之久,小家伙却只是练了二年余便已有如此功境。想到这里,不由郁闷。 他把手中的柴火丢下,双手拍了拍,瞧着手上并没沾上什么灰尘,自语道:“嘿嘿……还真是个稀奇的家伙。人虽然傻,学起东西来却比旁人快得多。这种事情倘然说出去,有谁会信?一个傻小子竟而这么聪颖。转念又想,不对啊!家传的焚阳刀诀虽是以刀御气,以刀养息,固然没甚内劲之人练了也会增强内力。但若说练了两年便可达至如此境界,却是教人匪夷所思。难道说,天生神力的人练这门刀诀,比寻常人可事半功倍? 须知,他祖上曾是名声赫赫的一代刀法宗匠。百年前,就凭着这门刀法纵横天下,无敌武林,最终,更而御刀飞升,成就仙业。但传到他手上后,偏是声势渐弱。尤其他性喜恬淡,素来慵懒,对于家传刀法委实侵淫不多。别说是触类旁通,纵是自家的刀诀,他父亲昔日逼迫他习练时,也是勉为其难,只求样子,不求神髓。 家传刀法的最大用处,在他眼里,除了能在烹饪上助他一臂外,其余的则是随意得紧,也从未去追求过什么刀法极至或是武道颠峰。故而,依他这样浅薄的武学理论以及半吊子的刀法水平,想要思索出小石头何以会如此刀境猛进,却恁是难为得很。 这么思忖了半晌,任是熬肠刮肚,终是不得其解,遂也索然无兴。他摇头晃脑着往前厅走去,嘴里仍在低声嘟囔:“为了砍柴快些,是以授他些基本刀诀,怎料竟是个天生的练武胚子。莫非是曾祖父怨我父子俩人没好生为他发扬“刀君遗威”,故而遣来小石头继承他的刀脉渊源?哎……不过他那时被我救回的模样,现今想想,倒也怪异万分。” 说到这里,他脑海里浮起了当日初遇小石头的情景。 心想,先不说他当时的穿着世上全无,固然是域外异国,只恐也无类似的衣衫。还有他兜里的那件小玩意,也是怪异到了极处。方方正正的不知是什么材料所铸?上半部透明,写着有字,下半部还有一翻盖,打开的话,里面居然有数排会发出绿光的按钮,但按钮上的字,我却不识。而且那玩意,过的几天,上半部的字竟而消去,幸喜翻盖里的字还在。 直到后来寻了个渊博之人方是明白,原来那些字竟是些外邦字,与咱大周的“一、二、三……”这些数字是一般的意思。只是小石头生的明明就是咱汉人的模样,怎会有外邦人的玩意?除非他的父母是商人,常与外邦人做生意?再或便是,他果真是曾祖父升天后从上界遣来?否则,寻常人焉能有那样的古怪玩意?想了片刻,他愈发相信自己的推臆,心道,到时寻个机会,把刀诀尽数传他,至于日后如何,便全看他本身的福分了。 思忖间,不觉已回到了前厅。路过厨房,许一炒朝里张望了眼,只见小石头把那柄柴刀舞的急急,时而脱手,时而横握。耳中传来“啾啾啾”的破空声,随着柴刀忽起忽降,那些素菜也是时升时落,犹如天女散花般的优美。眨眼的工夫,一筐的素菜便已被他切好。而且大小均匀,体积相仿,没一根菜叶相连,端是超一流的刀功。整个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丝拖泥带水,更且举止潇洒,刀法飘渺,每招每式信手拈来,刀至气随,令人心生莫测之感。 许一炒看了须臾,心想,这傻小子果然练到了“刀气四溢”的层次,也不知咋练的?若非内力浅薄,就凭眼下的刀法,只怕能挤身当今江湖的少年高手榜。羡慕中,离开厨房,到了柜台。 斯时,天光尚早,酒楼里仍无客人,惟有两个小伙计在外扫雪。坐下之后,他支颐沈思,小石头的来历殊为奇妙,若他真是什么世家弟子,可又怎会落难在自家的酒楼门前?而且,这小子也是可怜,要问他的来处,竟是一无所知。让大夫看了,说他是记忆空白,忘了前事。 他这里正为小石头的遭遇感到唏嘘时,便听的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跨踏,跨踏”地跑得甚急。听声音,约莫有十数匹之多。许一炒暗忖,今日可真稀奇,居然有游客来得忒早?这念头堪堪闪过,马蹄声已到酒楼门前,其速极快。这么一来,他更是惊讶,思忖着,今日的游客约莫是甚豪族,单凭这马的速度,便知必非是什么寻常马匹。 这时,门外响起一个粗哑的外地口音:“伙计,把咱们的马儿牵到你院内,然后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尽管与爷们端来。”话音甫落,一阵踏雪声响起。门帘掀开,随着冷风涌进,从外陆续走进十数位外罩披风,内着棉衫劲装的佩刀汉子。为首一个,生得剽悍,满脸络腮,双眼如铃好不威武,一看便知是个北方豪客。 他迳直朝着靠墙边的一张大桌走去,披风向后一摆,掀起一阵寒气,随即大马金刀的一下落座。右手一柄黑漆漆地带鞘大刀“哐当”一声置于双脚边的桌腿处。身后十来位汉子也各自寻位落座,基本是四人一桌。只是另两桌一左一右围着他,看情势,颇有护卫的意思。 许一炒数了数,恰好十一人,为首大汉的一桌只有三人。瞧着装束打扮,心知这些人是北地江湖上某个帮会门派的。这些江湖人遇到好的,那是赚的极多。若是遇到什么不良之辈,却是教人哭笑不得。当下连忙站起,走到那为首汉子跟前,殷勤问道:“客官,要什么酒食?” 那汉子道:“有甚好吃好喝的尽管送来,怎地?怕爷们付不出银两?”他右手在怀里一阵乱掏,眨眼,掏出一锭大元宝,向桌上猛地一拍。又大声道:“看见没,这点银两,爷们还是有的。还不快去?” 许一炒低眉顺眼道:“是、是、客官稍待,酒菜立时送来。”说到这里,双眼瞄了瞄桌上的大元宝,又望了望汉子,露出一副颇想即刻拿钱的神色。那种对大元宝的垂涎欲滴教人一看就明了于心。汉子瞧他那样,一阵大笑,瞬即把大元宝扔予许一炒,不耐地道:“拿去,拿去……娘的,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教爷们见了就恶心。” 另十人跟着他一同大笑。 2章 初遇美女(上) 许一炒见元宝到手,心下也喜。这些年打理酒楼,凡是这样的江湖豪客不知见过几许。有些外表体面,可内里没钱,甚至是有钱也不给的家伙,自是见识了不少。对于这些江湖人,他向来是敬谢不敏。最好不要来,来了总没什么好事,纵是有那也极少。他口里连声道:“是、是……” 转身这当儿,那汉子忽道:“掌柜的,这些日子,可有什么扎眼的人到这里来过?” 许一炒一惊,心想,有你们这梆江湖瘟神,我已是双腿打颤。若再有几批,只怕老子要关门大吉了。他想虽想,但嘴上不敢不应,陪笑道:“回爷的话,咱这七里塘,这段时日安稳得很,除了游客便是游客。至于爷说的什么扎眼人,小的可没遇见。” 汉子听了也没失望,反而面露欣色,挥手道:“去吧、去吧,爷们饿的昏眼了。还有,先来二十斤烧酒。” 许一炒躬了一下身,随即从柜台捧了两坛大曲给他们,继而信步到了厨房。望见小石头正蹲在角落里“霍霍”磨刀。他道:“小石头,外面来了客人,稍后我炒菜,你端去,帮着小柱子、小丸子招呼下,知道么?” 小石头呼地站起,手中柴刀在身上搽了搽水迹,往腰上一挂,回道:“是……”他虽愚钝,但平时这些事遇的也多,此刻也不须掌柜多加吩咐,迳直跑到灶下生起火来。 许一炒家传的刀法虽说练的不咋样,对烹饪偏生天赋深厚,不过片刻,已然做的十数菜肴。那色香味,与当今御厨相比,着实也不遑多让。当下分置于二个托盘,许一炒道:“小石头,你先送个托盘去,随后唤小柱子进来帮忙。这小子贪玩得紧,要他们扫雪,扫到现今尚未回来。” 小石头点了点头,双手端起一个菜多的托盘,迳自出了厨房,到了前厅。 此刻,那些汉子正大碗地喝着酒,嘴里大嚷着:“肚饿、快些上菜。”之类的话语。小石头的托盘甫一进了前厅,那股诱人的香味当即飘然而送去。汉子们嗅了嗅,循香望来,见的小石头端着托盘进来,那还不欣喜。汉子们催道:“快、快……爷们饿死了。”七嘴八舌的热闹万分。 为首的汉子留意到小石头的腰际间插着一柄诡异短刀。他可不晓得这是柴刀,只因小石头的柴刀着实太过荒诞,与寻常柴刀竟是大异其趣,也难怪他不识。他微微侧身,右手握住腿边的大刀,待小石头把托盘置于桌上后,沉声问道:“你是这酒店的伙计?”他的属下闻得老大口气肃厉,一时也静了下来,个个望着小石头,瞧他怎生回应? 此般紧张气氛,小石头没觉得有甚不妙。低声回道:“嗯……我叫小石头,客官还有什么吩咐么?” 为首汉子道:“你既是伙计,怎地是带刀端菜?难道你这酒楼是黑店不成?”坐在稍远的,本没瞧清小石头腰插柴刀,眼下经他提醒,顿时响应:“是啊、是啊,莫不成当真是家黑店?”说话这当儿,一个个手按刀柄,大有一言不合即刻动手的意味。 小石头纵是再蠢,但黑店的由来,仍是懂得一二,叫屈道:“不、不……不是,我、我这是柴刀,适才在厨房正磨着,掌柜的催我送菜,是以忘了解下。”小石头的大声以及汉子的嚷嚷,在这雪天静谧里实属响亮,登时传入许一炒的耳际。慌张失措里,他从厨房里走出。朝着小石头大喝道:“什么事?叫你殷勤招呼各位爷,怎地惹爷发怒了?” 小石头被他斥的无语,一时说将不出话来。 与此同时,许一炒向汉子们低头哈腰,陪笑连连:“各位爷,小伙计愚笨,如有冲撞,还望看在小的面上饶他这一遭。” 为首汉子原是怀疑小石头的身份,眼下瞧掌柜证实他便是这酒楼的伙计,当下疑窦稍解,挥手说道:“没什么大事,只是爷看他带刀送菜,有些吃惊,所以顺口问了下。”指着小石头腰际的柴刀,又道:“他这柄是柴刀?” 许一炒适才仅是闻得前厅骚乱,至于原由,却也不明,刻下听他发问,当即明白。笑道:“回爷的话,这确实是咱们江南的柴刀,只是构造较为奇特,与北方的柴刀大致不同。” 汉子道:“哦,既是如此,你先忙去。叫这小伙计不要佩着柴刀,省得爷们见了不适。” 许一炒应声,忙拽着小石头向厨房惶惶而去。他情知这些江湖人说得好那就好,说得孬了,只怕自家的酒楼也要不保。到了厨房,许一炒埋怨道:“小石头,叫你送菜,带着柴刀做甚?差点让人误会。你可知这些江湖人……”说到这里,望着小石头内疚的眼神,微觉不忍,索性止口不言。过了片刻,又道:“你把这柴刀解下,去唤小柱子和小丸子进来帮忙。” 小石头“嗯——”了一声。他对掌柜之命,可不像另两位伙计那般阴奉阳违,向来便是咄嗟立办,从无拖拉。 当下便解下柴刀,朝外走去。 屋外的天气着实寒冷,小石头缩了缩脖子,把领子微微提起,从侧门而出,去寻那两个小伙计。绕到酒楼正门,果然见到二人依然在那慢条斯理地扫着雪。只是途边实已干净,也不知他二人到底在扫个什么?小石头行到近前,大声道:“小柱子、小丸子,掌柜唤你们进去。” 小丸子听得掌柜召唤,似乎有些慌张,忙道:“是、是……”小柱子却是双眼一翻道:“小丸子,急个屁啊?掌柜的不是叫咱们扫雪么?眼下却叫个呆子来唤咱们,到底是啥意思?怎地,还不让咱们休息不成?” 他这一连串的问题,委实教小石头嗔目结舌,不知所云。想起掌柜仅是叫他们进去帮忙,怎地小柱子竟有这多话要说?唉……到底是聪明人,说起道理来就是这么一长串。 他平时总被镇上的娃儿们唤作傻子哥哥,时日一长,自然而然的便也认为自己极傻。小柱子的一番挑唆,小丸子没去理会,他情知既要当学徒,那便首先得学会吃苦。即便不能达到小石头那样的任劳任怨,却万不能和小柱子搞在一块儿。朝小石头道:“好的,我这便进去,掌柜在厨房么?” 2章 初遇美女(下) 小石头点了下头。待他转身望着小柱子,却发现他满面恨怨,手上舞着大大的扫帚,在地上奋力地划着。原是干净的酒楼门口被他这么一弄,竟而又是积雪散乱。不知他究竟为何?小石头关心道:“小柱子,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么?” 小柱子原就为小丸子不听自己的话,感到忿忿,认为自己的老大地位,仿佛不保。此时听他这么一问,直觉他假惺惺的故作关心。索性把手中的扫帚猛地朝地上一扔,嚷道:“要你管?你妈的傻子,给我死远点!” 他这么谩骂,小石头倒也不怒,只是诺诺地走开数步,又道:“小柱子,这扫帚是店里的,若是被砸坏了,掌柜要骂的。”小石头的意思显然是善言劝戒,但听在小柱子耳内不啻火上浇油。当下“腾腾腾”数步走到跟前,一把拽住他的胸襟,脸形狰狞,满面凶恶,狠声道:“你小子,平时瞧你木衲,谁知说话忒损?妈的……”说完,朝着地上唾了一口,猛地把小石头朝后一推。 小石头柴刀练得好,这拳脚工夫却甚为不济,给他这么一下,顿时往后退了数步,站立不稳下,一屁股跌在雪地里。他被小柱子推搡,也不知理由何在,惊问道:“小柱子,我说什么话了?你干么推我啊?” 小柱子原就准备与他干上一架,顺便发泄胸中的郁闷,可瞧他非但不怒,竟而目露诧异地望着自己,还询问自己推他的理由。不禁气沮,这时,也无心继续纠缠。重重的“哼——”了一声,迳直朝酒楼走去。 对于他的无由怒气,小石头委实费解。纳闷地站起身子,拍了拍沾在衣上的泥雪。走前数步把扫帚拣起,想着左右无事,不如扫雪,省去客人摔倒。当下便“唰唰唰”地扫将起来。这里正扫着的时候,七里塘直通故苏城的那条官道,忽而马蹄急急,啾声嘶嘶。片刻工夫,直觉得整个大地仿佛都在晃动,屋顶上的积雪被这阵异劲,震的纷纷落下。 这样威猛的来势,换成其他人不是躲进酒楼,也会抬头打量一番。小石头偏生麻木得很,他心下想的只是快些把门前的雪清扫干净,至于外人如何威猛,或是会否对他有甚不利,却是压根儿没想过。 过了须臾,便听见一个极是好听的声音对他道:“小伙计,这里是七里塘么?”闻得有人与自己说话,小石头抬头看去,只见眼前足足有着三四十人,个个均是骑在大马上。其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着更是迥异,有僧、有道、有俗。小石头讶异,心想,这虎丘庙会早已过了,怎地还有忒多人来啊? 再看与自己说话的人,原是一个二十许的美妇。骑乘在一匹白色高马上,穿着雪白的毛皮袄衣,一圈厚厚的黑狐领衬着那如花似的玉容,当真美极、艳极。如此绰约优雅的女子,腰间偏悬着柄长剑,显得甚是英姿飒爽。小石头一时被这美妇的气质容貌所摄,在那怔怔地说将不出话来。 紧随其后的一名华衣青年男子,瞧着这个低贱的酒楼伙计非但不回美妇的问话,反而呆然地望着,不免嫉怒横生。斥道:“臭小子,问你话呢?”说话的同时,手中马鞭毫无预兆的一挥,只听见“啪”的一声,重重地击在小石头的肩上。这一鞭虽未蕴涵内劲,但依他的腕力,无疑非同小可。肩上的棉衣瞬时破裂,露出里面的软絮。 旁观众人未料他会有这般暴举,顿时吃惊不小,心下俱想,小伙计纵是回答较慢了些,总不致挥鞭打人呀?这未免欺人太甚。一个个均是对这暴戾的家伙露出不满之色。 小石头骇然,他今日先被小柱子推搡、辱骂,时下又被这年青男子莫名其妙地挥鞭击打,当真是疑问满腹,直觉得世上之人莫非俱是这样霸道无礼,一言不合便可随意动手。当下左手捂着右肩,问道:“你、你为什么打人?这样是不对的!”他虽说愤慨,口气依然柔和。换作小柱子受了此等侮辱,早已破口大骂,岂会像他这样好言询问人家打他的理由。 年青男子看他不服,原想再打,却教那美妇按住。愕然一顾后,瞧着她脸上尽是不虞之色,立时悻悻收手。那双眼却狠狠地瞪了小石头一下。 美妇朝着小石头微笑道:“小伙计,真是抱歉!我的同伴性子暴了点,还望你海涵。”她说的是官话,口气里带着稍许的西北口音。即便是素来刚劲拗口的秦中之音,但教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说将出来,足以让人为之神荡。 小石头性子和顺,听她道了谦,何况这美妙的声音,比那庙会的鼓乐还来得动听,又那来什么火气?忙道:“哦……海涵?海涵就是、海涵就是……只是,这位大哥以后切不可这么随意打人。要知道,人身发肤均来自父母,这位大哥既非我父母,又非官府,像他这样的作为,与那些土匪强盗有何区别?” 他这话一说,众人着实骇异。多数人是窃窃私笑,为那年轻男子遭人指诟,颇感畅快。年轻男子顿感勃然,可念着美妇适才的神色,倒也暂时忍了。美妇也是吃惊,原道这小伙计纵是被打,势必只能自叹倒霉。但他这话大有意思,字字句句是骂人不见脏,着实挖苦已深。须知这成家大少是江湖俊彦榜上的高手,刻下居然被人指为强盗土匪,这不免损得厉害。 疑惑之下,美妇道:“你是这家酒楼的伙计么?”她指了下一炒楼。 小石头道:“是的。” 瞧他满面诚色,脸上呆愚之气更是显露得厉害,美妇暂时抑下心中的疑问,暗忖,或许是巧合,像他这样木衲的人又怎会说出刻薄的话语?笑道:“那我适才问你,这里是否是七里塘?你还未回答呢!” 小石头道:“回客官的话,这里正是七里塘,千真万确的事。”心下却想,这小娘子当真美丽,比那庙会的花魁还要强上百倍。瞧这些人穿着异类,莫非是哪个戏班的?又想,可惜,可惜啊……这庙会是早就过了,要等下次,却非要到明年方可。这戏班子未免来得早了些。他在酒楼待了三年,若要明显区别武林中人和江湖之人的差别,仍是远远不够。 美妇听了,也未继续与他说话,回过头问众人:“诸位,既然到了目的地。依妾身看来,咱们不如便在这家酒楼歇脚如何?” 身后的人自无异议。 3章 焚阳刀诀(上) 这下,小石头高兴了。寻思着能在这寒冬腊月,有如许生意,不知掌柜的会有何等愉快?他虽说迟钝,但许一炒既救他性命,又待他情谊深厚,这一点,倒是记得甚牢。能让许一炒高兴的事,自是愈多愈善。当下便伸手前引:“各位客官,里面请!”接着走到大门,掀起门帘,朝里喊了一句:“掌柜的,有客人到了!” 许一炒兴奋地从里迎出,待见到来的尽是江湖中人后,心下未免丧气,但脸上丝毫不现。笑着频频点头道:“各位,里面请,里面请,小店简陋,望客官包涵!”‘小店简陋’这四字,在以往他是从不讲的,一般均是硬贴金的称道自家酒楼是故苏的一块牌子。只是见了这么多的江湖中人,心下尽管暗自打鼓,却亦不能推出,只盼着他们突然有事快快离去,或是看着酒楼不合心意,不愿在此食宿,那就妙哉。 美妇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掌柜的,咱们的马也饿了,你唤个伙计好生喂饲。这草料么,自然要上好。” 许一炒心下颓丧,口里依旧显得高兴:“是、是……小石头,这些马儿便交给你了。”他知道小石头力大,这么多的马若交给旁人,兴许还喂不来。 小石头大声道:“是……”当下驾轻就熟地牵着群马,往后院的边门走去。 美妇等人到了楼里,一见到那些早在喝酒吃菜的劲装汉子,不由讶然。她毕竟见识多多,须臾工夫,神色即已如常。笑吟吟地向那为首汉子道:“没想到,连天雷帮的濮三帮主也来了,真是幸会。” 人家笑颜相向,尽管素来没甚干系,出于礼节。原先据案大嚼的汉子,这时也站了起来,哈哈大笑道:“连服丧期中的华山邓女侠都来了,我天雷帮自也不甘于人后,能为江湖同道出份力,天雷帮上下也是欢喜。” 听他说的豪爽,美妇身后的那些人也各自与他颔首微笑。此趟事件委实重大,稍有不慎,势必危及到整个武林江湖。他们均想,这天雷帮虽为黑道,与咱们实为殊途,但若能在此事中出力,却也志同道合。此刻不宜予人冷颜。一时间,这些黑白人物甚是融洽。 这当儿,厅里之人无疑惟有敬小慎微的许一炒心下不喜。他原不想招待江湖中人,可这些人酒食过后,居然要留宿于此,未免让他更为沮叹。适才听他们的口气,此来七里塘约莫有甚大事要办。这些江湖人的事情,十九离不开打斗,若他们在酒楼里斗起,这经营了数十年的一炒楼,定将毁于一旦。想到这里,越发忧心忡忡。不过客人要留宿,作为开店的掌柜,那是决没推出的道理。何况,即便要推,也是力所不及。 一炒楼占地不大,仅前首一大厅,楼上也只有两个雅座而已。依次往后的便是一条行廊。靠行廊左侧是柴房,右侧便是厨房。紧邻着两房的是一大大的后院。后院正中的三间厢房是许一炒和三个小伙计的卧室。左右首还有两个圆拱门,颇具故苏园林风格。圆拱门里的院子,那是给客人歇息住宿的厢房。里面清幽雅致,这些江湖中人看了极是满意,当下各自回房歇息。 由于此趟来的客人着实太多,许一炒等人的三间厢房只得再让出一间予他们居住。这么一来,小石头与许一炒一间,小柱子便与小丸子一间。 至深夜,户外的大雪重又飘起。 望着忙出忙进,洗脸洗脚的许一炒,小石头拘束地坐在卧榻边,磨蹭着就是不脱衣衫。三年来,掌柜虽然待他恩深,但像刻下这样,与他同房而睡,记忆里从未有过。他觉得凭自己的身份若和掌柜同房,实属悖张了些。 许一炒忙完后,瞧着小石头仍未上榻安息,且是一副局促的模样,不由诧异,问道:“小石头,有何事么?怎地还不睡?” 小石头听他问起,喃喃地道:“掌柜的,我、我还是睡到柴房去吧!这、这里,我、我有些不惯。” 看他脸上神色,许一炒有所了然,笑道:“怎地?是我这里太脏?还是这房子委屈了你?” 小石头摇着双手道:“不、不、怎么会呢?只是、只是……” 许一炒微笑着在他左侧边坐下,左手拍了拍他的左肩,道:“小石头,不须多想。在我心里,你既是我的伙计,又是我的子侄。所以,你不必拘束,更不用跑到柴房去睡。”小石头听了这话,大是感动,回头望着许一炒道:“掌柜的,我……” 许一炒呵呵道:“我瞧你刀法大有长进,来、来,我再传你几句口诀。” 小石头疑道:“刀法?掌柜,我不会啊!”那柴刀,他尽管练得烂熟,却不知这便是许家家传的刀法,只当是旁人砍柴,均与他一样。 许一炒道:“你不知道是刀法更好,毕竟所有武学,尽是来自于自然。你若能自然而练,自然而成,即便不能与我的曾祖一样破虚飞升,但能把我许家刀法练到个八九成,倒也不枉曾祖他老人家派你下界。”他这话说的委实糊涂,甚至是臆想已极。 小石头那里听得明白,当下是张口结舌,愕然呆怔。 许一炒瞧他神色,笑了笑道:“你听好了……莫要记错。”说完,迳自念起许家焚阳刀诀。小石头反应迟钝,记性却是不差,那数千字的焚阳刀诀,他是字字入耳,句句在心。 就这样,一个是马虎传授,纯粹为了不负祖宗所托,依他看来,所谓的武道颠峰那是不可企及的虚无缥缈;另一个则是死记硬背,全为了报答恩人,可惜的便是,竟连刀诀名称也不知晓,也属糊里糊涂至极。 次日,酒楼一切正常,那些江湖人也只是在镇上四处游荡,到用膳之刻,他们自会回来。看他们的模样,仿佛在寻找什么人? 数日后,赶到七里塘的江湖人那是越来越多。不觉中,业已超过百名。这时的许一炒反而放下了心思,认为祸福皆由天定,若天要人亡,自是难避,若仅是一场虚惊,那么再担忧,岂不庸人自扰?便这样,晃眼竟是一个月过去。冬去春来,幼芽初放,茫茫白色中,已然瞧地见偶尔的嫩绿。 3章 焚阳刀诀(下) 一月以来,七里塘的居民虽然钱挣得不少,但瞧着满街的带刀佩剑之人,心儿却是发慌。这当儿的人,着实两难,既想继续赚钱,又想维持住原先的平静岁月,此间困扰说来也属难受。 这日,小石头堪堪在柴房里把柴火劈好,然后稍微收拾了下,合上柴门,到了院子。便听见有人道:“小伙计,有热水么?” 一听这声音,他便知道定是哪个美得一塌糊涂的小娘子,顿时回身打量,一望下果真不错。只见这小娘子,今日仍是一身素装,只是身上去了那件皮袄后,显露出的身段,却是教人垂涎欲滴。上半身裹得紧紧,挺得圆圆,顺着那线条一到腰际偏是骤然紧束,仿佛那风儿也能把她摇断。 这般美态若是让其他男子瞧了,包不准会暗自流涎,落在小石头眼里,偏生与那长得好看些的莲藕没甚不同。他道:“女客官是要喝水么?” 美妇这时微笑了下,玉容瞬时变得羞红,似有什么尴尬之事碍难出口。她不说,小石头当然不明,又道:“女客官,你若要喝水,我稍后送来便是。” 美妇听他误会,忙道:“不、不,我、我想问声,你们这里能……能提供热水沐浴么?” 小石头一愕,心想,这么冷的天,都要洗澡,她难道就不怕冷么?算了,既然她要洗,我便给她热水,万一被人说咱一炒楼的服务不周,岂非糟糕?他道:“有是有,只是这天气寒冷,女客官莫要生病了。”尽管本着酒楼着想,可要他眼睁睁地瞧着人家生病,却也大大的不愿。故而,仍是提醒了下。 美妇把话说出,些许羞怯便也扔了,这刻显得极为淡然。她道:“这不用你管,只要有热水便好。稍后,能送到我房中么?” 小石头“嗯”了一声,登时到厨房,为那美妇烧水去。 虎丘山后,林木葱郁,山石嶙峋。在一块陡峭山崖下居然有一处狭小的山洞。这山洞隐于山崖之下,藏于密林之中,若是寻常游客定是找不到这里。此时,山洞里却有四个高矮不等的男子并排并地听着一个肥矮老者在训话。 那老者看似耄耄,精神倒是矍铄得很,满头的白发白须连在一起,面容让人极难瞧清。那红润的嘴唇一开一合不断说着损人的话语,尤其紫红色的鼻尖,顺着他的愤怒,也是抖动不已。教人极是好笑。不过那四个被训斥的人倒不敢微露其色。此刻,即便是四处飞闪的口沫星子溅到他们的脸上,也不敢擦上一擦,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势,垂首聆听。 老者就这么指手划脚地骂了半天,看着四人诚恳认错的态度,仿佛感到极畅。过了须臾,声音便也低了,慢条斯理地道:“这骂,本长老也骂过了,可是圣子的行踪,你们在这待了三月居然毫无所获,未免有些渎职。你们固然是多闻天王的手下,本长老不便越权处置,但你们这样的办事能力,难道就不怕丢了贵天王的颜面?到时,哼哼……纵是本座不罚,贵天王的手段,想来你们也了解。” 那四人被他这么一唬,竟是浑身涩抖,原是寂静的山洞里顿时响起一片牙关打颤的声音。其中一人勉强开口道:“胡、胡长老,我等,我等已经尽力,只是这七里塘近来不知为何?来了甚多的武林中人,黑白两道均有。瞧来势,他们对圣子降世,似乎也有察觉。我等不敢明目,生怕惊扰了他们,万一让他们预先寻到圣子,我教大业岂不是要受挫?故而,这些时日,我等均是谨慎行事,小心查找。这速度嘛,也就慢了点,还望胡长老回去后为咱们美言两句。” 胡长老听得他们服软认错,自承办事不力,不由得意,笑道:“嘿嘿……全是圣教的兄弟,有何美言不美言的?只须老夫帮地上忙,必不会袖手,你们放心便是。” 他这厢话音堪落,那四人还未来得及高兴,外面便有人道:“老胡!你可真是老糊涂了。他们那里是认错啊!简直就是表功。”随着语声响起,一个是同样耄耄的瘦高老者走将进了。两个老者站在一起,顿时形成一副滑稽图像。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当真是两个极端。胡长老听同伙说他糊涂,难免不喜,嗔道:“老涂,你什么意思,居然说我糊涂,莫非就你聪明?” 老涂沉声道:“这四个小子的话,你再仔细辨辨,就知道自己是否糊涂了。还用我说?尤其他那句‘我等不敢明目,生怕惊扰了他们,万一让他们预先寻到圣子,我教大业岂不是要受挫?’这无疑是说咱们不顾圣教大业,在那胡乱指责,而他们全属冤枉,其情可悯、其情可恕?亏你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有多大的威严,让多闻老儿的手下在你面前屈膝俯首?” 胡长老倒也勇于认错,听完老涂的析别,顿道:“不错、不错,差点上了这四个小子的大当,被他们当猴耍。” 四人听到这里,已然惶惶,跪下齐声道:“胡长老、涂长老,我等言语不敬,望长老们恕罪!” 刚来的涂长老不置可否,神色不变地站在胡长老的身边,而胡长老则目露凶光地望着四人,冷笑道:“四位,你们当老夫糊涂,所以虚言晃骗,以为身为多闻的手下,老夫便治不得你们?” 四人连声道:“不敢、不敢……” 胡长老望了下涂长老,瞧见他丢来的眼色,立时领会,又道:“哼,反正留不得你们。”说完,身形暴起,迳向右侧两人扑去。与此同时,涂长老则向左首二人击去。四人万没料到长老们会向他们出手,故此毫无提防,况且双方的实力相差又甚,待闻的风声响起,业已不及。直觉眼前一黑,便各自倒在地上。 瞧着四人被自己击毙,胡长老呵呵道:“老涂,这下,多闻老儿又少了四个得力之人啊!”说到这里,骤然变得忧愁道:“只是咱们除掉了多闻的手下,到时圣子的行踪又怎生寻找?” 涂长老道:“老胡,此趟神目天王派老夫来,一是剪除多闻的手下,以防他寻获圣子,挟主号令全教;二来么,你瞧……这是什么?”他不知何时从怀里掏出一面花纹古朴的青铜古镜,在胡长老面前炫耀地晃了下。 胡长老大喜道:“这、这莫非是通灵镜?” 4章 巧窥沐浴(上) 涂长老道:“不错,多闻老儿的嚣张,天王早已不惯。是以,此次切不可再让他寻到圣子,否则,还有何人可以治他?咱们先除了他的爪牙,然后凭着通灵镜与圣子的先天灵性,只需在百里方圆,何愁寻不到圣子?到时,咱们就看着多闻老儿吐血了?”说完,想到得意处,他是哈哈大笑。胡长老也听的高兴,与他一同笑起。二人均是当世高手,这么全力的放声大笑,直震的整个山洞“嗡嗡嗡”,仿佛山洞都摇晃了起来。 涂长老忽而把头一低拽着胡长老往洞外窜出,急声道:“快走,洞要塌了。”胡长老尽管有些糊涂,素来搭档的老友,他却相信得很,当下没有犹豫,随着一同出洞。二人甫到洞外,只见洞口的泥石,“哗啦啦”地坠下,片刻工夫,填了大半洞口,仅露出一丝成人肉身难以穿过的隙缝。 瞧见这般结果,涂长老不由暗叫侥幸,而胡长老生性马虎,仍是呵呵笑着,拍了拍涂长老的肩膀,大声道:“老涂,幸亏你机灵,不然,可就不好玩了。”涂长老依旧后怕,故而并未怎么说话,只是支吾道:“嗯……嗯……” 胡长老笑了半晌,又道:“不错、不错,这四个小子能在这山灵水秀之地长埋,也算祖上有福。呵呵……哦,对了,老涂,咱俩什么时候去寻圣子?” 涂长老道:“老夫先试试,看看这通灵镜是否与传说一致?”说完,从怀里掏出通灵镜,然后闭眼,盘膝而坐于地,把通灵镜置于腿上。双手结成古怪的手印,拇指、中指相合,拼成心形,另三指朝上,微微颤动。渐渐地,双手溢出一丝白烟,袅袅飘飘,在这后山丛林的阴暗里,极是明显。 过了片刻,白烟愈聚愈浓,形成了一片白雾,弥散在他身周的半尺开外。与此同时,原是静静不动的通灵镜突然泛起一片暗红色的光辉,随着光辉益发地炽眼,通灵镜缓缓浮起,直至离地三尺,方停了下来。与涂长老的百会,仅仅相隔尺余。此时,涂长老微闭的双眼,蓦地睁开,一缕精光在眸子里疾速掠过。他嘴唇微启,念着不知何种语言的咒语。半晌后,通灵镜里射出一道暗红色的细小光柱直往他的百会罩去。 胡长老在旁瞧的有些愕然,这通灵镜是圣教传说中的圣物,只知道它与圣子有着莫大的干系。每代圣宗涅槃前,需要寻找下代圣子延续圣教大业时,便是这通灵镜大显身手的时候。只是这通灵镜有一奇,若想晓得每代圣子的行踪,虽然可以用它探察,但只能用三次,若是超过了,那便再也无用了。除非有下代圣子降世,它才会恢复灵性,否则,纵是天魔下凡,它也依旧架子大得很,保证对你不理不睬。 这时,通灵镜的异态已然敛去,又恢复到一面寻常古镜的样子。胡长老瞧着涂长老站起,忙道:“如何?如何?” 涂长老喘着气道:“这通灵镜果真不是凡物,若非圣子就在左近,老夫差点力有不逮。” 胡长老不耐道:“老涂,你就不要在我面前卖关子了,圣子到底在那?你倒是快说啊!找了他,咱俩也好快些回山。” 老搭档的脾气,涂长老了之甚深,知他是个急性子,尤其粗心大意。此次他硬是向天王讨令来寻圣子,天王被他缠得烦了,无奈只得应承。可想起他素来的作为,天王又放心不下,故此派自己来襄助。这些想法,在他的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笑了笑道:“我只知圣子定是在七里塘的一炒楼,应该是何人,却要在百丈内,通灵镜才会告知。再或就是用“寻圣探异大法”。” 胡长老道:“那就去啊?还磨蹭什么?”他甫想腾起身子,涂长老一把拽住,沉声道:“老胡,你急什么?七里塘有黑白两道数百名高手,咱俩若这么堂而皇之去了,即便寻到了圣子,你就能保证带着圣子完好无缺地冲出他们的包围圈?” 胡长老气呼呼的神色,听完涂长老的一番责问后,顿时黯然,“那怎么办?就在这等?还是等着天王派个数百名教中高手前来?万一圣子先被他们寻到,待圣宗归天,我教岂不群龙无首?” 涂长老道:“那倒不然,我的意思是咱俩需得化化装。你我的相貌太过扎眼,若不化装,只怕刚上街,便会被那帮兔崽子们给认出来。” 胡长老一听,哈哈大笑:“老涂,你晓得我急噪,怎么有这样好玩的事,也不早说?” 涂长老轻笑道:“现今说,不晚吧?” 二人一番计议,在山上简单地化了下装,径直下了山。 待二人身影渐逝,一个青色的高大人影从一株树后闪了出来,那人喃喃自语道:“神目啊、神目,你派这两个胡涂长老出来办事,岂非是在助我?”说完,冷哼了一声,朝着二人逝去的方向尾随而去。 烧好开水的小石头提着满满的两桶热水往那美妇的房间而去。到了门口,小石头大声道:“女客官,你在里面么?” “在的,你进来吧!”听到有人回音,小石头用腿轻轻拱开房门,走了进去。 美妇坐在椅上,正无聊地托腮凝望着窗外景色。待小石头进屋后,微笑道:“小伙计,辛苦你了!” 闻着房内的异样芬芳,小石头大感胸畅,不由的声音也大了点:“不辛苦,不辛苦,这是我应该做的。”他把两桶热水,缓缓倒进浴桶内,瞧着水面不高,又道:“女客官,这水好象不够。我再提些来。” 美妇嫣然一笑道:“好的,真是麻烦你了。” 小石头傻傻笑着,拎着两个空桶便出了房门,过了会儿,又是提了两桶满满的热水,走了进来。这次,他也没说话,径直走到浴桶边,把热水倒下。看见桶里竟然有些花瓣,不禁诧异:“咦,怎地桶里会有花?是房顶漏了么?”抬头望了下房顶,又道:“没漏啊?怎么回事?” 美妇瞧着他的呆样,抿嘴笑道:“小伙计,你可真逗!这花是我放的,不关你店里的事。 4章 巧窥沐浴(下) 小石头原就着急这个,生怕女客人说他们酒楼肮脏,眼下既听她这么说,自也宽心。摸着头道:“哦,原是这样,我还以为……呵呵……”这等样的事,他以往从未作过。一来,许一炒怕他粗手粗脚的好事成坏事,二来,像以往的女客,一般均有丫鬟跟随,那里会像这美妇一样,混在一群男人堆里。 美妇忽道:“小伙计,还有件事想麻烦你,不知你愿不愿意?” 小石头道:“女客官,你尽管说,只要小石头能做到的,一定尽力。” 美妇这时有些赧然,轻声道:“稍后,能劳你在门外替我守着么?”一月来,依她的洁癖,这没法沐浴的日子,着实让她难受。今日,同伴们均在镇上寻人,她便想趁此良机,好生洗个澡,尽去身上的污垢。可又怕同伴不知,到时冒昧闯进,岂不糟糕? 听她说要自己守着,小石头无甚不满,反正左右无事:“可以,那我在外守着便是。”甫想出门,美妇又道:“慢着,这个你拿着。”小石头回头,看见自己手里被她塞了块碎银,忙道:“啊!这……”他三年的伙计生涯,由于一直在劈柴,切菜,这客人打赏的小费,可从未收过。这下,他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美妇笑道:“你拿着便是,这是你该得地。” 小石头听她说是该得的,便把那碎银塞进怀里,心想,这多半是澡费,只是我不懂。待会,交予掌柜便是。说了声:“谢谢!”随即出了门。 到了门外,小石头寻了个石墩坐下,望瞭望天空,瞧着日当正午,虽然时已初春,呼呼北风依旧是刮地得甚急。过了须臾,他一直运动的热量,已然被冷风吹尽,觉得身子有些寒意,便拉上了领子,站了起来,双手合拢放在嘴上,一个劲地呵着气,双脚也猛地在那跺啊跺的。 这么过了半晌,便听得美妇房内传来一声尖叫,其声极是惨厉,便似遇到了莫大的惊骇。小石头怔愕之下,也未多想,猛地朝房间冲去。他原就力大,这房门又是极为寻常,怎能吃得消他的冲撞。只听见“嘎咧咧”的几声响,继而“砰”的一声,那门顿被撞破。冲进去后,嘴里尚且高声喊道:“女客官,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 当他奔到浴桶边时,一声惊喊“啊!”传入耳内,又见那美妇双手捂着前胸,急声道:“出去,快出去……” 仓猝中,他瞅见那美妇赤裸裸的身子当真美丽,傲雪欺霜白得几乎耀眼,便像是掌柜的玉观音一般,但比玉观音似乎还要诱人。自己的心儿莫名其妙地跳动着,血液也仿佛奔动起来。 但美妇随后的斥呼,他固然再是木衲,也想起自己时下的举动大为不妥,忙不叠转身奔去。怎料一个慌忙,居然推倒了浴桶边的屏风,一下摔倒在地。连忙爬起,闭着眼,高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着,退了片刻,想起这么退总不是个道理,登时回身朝前直跑。堪堪数步,又是一个趔趄,从房内跌出房外,原是绊在了门槛上。跌倒后,也不及细看,当即爬起,往自己房里奔去。 美妇望着眼前的惊变,着实怔然,一时都忘了继续喊叫。直到瞧不见小石头的身影,才念起,眼下的场面委实狼狈,别说遮挡浴桶的屏风,纵是房门都教那傻小子撞破了。而自己就等同于在光天化日下露天沐浴。念及此,又是惊呼一声,拽起一边的浴巾向空一舞,犹如一道匹练,瞬时把那无限美丽的娇躯绕紧。 静心聆听下周围的环境,旁人似乎没有发现这里的异变,当即暂放心怀,右手抽出一根丝巾,拉起倒在地上的屏风,随即躲在后面,把自己的衣衫穿就。一边穿著一边思索应该如何解决这桩尴尬事?每每想及适才的难堪,她那娇美的玉容上一会白一会红,有时甚至是一片铁青。 心想,自己好坏也是华山派的掌门,若此事教外人得知,本身丢脸事小,只怕华山派的百年威名,今日一朝丧尽。又想,自己当真苦命,与丈夫刚刚洞房,明日过来,他便旧伤复发,因而丧命,自己也就落了个克夫之名。数月之后,父亲由于心爱弟子兼得意快婿突然病势,女儿又成寡妇,郁郁积闷下,竟也撒手人寰。而如今,自己非但遭受了那等不白之冤,更连这清白之躯也被那小伙计尽数阅遍。这……这……这事,若让哪些原就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人晓得,还不知他们会怎生编排我?想到这里,她是愁苦万分。 黛眉微蹙下,她支颐沉思,泪水不禁悄悄滑落。暗忖,苍天当真不公,难道红颜就该薄命?一阵阵黯然无助的情绪,不断袭上心头。 沉吟了半天,她忽而双眸微泛冷光,低声道:“只须除掉那小伙计,就不怕这事会外泄了。”说到这里,她那右手猛地握紧。可片刻后,又是松开,显得甚是凄然,喃喃自语:“这事说来,也不全怪他。是我不好,望见房内突然窜出老鼠,惊叫之下,方把他引来。若因此事,我便随意的诛了他,这……这教我怎么过意地去?” 一时间,对于应该怎样处置小石头,她是全然不知,直觉满心彷徨。 今日由于店里的江湖中人均已在镇上闲逛,故而许一炒是轻松已极。他坐在柜台上右手撑着下巴,左手无聊地拨着算盘上的算珠。心想,这些江湖人也不知何时可以离开七里塘,若总赖在这里,早晚一日会出大事。正思忖间,从门外走进两个老者,一个是长得高高,面容呆板,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另一个白发白须,矮矮胖胖,生得像个肉球,脸上贴着块狗皮膏药,左眼上有个黑眼罩,竟是个独眼老头。 两人甫一踏进酒楼,那独眼肥矮老头便大声喊道:“掌柜的,有什么好吃、好喝的没有?快些送来,我可饿死了。” 许一炒一愣,寻思,他们这算是午膳,还是晚膳?这时辰可真是不上不下啊。虽有如此想法,但能有生意来,他也高兴得紧,忙从柜台里出来,笑道:“有、有,客官是自己点?还是小店为你们配菜?” 那面容呆板的中年人随手丢出一块银两,冷声道:“你们配吧,有什么好的尽管送来,让我这兄弟好生吃上一顿。” 他这话听的那独眼老儿喜上眉梢,直笑的浑身肥肉一颤一抖,恍若一座肉山发生了地震似的。 5章 酒楼巨变(上) 许一炒却是愕然,暗忖,这称呼着实荒诞,中年人居然唤那独眼老儿为兄弟,而这独眼老儿倒也没甚意见。嘿……稀奇,稀奇。想归想,可他口里未停:“是、是、是,立时便送来,客官先歇着。” 待许一炒进了厨房,那中年人蚁语传音道:“老胡,我先四下走走,瞧瞧圣子究竟是谁?而且,我觉得这通灵镜今日有些古怪。” 原来这二人便是那所谓圣教的两个胡涂长老。他们在山上化好装后,便径直到了这一炒楼,途中尽管遇到甚多的江湖人,但他们也属幸运,居然被他们这么有惊无险地到了酒楼。 胡长老道:“好,只是你总须寻处僻静的地方,否则,会教人发现。” 涂长老嘿嘿道:“这僻静的地方,除了茅房,还有那里?”说完与胡长老两人相视而笑。笑了须臾,他又道:“我这就去,你在这里等着,若有事,我用教中暗语通知你。”胡长老点了下头。 涂长老一路装出闲逛的样子,往后院走去,待到了厨房,忽觉通灵镜一阵抖动,他心中一喜,心道,嘿……得来地全不费工夫,看来这圣子定是在厨房。刚想寻个借口,进去打量。 便听见酒楼的掌柜在里面道:“小丸子,你把这菜送去。”涂长老一惊,也未多想,慌忙的向后退却,可这里仅只一条行廊,往那能退?当下便穿过行廊,到了后院。由于情势紧急,他是用上了身法,堪堪觉得自己到了后院,还未细视,便觉有一人朝自己发疯似地冲来。 这人的冲势极是迅捷,而且威猛,涂长老压根儿未及多思,也未来得及运功护身,便被这人撞出三丈开外,直直地摔在地上。涂长老是“啊唷”一声,那人是“啊呀”一叫。涂长老虽然是当世高手,但像他这样的老朽之辈,又未运功护身,被人这么一撞,当真是骨骼欲裂,疼痛不堪。怒极之下,抬头一瞧,撞他的人原是一个酒楼伙计。只见他生得雄伟,厚实的身材,看来便似头熊罢。 涂长老跃身而起,抬手便想一掌,这一掌若是打实了,这撞他之人势必一命呜呼。这厢甫一运力,便觉得怀里的通灵镜骤然颤动,那动幅比适才厨房门口时尤要激烈三分。心中一动,沉吟着,眼前这生得英伟的小伙计难道就是本教的圣子?可适才在厨房门口时的异动又如何解释?难道说,这一代的圣子有两位?那,那……岂不搞上分裂?念及此,不禁惶惶。这等样的事妄说是他,固然是圣教史上也从未遇过。 那伙计这时道:“啊!客、客官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紧吧?”这伙计正是刚刚看过华山掌门玉美人邓蓉的绝美裸体,然后仓惶逃跑的小石头。 涂长老正当思忖圣教是否会分裂的事,小石头的话,他是半句也未听进。 小石头见这中年人伫在那,呆然不语,心想,他会否被自己那么一撞给撞傻了?想到这里,甚是忧心,直觉自己罪大莫及。 便在这时,小柱子奉着许一炒的命令,来后院寻找小石头。瞧见他浑身无事,在那与人攀谈,心下着实郁闷,嗔道:“小石头,掌柜的叫你过去。” 小石头一惊,忙回道:“哦,知道了。”要他眼下就走,心中委实放不下刚被他撞过的涂长老,又道:“客官,你没什么事吧?”他依然生怕这中年人伤到那里。 小柱子到后院的时候,涂长老怀里的通灵镜又是一阵颤动,只是这幅动,比遇到小石头时却是弱了不少。通灵镜的异动同时也惊醒了沉思中的涂长老,他甫一醒神,就听见小石头的问话,无意识地道:“没什么,没什么。”他此刻满脑子的是应该如何处理两个圣子的事?至于是否撞伤,已然无暇理会。望着敦厚守礼的小石头以及戾气横生小柱子,心中疑问道:“这代降世的圣子怎地均是酒楼伙计?” 小石头听他说无事,自是开心,当下又是一阵抱歉,随即便去了厨房。小柱子也是跟进。 涂长老状态迭出,连遇怪事,一时大感踌躇?心想,不如去问问老胡,听他有什么建议。到了前厅,胡长老正在大吃大喝,朵颐狂嚼,瞧见涂长老到了,他道:“坐、坐……娘的,这里的菜当真鲜美,比咱们那不知好上百倍。” 涂长老瞧他那样,不禁苦笑,他知道这搭档素来粗心,对于什么事,要么是杀,要么是欢喜,要他提些建议?无疑是对牛弹琴。只是眼下情势若不告诉他,只怕他不但帮不上忙,反而会坏事。念及此,他道:“老胡,今日这事,我也糊涂了,你知道吗,我遇到了一桩圣教千年未遇的古怪事,稀罕事。” 胡长老仍是右手执腿,左手灌酒,咬一口鸡腿,喝一口酒。听了涂长老的抱怨,他也没怎么正经,嘴里嘟囔道:“你倒是说说看,让我也长些见识。” 接着,涂长老便把自己适才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他。 胡长老听后,把腿一扔,把酒壶往桌上一碰,嘿嘿道:“老涂啊,老涂,你平时总说我糊涂,是我害的咱们两人得了个糊涂的名声,可眼下,我瞧你也糊涂得紧。这有什么好难办的?你一个,我一个,不管这两小子到底谁是圣子,咱俩把他们一锅端,尽数交给天王,让他们去验身,不就得了。” 听他这么说,涂长老白眼一翻,心想,这事难道我就没想过?不就是怕圣教分裂,才犹豫未决么?若像你说的这么简单,我早就做了,还来问你?又想起教中这段时日的内讧,四大天王各分阵营,那是斗的不亦乐乎。而圣宗由于闭关修炼无上大法,对天王们的争斗,他也放手不管。若此次寻了两个圣子回去,只怕圣教一定会裂成两块,倘是运气不佳,不定会裂成四块。 想到这里,愈发头疼。在那攒眉蹙额,沉吟不定。过不多久,听得胡长老自语道:“娘的,鸡腿才两个,吃一个少一个。”这句话方一入耳,当即令他灵光闪现,转念想及:哼,管他有几个圣子,反正我只须带上一位,另一位么,就让他自然消失吧! 这时,小石头恰好端菜上来。 涂长老蚁语传音给胡长老:“这人就是其中一个圣子。” 5章 酒楼巨变(下) 胡长老不遑多想,待小石头把菜放下,一把便抓住了他的腕脉,冷笑道:“小伙计,有个好去处,你可愿意随我去一遭?” 小石头听得这话大是不妙,又瞧着他的面容,显然就是大人故事里的哪种土匪模样,顿时心慌,刚想大声呼叫,便见那独眼老儿急速伸手在自己的腰间点了一下,那欲将出口的声音,竟是戛然而止,半点声响也发将不出。 小石头急怒中,挥手胡长老的头颅打去,堪堪尚有半尺时,瞧着他不避不闪,依旧微笑地望着自己。不禁心软,寻思,自己这一下起码百斤力,若是打实了,只怕这老儿会当场丧命。这么一想,那手劲刹那间就弱了下来。 他的犹豫,胡长老均是看在眼里,抓住他腕脉的手突然一紧。顿时让他浑身乏力,几欲软倒。胡长老呵呵笑道:“好个善良的圣子,本长老喜欢。呵呵……” 涂长老瞧他事成,惟恐生变,忙道:“老胡,你先带他走,我去厨房带另一个。” 胡长老颔首,瞧着涂长老走了,心想,这酒楼的菜肴当真不错,若时下走了,日后那里还吃得到。想到这里,索性点了小石头的麻穴和哑穴,让他呆立在自己身边,随后,据案大吃。那酒是直灌下肚,那菜更是不加牙咬,直接便吞了下去。 小石头在旁看得怛然失色,胡长老这般的吃相再衬上哪样的装扮,别说是土匪,即便说他是妖怪,小石头也相信得很。 便在这时,只听见厨房里传来一声大喝:“好贼子,竟然到这里劫人?”声音落下,只听见一阵打斗声“噼里啪啦”地传来,继而又是“叮呤哐啷”的东西破碎声。听着声音,便知道这打斗,甚是激烈。 小石头听到喝声,就知是掌柜的声音。他瞧着胡长老,心下默念,这妖怪土匪,可莫要去帮忙,否则,掌柜的定要吃亏。他被胡长老轻轻一点,浑身便不能动弹,又不能说话。他可不知道这是武学当中的点穴术,只道是一门妖术,而且胡长老的扮相,比涂长老尤要凶上三分,在他心中,这胖老头必然强劲。 又过了片刻,打斗渐近,先从里面跑出一个伙计,正是小柱子。他慌张地跑到前厅,大叫道:“有人抢劫啊!有人抢劫啊!”这声音在小镇传得极远,片刻后,只听见喧哗声响起,哪些闲逛的江湖人已然闻声而来。 与此同时,许一炒和涂长老二人业已从厨房打到前厅,涂长老赤手空拳,可每一拳击出均会响起破空的“嘶嘶”声,拳风的余劲,直击的周围桌椅,一触即碎。 许一炒却是手执菜刀,忽上忽下,角度叼转,时而脱手飞出,绕体一匝后,又回到手中,时而挥刀急劈,犹如砍猪切腿,威势极猛。小石头望着他,不禁寻思,原来掌柜竟是个高人,平时还真看不出。 胡长老瞧着二人半斤八两,竟是谁也奈何不了,又听见镇上脚步声渐近,至多片刻,黑白两道的江湖人就会到此。心下一急,便想出手襄助。 甫一站起,一道青色光影突兀地由行廊内闪出,先是一下制住小柱子,接着又跑到许一炒身边,仅是右掌一挥,但见许一炒如同个断线的纸鹞,“砰”的一声砸在墙上,喷出无数的鲜血。 涂长老惊呼一声:“通臂天王!” 青衣人大声笑道:“不错,本座就等这一刻,哈……哈……” 待他笑声息止,许一炒扑在墙上的身子,方缓缓地落下,滑倒在地上,拖出长长的一条血迹,显得怵目惊心。小石头看得是目眦牙裂,无奈穴道被制,却是动弹不了。 通臂天王冷声道:“这次待本座摄政,号令全教后,你们两个老糊涂说来功劳极大。不如投在本座门下,以后也好论功行赏?” 胡长老狠狠地“呸”了一声,骂道:“你个狼子野心,圣宗他老人家还未升天,你就等着篡权?像你这种不忠之辈,休想我二人会投在你的门下。”涂长老听得同伴与通臂天王翻脸,不禁吃惊。心知他喜怒无常,杀人犹如切菜,当下暗自运功,生怕通臂突然出手。 通臂天王双目精光四射,紧盯着胡长老,过了半晌,方道:“罢了,罢了,人各有志,本座也不勉强你们。” 这时便听见一声娇斥:“你不勉强,我可想留下你们这三个魔崽子。”随着话音响起,一道白色匹练般的剑光“唰”地破空袭来,迳向通臂天王的脖颈射去。三人微惊,没料到江湖人居然来得恁快。虽然不惧,但常言道蚁多咬死象,被这多人缠住,总不是一桩好事。 通臂天王觉得剑气临近,右手伸出凭着神念感应,屈指一弹,弹在剑刃上。那剑微微荡起后,又是疾刺而来。这执剑人显然想趁着通臂不曾防备,一鼓足气地把他击毙。通臂天王大怒,喝道:“米粒之珠也妄想大发光华?”他右手五指在左头侧虚张,忽而诡异地一转,带起一抹血红色的光泽。 那剑在刺到这片光泽时,居然就被这光泽给定住,再也不能挺入分毫。此刻,通臂回首,瞧着这个美丽的执剑人,沉声道:“本座当是何人?原是华山新寡,玉美人邓大美女。哈哈……” 这话说到邓蓉的痛处。 她适才独自在房间里沉吟,闻得小柱子的呼救,当下放下自己的赧然,先赶到这里来看个究竟。待望见所谓的强人原是魔教天王,不禁既惊且喜。一时也顾不得什么偷袭不偷袭了,惟想一举击毙这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不想,自己原当必有所成的一剑竟然被他这么轻易地挡下,而且还被他调侃若斯。 此刻,她羞惭万分,娇媚的脸上原已虚汗淋漓,时下愈加是泛白泛青,恨不能就此一剑把这碎嘴的魔教天王给刺死。可通臂的功力实已臻至化境,这念头却是纯属妄想。 小石头自亲眼目睹许一炒被通臂一举击毙,实已悼心失图,惶惶然地不知如何该好。但瞧见邓蓉忽地出来御敌,一时想起先前那惊羡一幕,顿时有些返神。此刻又见她长剑被通臂所制,出于顾惜之念,心下着实忧急,生怕她与掌柜一般遭强人弑杀。 6章 插翅难逃(上) 愈看愈焦下,忽感脚心‘涌泉穴’一阵微热,继而火热,便如两团火球在脚底燃烧。渐渐地,从两个火球处,各自溢出一股滚烫的火线,一路沿上。一股到腰际的‘哑门穴’,另一股沿着督脉直临‘大椎穴’。两股热流在这两个穴道前,仅是停留余裕,耳中闻得轻“噗”一声。 两股热流犹如疯跑的奔马,急速的在经脉内绕了个小周天,随后在丹田相融。此刻,他直觉浑身火烫,宛若发烧。与此同时,被胡长老点中的穴道,已然冲开。他望见邓蓉与通臂相持之际便已忧愤交加,时下既已行动裕如,自不会继续旁观。他素来不与人争斗,一时间,不知如何打人?只知运足力道,用头向通臂撞去。 这时,恰值通臂天王冷笑着挥手向邓蓉击来。而邓蓉双眸噙泪,只当无可避免,思忖着,如此也好,省得在这世上孤零零的一人。丈夫死了,父亲也死了,自己还落了个克父克夫的臭名声,由得苟活于世,不如归去,再待来世。心下萌生了死志,有了解脱之心,原本悲泣的神色,蓦地化为一片喜色,通臂生性奸诈,瞧她神色不妥,顿生迟疑,那手便也慢了。心忖她怎地露出喜色?莫不是有甚诡计,正候着本座?他这厢尚在思忖,忽觉一股劲风猛地朝自己冲来,不遑多想,立时松了剑尖,往后避开。脑中浮起一念:自己现今还磨蹭什么?既然圣子已经寻到,不如早些回山,万一有变,岂不懊悔?眼光斜睨,发觉向自己撞来的竟是那一直呆伫在胡长老身边,不言不动的小伙计。 不由气结,暗骂道,娘的,本座居然被这酒楼伙计逼地闪开,万一传到外界,颜面何存?甫想再出辣手,猛地瞧见无数江湖人从酒楼的门窗外跃了进来。看着情势不妙,顺手一把抓紧小柱子,如缕青烟朝后院奔去。 涂长老见他带着小柱子跑掉,心下一喜,暗忖,幸好他不曾知道这代魔子有两人,而且他带走的哪位,论资质和禀赋与另一位相比何止差上千里。这念头转瞬即逝,他大呼一声:“老胡,还不走?”两个糊涂长老也急忙跟着通臂天王朝后院奔去。 再说那小石头原是卯足劲地向通臂撞去,一来,救下邓蓉,二来,想替掌柜报仇。怎料想,通臂居然闪了开来,他一时收不住脚,却是朝着邓蓉冲去。仓猝之间,他也收回不少力,但这去势依然停不下来。邓蓉原是闭目待死,骤觉一人冲向自己的怀中。她也未曾运功,两人便这么滚地葫芦似地搂在一起,跌在墙边。 教那一干堪堪跃进酒楼的江湖人瞧得是嘴角流水,暗自钦羡小石头的艳福。须知这玉美人邓蓉当年可是武林绝色,这美名排在数一数二,若非传说她克父克夫,纵是她新寡之身,追求的人无疑也会趋之若骛,赶之不散。 邓蓉此刻羞急,仓促里发现搂她之人又是那个呆头呆脑的小伙计。心想,这人也不知真傻还是假傻,每次都被他大占便宜。那红色爬到她的双耳,满面绯红。她用力推着小石头,低声道:“你快些起来啊!”由于芳心羞涩,这声音说的委实甜腻,便如是向情人撒娇。 小石头搂着邓蓉的娇躯,直觉香味扑鼻,如兰似麝,双手抚处也是柔软无比,那股弹性当真比厨房里的肉皮冻还要舒服。这等样的景遇,他平生未遇,一时惊喜交集。既想听邓蓉的话,快些爬起,又想永远这么偎依在一起,直到天荒地老。此间滋味,妙不可言。 邓蓉唤了半晌,见他总是不应,神色间尽显呆痴,不禁恼怒,心道,原来你还真是个色鬼,总装出一副木衲的样子。羞恼之下,双手运劲,朝着小石头的胸口猛地一击。 小石头双手原就紧抓着她的衣襟,被她击飞时,竟而“哧啦”一声,撕碎了她前胸的衣衫。虽然正值初春,衣衫也穿得极多,这么一破也仅是外罩碎掉。可当此多人面前,被个小伙计撕碎自己的衣服。而且适才又与他搂搂抱抱。再想起沐浴时的尴尬,邓蓉的怒火,倏然升到极处,大声道:“小淫贼,我杀了你。” 小石头瞧她满面凶狠,挥剑劈来,忙即双手挥舞,朝后急退,叫道:“女客官,误会,全是误会啊!”若是他双手不舞,多半还好。他那手里依旧抓着邓蓉的破衣襟,如此在她眼前晃动,怎生让她息地下火。在她心里,不当他是存心挑逗,又是什么?当下不为所动,提着长剑迳向小石头狠狠地劈去。 旁边的江湖人也不劝解,大多数人均已尾追魔教贼子去了。留下的也是那些对邓蓉有些歪思,或是功力浅薄,难以帮长辈消灭魔教贼子的一些后生小辈。他们俱是对邓蓉暗恋甚久,只是身份相差太远,才不得不抑下绮思。而且邓蓉自新寡后,名声也着实难听,既克父又克夫。他们是随在后头,看着这场闹剧。心底暗思,这玉美人连个小伙计都能占上便宜,又何论是我?想到这里,个个眼射欲光盯着邓蓉那丰腴的美躯,恨不能欺上前去紧搂怀中。 小石头见长剑“呼呼”砍来,怛然失色之余情知不妙,索性转身狂奔,朝镇上跑去。 而邓蓉握着长剑在后紧追,不离不舍,只想把这小淫贼斩于剑下,也好洗了自己今日的屈辱。二人转眼奔远,片刻间,奔出镇外,直向虎丘山而去。小石头三年来从未离过七里塘半步,最远的就是虎丘山。此刻脑海里闪出的念头,便是向山上奔去,期望借着山上的浓密山林,躲过邓蓉地追杀。 他边跑边想,这女客官到底为何?怎地发了疯似地用剑砍我?虽然不明其中原由,可他也知道眼下切不可停步,否则势必被那女客官劈死。心下又想,掌柜的被人杀了,那样子当真可怕,我万不能如此。一时间,跑得忘乎所以,惟想离邓蓉越远越好。照理,任他再是如何的神力天生,若说到轻身工夫,那是决然比不过华山掌门邓蓉的。 但不知为何,适才脚心的两团火球此刻竟发出无比的热量,若是脚底稍沾泥土,却是疼不堪言,惟有脚足拔空,疼痛偏生大减。 6章 插翅难逃(下) 这么一来,他是发足狂奔,跑到最后,双脚凌空的时辰愈发的长久,而沾地的时辰,仅是轻点即可。直觉那火球的热量荡漾浑身,流转到四肢百骸,周身的所有毛孔舒泰无比。他是愈跑愈快,邓蓉却是追的香汗淋漓。而身后的哪些江湖人也是稀稀拉拉地落下不少,能堪堪追及的均是一时无两的青年高手。 邓蓉越追,对于小石头便是淫贼的想法,便越加相信。寻思着,若他是寻常百姓,怎会有这般高深的轻身工夫?我都使出华山绝技“流星赶月”的步法,竟也追不上。心下暗暗发誓,今日固然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这无耻的装疯卖傻的死淫贼绳之于法。教他尝尝我华山派整治淫贼的酷刑。 小石头翻过前山,直奔后山,半晌后,竟是奔到与虎丘山相连的穹隆山。跑了许久,他觉得脚步很是沉重,适才他是一鼓足气,那两团火球其实是他这三年中时常锻炼焚阳刀诀,在不知不觉中御刀养气所产生的些微真气。平日里他是茫然懵懂,许一炒授他刀诀时也未解释清楚,他等于是有了家财却仍在外乞讨过活。 可适才先瞧见许一炒被人所弑,又看见邓蓉即将香殉。这么一个发急,那深蕴体内的焚阳刀息居然被他唤醒。而且《焚阳刀诀》的内劲真气先是至刚至阳,再是至阴至柔,直到最后,方能刚柔相济,阴阳相合。他此刻仅是初练,固然天资聪颖,却至多三年而已。是以内蕴的焚阳刀息也是刚阳猛烈,霸道无比。 胡长老看他不懂半丝武功,那点穴的劲道,自也稍轻,于是就这么被他一冲便水到渠成,豁然而解。 但终究习练的时日不多,纵是《焚阳刀诀》再是如何巧夺天工,妙到毫巅,像他这么狂奔疯跑,半点都不晓得如何纳气蓄息,那仅有的一点真气却已被他耗完。旁的武林人物在使用轻身工夫时,如同一个精明的商人可以用几两银子赚得数百两的利润,他偏生像个既毛躁又挥霍的纨绔子弟,只知道花费,不知道赚钱,即便给了他万贯家财,到了最后,也只落得个家财荡尽,沦为乞丐的结果。 他此刻是气喘吁吁,步伐更是踉踉跄跄,东跌西倒。原本与邓蓉拉开甚远的距离,竟已愈离愈近,眼看眨眼工夫就要被她追及。记忆中达此力竭的时候,着实不曾有过。 邓蓉在后看得,不由心喜,暗道:“你这死淫贼尽管轻功不凡,但耐力不足,仅是半个时辰,已是气衰力疲。瞧本姑娘待会如何惩治你?”欣喜下,不禁娇叱:“死淫贼,看你能逃到何时?今日不剁了你,本姑娘誓不为人。”她虽曾婚配,只是洞房一夜便已新寡之身,故此,在她脑海深处一直当自己仍是云英未嫁。刻下没有旁人,便不由地喊出本姑娘的称谓。 小石头听见声音渐近,心下当真惶惶。跑不多久,眼前居然是一断崖,崖下一汪大湖波涛汹涌,浊浪排空,那“轰轰”的潮水拍打着湖边的礁石,溅起漫天碎浪,教人委实心惊。暗呼倒霉下,转眼四顾,睨及左首有一密林,郁郁葱葱,好不阴森,晌午的暖阳竟而透不进半丝。 正当危机,他也不遑多虑,索性朝密林中奔去。方跑了数步,堪堪接近密林边缘,脚下便是一个趔趄,整个人朝前倒下。这密林原是长在一处斜坡,他此时就在坡上,这么一倒,当真是惊险已极。只见他犹如一块被人推下的大石,“轱辘辘”地朝下直滚。只听得见耳中传来衣帛的撕裂声,身体滚压枯枝枯叶声,脑子里“嗡嗡”地响个不停,偶尔尚有邓蓉的喝骂,只是渐趋微弱。 他原本已然气衰,要避开邓蓉地追杀也是勉强得很。时下这么一滚,倒是比邓蓉一步一步地走将下山不知快了几许。盏茶光景,地势变的平缓,滚动速度自也降了下来。他虽呆愚,但也知道若继续这么滚将下去,保不定就此一命呜呼。仓猝之间,瞅准几株树木,双脚死劲狠蹬,可他时下的滚动方向实是不由自主,那里能稳住身形。那无数的乱石枯枝却是被他踩踏甚多,伴着他一起翻滚。 随着速度渐缓,又瞧正身边一株大树,当下双手死劲地拽住。这会,滚势着实猛烈,直觉双臂拉痛,疼不堪言,不由松手,继续翻滚。如此一来,滚动的速度与适才相比,却已霄壤之差。又是连滚带爬了一会,看准前方一块巨石横垣在前,顿时心慌,寻思,这树还管它去,若是撞在巨石上,势必无幸。念及此,索性咬牙,双脚发劲狠狠一蹬,但觉浑身一颤,这落势终于停了。 他在地上躺了须臾,直觉四肢散了架似的疼痛酸麻,脑中的“嗡嗡”声依旧彻耳未息,被尖石和树枝划割的伤口更是火辣辣的疼。原想就这么舒服地躺着,不多久,传来几声踩踏枯枝声。小石头苦笑,寻思着,我到底怎生得罪那小娘子了?她为何这般契而不舍的总想惩治我?无奈下只得爬起,蹒跚着向前方走去。 这时,已近密林边缘,不过数十丈便可出了密林范围。些许余晖洒在林里,倒是瞧得清前方的路径。踉跄前行,忽见密林外的不远处有一茅草搭就的小屋。它突兀地伫在一方平台上,离地也有二尺许。欢喜地跑去,他想,既有屋,多半有人。我先进去呼救,让屋里的人救我一命。他可没想到,若是邓蓉当真要杀他,又怎会管有没外人?何况还是与他一样的平头百姓。 到了屋门,小石头大声道:“屋里有人么?有人么?”叫了半晌,竟是无人回应。小石头不禁心凉,暗忖,今日好生倒霉,好容易见到屋子,偏是无人。难道我小石头当真要死在那小娘子的手上?思忖间,推开屋门。那门约莫是多年未开,推时迟滞得很,而且还落下不少灰尘,“啵咯咯”地落了满头泥灰。 拍了拍头,又拍了拍肩,瞧着自己的衣裳,衫不裹体,裸腋显股,着实狼狈。又看见自己的双臂血迹淋淋,伤痕累累,四错交叉下着实骇人。自语道:“这戏班的小娘子真厉害,竟追的我这样,幸喜我命大,若非如此,只怕我要与掌柜的落个同样下场。这会忽想起许一炒的惨死,不由悲从中来,满怀的怨愤和凄苦一时无法言表。 心想,掌柜的都死了,我还有什么留恋?当下是无谓得紧,连邓蓉在后追杀的事,他也随之了。 放眼打量,这屋里堆满了稻草一直到顶,只是已然日久,有些霉味。他倒没什么,原来的日子也不是什么锦衣玉食,而且身子也是疲劳万分,看中一片草厚处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倒下后,心想,那凶恶的小娘子要杀我便来吧!我也不逃了。头往门口看去,外面阳光温暖,照在屋外的绿树上,显得甚是生机盎然。 7章 襟怀坦白(上) 既抱有死志,他是无聊四顾,突见一堆草下露出一刀柄。这等样的刀柄他熟悉得紧,正是平时常用的柴刀刀柄。他前时正在酒楼里送菜给糊涂两长老,故而并未带刀,眼下瞧见柴刀,不啻是见到了亲人。当即左手探去握住那刀柄,朝外一抽。 一看,果真是柄柴刀。只是这柴刀多半许久未用,竟是锈迹斑斑,钝头钝脑。他也不嫌弃,他对柴刀的感情,与亲人相同。世上那有嫌弃亲人丑陋的。当下把柴刀放在胸口,心想,我能握着柄柴刀死去,老天爷却也待我不薄。 又过了许久,邓蓉仍是未来。小石头经过片刻的休息,倒是恢复了小半的力气。又想,哪小娘子多半是迷路了,怎地还未寻到此处?不会被甚野兽给吃了吧?她虽然凶恶,我是怕了,可野兽想必是不会惧她。万一真是这样,啊!那、那岂不可怜? 他此刻自身未脱险机,却已担心上了追杀他的敌人。想及自己一个昂藏七尺竟害得一孱弱女子身遭危险,实是天大的荒谬。如是一思,倒是睡不下去了,立时爬了起来,右手握紧那柄铁锈的柴刀,朝门外走去。 堪堪到了门口,便听见“哎呀”一声,又传来一阵滚压树枝的声响。这声音他熟悉万分,适才的遭遇,他已领教太多。情知必有人在对面的密林里一个失足滚了下来。急忙跑上前去,方跑了一半,便见邓蓉已从密林里极是窘迫不堪地滚将出来。小石头怕她受伤,急喊道:“女客官,不碍事吧?” 他是边问边跑,奔到邓蓉跟前,瞧着她倒在地上半晌不动,不由心慌,怕她就此死去,到时自己又怎能心安?正想弯身把她搀起。却见一道迷眼剑影倏然而现,拟向自己的脖颈劈来。仓猝下,他横刀在手,往上一搁,只听见“喀啦”一声,那柄刚刚属于自己的铁锈柴刀居然被邓蓉的长剑硬生生的劈断。 须知,邓蓉可不像他全然凭着肉体力量在密林里横冲直撞地滚将下来。她一觉不妙,便运起护体真气,故而情状虽然狼狈,伤势却是不重。由于遭了这多苦楚,杀人的冲动越发蓬勃。她见小石头走上前来,可不当他是好心,以为又想趁机大沾便宜,顿时恼怒异常。 但她想,小淫贼若知自己伤势不大,势必又要逃遁。于是便装成体弱,一副不胜疲劳的样子,待的小石头近身,便突然袭击,想一举制服这令人生厌的小淫贼。 其实,她这种做法,倘是被旁的江湖人知晓,先不说她玉美人的名声尽数辱没,单是她身为华山掌门,偏是赶出偷袭寻常百姓的事来,便能让世人耻笑华山。不过她受辱已甚,对小石头的愤恨业已达至极处。惟想杀了这个玷辱自己清白的小淫贼,至于什么武林规矩,却是忘得一干二净。 小石头柴刀一断,只觉剑上力道万均,那股大力轰的自己站立不住。当下身子一挫,一屁股跌倒在地。这一跌竟恰好躲过邓蓉的必得一剑。但顶上毛发已然被割去些许。遍体生寒下,小石头暗呼侥幸,抬眼再看,却见邓蓉挥剑又来。忙是一个翻滚,朝外避开。 他适才在密林里那番遭遇,尽管受伤颇多,这翻滚的工夫居然练就出来。这一躲闪,闪的不带丝毫烟火之气,压根儿瞧不出是勉强躲避,便像是与邓蓉排演了一般。 邓蓉见他闪过,怎肯罢休,芳心里委实从未如此恨过一人。固然是前些时日被正道群雄围攻致死的江湖大淫贼小花蝶,她也没这么愤恨。反正小石头的种种所为,在她眼里均是做假,想起自己的清白娇躯被他尽情阅尽,在前厅时又被他随意抚摩,更被他当着众人面前搂抱狎玩。 那一幕幕情景,便像是丢在火焰里的干柴,引得她肝火上升,恨不能把小石头五马分尸,挫骨扬灰,方是心甘。 手中的长剑也不讲究什么招式,什么套路,凡能让这小淫贼快些死,都是好剑术。她左一剑,右一剑,上挑下撩,刺前击后,无所不用其极。但她终究是一女子,纵是武功再强,可恁多路程奔跑下来,又在林子里晕头转向地胡跑了一大圈,体力早已降到最弱。再则怒火满怀,急欲杀人,脑子反应已然迟钝之极。 而小石头以逸待劳,在屋子里休息了半晌,体力恢复甚多,这么一长一消。一时间,邓蓉竟是奈何不了他。小石头左闪右躲,他原想寻死,可若被邓蓉无故刺死,时下想想,觉得大为不妥。他边逃边喊道:“女客官……小娘子……你,你听我一言,我没怎么你吧?为何你总是盯着不放?你倒是说个道理,若当真是我错了,我便、我便自刎。” 他虽然喊的吃力,但邓蓉迳是不理。心中认准了小石头定然又想耍花枪。长剑起处,“哧啦”一声,在小石头身上划开老大一道口子,只见鲜血泊泊流出,片刻磨斗,地上业已染红了大片。随着流血渐多,小石头也无力嘶喊了。估莫着今日定无幸理,瞅准茅屋边上有一下坡处。他猛地大喊一声。这一声,若猛虎怒吼,百狮咆哮,教邓蓉为之一震。 就这么瞬间,小石头紧闭双眼朝那下坡处扑去,只听见“砰砰”的声响,整个身子又是翻滚起来。转眼工夫,不知撞了多少石块,冲了多少树木,但感眼前发黑,头冒金星,一下竟是晕厥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石头直觉自己飞到了一座大大的城池。这城池不知比七里塘大了几千几万倍,甚至是几千万倍。天空中竟有大铁鸟在飞翔,城池里到处是怪模怪样的铁皮车,耳朵里不断传来古怪的音乐声,铁皮车的鸣叫声和人群的嘈噪声。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组成了令他生厌的叫嚣。 他捂着双耳,茫然四顾,宽敞的街道上走满了人,简直比庙会时还多。这些人居然可以从自己的身体上无阻地通过,他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两边的房子高高地直入云霄,有些透明,有些模糊,更有一些全是用钢铁铸建。这一切,他既觉得熟悉,又不想去触摸。他感到这座城池里定是充满陷阱,充满了险恶。这时,他感到惶恐,感到无助,他想逃走,他转身朝着人少的角落跑去…… 不多久,许一炒慈和的面容浮现在他脑海里,小石头甫想拽住他,突然从许一炒的背后跃出一个面容狰狞的青衫人,他猛的一掌拍在了许一炒的头顶上,当场把许一炒打的脑浆迸裂,不成人形。小石头骇然,心中充满了仇怒,他恨不能冲上前去立时杀了哪个青衫人为许一炒报仇。 7章 襟怀坦白(下) 便在这时,小石头大叫了一声,随即醒来,方想伸展下手脚,忽觉不妙,自己竟是被人捆绑在一棵大树上。再四下一张望,只见邓蓉正悠闲地坐在一块大石上,前面烧着一堆火,火的两边各支了一个丫杈,其间一根巨木串着一只已被剥皮去脏的野兔。而巨木的一端恰是握在邓蓉的手上,她不断地翻动着串着野兔的巨木。随着巨木的每一翻动,一阵诱人的肉香便袅袅地传进小石头的鼻中。 小石头见及,不禁一愕,心想,费了半天力,却仍是落在小娘子的手上。这便怎生是好?这小娘子手段甚毒,也不知她到时会怎样作践我?大声道:“女客官,女客官,你快些放了我啊!”他见邓蓉在烤兔,又想,小娘子既然在吃兔肉,那把我绑在这,多半是不会吃我的。 邓蓉一边转着兔肉,一边用眼白了他一下,冷声道:“为何要放你?” 小石头道:“女客官,我对你的那些,其实都是误会,望你能明辨事非,千万不要冤枉好人啊!”他眼下心中的想法与前时在茅屋里已然大为不同。适才倒是生死无谓,但由于那梦境,他却生出了定要为许一炒报仇的念头。这刻,他觉得性命当真宝贵。 邓蓉听他这么直接了当的说将出来,再想起自己在一炒楼遭受到的种种屈辱,不禁忿怨。站了起来,手中握着长剑,走到小石头跟前,狠声问道:“你是好人?难道是我错了?”她那带鞘长剑顿时平摆在小石头的脖子上,一双原该是潋滟生情的美眸,此刻几欲喷出火焰。 小石头急道:“不、不、你没错,你没错,女客官又怎会错呢?”说到这里,望见邓蓉的前襟衣衫尽数破碎,露出里面的绿色夹袄,心想,这多半就是我拉碎的吧?唉,全怪自己,这么冷的天,竟然撕碎人家的衣服,却也怪不得人家要追杀我。何况,她这衣服一看就豪贵得紧,我是万万赔不起了。念及此,不禁惶惶,深怕邓蓉非要自己赔偿衣衫,又该如何是好? 邓蓉道:“那就你错喽?你倒总算承认了。”这会,她留意到小石头一直盯着自己的胸口猛看,当即羞怒交加,身子微微一侧,手中长剑敲了下小石头的肩膀,美眼很是凶恶地瞪了他一眼。心想,这死淫贼也真胆大,如此情形下仍有胆量那样看我。 小石头高声道:“我也没错。哦,还有你给我的银两,我可没用,你拿去便是。”他只道邓蓉急吼吼地追杀他,会否就是为了那片碎银。寻思着若是还给她,不就没事了么?接着又道:“碎银在我的怀里,你自己来取,我可没法子。” 邓蓉瞧着他衣不蔽体的模样,羞啐道:“呸,死到临头,尚不知悔改。”心忖,好么,时下还想着法儿来调戏我,唤我到你怀里取银两,你安得什么心啊?念及此,抬眼看了看小石头。只见他满面诚恳,双眼坦然,全不像是故意伪装。不禁迟疑,这小伙计真是淫贼么?就瞧他这般木衲,还有那质朴的眼神,若有人说他是淫贼,只怕自己也不会相信。 眼下惟有两种可能,一种便是这小淫贼乃是个大奸大恶之辈,他的虚伪,连我也没看出来。第二种便是,我确实冤枉了他,他的那些所为,全是阴差阳错没有半点故意在内。 这时,她想起小石头在酒楼里的种种作为,虽说可恶,若一一说来却也情有可原。当下又思,倘然我当真杀了他,万一杀错,岂不悔疚?可若不杀他……她想起自己在一炒楼时,受到的那些屈辱,觉得便这样放了小石头,实在不甘,也觉得太过便宜了他。 须知,她适才是由于急怒,方会口口声声地说要杀了小石头。时下情势一缓,小淫贼也落在自己的手上,任凭处置。再经过烧烤时的一段静思,原先的火气无疑去了大半。问道:“死淫贼,你说,如今该怎么办?是杀了你呢?还是……?” 小石头人愚笨,反应也迟钝,可眼下性命交关,却亦福至心临。听的事情大有转机,忙道:“其实,那些事说来全属误会,我和女客官都没错。不如这样吧,你也刺了我许多剑,我也流了好多血,这事便这么算了,怎样?” 邓蓉嗔道:“你倒想得美,我、我遭了那么多的屈辱,莫非就这么算了?那我邓蓉还有颜面苟活在这世上么?” 小石头听她不愿罢休,未免气沮。再看她颜容哀怨,如泣如诉,心中大是同情。说道:“女客官,既然你非要杀了我,才会泄气,那、那、那就来吧!”说到后头几字,他是鼓足了勇气,说得也甚是铿锵。虽觉就此死去,有些可惜,但若让她人为了自己难过,却觉得心中涩涩。他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愿心怀内疚的活在世上。 邓蓉听他这么说,也觉惊异,不信地望着他,心想,这世上还真有不怕死的人?他这么甘愿赴死,是觉得确实没有生还的希望,还是像他所说的纯粹为了让我泄气?她原本一直生活在父亲的呵护下,即便成人后,由于貌美绝世,也一直受到年轻辈的追求,其间当真幸福万分。 可自从洞房之后,这世界就全变了,父亲郁郁而死,自己落了个克父克夫的名声,别说原先那些死缠烂打的的追求者,固然是平时与自己交好的姐妹们,对自己也是畏之如虎。时下听得小石头竟为了自己能甘愿付出性命,一时间,当真教她激动感慨。 突然间,一个洪亮的声音“哈哈”笑道:“好小子,果然重情重义,是个有错能当的汉子。哈哈……” 邓蓉忽闻有人来,不禁大慌,她可不想被人瞧到如今的狼狈模样。小石头却是大喜,心想,这下好了,这下好了,终算有人可以评评理了,若他说我该活,那这小娘子自然不会再口口声声的说要杀我。若他说我该死,那这条性命固然赔予小娘子,也不算什么,说来,也属我咎由自取。他那知道,这江湖上的对与错,生和死全看实力如何,焉能有什么道理可言? 邓蓉怔愣片刻,当即返醒,娇声斥道:“何人在此,鬼鬼祟祟?让本姑娘瞧瞧?” 8章 魔教二老(上) 那声音阴恻恻地笑道:“磔磔……这克父又克夫的小丫头,居然称自己为本姑娘,当真稀奇得很。老涂,你可听过这般笑话?” 这话听在邓蓉耳里,着实教她羞怒。可要指责,人家说得偏生极对,只怪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这时,另一个冷冷的声音道:“没有,这样的笑话,无疑只有那些自诩为正道的家伙才会有。” 原先那声音又道:“妙啊!妙啊!老涂,你这话说得当真妙极!教哪些正道的老家伙听了。只怕会吐血的,而且还是几大桶的那种。” 邓蓉听这两个不明身份的人对自己极尽揶揄,已是气急,胸口一高一低的就等着两人出来,然后一剑刺去,让他们从此不能再聒噪。心想,原道是何人?哼……竟是些魔道贼子,今日不杀光你们,也显不出我华山剑派的威风。 小石头听两人迳是废话,却是不见人影,大声道:“两位前辈,你们倒是出来啊!怎地老躲在后面?”他这话一说,就听见“哧哧”两声,两个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的老儿突兀地站在邓蓉的身后。 邓蓉闻得声响,蓦地回身一剑。这一剑去势好不劲急,惟有剑光掠过,却不见剑影闪现,其速尤快当真如电闪雷掣。胖老儿退后一步,显得慌张道:“啊唷,小娘子要杀人灭口了。老涂,还不御敌?”说完,把那瘦老儿推了出去。瘦老儿顺着他的推势,向前一步跨出,右手迳直迎上邓蓉的剑尖。 按邓蓉原本的性子,她决不会这般不分原由的突然偷袭两个陌生老者。只因两个老儿适才说自己自诩为正道,而他们想当然必是魔道中人。她自小便听父亲说过,魔道中人如何的心狠手辣,如何的毒如蛇蝎,行事更是诡谲难猜。眼下既判断这两个老儿是魔道中人,她怎会手下留情。这一剑使得正是华山剑派的三大绝剑之一的“回眸一笑”。 这招绝剑乃是华山掌门的保命绝技,在华山一脉内非掌门不得习练。而绝剑的由来,传说是华山祖师长眉真人日观玉女峰,从山峰的险峻排列以及它周遭的缭绕白云领悟出来。这是华山明面上的交代,其实长眉真人在年轻时本是一风流人物,情孽也是较重。在他百岁寿诞那日,伫立山峰,望着白云变幻的深处,忆起少年时有缘无份的恋人,不自不觉的便创出了这招华山绝剑。 瘦老儿一拳击去,只道定可一举破敌。怎料那剑光堪堪要接近拳劲时,骤然一化二,二衍四,四变八,眨眼间竟是百剑齐至,直映的眼前一片白茫,那里能辨清真正的剑刃究竟从何处袭来? 便像是美人的倾城一笑,旁人只有迷恋的份,焉能再分得清楚? 瘦老儿突逢惊变却是毫无心慌,反而威势大涨,瘦小的身子刹那间似乎变得高大起来。他大吼一声,右拳诡异地回拢,借这一回,整个身子竟而侧倒,却是不落地,双足也未半分移动。便如随风摇摆的青草,尽管弯身倒地,但风儿过去后,依旧能垂直飘展。 邓蓉从未遇过这样诡异的对敌方法,剑光在他侧倒后,已是尽数落空,甫觉不妙,那瘦老儿的无形拳劲偏已击来。这等瞬息万变的紧急,照着邓蓉的浅薄功力和对敌经验,焉能闪避得了,顿时被他一拳击中软倒在地,手中长剑也是“哐啷”坠地。与此同时,在小石头肩上的剑鞘由于邓蓉业已拔去长剑,它没了依凭,自也掉在地上。 小石头大惊,万没想到一直凶恶的只当世上再无人可制的小娘子居然被个瘦老儿这么轻易的击倒在地。待瞧见瘦老儿阴笑着走到邓蓉跟前,瞧那神色,便知定然不怀好意。不由急道:“住手,住手,不要伤害她,不要伤害她。” 说来也怪,这瘦老儿对小石头的话语,竟是如奉仑音,当即止步伫足,朝着小石头问道:“哦,小兄弟要我放了她?难道说,小兄弟对她有甚心思?” 他这话,小石头不懂,邓蓉却是明白,顿时玉颜绯红,唾骂道:“呸,老匹夫好不知羞!要杀便杀,不用这么侮辱我。若我邓蓉怕了,或是皱了眉头,我便不是华山掌门。” 瘦老儿嫌她罗嗦,手指一并射出一道气劲封了她的哑穴,随即朝着小石头身上左右来回地划了几下,捆着他的绳索登时落了下来。小石头见了,心下暗暗吃惊,怀疑这瘦老儿莫非是神仙?怎地仅用手指便可做这么多事?松了绳索后,小石头伸腰、踢腿、扩胸,做了一系列的爽身动作。 走到邓蓉跟前,看了看她,挨了她几下白眼后,即向瘦老儿恭谨地道:“老前辈,这小娘子也没犯什么错,不如放了她吧!”他望见邓蓉无恙,没来由的心中轻松,可见她软瘫在地,一副说不尽的委屈,居然胸中涩涩。 瘦老儿未言语,胖老儿却是走上,挤眉弄眼的嘿嘿笑道:“小兄弟的眼光不差,竟是瞧上这正道第一美女。嘿嘿……不差、不差啊……嘿嘿……” 他这么说得坦白,小石头若再不明,未免就太过痴呆。当下双手连摇,解释道:“老前辈误会了,我与这小娘子没什么的。” 胖老儿笑道:“既没什么?她适才口口声声的说要杀你。眼下咱俩要帮你出头,可你为甚反过来助她,又为她求情呢?依我看来,小兄弟十九是看上这小娘子了。嘿嘿……但是,她虽然美貌,却是个灾星,既克父又克夫,不适合小兄弟啊!哈哈……” 小石头听他一昧胡缠,偏是说不清楚,索性闭口不言,不再白费口舌。 他不说话,但并不表示胖老儿愿意放过他,继续嚷道:“我倒是有一法子,就是小兄弟愿不愿意?” 小石头瞧着他神秘兮兮的样子,心生好奇,问道:“什么法子?” 胖老儿道:“我和老涂走开,这里就留你们两人,然后……嘿嘿,事后,一刀杀了她。这事情,神不知,鬼不觉,小兄弟既了心愿,这霉运么也轮不到头上。”说到这里,他猛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大声道:“他娘的,我这法子就是好。小兄弟怎么样?啊?磔磔磔……” 那姓涂的瘦老儿这时也道:“不错,这法子甚善,就这么办了。” 8章 魔教二老(下) 小石头听他们二人非但乱点鸳鸯谱,而且还要自己先奸后杀,不禁遍体生寒,心想,这两个老儿那里是什么神仙,简直就是魔鬼。斜眼望着邓蓉,瞧她贝齿咬唇,面色铁青,双眸的怒火直欲把自己融化。不由颤抖了下,忙道:“两位前辈,这事情万万不能。我、我小石头怎可做出坏人清白的事,何况尚要害人性命,这、这等十恶不赦的事,恕我不能应承。” 邓蓉虽不能说话,闻得小石头的回答,却感欣慰。内心里居然莫名其妙的生出一股温馨,其间滋味殊是难解。 胖老儿神色一变,冷声道:“哼,这事情,你不应也得应,应了那就更好。若你不愿意,我立时就送这小娘子上了西天。”说完,做势欲打邓蓉。 小石头慌道:“不要、不要,这、这……这样的事情,我是决不会做的。可、可我也不会坐视你们害死这位小娘子。除非,除非,你们先杀了我,否、否则,我断然不应。”他这话说的吞吞吐吐,可神色间尽显侠义刚烈。竟教糊涂两长老一时被摄,在那说不出话来。 此刻的邓蓉尤为后悔,情知自己怪错了小石头,若自己不追杀他,又怎会落到这两个恶人的手中?思及往日那些对自己趋之若骛的追求者,目下与小石头一较,未免黯然失色。 过了半晌,糊涂两长老互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直笑的小石头不知所谓时,胖老儿大声道:“好小子,果然好样的!我老胡喜欢,呵呵……服了、服了……哈哈……”便在这时,瘦老儿拽了拽胖老儿的衣袖,胖老儿回头与他交流了下眼神,当即又是大笑道:“咱俩先离开片刻,若回来时,小兄弟还没搞定她,那小娘子便留给咱们兄弟了。呵呵……” 他半蹲下身子,望着邓蓉,摸着自己下巴,故意色眯眯地道:“小娘子越看越漂亮,呵呵,稍后,倘若这小兄弟不愿意要你,那你便属于咱们兄弟的了。到时,咱们好生乐乐?啊?哈哈……”说完,与那瘦老儿扬长而去。 邓蓉羞惭交集,悔恨难当,两行泪水默默垂下,那凄苦之色,直映得她更添别样风情。 小石头瞧着两个魔鬼般的老儿走了,当下松了一气。走到邓蓉身边,蹲下道:“小娘子……哦,女客官,他们走了,咱们也走吧?”此时,邓蓉被点穴道,既说不了话,更不能动弹。片刻后,小石头见她没甚反应,心想,女客官多半是被那两老儿给施了定身法,要她自己走是走不了的。邓蓉瞧他呆呆的望着自己,心中骇怕,只恐他当真会干出那事。 而小石头瞧见她双眼显露骇色,只道她是害怕两个老儿,安慰道:“女客官,莫要着急。既然你不能走动,不如就由我来背你,可好?”他望着邓蓉,只盼能从神色中看出些同意的意思。他可不想事后,再遭到邓蓉的追杀。 这会,邓蓉却是左右为难,照理,自己这清白之躯那是决不能让旁的男子来背的,何况,这一背,自己的胸腹尽数卧在那人的背上,这颠簸之下,只怕比搂抱尤要胜上三分。想到这里,她是心儿怦怦,几欲跳出,但觉今日当真是自己平生的最大羞事。转念一想,那胖老儿适才走前说道,倘若小石头不碰自己,到时,自己便任由那两个老儿狎玩,这可如何是好? 她此刻的想法就如同那些初遇人事的青楼女子,既然避免不了,自是想寻个年岁般配,面容英俊的后生。岂会甘心被两个糟老儿玩弄。念及胖老儿的临走之言,邓蓉立下决心,朝着小石头猛眨眼睛。 小石头不解她的意思,又问:“女客官,若你同意让我背,你便眨上三次眼,如何?” 话音甫落,邓蓉顿时毫不犹豫地眨了三下。小石头道:“女客官,那我便背了。” 邓蓉羞怯,心道,你背就背么,那来恁多的废话,当真羞死了…… 她的想法尚未结束,小石头已把她置于背上,望了下周围环境,心想,这里多半是穹隆山,我且向东行,到了虎丘再说。”当下便朝东而去。 这当儿,天色已晚,漫天星辰闪烁不止。 小石头背着邓蓉,只觉这小娘子的身子着实柔软,伏在自己背上便如一团棉絮,浑没数斤分量。偶尔微风轻送,邓蓉的发丝便不时地挑拨着他的鼻腔、耳廓,只感浑身发痒,更且那说不出的芬芳,直贯入鼻,当真温馨得很。心想,这小娘子比柴火好背多了,而且背着也舒服。 与此同时,邓蓉也是心儿发慌,周身发热。寻思着自己的清白今日就算全毁了,若此刻情形,教外人望见,只怕天下之大将再无自己的容身之地。想到这,不禁愁苦满怀,黯然神伤。这会,已近山下,四周荆棘丛生,灌木横杂,小石头走在里面,不时的便被那些荆棘、灌木给撕破衣衫,甚至划破肌肤。邓蓉瞧着他双腿血迹斑斑,裤管四碎,心儿没来由的一疼,着实怜惜。 又过片刻,邓蓉忽觉体内一震,浑身真气居然运转起来,不禁欣喜,情知穴道已解。也不知为何,她竟是没自行下来行走,仍是伏在小石头的背上。渐渐的地势已然平缓,忽然瞧见左首不远处有条小河蜿蜒曲折,在星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她道:“你、你能到那河边去么?”她一时对小石头的称呼,大感踌躇。 小石头对于她突然可以说话,也未多想,回道:“嗯……” 两人到了河边,小石头把邓蓉轻轻放下,动作甚是温柔。 邓蓉默默感受着,直觉此刻景遇,若永远下去,却也不冤。她这念头堪堪浮起,忽然想到现实中的状况,登时暗忖,自己怎么了?难道说对这酒楼小伙计自己已经暗生情愫?一时觉得荒唐不已,但隐隐的又有缺憾之感。 小石头待邓蓉坐好,在边上寻了片宽大的树叶,卷拢一起在河里舀了些水,走到邓蓉身边,欣然道:“小娘子,要喝水么?” 邓蓉朝他嫣然一笑,伸手接过,轻轻喝了一口。问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能告诉我么?” 小石头颔首,望着她。 邓蓉道:“你为何总唤我……我……小娘子?”说到这里,她双颊通红,显得明艳无双,确实不愧有正道第一美女的称号。 9章 兄弟初逢(上) 小石头听她问这问题,不由诧异,说道:“小娘子是咱们这里通称已婚女子的称呼,你、你们那里不是么?” 邓蓉闻得那“已婚”两字,胸中猛地一紧,恼道:“以后不许唤我小娘子,知道么?” 小石头见她适才尚俏笑倩兮,时下居然变的气怒,顿时骇然,心想,这小娘子当真喜怒难测,不过一个称呼,竟也会生出恁大的火气。忙道:“嗯……知道了。”他原想问以后该称呼她什么?但想起她的脾气,竟觉得悚惧不敢再问。 这么沉默半晌,邓蓉道:“小、小兄弟,对不住啊!我也不是故意的。”她见小石头面露惊骇,心知自己的怒颜让他难以承受。念及他刚救自己出困,再则适才在荆棘中的惨像,倒不愿小石头难受。 小石头微笑道:“没什么!小……哦,女客官不用放在心上。” 邓蓉凝眸托腮的望着他,直望的小石头局促不安,忸怩乱动,她道:“小兄弟,你那掌柜已被魔道中人杀死,以后你怎么办呢?” 小石头摇摇头。 邓蓉道:“不如这样,你随我上华山,我代先父收你为华山弟子,如何?”她也不知何以要小石头随她上华山,直觉适才的一背,倒是生出些患难之情。感到就此与小石头分离,大是不舍。 小石头不懂她所说的意思,问道:“女客官,你父亲既然已经逝世,怎地仍能收我做弟子?还有,到了你们华山后,我能砍柴么?” 听他问的滑稽,邓蓉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温柔地道:“我代先父收你,懂么?假如是我收,你就比我小一辈了。我可不想……喔,还有那砍柴的事,若是你喜欢,尽管去便是,只要别乱砍人就好。”说到这里,她又是“咯咯”娇笑。 一时间,她觉得这愚钝的小石头着实可爱,居然会喜欢砍柴?而且,和他说话时,自己是半点都无顾忌,如同面对着亲人一般,既不用客套,也不用虚伪,能在旁人面前流露出自己的少女性情,她觉得好生开心。这种感觉,确实久违了许久,如今能再次享受,实在该感谢眼前这个木衲的家伙。如果把他骗回华山,那自己岂不可以时时享受?至于他的资质是否能够习武,那就不是该想的事,反正只要让他陪着自己说说话、聊聊天而已。 未待小石头回应,忽有人嘿嘿笑道:“好个小娘子,正道第一美女都这样勾引人家小伙,何论她人?哈哈……”这声音便如晴天霹雳,惊的二人骇惧万分。这声音不是旁人,正是那胖老儿所说。 小石头望见两个老儿从灌木丛里走出,当即护在邓蓉身前,大声道:“两位前辈,你们想怎样?”邓蓉见他如此,心中愈加温馨,直觉有人关爱当真开心。 胖老儿道:“咱们没想怎样,只想小兄弟跟咱们走一遭。如小兄弟愿意,咱们便饶了这小娘子,否则的话,嘿嘿……”他朝着邓蓉淫笑不已,那面相着实不堪。 邓蓉骇然向后退移。 小石头望了望胖老儿的淫笑,再回头望了望邓蓉,高声道:“好,我答应你便是,只是你们定要信守承诺。”他想,掌柜都死了,这七里塘我也没甚好留恋的,不如随他们去,也可让小娘子留得性命,不被那两个老儿糟蹋。 胖老儿听他应了,很是兴奋,跳跳蹦蹦地跃到小石头面前,问道:“你没骗我?” 小石头心想,这老儿看来已是古稀之岁,怎地像个幼童一样?问的话比我还傻。胖老儿听他不应,又是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小石头方道:“我为何要骗你?我说的话自是千真万确。”这话说的甚是简单明了,却自有一股大丈夫一言九鼎的豪壮意味。 邓蓉望着他的背影,只见他魁梧英伟,渊停岳峙,在月光下竟是更显英雄气概,一时,居然瞧得痴了。此刻纵是有千万人扑来,她也觉得小石头定能护她周全。 胖老儿听了回应,喜道:“那就好,那就好……走吧!”说完,当先回身便走。 小石头见他立时要走,不禁急道:“且慢,这、这女客官的还被你们施了定身法,若咱们走了,万一有野兽来怎办?”邓蓉听见这话,芳心温暖,直觉生平未有这般感受。两行珠泪情不自禁地淌下。 胖老儿回头,嘻嘻地道:“小兄弟当真老实,这世上的小娘子骗人的多,眼下这小娘子就在骗人,你不知道么?她的……她的哪个……哪个定身法其实早就解了,只是她懒地走路故意赖在你的背上,让你被荆棘刺,灌木插,你说,这小娘子是否很是恶毒,枉你还这么关心她。唉……” 小石头一听,恍然大悟,回过头望着邓蓉,瞧她面容绯红,垂首不语,情知这胖老儿的话语确真。索性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只要她没事,我便放心了。” 他说得虽然无心,听在邓蓉耳里,却感情意绵绵。里面的意思,不就是他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她遭厄么?想到这里,邓蓉更是伤心得厉害。 胖老儿笑道:“没想到,小娘子对小兄弟还是大有情意,此刻见你要走,居然流下泪来。嘿嘿……哈哈……”说罢,大袖一摆,拽起小石头,便这么飘飘凌空地踏虚而去。 小石头骇然,心道,这老儿果是神仙,没见他竟是腾空而行么?但低头再看,发现胖老儿的双足原是轻点那些灌木和荆棘,借着那些植物之力。他才能这般飘飘凌虚。这么一来,心下的崇敬又是大减。他却不知,这胖老儿的轻功,实已是当今武林顶尖,若非拽着小石头,只怕他还当真能凌虚而行。 这么一路随着两个老儿迳直往北而行。不一日,到了一处市镇。这镇正处大道通衢之所,是而街上行人极多,更多的便是那些江湖异装之人,个个带刀佩剑,耀武扬威。两老儿寻了处客店,在店小二的热情招呼下,带着小石头走了进去。小石头是亦步亦趋,反正早已抱着无谓的心态,是故对于任何事,均是漠然以对。 三人坐在店中的靠墙一桌,两个老儿夹着他,让他居中而坐。胖老儿甫一落座,便朝那小二一撇嘴:“好吃的、好喝的,端来便是,别怕老爷付不出钱,知道吗?” 9章 兄弟初逢(下) 小二谄笑着:“是、是,两位老爷和这……这位少爷,一看就是富贵人家,那里会没钱啊!呵呵……”小石头身上所穿的衣衫仍是原先的那件,那日他背着邓蓉过荆棘,越灌木,这衣衫实已破碎不堪,只怕比之街上的乞丐尤要逊上三分。饶是这小二脸皮厚如城墙,可要他称呼少爷,一时也颇为缠口。 胖老儿虚荣心极强,闻得小二马屁,不由熏熏然,醉醉然,微笑道:“算你有眼光。”说话间,扔去一块银两,足有三四两重,续道:“去吧、去吧……余下地赏你了。”小二这银两接的委实利落,一听还有赏,顿时欣喜若狂。 斯时,寻常百姓交易商品,一般均用铜钱。银两这玩意在世面上弥足珍贵,算是一个保值的金属。这家小店虽是位于大道通衢,但最为昂贵的酒席,也不过一、二两而已。此时,胖老儿一扔便是三四两,纵是吃死他们,断然也不会超过一两。小二想到这趟的赏银竟有他大半年的薪水,一双眼早已眯在一起,连条缝都没了。 仅是片刻,小石头他们的酒菜业已送来,这与那些赏银之间的干系自是分不开。八宝菠菜、排骨炖白菜、红烧鱼唇、荷叶鸡……点心是担担面、还有虾籽管廷,鱼咬羊,这两菜可全是江淮一带的名菜。胖老儿瞧了,笑得浑身打颤,对着那满桌菜肴嗅了一下,说道:“好、好……呵呵。” 小二见他高兴,心中也是得意,讨好道:“老爷,满意么?” 胖老儿道:“满意,满意……”他挥手叫小二退下,向小石头道:“小兄弟,别客气,吃、吃啊!”其间,他已撕开一条鸡腿,往自己口中送去。 正当这会,便听得“砰”的一声,随即就是碗盏摔落地上的破碎声。众人循声望去,原是小石头他们旁桌的一个黑碳大汉等的不耐,在那发起脾气。这大汉生得犹如铁塔,浑身更似铁铸,那周身虎筋龙肌教人一望便不由的心生凛然。他大声嚷道:“狗娘养的,老子是没钱给怎地……”他拽着那刚从小石头哪桌离开的小二,口沫四溅地唾骂着。 小二也不是个良善之辈,平素没事尚要撩拨他人,何况眼下被人欺到头上,他焉会罢休。索性与那大汉对骂,只说得口沫横飞,精神越渐旺盛,大有挥手打去的迹象。二人吵了片刻,店里的其余小二全都闻声跑来,站在那吵架的小二身后。那小二瞧见帮手到了,更是跋扈,口中骂得也愈加不堪。 须知,这家小店原就位于大道通衢之所,四面八方的各类各色倒也甚多,若没什么可仗,只怕早被人铲掉。故此,这些小二们对于有人敢在店里寻衅滋事委实恼怒。个个捋袖伸拳,只待一言不合便一拥而上痛揍那大汉一顿。对于那大汉的魁梧身材,由于背后的势力,倒也没甚可惧。 怎料大汉也不是个好相与之辈,瞧见小二们的举动,不由哈哈大笑:“你们这些狗娘养的,莫非想与老子动手?”说话间,大手击出,那伫在面前的小二首先倒霉,被他一掌击的直向小石头的那桌飞去。他原就苦恼吵架吵不过眼前的小二,一瞧形势既然可以动手,却甚合他心意。 瞧着小二迳向自己等人飞来,小石头大惊,甫想站起避让。坐他右首的瘦老儿身不移,脸不转,仅是右手向后一拍。飞来的小二竟是被他拍地向后倒回。其余小二见了,立时齐齐举手,想把那人接住。不想,那小二先被大汉击飞,再被瘦老儿借力使力,身上蕴涵的力道着实极大,恁多人竟是被他一人之力扑的尽所倒地。 大汉一见,又是哈哈大笑,骂道:“你们这些狗娘养的,现在知道老子厉害了吧?还不快去为老子送上饭菜。”继而捂着肚子道:“妈的,饿死了。”一双浓眉紧蹙一起,确实尽显肚饿的苦恼。 斯时,那些小二们已不敢继续罗嗦,有些机灵的业已悄悄地去寻人帮忙。其他客人瞧着热闹结束,重又喧哗起来。 小石头见大汉豪爽,又瞧他力大,却是起了结交之心。何况大汉的肚饿也让他大增同情,向大汉道:“这位大哥,若是你饿的不耐,不如与咱们挤一挤。咱们这的饭菜却是多了不少。”他这话也是下意识,没想到究竟妥不妥当?毕竟他本身也在蹭饭,吃别人的,睡别人的,怎有资格召唤他人? 瘦老儿皱眉,心想,这小石头当真蠢笨,咱们这的菜肴早就开动,若是大汉愿意挤一挤,岂不丢了颜面?何况大汉的来历,咱们一无所知,让他过来同桌就餐,不啻是平添烦恼。又想,原道通灵镜对着他颤动尤为猛烈,禀赋和资质必是出类拔萃,不想竟是个不通世务的傻小子。唉……反正如今也晚了,另一个降世圣子已被正道中人掳去,纵是想换,也没得选择了。哪通臂天王也是个蠢货,偌高的武功,连个小娃儿也保不住。若教中天王均是像他那样,圣教的光大,尚不知要到何时? 瘦老儿想法虽多,胖老儿却是粗线得很。听到小石头的话语,他嘴里尚塞着块排骨,竟已迫不及待地道:“好、好……一起吃、一起吃,热闹些……” 大汉也不客气,听见有人邀他同桌,主要是立时便能治他的肚饿,顿时大喜。“腾腾腾”数步走到小石头对面,一屁股坐下。大声道:“小兄弟,那俺就不客气了。”说完,双手齐动,抓鸡取筷,夹鱼喝酒,一连串的动作瞧的小石头眼花缭乱。 胖老儿见他吃得爽快,也是兴奋。他原本就不尽兴,瘦老儿是浅尝,小石头是拘束,刻下见有了对手,那还不大声吆喝,大朵快颐。桌上的众多菜肴眨眼工夫,便被他们风卷残云,狼吞虎咽地一扫而光,只留下滴溜溜转的光盘子和空酒盏。 大汉拍着肚子,说道:“饱了、饱了……吃的可真爽,尤其吃饱的感觉特别爽,呵呵……俺走了,后会有期!”他倒是豪爽,刚吃完,就想走。小石头瞧他力大,原想借他之力逃出两个老儿的掌握,时下见他要走,不禁惋惜。问道:“这位大哥是要到何处?” 大汉道:“俺是浪迹天涯,师傅说了,要俺去投军,要俺为天下一统出些力。呵呵……“ 10章 林中遇敌(上) 小石头三年来未出七里塘半步,对当今天下的局势了之不深,听他这么讲,倒是无甚话说。只得暗自叹气,心想,看来我是脱不了两个魔鬼老儿的掌握了。胖老儿这时笑着调侃道:“你小子胃口这么大,一人就能吃百人饭,哪个将军遇到你,铁定要倒霉,不是粮尽战败,便是闹起内乱。哈哈……” 大汉嘿嘿的自嘲一笑,拍了下小石头的肩膀道:“俺叫郑恩,你叫什么?以后有机会,咱两兄弟再聚聚。” 小石头道:“我唤小石头。” 郑恩瞪大眼,疑道:“就这名?”瞧着小石头再次颔首,不由呵呵笑道:“这名字简单好记,比俺的好。俺改日就叫大块头,怎样?”说完,他是放声大笑。过了半晌,郑恩道:“小兄弟,俺走了,以后有空就到洛阳来寻俺。” 小石头点了点头,他三年来除了与许一炒生出如许感情,与其他人均是淡漠得很。不想今日与这大汉郑恩仅是顿饭时辰,却是恋恋不舍。便在这时,只闻得人声鼎沸,脚步声响起,瞬时从店外涌进一大群痞子般的人物。个个手执刀棍,面相狰狞。为首一个却是那被大汉堪堪教训过的小二。 小二甫一进店堂,见了郑恩便指着他大喊道:“就是他,就是他……”语声落下,身后那数十个痞子呼啸而上,朝着郑恩涌来。嘴里尚喊道:“狗日的,到这来耍威风,瞧咱们打断你的狗腿。” 值此危急,两个老儿侧身后退,胖老儿拽着小石头,把他护在身后。其余的用餐之人也是惶惶而散,生怕殃及池鱼。 郑恩见有人来寻他晦气,竟是大笑,迳直迎上。只见他拳打脚踢,对于那些刀棍竟是视若无物,任它们砍在身上,居然伤不了他分毫。便像是铁打的金刚,又如是万千军中所向披靡的大将军,手下竟无一合的对手。 顷刻间,地上就躺满了一地的痞子。一个个哀嚎呼救,辗转哭叫,那里有刚进来时的威风。尤其那小二更是骇的面无人色,呆呆的不知如何是好?双股打颤,浑身涩抖,望见郑恩向他走去,“扑通”一声跪将下来:“大爷,是小的不好,是小的有眼无珠不识大爷,望大爷饶命。” 小石头见到郑恩的威势,心生羡慕,寻思着,若我有郑大哥一半的本事,掌柜的也就不会被人杀了。 郑恩瞧小二跪下,顺势一脚踹了他一下,大声道:“狗娘养的,还想与老子动手,简直痴心妄想。呸……”说到这里,朝着小石头一抱拳:“小兄弟,俺走了,后会有期。” 小石头见样学样,与他一般抱拳道:“后会有期。” 他望着郑恩迈着大步走出店门,朝北而去,直到不见人影,方是收回目光,心想,这位大哥倒是潇洒,喝酒吃饭,打人发威,要走便走,要留便留。不知比我强上几许?想到自己被人挟持,毫无自由的处境,不禁郁闷,向胖老儿狠声问道:“咱们也该走了吧?” 胖老儿嘻嘻一笑:“说的不错!” 三人离开市镇,往西而行。数日后,一路上山岭众多,沟渠横生,道路已然艰险无比。途边的客栈更是益发见少,即便有也是相隔很远的距离,若走路的速度较慢,一日的时辰,决走不到下一个客栈。两个老儿虽说轻功高绝,但带着小石头,这行走的速度自然慢如蜗牛,步履维艰。两个老儿也不着恼,反而一路嘻哈。 尤其胖老儿更是聒噪,时常缠着小石头说话,一会儿问他家人有否?一会儿又问他那里籍贯?小石头记忆全失,仅有的也只是在七里塘的三年,怎生回答得了,自是一问三不知。这日行到一处山坳,附近密林围绕,四下空旷无人,天色却已渐晚。 瘦老儿道:“老胡,咱们是连夜赶路,还是在这歇息一晚?” 胖老儿笑道:“不用这么累的,反正离总坛还有一日路程,今晚就在这歇息便是。” 说到这里,两个老儿均用问询的眼神望着小石头。近一个月来,每每住宿或是用膳,两个老儿虽然不是明言相询,但暗底里对他的尊重,却让他惶惶。总想着,自己身上也没什么可以让他们贪图的东西,更没有让他们尊敬的身份?对于他们这种态度,小石头委实纳闷。 瞧他不予置答,两个老儿当即劈柴生火,捕捉野兽。片刻间,篝火熊熊,肉香阵阵。 胖老儿不知从那里掏出一壶酒,在边上自斟自饮,不亦乐乎。瘦老儿吃完后,则是四下闲逛,踩踏完周遭环境,便寻了处干净的地方,盘膝而坐。小石头原就食量大,起初几日由于拘谨,是以吃得极少。这一月相处,虽未如何热络,生疏的感觉却已大减。 他一人坐在篝火处,烧烤着瘦老儿捕来的野兔和野鸡。先前两个老儿均是自力更生,自己动手自己吃。尽管问过他要否一起,但小石头嫌他们手艺粗疏,故而摇头。此刻他发挥出了许一炒的三成本事,剥毛、去皮、清脏,又用干盐巴涂抹,更先熬出鸡油,时下再涂抹在肉上。这诱人的肉香比两个老儿适才所烤的无疑胜过百倍。 胖老儿首先轩眉大喜,蹦蹦跳跳的走到小石头跟前,谄笑道:“小兄弟,你烤的肉真香啊!你看看,那颜色,那光泽,那味道……”说到这里,已是抑制不住地流下了口水。 小石头瞧到他的谗样,不禁失笑:“这肉反正烤的多,如果老前辈尚未吃饱,可以一起吃。” 胖老儿笑的浑身发颤,一时不知该怎生表达心中的喜悦,索性翻了个筋斗。哈哈大笑道:“小兄弟可真大方,我老胡喜欢。呵呵……” 这时,瘦老儿也忍不住肉香扑鼻,不自禁的走来,笑道:“小兄弟的手艺当真不错,在我圣教千年的历史中,小兄弟可说是首位烹饪杰出的圣子。” 经他这么一说,小石头讶然,问道:“什么圣子?什么圣教?” 两老儿原先仍是嘻嘻哈哈,时下骤然肃容。瘦老儿道:“小兄弟,不是我不愿意说,只是时辰尚早。何况,这些事,也轮不到我来说。到时,小兄弟自然明白。” 10章 林中遇敌(下) 小石头听他不愿回答,自是懊恼,但也无奈。这当儿,恰值烤肉已好,小石头问道:“老前辈,你们有刀么?” 胖老儿从怀里摸出一把带鞘匕首,扔给他。 小石头接过,掂了掂分量,竟然极重。匕首的刀鞘上缀满宝石,在篝火的映耀下烁烁闪亮。小石头一月未碰过刀,此刻虽是一匕首,却也欢喜得紧,当即抽出。只闻得“噌”的一声,那匕首顺势而出,在此瞬间,一汪秋泓在匕首的刀刃上掠过。直映得他眉心发寒,浑身毛孔竖立。 小石头虽不识货,逢此异变,也知道这匕首必是一宝物。不禁迟疑:“老前辈,用它割肉么?” 胖老儿道:“不错、不错……快、快、快……我可等急了……”他是急催,至于宝刀能否割肉,是否玷污了宝刀的名声,偏生半点也未想起。 听他说无碍,小石头也放下心思,何况,他也想知道这柄匕首的威力。当下抡起,往烤肉劈去。 他先挑起烤肉,然后朝上一扔,随即手中的匕首舞的犹如旋风,那块偌大的烤肉,甫落到匕首旋风上,便顺势弹起。随着每一落下,每一弹起,那一片片散发着诱人开胃的烤肉片便落在他早已摊在地上的油纸上。每片烤肉大小均匀,厚薄相等,落下时居然排成一个圆形。 两老儿看的骇然相顾。 瘦老儿传音道:“老胡,那日我与那掌柜动手,就觉得哪人似是刀庐传人。眼下瞧这小子的刀功,果真不差啊!” 胖老儿道:“老涂,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刀庐虽是咱圣教的大敌,这小子终究入门极短。看他那呆样,多半也是偷学,否则,他岂会连咱们也不认识?不用担心了,咱们先吃烤肉!傻小子的烹饪工夫着实不差。呵呵……” 瘦老儿情知搭档的生性,那是大条得很。听他这么一说,自也懒的罗嗦。何况肉香也诱的他胃口大开。这一顿烤肉吃的两个老儿摇头晃脑,回味无穷。两人是边吃边赞,直夸得小石头天上有、地上无,简直就是玉皇大帝的御厨,固然是木衲的小石头,也惭愧的垂首无言,听不下去了。 便在这时,猛听的有人笑起:“哈哈……糊涂长老当真不知羞,为了几块烤肉,竟而这般无耻,没得丢了我天罗教的威名。”声音落下,一人从三丈外的一棵大树上飘然而降。此人衣袂飘动,长发飞舞,在明月金辉的映衬下宛若神仙临凡,端是潇洒已极。尤其袍角边的银色‘水滴’标志,更是展展欲飞,犹如仙露明珠。 小石头原是羡慕得很,待那人走到近处后却不禁双眼喷火。此人不是他人,正是弑杀许一炒的青衫人,也就是魔教四大天王之一的通臂天王。 糊涂二长老顿时全神戒备,即便明知不敌,想及小石头若是被此人夺去,圣教却必会四分五裂,从此衰落。其间干系着实重大,纵是胖长老那般嬉笑无羁的人物,也不敢怠忽。 通臂天王微笑着走近,面上和煦的不带丝毫杀气,便像是文雅的仕子,正在月下闲步。瘦老儿道:“通臂天王,你不是先带圣子回山了么?怎的还在这里,万一误了圣宗的大事,或是延搁了你辅政的大事,岂不懊悔?” 通臂天王淡笑:“原道你们糊涂,不料精明若斯。让本座带个假的回山,你们却带着真的圣子在后面游山玩水,喝酒吃肉。假手于本座引开正道那梆子蠢货,当真是好计谋,本座不得不佩服。呵呵……”说话间,他又近了数步。 胖老儿怪笑道:“什么糊涂?什么精明?天王,你可别在这胡说八道,咱们也不是青楼的女子,由得你调笑。”说到这里,望着他愈益走近,又道:“哎……你别再靠近了,否则,咱们就不客气了。” 通臂道:“你们原就没客气,这么久了,也没问过本座要否吃些肉,喝些酒。唉……如今神目的手下确实小气多了。”他摇头晃脑的说着,仿佛当真确有此念。 瘦老儿冷声道:“你要吃肉拿去便是。”抓起一块烤肉迳向通臂扔去。 通臂天王侧身闪过,听着烤肉落在地上,笑道:“涂长老的烤肉,本座可不敢领教,只能让土地公笑纳了。”他猛力地嗅嗅,续道:“啧啧……多好的一块烤肉,居然被你这么糟蹋了。” 胖老儿见他如此,调侃道:“人说通臂天王如何、如何的厉害,又说如何、如何的狡猾。怎料,全不是那么回事。带的圣子不仅被人劫去,更而还死皮赖脸的不承认,说道是个西贝货。嘿嘿……这未免有些无耻。” 通臂天王此刻离他们不过五、六丈逾,听了也不着恼,更未疾言遽色,依旧神色淡然得很:“无耻不无耻,不是你说了就算的。到了天罗殿里,本座尚要参你们一本。若非你们在本座背后捣鬼,那假圣子焉会被正道之人给夺去?如今么……”话声停顿的同时,忽地身影一闪,掠起一道青虹。 在离胖瘦二长老近丈处,猛地里舌绽春雷,厉声大呼:“真的,就交给本座吧!” 胖瘦二老早已有备。瞧他扑来,瘦长老右拳“呼”地击出,击其中揖,胖老儿则护在小石头跟前,双手握成爪形,蓄势以待。 小石头瞧见瘦老儿的一拳之威,即想起当日与掌柜首先动手的哪个中年人。再睨向胖老儿,却见他与那日的独眼老儿一般的体形,又想起两人相似的馋相。心想,原来这三人便是害死掌柜的凶手,只是除了那青衫人,另二人竟是差点认不出了。若非眼下的争斗,我决然想不到这两个嘻嘻哈哈的老儿就是当日凶残已极的人。 想到那日许一炒的惨死,不禁遍体生寒,毛骨悚然。虽说未见凶手时,一心想为掌柜报仇,可时下见了居然心生怯意。小石头忍不住地暗骂自己,又想起掌柜的恩情厚意。寻思,若我眼睁睁的瞧着凶手逍遥,而不做出半点举动,岂非猪狗不如?即便为了此事付出了性命,那又如何?总比自己战战栗栗,苟活的好。想到这里,不禁勇气大增。把那柄未被胖老儿收回的匕首,又是“噌”地拔出,执在手上,就待青衫人近身,便使出复仇一击。 11章 多闻天王(上) p{text-indent:2em} 瘦老儿的拳法乃是魔教百绝之中的炎阳拳,讲究的是霸气和猛劲,需要勇往直前,奋不顾身。不考虑自身的安危,只求毙敌当场。按理,照他平时的阴郁性格,与这路拳法的拳义定是格格不入。可瘦老儿一旦使上拳法,便与往日截然不同。就像疯了似的横冲直撞,双拳挥如雨点,手臂一经带动便是千百条臂影。 看似花俏,但每一拳击出,却重有千斤。单看那空拳击落的地方,泥土凹陷,树木生裂。好端端的刚阳拳劲,竟被他用的劲险阴诡,仿佛已达阳极阴生的地步。是而,他的外表虽然刚猛,但内里的劲道却是阴狠毒辣,刁转诡谲,若非是通臂天王与他交手,换成其他人,早被他虚假的外表所蒙骗。 通臂闪让了须臾,晒然一笑:“涂长老,你的炎阳拳虽是教中绝艺,但想依此退我,稍显不够。依本座看,你不如退下,让本座带着圣子上山复命。这样的话,咱们也留下一段情分,不用太过撕破脸面。怎样?”说话间,轻飘飘的又躲了瘦老儿的数十拳劲。 瘦老儿不发一言,迳是面色沉肃的不断挥拳出招,只是拳速慢了不少。慢的时候,就像提着千斤水桶在那艰难地移动。不想,他拳速快时,通臂天王是好整以暇,时下慢了,却是神色一紧,不再单一的闪避,反而开始迎击。但见瘦老儿的拳法,快时如江河顺流一泻千里;慢时,恰如凝气提笔深沉浑厚;整套炎阳拳使得是参差错综,快慢多变,好比那潮水大起大落,奔放跌宕,尽显豪纵。 通臂天王斗了片刻,不禁钦佩,忍不住道:“涂长老果不愧是一代拳术大家,这套炎阳拳非但被你练得炉火纯青,更而被你独辟蹊径,另创一格,达至拳道颠峰之境。本座深感钦佩……”瞧着瘦老儿望向自己,脑里灵光闪现,又道:“可惜,可惜……” 瘦老儿问道:“有甚可惜?”他平生侵淫拳法,对于拳道的追求实已如痴如醉。一旦闻得有人与自己讨论拳法的得失利弊,便不由地忘了一切。 通臂见他手脚一滞,忽而大声道:“可惜的就是……你太笨!”说话间,身子如泥鳅般的诡异转折,一滑一闪居然从瘦老儿的双手间穿过,一下转到瘦老儿的身侧,右手极是诡异地点出。 这一招使得好生惊险,却又妙到毫巅,眼看就要点中瘦老儿的腰间大穴。此时,青衫人的身子缩的犹如小孩玩的皮球大小,目标之小教瘦老儿徒唤奈何,双拳根本不及收回,纵是一直在旁严阵以待的胖老儿也是鞭长莫及。 这个空暇实是通臂天王精打细算而出,他知道瘦老儿的爱拳习性,又算准了他稍后的避让方位,尤其让胖老儿的落空,更是精确无比。胖老儿急喊:“通臂,你可真卑鄙,该叫卑鄙天王。”瘦老儿却是双足疾踢,可惜是尽数落空。 正当这危机,便听见一声尖利的破空厉啸,再瞧着扭曲的空气涟漪,其间必有一尖锐物奔袭而至。而目标竟是通臂的那根手指尖。这声厉啸,教人一惊一喜,惊的是通臂,喜的自是瘦胖两老儿。 此刻,若通臂点中瘦老儿的穴道,接下来定会被这尖锐之物废了那根手指,且看那物事的来势以及内里蕴涵的浑厚劲力,保不定会被废了一只手臂。通臂天王岂肯为了击中瘦老儿,而让自己遭此痛楚,自然手一缩,整个人如球弹起往后蹦去,一跃便是三丈开外。 与此同时,那尖锐之物固然击空,却直向百丈外的一棵大树击去。只闻得“噗”的一声。一棵大树被击出一个深有指许的小洞。 这会,通臂方是瞧清,那尖锐物原是一粒不起眼的小石子。从弹出地开始,到击穿大树,之间的距离足有两百丈。而那偷袭之人,仅凭一粒石子居然达到如此效果,可想来人的功力,半点都不逊于自己。 想到这里,通臂未免骇惧,暗呼倒霉,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冷笑道:“不知林里是哪位高手,难道是见不得人么?” 话音甫落,一个身形欣长的黄衫中年人从林中缓步而出。看来虽慢,但眨眼即至。从林中到相斗处,实有百十来丈,可就这么须臾,那黄衫人便已到了瘦老儿的旁边,这等样的速度,教小石头瞠目结舌,在那骇然失色。主要便是黄衫人整个举止,不温不火,既不像瘦老儿那般的暴跳,也不像通臂天王那样的奔行,而如行云流水,起落无迹,看来自然无比,一切仿若天成。 这刻,通臂天王骇声道:“神目?竟然是你?” 神目天王的面容极是冷酷,方形的脸上一双炯炯大眼顾盼露威,充满着凛人的杀气和威势。他一到瘦老儿的身边就道:“通臂,别来无恙啊!怪不得山上不见你,原来你想着要挟持圣子?哼……”这一冷哼,炸得通臂天王双脚步许前的泥土“噗噗”翻溅,须臾后,竟而显出一个拳大的小坑。 通臂天王大怒:“神目,你什么意思?想显威风啊?我告诉你,我可不惧。” 小石头却瞧得愕然,心想这黄衫人当真厉害,也不见他抬手,踢足,那泥地便已破了个坑。其实,他那知道,这泥坑原是神目天王用无形音罡所开,这等上乘的武学,自非他可以了然。 这时,胖瘦两老儿围住小石头,把他护在里面。 通臂侧眼睨及,情知今日既有神目天王在此,自己是决不可能再成功挟持圣子了。当下一声叹气,望着神目天王道:“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被你先行一着。通臂佩服,佩服……” 神目天王道:“这没什么先行不先行的,本座毫无挟主的心思,只想着光大圣教,让我圣教的教义传播天下,本座便余愿足矣。” 通臂天王道:“如今是任你怎么说了。反正圣子落在你手,我等也无它法。告辞……”说罢,转身即走,只是回头的刹那,眼中的狠毒,却是一闪即逝。他是个谨慎之人,眼见事不可为,自然不愿多加纠缠。只是日后,那就难说了。 胖瘦两老儿瞧着大敌退走,不禁松了一气,走到神目天王身前,躬身一礼,齐道:“属下,胡金、涂审见过神目天王。” 神目天王微笑道:“免礼,你们二人辛苦了。” 二人忙又谦逊。 11章 多闻天王(下) p{text-indent:2em} 神目续道:“你们二人这番的功劳甚巨,本座自当禀明圣宗,让他老人家论功行赏。”二人心下虽喜,嘴上仍是连道不敢。神目天王安抚好二人后,又道:“这样吧,为了以防万一,圣子先由本座带回,你们二人在后慢慢回山就是。”二人躬身应是。 此时此刻,他们没有半份往日的嘻嘻哈哈,几乎比朝廷官吏尚要懂得礼仪。 神目天王走到小石头跟前,望着他,直望得小石头尴尬不已,不知如何是好。只觉这黄衫人的眼睛仿佛可以透视人的胸膛,直接望到身子里、心里,自己在他面前似乎没什么可以隐藏,惟有袒露。 就在他即要抗不住时,神目天王回首朝着胖瘦二人缓声道:“这孩子确实是好资质,纯金璞玉不过如此。我圣教有福了。” 糊涂二人相视一笑,胖老儿嘻嘻道:“天王说的不错,自圣宗他老人家闭关,我圣教便一直内讧不止。日后,若有这小……圣子继承教主大位后,圣教定能再次光大,从此教义遍传天下。”他原想称呼小石头为小子,但转念想起时下天王在此,切不可无礼,故此话锋一变,改称为圣子。 神目天王听着高兴,笑道:“呵呵,能够如此,自是最好。那本座先行,你们……”糊涂二长老道:“是,谨遵天王之命。” 神目笑着拍了拍小石头的肩膀,说道:“小兄弟,走吧!” 小石头无措地望着眼前一切,但觉自己仿佛成了天大的珍贵之物,竟有忒多人要抢自己。而且,自己似乎还要成为眼前这些大本事之人的头,带领他们光大什么教。想到这些,他就觉得自己头大欲掉,又想,凭自己的愚笨智力,焉有偌大本事率领他们?何况,这些人一个个都这么凶恶,先不说青衫人的狠毒,单是这黄衫人的一双眼就让自己胆寒。唉……看来,以后的日子势必会难过得很。 思忖间,不觉被神目天王拽起胳膊,便这么跟着他迳向西行。 一路上,只感风声呼啸,扑面迩来,那风吹的脸儿疼痛,就像刀割一般。而且,自己的双足压根儿没有沾地的时候,简直就是凌空踏虚。看着夜色渐黑,星光闪烁,神目天王的脚步依然未停。好似一个永不知疲倦的鬼魅,带着自己直往目的地而去。 待到月落乌升,东方微微发白。 二人已到了一座笔直如剑的高峰下。这座高峰的方圆数十里没有半座山峰,四周均是平原。就在这片小平原上却突兀地耸起一座山峰,不得不让人惊叹造物之稀奇。而且,这座高峰非同其他山峰那般上尖下粗,它犹如一道圆柱,压根儿就没任何攀缘的地方。惟有中间一条人工开挖的山道直通山顶。 站在山道下时,小石头直觉壮观,从下望上,只有密密麻麻的阶梯,仿佛是通往天穹。一眼望不到尽头,眼力穷极处,隐约几片白云缭绕在山道上,使得整座山峰更添仙灵之气。尤其道边栽满各种奇花异树,郁郁葱葱,芬芳迷人。既有树影婆娑,风高云淡的雅致,又有花燃绝壁,鸟语花香的氛围;特别是山峰的雄奇锦绣、险峻挺拔,那巍巍的气象,令人不由心生万丈豪情。 这等样的意境,小石头自然领会不到。他直觉压抑,被山峰的气势压抑的仿佛是失了翅膀的鹰,无奈而行。 这会,忽听到神目天王对自己说:“小兄弟,这里便是我天罗教的总坛摩天峰。待你见了圣宗,再让他老人家传功予你,以后,你便是这摩天峰的主人,也就是我天罗教数万弟子的教主。到时,你可别忘了我多闻啊!哈哈……” 前面的话,小石头倒是听懂,只是后面的,神目怎么突然称自己为多闻?他讶疑抬头,一望下,不由惊骇。原是鼻直口方的神目天王,此刻居然幻作一个五十许的老头,头发黑白相间,面色较为红润,只是那脸相却极为不雅。倒挂眉,三角眼,微塌的鼻梁,组合成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而且那身形也矮了不少,原本尚比自己稍高些,眼下却是足足矮了一头。 这般怪异的变化顿让小石头目瞪口呆,在那久久无语。 多闻天王见他神色,已然心知。微笑道:“呵呵……小兄弟是否差点不认识老夫了?”小石头愣愣地点头。多闻又道:“昨日由于情形紧急,而且那通臂天王生性刻毒,手段阴狠,若老夫直接以自己的面目出现,他定会联合糊涂两长老一起对付老夫。是而,老夫灵机一动,用自己特有的易容术乔装成糊涂两长老的上司神目天王来诈他们。呵呵……之后的效果么,小兄弟也亲眼看见了,那是好得很。呵呵……” 小石头听了暗自咂舌,心想,原道是自己糊涂,连身边的人换了都不晓得。不料想昨夜那高高大大的中年人竟是眼前这个矮小老儿所变。这、这等样的本事简直和神仙差相仿佛。想到这里,双眼不由流露出钦羡之色。 多闻一见,心下大喜,寻思着自己与圣子的初次见面似乎还算融洽。若能继续保持下去,对自己以后在教中的地位,甚至是未来的筹划,大有助力。既有此想法,那是绝对要再加些料的。他道:“小兄弟,看来你对老夫的易容术极有兴趣。不如这样,待日后有暇,老夫便把这门绝艺教授给你。如何?” 他这么一说,小石头倒是骇异了。说道:“你、你教我那变化的本事?”望着多闻天王颔首,小石头又道:“可是,我听人说,一般遇到有人对你特别好,或是对你特别亲切,那就决不是什么好事。你?你不会这样吧?” 一听这话,多闻天王差点咽死,气极道:“小兄弟,你怎说这话?莫非老夫还想图谋你什么?你先说说,你身上倒是有甚好东西值得老夫这么做?”说罢,心底暗思,这小子看来傻傻,心思倒是谨慎,只是那话说的却是气人不过。难道说,自己尚要求他学那本事?唉……倘然就此不教他,岂不坐实自己确实对他有甚目的?他娘的,老夫倒是被他吃死了。 小石头瞧他发怒,忙道:“不、不,我那敢哪么想?只是,只是问问而已。老、老爷爷,你不会就此不教我了吧?” 12章 天罗圣教(上) p{text-indent:2em} 多闻天王冷哼一声,拽起小石头道:“上了山再说。”他此刻心里委实郁闷,暗道自己怎地被个傻小子玩弄在股掌之上?恨不能放声长啸,舒散下胸中的郁气。只是此刻虽然到了总坛,事情却仍未完全结束,万一另三个老家伙突然偷袭,从自己手上掳了圣子去,岂不丢尽颜面?常言道,小心无大错,若十停去了九停,到最后一停时却是犯了过失,这颜面是小,若事情全砸就糟糕了。 他素来谨慎,在天罗教负责的也是对外监听,查探江湖各门的任务。故而他的疑心,在四大天王里最为重巨。此刻浮现了这等想法,他那肯怠忽。当下紧紧抓住小石头的手臂,生怕他骤然飞走似的迳直往山上奔去。 片刻后,赫然一座嵯峨高耸的山门牌坊竖立在山道中央。整座牌坊总计五门,中间的最为高大,两边各有二门,依次渐小。异角飞檐,砖雕斗拱,极是古朴,牌坊顶部琉璃覆盖,上缀一个大大的‘水滴形’标记,在朝阳的映照下,泛射出美丽的光彩。再看牌坊上的三个烫金大字“天罗门”,笔似龙蛇,劲断意连,遒然雅古之极。牌坊下是方圆三十丈大的一个石垒平台。 此时,平台上站了十七个身着甲胄的剽悍男子,除中间一人外,另十六人分列成两排。胸前绣着一个大大的“卫”字,手中均握着长戟。显然便是这座山门牌坊的守卫。 多闻天王堪堪到的平台,那十六个甲胄守卫登时抬头挺胸,双眼平视,站立的如同根标枪一般。中间一人走前两步,弯身抱拳,大声道:“属下天门卫统制刘长君见过天王。”语声听来极是恭谨。 多闻虚伸右手,冷声道:“免礼!” 刘长君起身退往一边,又道:“天王请……” 多闻也不理会,迳自拉着小石头继续上山。 守卫们见多闻天王带了个少年回山,均道是他新收的弟子。不由羡慕地望着小石头,暗忖,这小子貌不惊人,呆呆傻傻,竟有恁大的福气。虽说生得比较俊俏,可我等也不差啊,何以咱们就遇不到这等天大的机缘?唉……人比人,当真是气死人呀!直到望不见小石头的身影,他们的心思方是收回,目光重新注视山道。 小石头瞧着多闻天王这么一个矮小老儿居然有偌大的威风,心下也是惊叹,不禁佩服得很。 一路上山,又是连续经过了几道卡子,每道卡子均有一所宏伟的山门牌坊。而每个山门牌坊下的守卫当见到多闻到了,俱是战战兢兢,倍加恭谨。但是多闻天王这一路的威风,小石头见到最后却已麻木,已没有原先那么的惊讶。 心中默数,约莫连过九道山门,终于到了一座宏伟壮观、美仑美奂的石堡。说它是石堡,只因它均用巨大的石块砌就,可细看下,小石头才发现这座石堡的占地面积以及它的建筑工艺,乃至它的浩大规模,简直半点都不逊于那皇帝的宫殿群。虽然他未曾见过皇宫,但想来也就那么回事。 正中央一个大无边际的广场,磨盘大的青石紧密结合地铺在地上。更令人叹奇的便是,除了中央大道,其余的每块青石上均是独具匠心地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有走兽、有鲜花、有飞禽、也有天仙。每幅雕像俱是刻得栩栩如生,出神入化。一望便知定是出自大师之手。 广场的尽头便是一个高若插天般的石堡拱门。门前站满了身着甲胄的守卫,那搽得明亮的甲胄以及寒气四溢的长戟,在初生旭阳的照耀下,愈添肃穆和庄严。下面是甲胄耀眼的守卫,堡上是光彩夺目的琉璃瓦,这么两相辉映,整座石堡显得吞天沃月,气势庞大。那铺天盖地的威压,直教小石头骇的双股打颤,疑似到了灵霄仙境。 多闻睨及小石头的神色,情知初来之人若非是什么盖世豪雄,定会被圣教的排场给吓倒。而小石头原先仅是一酒楼伙计,直到此刻依旧能站在自己的身边,只是稍露恐慌,已是大大的不凡。心想,这小子倒不愧是圣子的身份,竟有这等样的胆量。呵呵……不错、不错。 门前的侍卫见多闻天王回来,虽说身后跟了名从未见过面的少年,却也不敢阻拦,均是执礼恭谨,生恐天王怪罪。这刻的多闻也不像前时那么高傲,反而微笑回礼,看来极是和煦。往石堡内走了许久,小石头四下张望,直觉堡内的景象倒非像外面那样的奢华。有些墙角处明显露出斑驳剥离。只是每过一道门,俱有侍卫守护,显得甚是禁严。 到了一座名唤天罗殿的广场前时,多闻带着他绕路而行。往旁边的一条狭小细道走去。说它是细道,其实只是屋与屋的间隙。此刻,多闻天王的行动已没原先那么大大咧咧,反而小心谨慎得很,每一转弯,均是先露头,看了周围的环境,方唤小石头跟上。有时瞧见堡中巡逻队,居然故意躲避,似乎极不愿教人发现他是带着小石头进来的。 接连转了三个弯,又穿过一个景色秀丽的小花园,多闻带着他到了一个极似和尚庙宇的屋子前。两扇屋门上均有金色的水滴形标记,在其周围则有三队侍卫在门前不断地交叉巡行。当望见多闻天王和小石头到了屋前,侍卫们毫无停下来的趋势,依旧保持着队形。惟有一名瞧着很像头领模样的人,迳自迎了上来,笑道:“看来此趟是天王建功了!呵呵……以后,杨某还要天王多多照应。”说罢,望了望小石头,双眼闪过一道精光。 小石头一路上其实已被石堡的规模骇坏,对于旁人的探测,他是毫无所觉,脑子里只是觉得糊里糊涂的如团糨糊。 多闻直到此刻方是松了一气,哈哈大笑:“本座能寻获圣子,也是属下弟子的劳苦,何敢居功。杨侍卫长,圣宗老人家不知何时能接见咱们?” 这杨侍卫长可不比适才的天门卫统制,他是圣宗贴身的天罗侍卫长。辖下的三十六天罗卫均是圣教最为杰出的年青弟子。论起武学修为,纵是与长老们相比也不遑多让。更重要的便是,这天罗卫除了忠于圣宗外,便是忠于圣子,与各司其职的天王们可毫无瓜葛。故此,多闻方会与他这般和颜相对。想到日后,待自己掌握了圣子,这天罗卫当要好生笼络、笼络。 12章 天罗圣教(下) p{text-indent:2em} 杨侍卫长道:“待属下通知圣宗。天王请稍候。” 多闻微笑颔首,与小石头站在一旁。 杨侍卫长回身走至那座极像庙宇的屋前。屋门上有个黄色细丝直垂下来。他握着拽了数下。片刻后,只闻的屋中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是圣子来了吧!唤他进来,你们在外等着便是。” 虽说人未现,但多闻与一干侍卫听见这声音,均是跪拜行礼,齐声道:“是!谨遵圣宗之命!” 这当儿,屋门无声开启,里面黑黝黝的压根望不见什么物事。多闻起身,对小石头道:“小兄弟,去吧!待你从里面出来后,便是我圣教的新任圣宗。”顺手还拍了拍小石头的肩膀。 小石头原已迷糊,被他在后这么一拍,不知不觉的向屋内走去。 堪堪进屋,尚未及打量,那屋门便又关闭。原想借着屋外的光亮,好生看看里面,这下,凭小石头的微薄内力自是如同盲人。他一边伸出双手,左右触摸,想碰到一根什么柱子,或是一个椅子,也好依此有个对照;一边大声道:“里面有人么?有人么?喂……我看不见啊!老前辈,你在里面么?我该往哪走啊?” 这么嚷了半晌也未有人理会,而且屋内仿佛极为空荡,他左右前后来回了十数步,硬是没有摸到半个物事。如此,小石头不由彷徨,心道,你们既然唤我进屋,怎地又不睬我?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虽然木衲,但年少之人再怎么讲,都会有些火气,何况这几日所遇之奇实为他生平未见。此刻即得稍息,又被人这般嬉弄,心头火气不由升上,索性坐了下来,闭起双眼,用耳聆听。 他在一炒楼时,三年习刀,三年御气,体内刀息日益养成。只是许一炒未有明说,他也不会施展。后来被玉美人邓蓉一番追杀,倒是因祸得福,有了初步的内力运转。只是他既不会养息,又不明内家修炼,自离开穹隆山到天罗教的这段时日,他从未有半刻固养体内的刀息。若这么继续下去,加上他又不再砍柴,这体内的刀息早晚一日尽数退化,直至变成一个寻常人。 此时,屋内氛围静谧,光线全无,他前番问话也无人应答,四处瞎摸更无结果。心下便息了纷扰的思虑,这么一坐倒是合了内家修炼的静坐方法,片刻后,但觉体内一缕气息从丹田缓缓流出,经足太阳膀胱经和足少阳胆经,又到手少阳三焦经和手太阳小肠经,其间,阳跷脉,阳维脉竟而被他瞬息打通。直觉浑身如跌火炉,体内刀息化作了火热的浆液,愈流愈多,愈流愈热。 须知,许家的《焚阳刀诀》的基础功法乃是至刚至阳,是而它的刀息流转,以及通脉行脉等均是人身体内的阳脉。像小石头眼下的感觉实属正常。可是他习刀以来只知砍柴,从无打坐,这其中的因果,也没人予他说起。因而一觉不妙,先是不以为意,待到二脉一通,体内刀息猛涨,浑身如烧炙火烤,此刻方是恐慌。 心想,莫非地面全是铁板,他们想把我烤来吃?想到这里,心中很是悚惧,念叨自己要被人活生生的烤死,且被人下腹裹肚,其间寒意令他毛骨悚然。原想立时爬起,怎料他体内刀息本在圆绵不断地运行着,脑中惧念一生,运行就已不纯,再教他那么一动,体内的刀息当即卡在冲脉。 这冲脉乃是足阳明胃经和足少阴心经的连接脉,冲脉被刀息凝滞,他又怎能站的起来,只觉双腿麻木,不听指挥。他可不晓得是自己因缘巧合恰值修炼刀息,又因为自己心生恐惧,以致走火入魔,使得双腿失去知觉。只道是屋中人使了什么妖法,让自己不能离开铁板地面,好把自己烤的熟熟。 此刻,他不能瞧见自己的面目,若是得见,定会被吓的三魂丢了二魂,七魄失了六魄。那张脸时下和猴儿屁股毫无轩轾,通红通红几欲滴出血来。一双眼眶由于体内刀息的压力,被撑的大若嘴巴,倘若再继续下去,只怕眼珠已将不保,不是被压力挤碎,便是自行掉将下来,反正结果就是成个瞎子。 须臾,由于先前的刀息奔涌,体内的杂物不断从汗孔里排出。由于杂物里有些汗水,故而那味道有些咸咸,他又道是屋中人在自己身上倾倒什么烧烤作料。心想,完了、完了,不料我小石头没死在七里塘,也没死在那小娘子的手上,竟而是被人活活地烤死。这烤也就烤了,而且连死后的尸身也不得安生,尚要被人品尝。念及此,胆破心寒,胸中悲意上涌,不由“哇哇”地哭将起来,愈哭愈是伤心。 怎料的,这么一哭倒是准了救治之法。由于液体的侵润,那压力顿时稍减,这双眼却是被他歪打正着的给保住了。也不知是他福缘深厚,还是他命不该瞎?当真算是运道极妙。他体内刀息虽然凝滞,但已不比寻常之人,这么一哭,声音嘹亮,宏浑透壁,居然连外面的人都已听见。 屋外的多闻天王和天罗侍卫长杨修清听见哭声,只道是圣宗传功予圣子,由于内里的痛楚,圣子熬受不住在那哇哇大哭。二人不禁相视一笑,心中的想法却是各异。 多闻想的是,圣教教规,若有哪位天王寻获圣子,待圣子登基时,哪位天王可辅政三年。在这三年中,天王的任务便是教导圣子文武两项,以及如何处理教中事务。是而,若小石头可以掌权,那么未来的三年,多闻天王当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要对小石头恭敬外,其余的三位天王在他面前,都要俯首贴耳,若有甚违逆,他甚至可以直接诛杀。 既有此般大的权力,圣子自然是愈傻愈好,若是极其精明,只怕控制不了,到时反而不美。他听到小石头的哭声,不知如何高兴,心想,圣教近千年的历史,哪位圣宗不是千年罕遇的奇才,不说他们的资质禀赋,单是那精明的头脑,无所不准的算计,就非是寻常人能及。还有,圣教史上还未听过有哪位圣子在受功时会哇哇大哭。只怕也就眼前这位了。嘿嘿……当真是天助我也,这般痴傻的圣子也就我多闻遇得到。 而杨秀清想的是,这圣子也不知是真是假,怎地在受功时竟会啼哭。像这般圣子倘是日后掌了圣教大权,能不日薄西山已是不差,想让他光大圣教?哼哼,痴人说梦……他这会心中对小石头的鄙夷实已到了极处,恨不能多闻带回的就是一个假货,若是真的,他都不知日后该是尊敬,还是只作未见? 13章 传功仪式(上) p{text-indent:2em} 小石头在屋内正哭的起劲,满脑子里均是自己如何被人撕裂,如何被人吞咽下肚,又是如何在他人的胃里被消化,直至化成粪物排泄出来。想到这一系列的情景,心中当真悲极,伤极。只觉自己若能与掌柜一样的死法,其实已算福大,总比被人下肚消化的好。便在这时,猛地的有人道:“小娃娃,哭什么?与老夫说说……” 小石头大惊,当下哭声也止了。骇然四顾下,只见前方亮起一片圆锥形的光幕,里面有个白发白须的老儿盘膝而坐。只是距离稍远,若要瞧清面目,却是不够能力。小石头问:“你?老爷爷,你、你什么人?难道……?”他想问人家是否就是哪个想要吃自己的人。但转念一想,觉得大大的不妥。若这老爷爷其实并不想吃自己,可由于自己提及,让他想起了这桩事,岂非倒霉? 他这厢话语甫息,那白发白须的老儿用右手向他轻轻一招。小石头整个人便浮空而起,朝着老儿飞去。小石头见及,悚到极处,只当是老儿立时就要享用自己。忙是大喊大叫:“老妖怪,我、我还没熟呢!还没熟呢……”他一时想不起其他理由阻止旁人吃他,只得用自己未熟的事情,来恐吓别人。 小石头落到老儿身前,仍在那大喊着,若非体内刀息走岔,定然是手舞足蹈起来。白发老儿原是颜容沉肃,此刻被他的话语不由逗笑,长长的白须无风自舞,额头上的金色水滴形标记愈发烁亮。过了片刻,见小石头依旧没有停止的趋势,不耐地道:“不许叫!否则,老夫纵是自己不吃,也叫旁人吃了你。” 这话比任何劝慰均要有效。小石头一听,当即收声,望着老儿。只是面容上的骇惧尚未完全消去。 白发老儿见他停了,微笑道:“谁与你说老夫要吃你?当真是胡说八道。”看着他,老儿漆黑的双眼这刻忽然闪过一缕金色的光泽。小石头未有察觉,只是听了老儿的肯定话语,心下也知是胡思乱想,不禁赧颜。喃喃地道:“是、是小子我适才觉得火烫,只当有人要烧烤我。” 老儿听了更是好笑,说道:“是你自己练功不慎,以致走岔了气息,怎地胡乱说人要烧烤你?哈哈……当真好笑,好玩得紧!小子,老夫闭关三十年,可说全然忘了俗世情绪,怎料今日与你初遇,老夫笑的比以往的岁月加起来尚要多上一些。呵呵……咱们也属有缘。” 小石头见他发笑,自也陪笑,索性嘿嘿笑起。 笑了须臾,老儿又道:“小子,叫什么?” 小石头道:“晚辈唤小石头。” 老儿道:“老夫不是问你小名,是问你的姓名。” 小石头道:“晚辈就叫小石头,至于其他的名字就没了。” 老儿讶然,“那你适才所练的焚阳刀息是谁传你的?” 小石头三年砍柴,后来虽经许一炒传授全部刀诀,但这刀诀的名称却是不晓。时下经老儿一问,自是糊涂。当下把头一摇,道:“老爷爷,你说什么焚阳刀息啊?晚辈别说练了,就是听都从未听过。” 老儿也是疑窦难解,心想,莫非是自己看岔了?不会啊!凭老夫的眼力,若说天下排的第二,谁敢称第一?疑问不消,他是心痒难耐,又道:“老夫问你,那你适才练的内家心诀是谁传你的?” 小石头寻思,什么内家心诀啊?不就是闭着眼,然后有股火烫的劲流在自己的体内跑来跑去。他按着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老儿听了,着实愁眉,心道,这小子体内适才溢出的明明就是焚阳刀息,怎地就被他胡乱坐坐就能坐的出来?难道说,绝世无敌的《焚阳刀诀》只要随便寻个黑屋子坐坐,就能自行领悟?还有那传说中破虚飞升的《焚阳刀诀》的创诀人‘刀君’许逸莫非就是被人关在黑屋子里领悟的?想到这里,更是晕糊,索性不问了。 他望着小石头,忽而嘿嘿怪笑道:“小子,让老夫瞧瞧你是否真是降世的圣子?”说罢,蓦地伸出双手,往小石头的胸前击去。 小石头大慌,原想闪避,可体内刀息走岔,浑身不能动弹,怎生躲的了。何况,固然他没有走火岔息,这老儿的一击凭他想闪也属痴心妄想。莫说是他,纵是天下间能在老儿手下逃出这一击的,寥若晨星委实可数。 老儿的手法极是快速,先掌、再指、后拳,眨眼工夫在他胸前连印了几百下。但觉每一下,均有一丝凉爽的气息隐隐透入体内。原就燥热欲枯的周身,经这么数下,瞬即生出凉气。片刻后,全身温暖,如沐冬日,好生舒爽。这时,老儿在他左侧肩膀击了一掌,整个人顿时顺着掌势,在原地转了半圈,以背相对。老儿毫无停息的又在他背上连续印了数百掌、拳、指。 这几百下,教小石头好生郁闷。他原已凉热正好,怎料如此一来,顿觉体内的凉气愈来愈多,片刻后,竟而吞噬完了冲脉内的火热刀息。倘若单是这样,倒也没什么苦恼,只是哪凉气在吸完刀息后,居然愈发的变凉,直至最后,如坐万年玄冰,浑身阴气弥漫。冷的他浑身涩抖,牙关更是不住打颤。顷刻,眉毛凝霜,嘴唇发紫。 老儿“咦”了一声,对于小石头的情形似觉得有些古怪。寻思,原想瞧他是否真是圣子体质,不想,轻轻一探居然引发了传功程序。罢了,罢了,反正是要传功,也不差那么几句问话。待得传功完毕,再吩咐他也是一样。只是这代的圣子,身子极为怪异,体内经脉竟然尽数贯通,比历代圣子均要强上数倍。这点倒是疑煞。 只是他心中怪异,手下却是未停,仍是不断地出掌、出拳、出指。时而让他正面,时而让他背对。有时把他仰天放下,从头至脚,击遍正面大穴;有时又把他翻身,从足到首,弹点浑身经脉。渐渐地,小石头面相业已恢复正常,脸上的红润已然与常人一般。 老儿轻叱一声,双手虚托。小石头被一股无形气劲登时托了起来。先是慢慢地浮到老儿的头顶,继而头足倒立,落在老儿的天灵。就这般,两人头头相抵。小石头浑身早已僵硬,只能听凭老儿的摆布。他只当这么倒立,自会血液倒流,直冲脑子。先不说会否晕厥,单是那股滋味想想就觉恐怖。 13章 传功仪式(下) p{text-indent:2em} 如此余裕,直觉一股浑厚的气劲顺着百会涌入,过人中,下肩贞,到少泽、少商,复又返回,过天府,云门,片刻后,直荡阴跷、阴维两脉。浑身如万蚁爬过,痒不能耐。尤其手足冰凉,几如已死。小石头大惊,想起以往许一炒每每遇到特大野物时,均会冰冻起来,以便留待日后慢慢烹饪煮治。心想,原来这老儿不是想立时烧烤我,多半见我太过肥硕,生怕一时吃将不完。是以想把我与哪些野物一般处置。 想到这里,不禁胆裂魂飞,悲痛欲绝。心中对这老儿着实恨死。又想,我万不能死啊!倘若我死了,那么掌柜的仇谁来报?还有掌柜家的刀法谁来发扬?只是体内寒气奔涌,阴凉如冰,浑身的痛楚委实难当,几欲就此死去,从此不活。瞬刻,大脑竟是迟钝,不觉中晕晕糊糊,神志全失,听凭身子的本能驱使。 其实,他不知道,此刻老儿已然是骑虎难下。天罗教在江湖上被人称为魔教,只因他们行事诡秘,出手毒辣,对待天罗教的敌人更是斩草除根,从无活口。故而,年月相传,江湖上人人害怕,以致有了个魔教的称号。这天罗二字在江湖上甚至可以吓阻小儿啼哭。 而天罗教的教主又名圣宗,每代圣宗与藏土的活佛一般的密传,只是在细节上有些不同。藏土的活佛是等活佛升天,然后再根据活佛的临终遗言,来寻找下任的活佛。天罗教则不然,他是在圣宗涅槃前的数年,由教中秘宝“通灵镜”先行预告已有圣子降世,然后再遣人寻找。寻到圣子后,把圣子带到圣宗面前,由圣宗为圣子开光,随后传他小半的圣教秘传神功《不灭修罗神罡》。让圣子凭着前代圣宗传入的小半神罡,早日可以修炼至大成。最后再修炼圣教的至尊绝学《太素心境典》。 传说这部《太素心境典》乃是修仙的法门,若是有所成,必可羽化登仙,身膺天神之位。故而每任圣宗虽然个个天资聪颖,均是不世出的天才,可一登圣宗宝位,却是勤修不掇,以便早日修达仙位。至于教中的俗务一般俱交予教中四大天王和十大长老共同负责。 只是每代圣宗虽然禀赋超人,可这《不灭修罗神罡》着实难练,即便有上任圣宗的三成功力相传,但圣教史上,也惟有两位圣宗能够臻至大圆满的境界。一位是开山圣宗,他修炼《太素心境典》后,从此不知所踪。第二位是第六任圣宗,这位圣宗天资禀赋更逾前人,不仅破了前任的记录,受了前任圣宗五成的功力,更且在四十岁那年,臻至《不灭修罗神罡》的大圆满境界。 圣子一般至多接受前任圣宗的三成功力,不然,本身的经脉也承受不了《不灭修罗神罡》的压力。也惟有圣子的体质方能承受三成功力,寻常之人若是接受半点,也是灰飞湮灭的份。而这位第六任圣宗居然承受了五成《不灭修罗神罡》的功力,实为前无古人。是而他雄心壮志地一心想学第一任圣宗,从此破虚飞升,名列神人之位。怎料在修炼《太素心境典》时,遭心魔侵袭,以致走火入魔,功破人亡。下场委实可怜,可惜…… 眼下与小石头,首首相抵的老儿原是天罗教的第十五代圣宗,复姓闻人,单名离。他任天罗圣宗已有百年,三年前就已臻至《不灭修罗神罡》的大圆满境界。他也是雄心复起,颇想与第一任圣宗一样凭着《太素心境典》飞升仙界,或是进入魔界,也好长生不老,享受永生极乐。 他初遇小石头时,本想看看他的体质是否便是降世圣子,以防被人冒充,断了圣教薪火。可稍一查探,便觉自己的功力不断向小石头的体内涌去,与圣教传功的仪式程序竟而不谋而合。故此以讹为讹,也就照着教中规矩开始传功予小石头。不想小石头原是异空间来人,在前来的过程中,浑身经脉经空间能量的洗涤淬炼,虽说因此失去了前世记忆,可他的体质比天罗教的传世圣子不知强上百倍。何况自他进入半昏状态后,一切想法与行动,均是交给了身体的本能。 故而,闻人离在传了三成《不灭修罗神罡》后,只道已可完结。谁知这传功仪式竟而停不下来。小石头在昏迷前,对他的恨意委实不以复加,又加上经空间能量淬炼后的特殊体质。闻人离的百年苦修仍是不断地涌进小石头的体内。良久之后,居然流失了近九成功力。他是匪夷所思,心想,这小子的经脉怎地如此韧厚,受了自己的几乎浑身功力,依旧是无穷无尽,半点没有功力涨破经脉的迹象。 他怎知道,小石头的经脉既被空间能量淬炼,自然坚韧异常,别说是经脉的承受力,单是那接受力也不是他所能想到。凭他的浑身功力焉能与空间能量相比较,只怕比霄壤之别的差距尚要远上几倍。先不说他的一身功力,纵是再加上前十四任的圣宗,相信小石头也会受之泰然,无病无恙。 这么片刻后,闻人离颓然倒地,而小石头依旧悬空倒立,浮在半空。只是浑身光彩闪烁,异色纷呈。闻人离斜眼睨及,口中低声自语:“说什么永生极乐?又说什么飞升成仙?哈哈……到如今,老夫是一场幻梦一场空……哈哈……”他这般放声狂笑,若在往日,定已震破这件屋子。斯时,由于功力尽失,比个寻常老儿尚要不如。这声音委实与蚁鸣差相仿佛。 又是半晌,闻人离呆呆地望着小石头,心道,看来老夫的希望惟有寄托在这小子的身上了。他既能受老夫百年功力,这根骨之佳在圣教史上也是从未有过。只恐首任圣宗要与他相比,也是差之远甚。他这当儿正值思忖,小石头忽然坠地,只听见一个重重的“噗嗵”声,当即摔了个大马趴。 这记重跌教小石头好不狼狈,但感脑子嗡嗡,眼冒金星,若非他已然受了闻人离的全身功力,在头颅坠地的刹那,体内《不灭修罗神罡》自行运转,抵消了大半的撞击力量,只怕此刻业已脑碎浆裂,一命呜呼。他原就昏迷不醒,此刻经这么一摔,倒是醒了过来。捂着头上微微笼起的脓包,转眼四顾,发现自己尚未死去。再摸摸手,摸摸腿,又掐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觉得有些生疼,方是相信自己未死。 14章 闻人圣宗(上) p{text-indent:2em} 此刻,他才看见瘫如软泥的闻人离。当即一惊,用手轻撑,想往后退却。不想此刻功力高绝,这无心的一撑却是用了大半的劲道,整个身子居然如皮弓弹射,直直撞在后面的墙上。但闻得“砰”的一声巨响,这屋子的墙壁乃用铁铸,故而撞的虽重,幸喜未破。只是整幢屋子却是晃动不已,几将倒塌。 外面的多闻天王与一干侍卫瞧着偌大的动静,尽皆愕然。不知屋内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圣宗未有宣召,他们也不敢擅入。 小石头被自己的举动也是骇的恐慌。惶惶地摸了摸身后的墙壁,再看了看依旧躺在地上的闻人离。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知自己身上为何会有恁大的力道?就这么愣愣地望着闻人离,只盼他能有个说法。 闻人离由于功力尽失,待小石头身上的异光消逝,已不能瞧清屋内的景象。他虽然瞧不见小石头,但对于他的心思倒能料上三分。笑道:“小石头,不用怕的,你已经受了老夫的百年功力。自然会有这样的神力。”他功力已散,这声音委实微弱,若非小石头功力浑厚,六识已然大增,也将听不清楚。 他这话,小石头却是大半不懂。不由走上前去,问道:“晚辈何时受了前辈的百年功力,还望前辈讲个明白。” 闻人离听他问及原故,当下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说予他晓。小石头先是激瞪双眼,无限惊讶,继而问道:“那、那老前辈,这功力能还你么?我有了也没用啊!”这时,他方明白原来前时的火热和寒冷,非是预料的那样想把自己烹饪或冰冻,原是传功给自己。好让自己继承天罗教的圣宗大位。 闻人离苦笑:“这《不灭修罗神罡》惟有圣宗传予圣子,那有圣子倒灌给圣宗的?何况,老夫的经脉已然萎缩,固然你愿意倒输,老夫也命不久矣。由得把功力留在老夫这么一个无用的废人身上,不如让你少走弯路,以便能早日臻至大圆满之境。岂不妙哉?相信凭你的资质和根骨以及老夫的百年修为,你在十年后便可修练《太素心境典》。只是到时,你需得到圣教历代圣宗灵前告诉一声,也让老夫与历代圣宗高兴一下!呵呵……”他素来傲世轻物,此遭能说出这番话来,心下着实酸楚。 小石头无言,只感心下涩涩。寻思着自己真是灾星,怎地到那里,便害那里。害了一个又一个。 闻人离听他不说话,又道:“本教的《不灭修罗神罡》和《太素心境典》的口诀,均刻在此间铁屋的下面。这入口就在老夫的身下……哦,还有……本教的《不灭修罗神罡》乃是由内而外的一门护体功法,练成后任它是刀剑釜钺,还是内家掌力,全然不惧。与少林的金刚不坏神功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两种神功的练法却是大大的不同,本教神功由内而外,可少林金刚功是由外而内的习练,倘要完全习成金刚不坏神功,这肉躯的痛楚不知要遭受多少。故而说来,本教武学实比少林绝艺来的精妙,这一点,你终需记住。” 小石头听到他的淳淳教诲,只是想让自己明白天罗武学远胜少林。心想,这闻人圣宗倒是好胜,莫非以前曾输予过少林哪位高僧,故此直到临终,仍是耿耿于怀。他以前在七里塘,时常看见一些小儿为了争斗而吵嘴,以致他认为闻人离多半与哪些小儿相同,也是手上输了,想在嘴上斗回。其实,他这想法与事实也差不了多少。 想到这里,小石头心中悲痛,寻思着,若非自己害的闻人离失去了百年修为,他也不会如此饮恨,想来凭他大圆满境界的《不灭修罗神罡》,这仇定是报得了的。 闻人离这会又道:“你记住,稍后先把老夫移开,然后进洞默记《不灭修罗神罡》的口诀。待你出来时,记住从里面带个玉罐出来,随后用、用三昧真火把老夫烧化。把老夫的骨灰供在洞里的第十五格处便可以了。还有……还有《不灭修罗神罡》乃是本教的无上绝学,你、你万万不可泄露给外人,就是半个字也不行。记住了么?” 小石头“嗯”了一声后,发觉似是不怎虔诚,连忙又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素来尊老,尤其闻人离即刻告别人世,别说这些小要求,即便再难,他也会毫无犹豫地应承。 闻人离听他应了,似感欣慰,继续叮嘱:“那《太素心境典》不到大圆满的《不灭修罗神罡》切不可修炼,以防走火入魔。切记,切记……”说到这里,双眼一闭,气若游丝,但方是须臾,忽然想起什么,又呻吟道:“小、小石头,若你日后能有机会寻得玄阴体的女子,务要记住不可放弃。倘能用玄阴体的女子为鼎炉来修炼,非但《不灭修罗神罡》能立时臻至大成,而且对于《太素心境典》的修炼,也有着莫大的好处。记住了吗?” 小石头可不懂什么叫鼎炉,或什么样的女子该称作为玄阴体?只是此刻闻人离即逝人世,他也知道要让老人家安心而去,万不能教他忧心。故此,忙不迭点头,可他双眼流露的迷茫,闻人离却瞧得清清楚楚。 闻人离见了,尽管老命去了大半条,只剩残喘。但为了圣教日后的荣光,仍是强提一气:“鼎炉一词,你日后自知。那、那玄阴体,是、是女子的一种体质。这种体质的女子世上极少,甚至可说是百年罕遇。而且,玄阴体的女子均是受天地宠爱,灵气聚集。因此,她们是绝代芳华,无有人比。但也正因如此,世上能与她们相好的男子,也是稀如麟角。寻常的,稍一交好,便可让他们的一命呜呼。可咱们就不同,她们的阴气对别人有伤害,但对修炼过《不灭修罗神罡》的咱们,却是天大的补药……但要如何辨别,老夫也不甚寥寥。只是你福缘深厚,在历代圣子中算是最幸之人,玄阴体的女子不定就能被你寻到。呵……呵……” 这一番嘱咐,乃是他强自说完,此刻已是油尽灯枯。过了片刻,他见小石头毫无所动,不禁诧异:“你、你为何……不进地洞,仍、仍……在外面?” 小石头听说地洞入口在他身下,又瞧他虚弱无比,那敢动他,只怕稍一搬移,便立时送了他性命。当下道:“没事,等等吧!” 14章 闻人圣宗(下) p{text-indent:2em} 闻人离是聪明人,听他口气,已知他何以不动。心下虽说感激,依然气极,埋怨道:“像你……这样迂腐,做什么事均是这般束手束脚,如何成得了大事?你若再不进洞,老夫……老夫……便立时咬舌自尽。” 小石头闻言,不禁着慌,忙道:“不要、不要,我这便进洞,这便进洞……”说话间,轻手轻脚地慢慢挪开闻人离的身躯。一望之下,他身下的地板果然与别处不同,颜色极是暗淡,而且比屋里其它的地板也要大上几许。他不知怎生开启,只能回首望向闻人离问道:“老前辈,这地洞如何进去?” 闻人离郁极,道:“用手轻推即可。” 小石头依言轻推,只听见“噗”的一声,地板顿时倾翻,垂直向下,露出一个仅容一人走下的地道入口。瞧着入口黝黑,小石头迟疑须臾,转念又想,罢了,罢了,老前辈都要死了。难道这么一个小小愿望,我都不能满足他?当即便跃身而下。 这入口有条长长的阶梯直通下面,小石头顺着阶梯缓缓走进。不过眨眼,瞧见前面似有光亮透来。情知光亮处必是神功口诀的刻隽地,或是圣宗的灵位处。脚步不由加快,当眼前一片光亮时,阶梯已然全无,脚下是一片平地。望着光亮因由,原是一颗大若婴拳的夜明珠在那闪闪生辉。而夜明珠底下是一扇包铜大门,上面铜钉,兽环,俨然如宫门一般,颇具威势。 小石头按着推翻地板的经验,继续轻推铜门。这门多半常有人保养,或是灌注油液,被他这么一下,当即应手而开,且还无声无息。门内是个石厅,与上面的那幢铁屋占地约莫相同。四周墙上,每隔一丈,便缀了一颗硕大的夜明珠,虽比门外的哪颗较小,但与世上的寻常明珠来比,却已是珍罕之物。世人能得其一,便已算是大富之家,而这里足足有数十颗之多。对于明珠的价值,小石头当然不晓。他关心的只是神功口诀和闻人离关照的哪个玉罐。 四下稍一打量,只见正面墙上到处挖成一个又一个的空格,这些空格不是排序而定,而是随意雕斫,这里一个,哪里一个,粗看之下,极为凌乱。每个空格里面均置放了一个玉罐,玉罐上尚有标符,贴着如一、二、三,或十二等这样的数字。小石头照着闻人离的话语,选了一个标符为‘十五’的玉罐,把它放入怀中。 既了一件心事,心下也是欣慰。再看向两边墙上。左首刻着是《太素心境典》,而右首则是《不灭修罗神罡》。 小石头踱步向右,微微一看,发现《不灭修罗神罡》只有数百字的口诀,与许家刀诀的字数相比,那是差的极远。他记性甚好,仅是余裕,业已尽皆记住,倒背如流。不由走向左首,总想着《不灭修罗神罡》既然是天罗教的镇教绝学,怎地字数恁少?会否在另一边墙上尚有续篇? 左首墙上倒有万余字,这些文字形如蝌蚪,个个宛若在水里游荡。有的古朴深邃,有的雅致瑞丽,一股久远的古风仿佛扑面而来。有些字体堪堪望了须臾,便觉脑中浮现出神勇的武士正在挽弓搭箭;而有些字形则映射出了衣裙飘飘的仙子端坐在仙鹤上,吹笛弄箫。耳中似乎传来高卑互陈,陆续不绝的钧天广乐,余韵悠扬之下不觉鼓舞,只感心旷神怡。 如此片刻,待的一曲奏完,小石头骇然发现自己已记住小半字数。心想,这《太素心境典》当真是仙家绝学,自己尚未背诵,仅是稍望余裕,却已映入脑海。念及闻人离曾说过在《不灭修罗神罡》尚未大成前,切不可修炼《太素心境典》,否则必有大祸。不禁寻思:先不看了,闻人前辈尚在洞外等我,若是时辰一长,不知他会怎生着急? 他性子虽迂,心智也属迟钝,但对老年人的叮嘱关照向来谨记,不敢怠忽。 当下返身走出洞外,到了铁屋。 这时,闻人离业已离逝。小石头唤了半晌,不听回应,知他已然离去,虽不致哀痛欲绝,然也心有戚戚。他与闻人离相处时间不长,但闻人离的宗师风范以及儒雅谈吐,却教他敬仰万分。想起闻人离说过要自己用三昧真火烧化他,可自己全然不会,如何烧他?这会不禁犯难,心道,不如用双手磨擦试试看。就这般,双手摩擦了片刻,直把手心摩的通红,所谓的三昧真火依然不显。 他支颐沉思,心想,这三昧真火听说书人讲乃是神仙的招数,我尽管受了闻人老前辈的百年修为,若真想当神仙,却是远远不及。想到这里,顿时为自己适才的愚为感到好笑,想自己何德何能?有何依凭就能变成神仙,实属痴心妄想。索性作罢,正想出了铁屋,到外面去寻多闻天王思个法子,把闻人圣宗的遗体火化。 这么抬头一打量,忽见铁屋的四周墙壁上居然刻满了无数的人像和文字。哪些人像要么打拳、要么出脚、还有些是舞刀弄剑,耍棍玩枪。每幅人像的边上尚有文字注释。这铁屋原是天罗圣宗的闭关之处,自然记载了天罗教千年以来的所有武学。而小石头初进铁屋时,由于内力浅薄,再则铁屋内毫无光线透进,他当然瞧不清楚。 眼下受了闻人离的百年修为,先不说他内力修为之高,已是天下间数一数二,单是六识的灵敏度也是无人可及。这墙上的图解自也逃不了他的双眼。好奇下,小石头信步走近。他性喜用刀,这下意识的也就先看墙上的人像怎生个使刀法?在使刀的人像前瞧了须臾,觉得这些人像用的刀法好生精妙,每招每式均是他以前从未想到过的。这下见猎心喜,登时照着人像比划起来。 这些人像均隽刻的甚是出神,除了没有须眉飞舞外,一招一式再配上衣袂的飘展,委实如真人缩小被嵌入墙壁一般。 小石头依着人像上下纵跃,左右跳动,手中的刀却是那日胖老儿送予他的匕首。如此练了片刻,当用到一招“破釜沉舟”时,图解边的文字要求全力一击,眼神与刀尖,腰腿与手腕保持在一个水平线上。这招刀法乃是《天罗刀诀》的一记绝招,实为全部刀术的精华所在。凭他浅显的习武经验,固然内力再是浑厚,这招却是练了许久,也没达到图解上所需要的标准。 他生性也拗,倒也不愿放弃。依旧一次一次地比划。 15章 三昧真火(上) “唰”的一声,手中匕首向前疾刺,在昏暗的铁屋内带出一道亮眼的光芒。他左腿单立,右腿向后平伸,整个头部向侧倾斜,倒在执刀的右手臂上,双眼凝视着匕首尖,望着刀尖上吞吐不断的细小刀芒。他微微一笑,这招“破釜沉舟”在苦练了三个时辰后,总于有了些模样。 那一笑确有心领神会的意味,其间妙悟令他颇感欣喜。此刻,忽而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当日瘦老儿与通臂天王斗拳时,那双拳击出的赫赫威风以及每拳打出就有无数的泥土飞溅,树木烧炙。心想,莫非那日瘦老儿的拳劲便是三昧真火?否则,那些树木的外皮又岂会被炙? 他也是由匕首联想到胖老儿,又由胖老儿联想到瘦老儿所用的炎阳拳。 念及那威势凛然,刚阳猛烈的炎阳拳,当即走到用拳的人像前。寻思着,当日听他们说道,瘦老儿的拳法似乎叫什么‘炎阳拳’,我先到处寻寻。他一幅一幅的看去,看的甚是仔细,生怕遗漏。而用拳的人像极多,不少于几百幅。小石头寻来寻去,过了许久,方找到那边上注名为‘炎阳拳’的人像。 欣然片刻,先概括性的望了一遍,发现炎阳拳的人像约莫有十八副,从左到右均是编了号码。为了能早点火化闻人离的遗体,让他可以快些升天,小石头顿时练了起来。这套炎阳拳比那路天罗刀却是好练了许多。天罗刀主要是招式之间的精妙变化,而炎阳拳完全是直来直去,惟有攻击,没有防御,它考虑的是使拳人的内力,至于拳术变化,倒是没甚讲究。 炎阳拳第一式“举火燎原”是双足分叉,腿摆马步,左右手齐推形。照着上面的图像,小石头堪堪摆出,但觉体内一股浑厚沛然的内劲,从丹田汹涌奔出,穿过督脉的风府穴,直到阳维脉,然后自手太阳大肠经以及手少阳三焦经内疾扑而出。其间的过程说来虽慢,但事实上,却是电闪而已。 还未来得及细查内力如何变化,一股火烫的热劲,几欲把地上的铁板烧化。瞧着哪块红红的地板,小石头先是惊悚,继而大喜,心想,这多半就是三昧真火了。至此,也不想练什么拳术了,惟想快些完成闻人离的心愿。当即走到闻人离的遗体前,心下默祷了一遍,口里低声道:“闻人老前辈,这三昧真火是小子我刚练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倘若有甚不对,还望老前辈泉下有知,原谅晚辈的莽撞。” 当下摆起架势,朝着闻人离的遗体使了一招炎阳拳的“举火燎原”。按理,凭炎阳拳的火热劲道那是决无可能把人的身躯给焚化的。可是小石头的内力修为实在太过骇人,这一拳虽然稍得炎阳拳的一、二成真髓,威力却比瘦老儿的全力一击尚要强上几许。一拳击出,闻人离的遗体顿时被熊熊烈炎给吞噬。不过那遗体也被砸的有些稀巴烂了。 如此又是片刻,其间由于火焰不够,他又击了两拳,待到闻人离的遗体尽数被化。他把洒满地上的骨灰拾掇了下,装在玉罐里。随后,极是谨慎的捧在手上,小心翼翼地走下地道,把玉罐放于原处,也就是原先那标贴为“十五”的空格。本道事情既完,那也没甚事了。不想,玉罐甫一放毕,满洞的夜明珠倏地熄灭。整个地洞昏黑一片。虽说他修为深厚,六识灵敏,如此蓦然,却也措手不及,难以适应。 与此同时,正面墙上的那些玉罐倒是骤然放出光芒。尽管光芒细微,但如此众多的玉罐累加,也耀的地洞亮如白昼。片刻后,众多的玉罐你闪我灭,我闪你灭,如同夜穹的星辰闪闪烁烁,明灭不定。 小石头看的有趣,索性抚手而笑,自语道:“没料这地洞居然这般稀奇,呵呵……好玩,有趣……呵呵……”他虽木衲,可少年人的心性毕竟飞扬,见到这般异象着实开心得紧。 过了须臾,他想,这些玉罐倒是与天上的星辰差相仿佛。整个墙壁竟是形成了一幅星宿图。呵呵……那每一空格多半便表示一颗星辰,而空格与空格之间,却有细小的磷光相连。呵呵……越看越像,只是,只是这幅星宿图却是怪异,我好似在那里看到过。想了良久,也未想出个结果,当下也就息了心思。暗忖,这星宿图约莫与天上的一样,而我时常在晚上看看星星,是以觉得相同吧? 异像看的多了,原先的兴趣便也淡了,此时,玉罐的光芒开始暗淡,夜明珠重又亮起,一切恢复到了起初的景象。 小石头望着左首的《太素心境典》,又想,闻人老前辈只说不能修炼《太素心境典》,可没说过不能背诵,不如趁此空隙,我先背着,若是时辰不长,先记住总比不记的好。想到那便是那,顿时暗自吟诵起来。这《太素心境典》约有万余字,他适才第一次进洞时业已记住小半,而且他记忆甚佳,基本能做到过目不忘。是而,仅是余裕,那万余字的《太素心境典》竟已被他尽皆记下,不漏一字。 这次背诵,起初的意境倒是再未出现,只是有些字,写的繁复,他全然不知其中的含义,记的也就是字的写法。至于整篇字诀的精髓,他连有些字都不识,整篇那就妄谈了。他这样的背诵,当真算的上是死记硬背。这当儿,他看了看地洞四周,瞧着没其它事,想到也该出去了,待在这里,总没外面那么空气新鲜,阳光明媚。而且……他捂着自己的肚子,自语道:“这也有些饿了!” 铁屋外的多闻天王等了良久、良久,也未见小石头从里面出来,心下不禁疑惑。思忖着,莫非这代的圣子有甚不妥?或是有了什么不可预料的意外?他的日后权威,全靠在小石头身上,故而总不见他露面,心中的忧急着实多多,脑子里便开始胡思乱想。 天罗侍卫队长杨修清却是不然,他起初见得小石头木衲呆蠢,心下已是不喜。此刻见他久久不出,竟是欢喜得紧。念叨着,最好适才哪个小子是假的圣子,此刻被圣宗发现端倪,正在里面严加审讯。至于多闻是否会殃及池鱼?这就不是他该管的事,反正他与多闻平时也没什么干系,至多也就点头之交。要好要坏是他的事。反正他杨修清身为圣教最为精锐的天罗三十六侍卫的队长,焉能去保护一个傻子圣宗?他伫在旁边,悠闲地望着多闻,瞧着多闻的急噪之色,却觉甚是有趣。 15章 三昧真火(下) 多闻在铁屋前走来走去,如个铁锅上的蚂蚁。若非教中严规,禁止除了圣宗之外的任何人踏进铁屋半步,势必早已冲了进去。此刻的他早没了一个武学大宗师应有的神态,与个寻常男子在等媳妇生养都不遑多让。 杨修清瞧着他急促,心下好笑,调侃道:“天王不用这般着急,圣子可是我圣教的未来,圣宗他老人家一见到,自然欢喜。这话么也就说的多了点。你若等的不耐,可先回寝殿歇息,待圣子出来,属下派人来禀告就是。” 多闻心思烦琐,也没察觉他的揶揄,挥手道:“不用、不用,本座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杨修清一笑,心想,他这时神志糊涂,若继续以言语逗他,似乎胜之不武?当下把头一侧,也不去理会多闻了。 与此同时,忽而有人笑道:“广智老弟,你可见过多闻老儿如此急态?”一人朗声回道:“不曾。” 多闻一个悸动,回头朝来声处望去。只见远处正有两人把臂而来。一人是自己曾易容过的神目天王,另一人,羽扇纶巾,一袭儒衫,腮下三缕黑须随风飘舞,好生潇洒。多闻凝神卓立,嗔道:“老夫有甚急态,干你们何事?当真如妇人,聒噪得很。”他见到大敌前来,顿时恢复常态,虽然身形矮小,尖嘴猴腮,这么傲然屹立,却也渊停岳峙,气派非凡。 神目天王对边上哪人道:“广智老弟,适才不知是谁?像个妇人一样尽显急色。时下却又来说咱们。呵呵……反咬一口的狗,不过如此。”这话说的委实无理,多闻气极道:“神目,休要猖狂,待圣子出来,老夫再与你理论。哼……” 神目又道:“噢,老夫差点忘了,你倒已经寻了一个天大的后台。只是这寻后台的经过,倘若老夫说将出来,未免显得你太过无耻。唉……多闻啊!多闻,你为了能掌控圣教,却也煞费苦心。只是你若当真全为了圣教着想,老夫与广智老弟即便在你手下摇旗呐喊倒也甘愿。可是你野心勃勃,咱们知道你定有私心,是以这圣教是万不能给你掌握。否则,我圣教的数万弟子岂非尽沦你手?” 多闻被他这么当面揭皮露骨,饶是厚颜,却也恼羞成怒:“放屁、放你的狗屁。老夫对圣教忠心耿耿,惟天可表。平生行事更是俯仰无愧,有何私心可谈。你们二人在圣宗的闭关铁屋前这样辱骂老夫,意欲何为?” 神目笑道:“没什么,只想乘圣子未出前,先铲除圣教的一颗毒瘤。省去日后的大乱而已。” 多闻大惊:“你们想背叛圣教?” 神目哈哈大笑:“除掉你,就是背叛圣教?你何时已可代表圣教?呵呵……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啊!只是几句话,就露出你的真实心思。看来……”说到这里,向旁边哪人道:“广智老弟,咱们不动手是不行了。原想探探他的心意,可这话实属大逆不道啊!” 广智“嗯”了一声,手上羽扇轻挥,笑道:“就是不知多闻兄可以撑过咱们联手的几招?”神目道:“管他几招,反正制服了再说。” 多闻愕然,没料二人居然敢在圣宗的铁屋前公然行凶,而且还大言不惭的要灭了自己。想他数十年纵横天下,傲视武林,不能说未逢对手,但与他打成平手的,却也寥若晨星。像今日这样被人欺到头上,别说见过,固然是想都没想过。气怒交加下,也不管是否是其对手,斥道:“要老夫性命,你们尽管上来,瞧老夫会否骇惧。哼……” “那再加上我呢?”便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一人如鬼魅般出现在场中。 神目瞧清来人,诧道:“咦,通臂?你怎地也来了?” 通臂嘿嘿道:“全拜多闻所赐,他居然易容成你,娘的……不说了,说出来着实丢脸。反正这口气,我通臂是无论如何要出的。” 广智天王在后轻摇羽扇,一副老神在在,胸有成竹的模样。 而多闻见的通臂突到,先是一惊,继而豁出去地道:“任你们人多,纵是再翻上个数倍,老夫也不惧你们。”他这话说的着实豪气,其实是念着这里毕竟在圣宗眼前,倘若他们当真想诛杀自己,莫非就不怕圣宗怪罪?是而,这声音委实响亮,每字每句均是蕴着浑厚的劲道。别说是一区区铁屋,纵是千山万水,他相信也能传到圣宗的耳内。 杨修清瞧着气氛紧张,却也不上前劝阻。心想,你们斗吧!最好斗个你死我活。反正到时自有圣宗出面,倒也怪不到我头上。 通臂素来高傲,生平可说未遇那日的耻辱。自回到摩天峰晓得自己上了多闻的大当,便如万剑穿心般的难受。四大天王在天罗教的地位是除了圣宗外的至高名位。而四人在教中所负责的事情也是各有所司,互不干扰。原本若这么下去,倒也没甚可斗。但自”通灵镜“显示有圣子降世,这四人的关系便陡然紧张了起来。 照圣教规矩,若哪位天王寻获圣子,便可在圣子即位后,辅政三年。这三年实是呼风唤雨的三年。倘若圣子被其他天王得去,而自己尚要听命于原先和自己一直并驾齐驱的人物。虽说他并没挟主号令全教的心思,但一想到有这茬,却也非他所愿。其中滋味,真如活吞蝎子般的难受。故而,他才会跟在律属神目天王手下的糊涂长老的身后,一路伺机想先行寻获圣子。 不想,原是十拿九稳的事,竟被多闻假冒神目欺骗自己,并且在糊涂两长老的面前,硬生生的把自己吓跑。这等耻辱,如果不去报复,那么以后在圣教也将被传为笑谈。他通臂也没颜面继续待在这天王之位。 通臂此来原就抱着雪耻的心思,听的多闻在那唧唧歪歪,罗哩八嗦,心下的火气愈发猛烈。当下不发一言,身形猛地跃起,双腿以连环踢出,便如在空中漫步,又好似踏波而行。而双腿交换的频率捷如电闪,且每一腿踢出的无形劲浪,也是刚猛已极。“啪啪啪……”接连踢了一十八脚,同时,多闻也连续退了一十八步。此间险恶,均是间不容发,稍有不慎,多闻便是肠穿肚烂的命运。 16章 阴阳气息(上) 瞧着通臂率先动手,多闻不禁气极。原以为通臂踢出十八脚后,势必无力继续,接下便轮到自己反击。不料,通臂当真对他恨极,十八脚之后,居然在半空一个翻折,本是以腿相对的,此刻竟是双手齐出,猛地里又是三十六掌。左掌甫出换过右掌,右掌初回,左掌再击。这么一连串的掌法,掌掌相连,恨意绵绵。一时间,但见漫天掌影,如花如絮,似轻又似重。轻时仿佛在弹落花瓣露珠,重时大有把多闻立毙当场的决心。 论到身法迅捷,多闻情知自己比不过通臂。尤其通臂的“幻骨大法”更是让人防不胜防。“幻骨大法”的最高境界是练法之人已然无骨无常形,能变圆、变方、能随着当时情形需要,幻为天下间任何形状。虽不知通臂此时有几成火候,但凭他数十年的苦修,固然没臻大成,可七、八成还是该有的。 这刻,多闻心无旁骛,半点都不敢大意。打起十二份的精神,一边勉力抵御,一边凝神细看,就怕通臂骤然失了踪影,另外也是生怕神目与广智突然偷袭。二人斗了片刻,但闻“噼噼啪啪”的交掌声,每一掌击便带起一阵无形气浪,吹的周边的花草凋零萎落。 又是斗了许久,虽然通臂的攻势依然如故,未减半分,而且刁转古怪,阴狠狡毒,但多闻瞧着神目与广智并没立时出手,心下顿感稍定。毕竟,单是通臂一人,决不会对自己造成多大的威胁。而此时,通臂也有些气乏,由于连续的急斗,妄想一举击毙多闻,未免有些过犹不及。当下手脚渐缓,开始寻隙抵足、觑机伸拳。 发现通臂没有原先的勇猛,多闻心下更安,双手一边挥挡,一边劝道:“通臂老弟,凭你单人独力就想伤我?你不觉这想法荒谬了些?还有,你我二人斗了忒久,另两个却在旁边看着好戏。嘿嘿……若咱们两败俱伤,他们势必抚手相庆。你不觉大大的吃亏么?” 通臂嘴上未答,心下却是极为赞同多闻的话语,当下手脚更慢,渐如寻常切磋,已没先前的凶猛。 广智莞尔道:“神目兄,看来你我再不出手。通臂老弟就要被多闻骗去俯首称臣了。” 神目一笑道:“通臂老弟,老哥来帮你!” 多闻没料自己的一番劝解,居然引得一直在旁观望的二人想以众凌寡,气恼道:“你们二人恁地无耻!老夫不服。” 神目冷笑数声:“不服?不服也得服!呵呵……”笑罢,正待想出手。便见得铁屋的大门忽地开启,从里面走出一人。 多闻与通臂虽在相斗,但对周围的任何动静仍是留心。察觉到铁屋内走出人来,登时收手罢斗,毕竟两人谁也不想被另两个捡了便宜去。 铁屋内出来的人正是小石头。他初见外面的激烈打斗,立时想起屋内的壁画人像,直让他欣羡打斗中的二人,竟有偌大的本事。这时见他们住手,诧问道:“两位前辈怎地不斗了?” 众人见他从屋里出来,已然认他为圣子。若他身份虚假,势必无法从圣宗的手上出来。眼下听他这么一讲,只道他是着恼四大天王在内讧。一时尽皆赧颜,甚至惶惶。 杨秀清身负守护圣宗和圣子的重任,大步上前,首先躬身一礼,朗声道:“属下天罗侍卫长杨秀清见过圣子。” 小石头记忆中只有自己对人行礼,何曾有人对他这般恭谨,蓦地手足无措,在那骇然无语,只知呆呆地望着杨修清。过了余裕,见他依旧毫无反应,杨秀清不禁心慌,以为他是气恼自己任天王内讧,不做劝解,是故淡漠。当下浑身一颤,请罪道:“属下、属下罪大莫及,请圣子责罚!” 小石头更是茫然,不知该怎生回答,只得向多闻望去,盼他能施以援手。 他满面的懵懂迷惘,除了俯首的杨秀清,其他人俱是人老成精的人物,自是了然于胸,知他缺乏教导,更无上位人应有的心机。适才的问话,想来确属无心,多半是由于好奇。只是另三位天王见他单单向多闻求救,心下着实失望,寻思着,从此后,咱们难道就该瞧着多闻的神色做事? 多闻原想拉拢杨秀清,此刻有此机会,顿时大喜,暗道一声:“天助老夫也!”上前道:“圣子,杨侍卫长身系守护圣宗的大任,咱们这些天王在切磋的时候,他是目不斜视,心不转念。像他这样,实在应作嘉奖,而不该责罚。望圣子斟酌。” 小石头心下实无主见,听他如此说法,随口应道:“嗯,嘉奖,嘉奖……” 他是随便说说,杨秀清却是心下稍安,但未听见要他起身,一时也不敢擅自。多闻倒是领教过小石头的脾性,知他自己不起身,小石头多半不会主动提起。忙道:“杨侍卫长,既然圣子赦你无罪,尚说要褒奖,你怎地仍不起身?” 杨秀清着实感激,站起身来,道:“是!”退向一旁后,眼角余光朝着多闻微瞥,眼含谢意。 这幕借机拉拢的画面均是落在神目等人的眼内。瞧见下,直觉揪心。 这当儿,由于多闻与通臂不复适才的激烈打斗,身形停住。小石头发现与多闻争斗的原是害死掌柜的凶手。忍不住欺近,朝着通臂怒目而视。念及当日掌柜的惨死,双眼直欲喷火。 通臂被他瞪得暗感心惊,垂首下,不敢回目。心道,娘的,这小子的眼光怎地如此凌厉,居然有心寒的感觉。他不知小石头已然受了闻人圣宗的百年修为,这一瞪仅是稍露厉害,若是他懂得如何使用自己的功力,只怕单这一瞪就能让通臂心神遭伤。 广智与神目察觉到二人的不合,对于通臂不禁心下祈祷,暗忖,通臂老弟,你何时得罪过圣子啊?日后,单有多闻这老鬼私下作祟,我等已然如履薄冰,而你……嘿嘿,还得罪了圣子,唉……咱们先为你“庆幸”了。竟是受到如此的重视。一时间,二人均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心理。 16章 阴阳气息(下) 过了半晌,小石头在通臂的周围绕了数圈。虽立时就想动手,但念及自身功力不足,又不知自己是否是其的对手。倘然失败,自己丢了性命事小,若不能再为掌柜报仇,让仇人逍遥,却非心愿。他脑子素来愚钝,按理这番计较,若在往日那是决然思索不到。也不知为何,骤然起了这个念头? 又想,铁屋内的老前辈说道,自己福缘深厚,业已受了他百年修为,若是苦修十年《不灭修罗神罡》必能大圆满。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不如就等十年,看这青衫人的相貌,十年后,定还活着。 见小石头对通臂怒目而视,多闻当真喜不自禁。日后三年辅政,其它琐事都不惧,就怕圣子与另三位天王眉来眼去,私交厚笃,如果要对付他们,圣子却在其中加以掣肘,委实难以尽兴。刻下瞧二人怨嫌甚大,寻思着,是否就从通臂开始?另两个情谊深厚,贸然出击,只怕力有不逮。不如杀鸡儆猴,先来个敲山镇虎。 刹那间,众人心思各异,想法更多。 通臂被小石头瞪地垂首,无疑又羞又恼。暗忖,老夫纵横天下时,这小子还不知在那?目下被个胎毛未干的小子在众目睽睽下瞪视,自己的威严何在?颜面何存?倘然传出,岂不教人笑掉大牙?想到这里,抬头向小石头望去,阴恻恻地道:“小子,你是谁?为何在我教圣地?是谁带你来的?”他无非想打着死不认帐的心理,先混淆视听故作不知小石头便是圣子。即便圣宗有所责骂,倒也怪不到他头上。 小石头听了,心想,好嘛,假装不认识我。哼……可任你化成灰,我也识得你。当即忿忿道:“我叫小石头,也就是你们的圣子。是这位老爷爷带我来的。”说罢,指了指多闻,又道:“你不认识我,可是你欠我的帐,我却记在心里,那是忘不掉了。日后慢慢地和你算。哼……” 他素来顿口拙腮,这番话偏是条理清楚,尤其口吻不善,内蕴怨恨,直教通臂惊悚。心道,若教这小子登了圣宗大位,那我通臂还有在圣教混地份么?他对老夫已是恨入骨髓,势必无法化解。固然可以,想来多闻老鬼也是不愿。嘿嘿,莫非老夫只能在你们的淫威下苟且?从此战战兢兢?与其偷生,毋宁拼个网破,让你们知晓得罪老夫的下场。 当下怪声怪气地道:“你说你是圣子,有何凭据?来来,先让老夫试试再说。看看你的《不灭修罗神罡》有了几成火候?”语声方一落下,双手诡异地伸出,“呼”地变长,当有丈许,迳向小石头击去。这乃是“幻骨大法”里的绝招,也正是他被称为通臂的原因。此刻,他存了歹心,自当以最为犀利之招取小石头性命。 原先意态悠闲,一直等看好戏的众人尽皆愕然,各自大叫道:“通臂住手……” 其间,尤以多闻最为吃惊,万没料到通臂居然敢大冒不讳地向圣子骤然出手。虽说圣子从铁屋出来,就表示他业已承受了圣宗三成《不灭修罗神罡》,可终究初用,万一有甚不测,岂不断了圣教香火?而自己也将竹篮打水?慌急里,聚得大半内力猛地朝通臂打去,只望能围魏救赵,让他有所顾忌,不能使出全力。 猝不及防下,小石头压根忘记还手,只知尽速向后退避。只是他从未习过轻功身法,仓促之余,未免踉踉跄跄,着实窘迫。 他原本离通臂足有三丈,该是一个安全的距离。没想通臂竟有如许诡谲的手法,非但一跃即至,而且手臂突长。那双手带起的劲风吹的他脸儿上的肤肉不断抽痉。这么一来,纵是小石头向后退跃,仍是在他的出击范围内。除非可以瞬移。何况他内力虽强,但论起身法迅捷,决非能和精擅《幻骨大法》的通臂来比较。 间不容发之际,小石头悚到极处,心道,莫非掌柜的仇就这么放弃了?自己也就被他打死了?值此一瞬,沉寂于十二正经六阴脉里的浑厚内力蓦地流转起来,起自阴跷脉终于阴维脉。《不灭修罗神罡》浩浩荡荡,奔涌汇散,顿时流转周身。而六阳脉内的焚阳刀息由于修罗阴息的刺激,骤然膨胀开来。经脉的空间一时容纳不下,竟从浑身的毛孔里嘶嘶喷出。一张脸也是半红半青,时黑时白,瞧来极是骇人。 瞧着古怪,通臂讶异,但手上未停,仍是双掌齐出。 只闻得“噗”的一声,如击败革。 就见他一击后,双臂齐肩而裂,露出白惨惨的骨骼。这一击,他迳取小石头的丹田穴。他知道《不灭修罗神罡》的厉害,也知道丹田穴是修炼《不灭修罗神罡》者浑身功力的胶结之处,故而《不灭修罗神罡》的最强处以及最弱处同样都是丹田穴。当练至高层,这最弱处就相应的变成了最强处。然小石头初练,至多也就堪堪承受了闻人圣宗的三成功力,这丹田穴必是他的最弱部位。 不料一击之下,与自己所思,全然不合。小杂种的《不灭修罗神罡》非但挡住了自己的全力一击,更且在阴柔气息里蕴涵着一股气势磅礴、勇往直前的阳刚之气。若非情急生智,抱着牺牲双臂的念头,只怕自己就被那股阳刚气息剖腹而死。 未待他多加思虑,多闻的一掌却已袭到。尽管出掌仓猝,但内蕴的掌劲决计不是肉身便能抵挡。 这一掌来势好不威猛,打的他直向后飞去,空中瞬时漫起一阵血雾。如此变生肘腋,众人无不骇然。尤其是天罗卫,压根就没想到地位尊崇的通臂天王会落得惨败。 可他毕竟是圣教的四大天王之一,遭到连续的重挫后,依旧未显颓势。整个身子在空中左摇右摆,原已失了平衡。就在即将落到地面之际,忽见他一个翻折,如道弧线在一处檐角轻点一下,猛地又是弹起,凄叫道:“老子今日反出天罗教,以后见谁杀谁。哈哈……” 语声甫毕,回头瞥了一眼当真怨毒无比,众人均感毛骨悚然。接着,通臂一阵大笑,几个纵跃失了踪影。只是笑声依旧由远处传来,其中充满着凄怆惨厉之意。直至笑声渐息,众人相顾骇然,都住足不前。 17章 佳人冰清(上) 小石头原道必死,怎料《不灭修罗神罡》自行运转,护身伤敌。非但护的本身未遭半点伤害,且由于焚阳刀息的骤然壮大,竟把通臂的双臂硬生生地震裂。其中奥妙,他全然不晓,只道是许一炒在天之灵保佑自己,连忙闭眼祷告,对许一炒那是千恩万谢,心想,掌柜的佑我不死,想必就是为了教我替他报仇! 瞧着通臂叛教远遁,大伙骇然之余,对小石头的威猛功力,不免思之费解。虽说《不灭修罗神罡》是门护体神功,臻至大圆满后,不仅拳掌难伤,而且不畏刀剑。可小石头终究才承受功力,无疑未到大圆满境界,是而通臂被他震伤,当真让众人疑云罩头,错愕难当。 神目眼露震骇地朝着广智望了一眼,意示询问。 广智微微摇头,旋即面带笑意,道:“呵呵……圣子果然好资质,《不灭修罗神罡》的传承,看来已远超前人。这样的表现,非但旷古,而且绝今。呵呵……当真是圣教之幸,我等之福啊!” 小石头依然处于万分震惊中,广智的话,他是半句都未听见。 这时,他体内的真气也在翻天覆地的变化着。常言道,十二经脉犹如江河的干道,而奇经八脉则是调节流量的湖泊。正经之脉若过隆过盛,则溢于奇经,好比天雨降下,沟渠溢满,流于湖泽。《焚阳刀诀》原是一门阴阳相济,刚柔合并的武道至极之术。不同于别家别门的刀法剑术,仅是以气驭剑或刀。若要修炼内力,终须静坐养神,先培养内息,方能有大神通驭使刀剑。 它却是以刀御气,以刀养息,一切修炼均在动态中完成。故而小石头三年砍柴,三年挥刀,体内早已孕就焚阳刀息。只是他刀息初成,仅在足三阳经脉而已。但在铁屋内一番误打误撞,盘膝打座中,一举突破手三阳经脉。只是静坐的修炼不符合《焚阳刀诀》的宗旨,再者他当时的胡思乱想,以致走火瘫痪。后来又因闻人离的输功,不仅治愈了他的瘫痪,更且让他的焚阳刀息打通阳跷脉和阳维脉。照理,那时的小石头可说已把《焚阳刀诀》练至小成。所需的就是修炼阴六经,和其余的奇经八脉。 不想,天罗教的传功仪式,让他的阴六经里骤然多了百年的真气修为。虽然这些修为不是源出《焚阳刀诀》而是出自《不灭修罗神罡》。只是这些真气在他的体内,却是不争的事实。当在通臂外力的刺激下,体内的焚阳刀息想行至阴脉,而阴脉内的修罗气息又想运达阳脉。如此一来,两种异源同归的气息,在小石头的经脉内就起了争执。这样的争执尽管震退了通臂,外人也是不知,他此刻却是疼痛不堪。 广智的话,小石头无暇回应,多闻倒是俨然以辅政天王自居,在旁笑道:“广智老弟的话说的不错,本座听的欢喜。”说到这里,神色蓦地一变,沉声道:“只是通臂天王反出圣教,须当禀明圣宗,请他老人家圣裁。” 众人颔首。神目与广智虽说不满多闻的跋扈,但他此话实属应当,当下也无异议,一干人等登时跪在铁屋前,由多闻带头向铁屋内的闻人圣宗禀告适才发生的事情。至于站着的小石头,由于他身为圣子,也就是未来的圣宗,并无人去呵斥他的无礼。 大伙在外喊了半晌,闻人离一直没有回音。直至此刻,众人方是留意到小石头的异常。惊骇已极里,多闻跳起,双手急速按在他后背大椎穴,神目迳取百会,广智在气海,杨修清则全力在檀中穴输送内力。四人堪堪触及他的内力,顿如遭雷轰电殛,直觉跌入狂怒的汪洋,差点被怒涛覆身。除了杨修清以外,原本私蓄实力的三人只得尽出全力。 片刻,在四大绝顶高手的合力相救下,小石头体内的异种真气方是乖乖退缩。四人缓缓收回内力,各自愕然相顾。这会儿,他们浑身湿漉,像是刚从河里捞起,均被新任圣子的强猛内力给骇住。对于三成的《不灭修罗神罡》就有偌大的威力,一时既怀疑又羡慕。 小石头方一回醒,多闻急忙询问铁屋内究竟发生何事?怎地闻人离总不出声。小石头当即一一叙述铁屋内的变故。只是他顿口拙腮,有时更是词不达意,过了良久,众人才完全听明白。 他的这番叙述,众人是几家欢喜几家忧,不过神态间尽显哀意,纵是心下欢喜者,脸上依旧作出一副不胜悲痛的样子。尤其多闻天王更是深得其中之三昧,直教小石头以为闻人离是他的亲爹。不过,多闻对他先前的内力修为,也是心有余悸。心下暗打主意,待小石头登位后,这武功是万万不能再让他练了。否则,只怕自己的大权未掌到,不定还要送上性命。 悲痛之余,至于如何让小石头登位,又是如何安排闻人圣宗的丧礼祭祀暂且不提。 再说,小石头自做了天罗教第十六代圣宗,在摩天峰上一待便已半年多。这半年里,他原想苦修《不灭修罗神罡》或是铁屋内的壁画人像。谁知,身为辅政的多闻天王非但用尽种种借口,阻止他继续修炼各种武学,更且把他的平常时间安排的严严密密,连砍柴的辰光都没有。 不是接见各位长老,就是要他勤学儒家礼仪或是诸家文史。小石头对这些素来不喜,尽管认真学习,实底里对多闻的安排却是不满已极。只是多闻的话说来也有道理,天罗教的圣宗岂能只是一个赳赳武夫,而不会半点文才。何况,他对闻人离的儒雅风范,也是心感钦仰。既然能有先生教文,自也随意了。 最紧要的便是,他的内力此刻居然只能防身,不能用之攻击。每每一动,两种异源同归的真气便纠结缠绕,你争我斗。若非他浑身经脉承受过空间能量的锤炼,势必早已被真气的膨胀给撕裂,变作废人。如此一来,虽然没有性命之虞,却也疼不堪言。久而久之,不须多闻关照,他也不敢偷练了。 这日功课结束,小石头信步到了一处花园。一路上,侍卫均是执礼恭谨。 他边走边忖,那日初见多闻直觉他威风凛凛,无有人比。不想,仅是数日工夫,我便享受到了与他同样的待遇。可这样的待遇,时间长了却也难受,简直与遭囚无甚不同。说话要如何说,走路要如何走,站又要如何样的站,这样的日子虽然锦衣玉食,但与我当日在一炒楼时的快活自由,无疑是天壤之别。 愈想愈觉得厌烦,闭眼皱眉,伫在花园中央,深深呼吸着鲜花的芬芳,直当自己是在虎丘山上,享受着片刻的宁静,聊以自慰。不一会,耳中脚步声响起。听着声音碎花小步,轻点轻挪,如一曲动听袅袅散散。他道是自己身边的侍女小香。蹙额寻思,怎地片刻安静都无?难道又要去学那如何作画或是弈棋? 便在这时,一个悦耳的犹如泉水丁冬的声音道:“你是谁?为何到我的花园里来?” 17章 佳人冰清(下) 小石头听声音不是自己的侍女小香,登时睁眼打量,一见下,顿感惊诧。只见不远的花丛中站着一位年少姑娘,瞧来十五六岁,穿着一件翠绿镶黄边的衣衫。虽说深衣绕体层层缠起,广袖齐胸却是尽显庄严;而且衣领叠皱,高雅非凡,再看衣裙飘逸,更是流溢华彩。 侧面看去,肤颜白皙,几近透明;隆鼻深目,骨肉匀亭。此刻,她正手执一朵鲜花放在鼻前轻嗅,如此人花争艳的情景,教个纵是从未有甚涟漪情思的小石头,也是怦然心动,直觉美极,当真神夺。 余裕,少女见小石头未答,又道:“你怎地恁是无礼?我问你话,为何不答?” 小石头梦里方醒,忙喃喃地道:“我、我、我不是故意进来的……我、我想……”听他吞吞吐吐,犹不爽快,少女娇颜一转,以背对他,嗔道:“你是哪位天王伯伯的手下?” 小石头道:“我不是天王的手下。” 少女身躯轻颤,显然对他的话语极其怀疑,问道:“莫非你是天罗卫?” 小石头道:“也不是。我、我……”他原想说自己便是天罗教的圣宗,可觉得就此讲明身份,似显得有些仗势欺人。以前,他在一炒楼当伙计,发现许多纨绔弟子在欺负别人的时候,开口就说自己如何、如何,又说自己的老子如何、如何。他不想在少女的眼里落个纨绔的形象。然转念一想,又觉不说的话,仿佛更为不妥,似有些在欺骗她人。如此,话语说的也就越发踌躇。 少女忽而幽幽地道:“莫非你是新任的圣宗?” 小石头一惊,问道:“你怎晓得?” 少女轻笑一声,仍是背转着身子道:“如今圣教之中,像你这般岁数的少年人既非是天王的手下,又非是天罗卫,除了是新任的圣宗,还有别的解释么?何况,纵算你是外人,也不是轻易能够到这里的。” 小石头释然,憨笑道:“姑娘真是好心思,就这么一会儿便了解我的身份。小石头真是佩服。”他素来对聪明人甚为敬服,且这聪明的姑娘又是这般美艳年少,更是让他钦佩。这番话说的委实由衷。 少女轻叹,道:“心思好,又如何?唉……” 小石头微愕,心忖,怎地夸你聪明,还要叹气?难道说,像我这样木衲的倒是好?费解之下,他道:“姑娘,你……” 少女道:“你唤我冰清好了。” 小石头这时当真佩服得无以复加,适才本想问她的姓名,怎料她竟如神算一般,抢在自己的前头把名字说了出来。与这样的人说话,就是不累。可小石头觉得压力极大,更感到赧颜,心想,自己这么愚笨,与她说话,着实有点亵渎的意味。他道:“姑娘,我、我先……先告辞了。” 少女久久无语,小石头未得她应声,倒也不便冒昧离开。于是就一直伫在原地等着。过了半晌,少女诧道:“你怎地还未走?” 小石头道:“没听见姑娘要我走,我那敢离开。”他这会的感受,已然尽数忘记自己是在摩天峰,只当仍在一炒楼里。 少女忽而泣声道:“你莫哄我了。我知道,今日你能陪我说这么多话,我已是高兴了。唉……” 小石头听到哭声,没来由的心中一疼,慰道:“冰清,你这么绰约动人,翩翩若飞鸿,有谁不愿意和你说话呢?” 冰清道:“绰约动人?翩翩若飞鸿?咯咯……你的眼力很差啊!你只是见了我的侧面,假如见了全部,就不会这么说了。”说到后来,原先被小石头的逗笑的情绪,似想起自身的感遇,又默默地哭了出来。 侧睨过去,透明如晶的泪珠,顺着玉脂般的脸颊滑落,滴在鲜艳的花瓣上,尤显哀绝,美绝。小石头记忆里从未如此怜惜过一人,见了这般情景,心荡神摇恨不能上前轻拥怀中,低语解怀。若非体内的《不灭修罗神罡》自行运转,几乎就已迈出脚步。功力一转,脑子里陡然清醒,顿时停下。只是望着依旧哀泣的冰清,心儿仍是苦楚。他道:“冰清,莫哭啊!你生得这么美丽,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么?倘然有,你就与我说,我来帮你。” 冰清虽在哭泣,但小石头的劝慰,仍让她感激不已,道:“我的事,你帮不了。连我父亲都束手无策,何况你?” 年轻人原就火暴,纵是像小石头这般木衲的依然有稍许的冲动。而且,这番说他无用的话语,又是一个美如天仙的少女所说,越发让他无颜。他急道:“冰清,你没说,怎知道我就帮不了?” 冰清无语,只是身形轻颤,似在思虑。 小石头催道:“冰清,你倒是快说啊!” 冰清悠然一叹,道:“我生来就丑陋无比,除了母亲喜欢我,连父亲和两位兄长都嫌弃我。” 小石头惊叫一声“啊?”费解道:“你这么美丽,你家人还嫌丑陋?那、那怎么样的该算美呢?”他这时想起玉美人邓蓉,暗道,听那时胖长老口口声声说她是正道的第一美女。可要和冰清相比,却仍是差了些许。冰清的父兄对美的要求还真是极高。 他这当儿尚在思忖,冰清蓦地回首,道:“你看吧!这就是我的全相。” 小石头一见下震骇莫名,直往后踉跄退了数步。用手指着她,愣愣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但见她鹅蛋脸,柳儿眉,只是面容肤色明显一阴一阳,一好一坏。好的一半,肤如凝脂,嫩得犹要滴出水来。坏的一面却是教人不忍目睹。不仅黑里泛绿,满布疤痕,而且干枯欲死,那些疤痕一条条的像是蚯蚓,爬满了她左侧脸颊。 一时竟有种上天好生残忍的想法,一个完美的如艺术品般的少女,居然有此缺憾。委实令人骇然惊悚。 冰清见他惊愕,当即回转头去,呜咽道:“你怕了吧?唉……我早说过,我生得不美,可你偏说我美。从此后,我想,你再不会来寻我了。”这话说的凄然无比,自有一股哀伤荡人胸魄,直教小石头鼻中发酸。何况她回转头后,留在他脑海里的仍是起初独自拈花的美艳,至于适才的丑陋,小石头是自动失忆了。 他道:“不、不……你在我心里,永远都那么美丽!我、我能和你交个朋友么?” 冰清一听,回身喜道:“真的?你没骗我?” 小石头再见到那半张脸,尽管已有心里准备,可仍是几将欲呕。当下强自抑住,道:“是的,我愿意和冰清作朋友,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话语铿锵,口吻坚决,教人油生信服。 18章 幻象阵法(上) 冰清欣然道:“我当然愿意,当然愿意……”她蹦跳着从花丛里跑出,一把握住小石头的右手,双眸噙着激动的泪水道:“今天,我真是高兴。我终于有朋友了,有朋友了……”听见她语声里的欢喜,小石头也觉高兴。 与此同时,滑如凝脂的手感瞬时传入小石头的心里,他暗暗的在手上加了一些劲,心道,这般舒服的感受,想来冰清的父亲也未享受到? 虽然容貌近了,丑陋便愈发骇人。但瞧着冰清的喜色,小石头依旧爽慰。他道:“既然是朋友,那咱们总该做做游戏吧?你平时玩什么游戏?”他在一炒楼时,其实也没朋友,惟有掌柜呵护他而已。平常见着镇上的小朋友们一起跑,一起玩,他早已羡慕。眼下既有了第一个朋友,自然而然的便想起了该做什么游戏玩玩? 冰清由于脸上的胎记长的丑陋,尽管家世显赫,可摩天峰上毫无朋友。今日也是她第一遭有朋友陪着说话,平日里有些年轻弟子老远见着,望见美的一面,那是无有勇气上前;见着丑陋的一面,早就躲得远远,惟恐反胃。沉吟道:“我平时就养养花,浇浇水,也没人与我玩耍。”说到这里,她转目四顾,期望能思起一个游戏与小石头好生玩耍。 这话听得小石头好生哀怜,心想,原来她与我一般均是天涯苦命人。我还好,尚有小柱子、小丸子,可她……想到这里,不禁唉声叹息。 侧眼斜睨,恰好看见冰清,美的一面。午后的阳光照在白皙的肌肤上,泛起一阵金黄,仿佛为她罩上了一层神圣的光晕。尤其侧面的美丽,那是世上本不该有的绝色。多半是老天爷一个不小心,把她做的实在太美,又怕遭人嫉妒,于是就把她的另一面弄的丑陋。这样,方能保证大自然的平衡。小石头无由的在心中浮起这个想法。 他道:“冰清,既然你平时俱是养花浇水,不如予我说说,你养的都是些什么花,好么?” 冰清嫣然一笑,道:“好啊!”说完,指着临近的一片形如小珠,色彩明黄的花卉道:“这是佛珠花,又名密帝花,它们原生在西域,我托父亲大人帮着捎来种子,足足费了二年工夫,方把它们养活。你知道么,当我知道它们再也不会死了,我有多高兴么?” 小石头微笑摇首,道:“不知道,但我晓得,你必是整晚都未睡着。” 冰清笑起:“你还真厉害,连我高兴的没睡着都知道。”他们边说边走,这会儿走到一处盾状圆形,色如奶白的花堆前。冰清道:“这是我最最喜欢的琴叶宝石。” 小石头诧道:“宝石?” 冰清道:“是啊!你看它们的叶子如银丝一般,自然下垂,花蕾却如宝石似的圆润。而且,它的颜色,我也喜欢,它不像寻常花朵那样的洁白,而是带着一种深沉,一种哀郁,那是它孤芳自赏的骄傲。你看它的样子,高雅绝俗、婀娜多姿;再闻闻它的芬芳,清香馥郁,沁人心脾……不说了,反正我喜欢得紧。 说到这里,她小心地托起一朵花,闭着眼,放在鼻前轻轻地一嗅,显得甚是享受。在此纤尘不染的花园里,一个绝世美女伸着凝脂柔荑,轻托着清秀可爱的花朵。如此美景便如一幅泼墨仕女画,传神至极,美感无比。 小石头痴痴地望着,浑然不知身在何处,脱口吟道:“佳人名小品,绝世已无俦。 横波翻泻泪,绿黛自生愁。 舞袖倾东海,纤腰惑九洲。 传歌如有诉,余转杂箜篌。” 冰清听得诗句,不禁怔然,望着小石头,仿佛素未谋面,对他极是陌生。而小石头也不知自己如何会吟适才的诗句,又见她久久不语,只道她怨自己轻薄,忙道:“我……我……” 冰清道:“没想到你这么有学问,居然可以出口成章。” 她这么一说,小石头愈发赧颜,他都不晓得自己何以会这首诗。半年里,尽管先生教过一些诗经歌赋,但这首诗,他可以肯定决未有过。 冰清又道:“既然你的文才这么好,那你的武学怎样?不如,让我试试?” 小石头大惊,双手连摇道:“不行,不行……我的武功差得很,耍出来,势必让你见笑。”虽然他的内力不能随心所欲的使用,但偶尔的泄劲,却几次三番的震破桌椅,拍裂石碑。是而他一直万分小心,生怕自己伤着别人。眼下听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要与自己比武,又怎生肯依? 冰清笑道:“你以为我要与你比武,又怕伤了我,是以不愿。是不是?” 小石头对她的神算,已然心悦臣服,忙点头应是。 冰清道:“嘻嘻……你不用怕的,纵是你想和我比武,我还不愿意呢!因为我半点武功也没有,拿什么和你比啊?”说到这里,望着小石头的迷惘之色,又道:“我只想让你到那花阵里,试试我新创的阵法,是否有用。你愿意么?” 小石头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见到不远处有着大片的花圃。这个花圃非同花园的其它地方一样,单植一种花草,而是诸类花草齐集。一眼望去,只觉色彩纷呈、万紫千红;而且形态各异,无有雷同。小石头打量了须臾,没看出究竟,疑道:“这片花圃便是你的阵法?” 冰清轻点臻首,凝眸笑道:“你敢进去么?” 小石头可不愿教她小觑,道:“有何不敢?我这便进去。”说罢,甫想举步。 冰清拖住他嘱咐道:“我这阵法,其实也没什么危险,只是困在里面会迷路罢了。倘然你稍后走不出,可以双手举天,我便进去带你出来。” 小石头心下尽管不服,不过也知道冰清是关心自己,倒不忍拂她好意。笑道:“嗯,晓得了!如果确实走不出,我便双手举天,向你投降便是。” 18章 幻象阵法(下) 冰清含笑不语。望着他走进花圃,不禁拽紧自己的衣裙。这个阵法是她初次向外人述说,若是无效,岂不丢尽颜面?是而她比以身试阵的小石头尤要紧张三分。她生来就丑,除了母亲喜欢,即便父亲与两位兄长也是爱理不理,更不愿与她随便见面。正因如此,她不会半点武功。 在家里,等如一个无用的废物,被家人养着。她自小就立了志愿,即便武功上胜不过兄长,不能让父亲刮目相看,可是在其它方面一定要做到最好。让父亲能以自己这个女儿感到骄傲。 小石头缓缓走进花圃,起初并没觉得什么,身处如许花丛里,反而直觉心旷神怡。他回身想朝身后的冰清挥手致意,表示这阵法当真无用得很。堪堪回头,方想举手。怎料眼前景象突变,竟是一刃高山耸立。如此仓猝,固然他早有准备,仍是目瞪口呆。当即再回首,向原处看去,只见先前的姹紫嫣红,居然全成了密密丛林,周遭更是漆黑一片。 这下更是怔然,情知阵法已然发动。刹那间,他对冰清的智力不禁五体投地。心想,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竟创出这般古怪的阵法。即便不如先贤,可也算是天纵之才,比起我来不知胜过万倍。怪不得老天爷要让她的容颜一阴一阳。时下莫说是旁人,纵是我也对她生出嫉妒之心。唉……天下间确实难有十全十美。 刻下,他对冰清是既羡慕又同情,一时,居然心情澎湃,感慨良多。若非丹田内的阴阳两种真气由于心绪激动,猛然相抗,以致他骤感痛楚。只怕当真会心神失守。费了须臾工夫,化解了体内的苦痛。他想,我得寻地方出去了,否则,冰清要笑话了,连个花圃也能困住我。可是,这前有高山,后有密林,又该往那里走呢? 思忖了半晌,他忽而猛地拍了下后脑,自语道:“嘿,对了,冰清说道,这阵法没有伤人的地方,仅是让人迷路而已。我不管前面的丛林,也不管后面的高山,迳自照着原先认定的方位走去,想必能走出阵去。” 念及此,昂首挺胸直向前方走去,即便眼前是一片大石,或是一条小河,他也无畏无惧。如此不久,遇河过河,见树穿树,仅是余裕,眼前豁然开朗,迥非适才的黝黑阴森。四下微一顾盼,缘已出了阵法。甫一到外面,便觉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再看向冰清,却发现她黛眉紧蹙,似在深思。 小石头能走出花阵,心下原是欢喜。但见她这样,没来由的难受起来,走到她跟前,关心道:“冰清,怎么啦?在想什么?” 冰清被他惊醒,笑道:“没什么。你的武功还真厉害,连我的幻象大阵也困不住你。” 小石头诧然:“我的武功厉害?”他可不知道冰清的这个幻象大阵实为上古遗阵,虽然仅是残谱,却也不是寻常人可以随便走出。而且,这幻象大阵尽管没什么强烈的物理攻击,可是它的精神攻击,在上古遗阵里却是排的上号。倘然今日闯阵的不是身怀百年修为,初具精炼刀心的小石头;而是别的什么人,固然是四大天王之类的人物,也没这么简单可以随意出阵。纵是困不住他们,然旷日持久无疑是肯定的。 冰清听他不愿承认武功厉害,娇嗔道:“你还不承认?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毫发无伤的走出幻象大阵,而且精神十足。若非你修为高深,意志坚定,那么惟有一个解释,就是我的幻象大阵失灵了。可是我看过了,幻象大阵决没失灵,依旧运转着。” 小石头听她说的这么有把握,一时无语。 冰清笑道:“你别不高兴啊!武功高是好事,我想高,还没地练呢。” 小石头嘿嘿傻笑,道:“你想练武?” 冰清“嗯!”了一声。 小石头又道:“那我教你!” 冰清忙道:“不行、不行,若我父亲知道圣宗在教我武功,一定会被他骂死的。” 小石头听她父亲这么凶,女儿只是练练武功,也要骂。不禁义愤:“你父亲是谁?怎可如此?” 冰清道:“看你这么气愤,我可不能说,倘然你去寻我父亲的晦气,那我就倒霉了。” 小石头一听,气馁已极,恳求道:“好冰清,你就说么!我答应,决不寻你父亲的晦气便是。” 冰清道:“那你可不能耍赖,也不能骗我。否则,我父亲真的要骂的。”说到这里,脸上显出一丝骇怕,似对他父亲极为忌惮。小石头瞧的心疼万分,恨不能搂着她,让她开心一点,让她永无惊悚。冰清这时又道:“我父亲便是四大天王里的广智天王。” 小石头惊道:“广智?” 冰清颔首,再此叮嘱:“你说过不能寻我父亲晦气的,莫要忘了。” 小石头猛地点头道:“一定记住!” 冰清看了看天色,道:“我要回家了,晚回了,母亲要着急的。” 小石头道:“好,那你先回家吧!” 冰清忽而呢喃道:“你、你、你明天还会来么?还会陪我说话么?” 望着她容颜上的恋恋不舍,小石头当真爱怜,说道:“会的,明天我肯定来!” 记忆里,能有女孩这样温柔待他的,除了眼前的冰清以外,委实另无她人。当日的邓蓉总是要砍要杀,纵是后来怨隙稍解,终究当他是一寻常伙计。而刻下摩天峰上的侍女,说话更是小心,战战兢兢的惟恐自己不喜。只有眼前的冰清不然,与她说话,自有一股亲切的味道,让人油然而生一种亲近和喜爱。他刹那觉得多闻安排自己习文,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听完小石头的回答,冰清方是了一心愿,犹如放下心头大石,喜道:“那你说话可要算数。我先走了……” “嗯……”小石头万分不舍地望着她俏丽的背影消逝,直觉怅然若失,过了良久方是转身归去。 19章 各怀鬼胎(上) 自那日遇见冰清之后,小石头在摩天峰上的生活又是精彩了起来。每日照常跟着多闻请来的先生学文识字,下课后,便迳自到花园里与冰清相会。与她谈文说古,听她讲解,听她叙述。任何疑难杂事只要到了她口里,都会有正确的答案。望着她娓娓道来的神采,听着她悦耳清脆的声音,小石头直觉得如登仙境,如遇仙子。 尤其冰清喜欢诗经歌赋,他上次无心吟出一诗,使得冰清以为他胸藏锦绣。是以,稍得闲暇,便与他谈诗论文,时而对诵联句。有时,小石头的词眼,显得不够豪壮霸气,冰清便责他没有男儿气概,非要他回去再想。为了讨她欢喜,小石头每夜俱是绞尽脑汁,实在深索不出,便踱到书房,翻文查典,锐意穷究。时日一久居然言辞华瞻,旁征博引,常有宏论阐发。每每对诗,也是恢宏恣肆,气象不凡,颇有男儿壮志直待筹的豪纵奔放。 晃眼间,如此相聚盘垣已有二月余。虽然冰清的另一半容颜伊始颇让他难受,可相处长久后,冰清的聪颖和智慧,渐渐盖过了容颜的罅漏,有时望着她的正面,也觉美艳异常,几非凡人。每当妙语如珠,神采飞扬地说解问题时,小石头直闻得悠然神往,如饮醇醪。 此中温馨感受当真让他如痴如醉,浑不知身在何处,只道神仙生活至多也就如此而已。 这日书房,小石头正摇头晃脑地读着先生给他的《吕氏春秋》。然他的心思,刻下全不在这里,早已是飞到冰清的身边。昨日她出了一上联,要他来对。上联是:“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可以语上也。”整个语句均出于《论语》一书。 小石头当时并未对出,只得在榻上翻了一夜的《论语》,工夫不负有心人,在天露晨曦的刹那,终教他寻出下联:“出乎其类,拔乎其萃,宜若登天然。”同样是《论语》里的语句,想必她一定会赞声不绝。小石头如是想着,不由地会心一笑。 先生瞧他有些恍惚,仿佛心有所思,走到他案边,用戒尺敲了下桌面,清咳一声,道:“望圣宗专心致志,不要动辄分心。须知,学海无涯,惟有得其圄中,方能应用无穷。奋发攻读,兼收并蓄才是读书的正理。”这先生也是天罗教中的属下,只是他生性耿直,素不拍马,又喜欢皓首穷经。多闻念他博学通儒,当即令他来为小石头教书。 小石头唯诺而应。他对先生很是尊敬,对于他的噜里八苏,倒也不觉其烦。 这时,门外走来一位侍卫道:“禀圣宗,多闻天王在天罗殿召开大会,请圣宗过去。” 小石头原想待课后,便去与冰清相会,时下闻言,大是懊丧,恼道:“晓得了。你先去吧!” 侍卫领命,自行离去。 小石头整了整衣衫,与先生告辞,移步往天罗殿而去。 天罗殿是天罗教平时重大聚会的召开地。也是整个摩天峰上最高的建筑。它占地极广,以皇廷宫室的造型巍然屹立在天罗堡的中央。远处望去,直觉金碧辉煌,气势恢弘,到了近处,更觉威仪压人,皇皇庄严。小石头不用从正面走进,而是有一条通道为他特别而设。走完通道,到了圣宗专用的休憩室。在侍女的贴心服侍下,更换了衣衫。 站在铜镜前,小石头望了望。只见镜中的自己,胸阔背厚,英伟奇挺,身上那件玄色镗银半身甲,由于浑身的虬肌更显威武非凡。紫金嵌珠冠束着乌黑油亮的长发让它们自然飘在身后。他发现自己的双眼,每一睁眨均会隐泛异彩,而且自己的鼻梁特别直,脸上的肤色也是尤其的白,倘若自己的容颜就这么保持静止,再配上映在额头的圣宗专用的金色‘水滴’标志,几乎如尊水晶神像,超越了世间众生任何的美态。 不禁骇异地自问:“这是我么?是我么?”这也是他初次认真地打量自己。为铜镜里自己表现出来的俊美,几当是梦境。 贴身侍女小香在旁笑道:“圣宗,你怎么瞧傻了?是不是发觉自己太美了?”由于小石头平日里无甚架子,是而小香与他言笑无羁,这会见他发呆,忍不住出口调侃。 小石头回头,望着这个比冰清大了几岁,却显调皮的侍女,道:“是呀!我差点不认识自己了。” 小香紧盯着他,喃喃地道:“还真是……圣宗,你从来都未穿过铠甲,这一穿,啧啧……简直是天神下凡。倘若你再穿上天罗圣甲,只怕……摩天峰上的女子均要为你打破头了。” 经她这么一说,小石头气道:“小香,你胡说什么啊?” 小香大声道:“真的,圣宗,我说的句句都是真话。” 小石头对她的缠劲无可奈何,忙道:“好了、好了……不说了。咱们去吧!你前头引路。” 小香裣身一礼,轻声道:“是!” 到了天罗殿内,小石头忽想起冰清尚不晓得自己无暇约会,即吩咐小香道:“你去与冰清说,我今日事忙,明日再去寻她。” 小香对他们二人的事有些了解,当下微笑而应,转身去了。 这时,天罗殿内的司礼官业已见着威风凛凛的小石头,大声喊道:“圣宗驾到,众位弟子行礼……” 小石头朝着殿内中央高台上的哪张‘水滴形’大椅走去。方一坐定,瞧着下面跪倒的众人,右手一挥,道:“起来吧!”这些应有的架势均是多闻教导。此刻他望向多闻,想从多闻的神色里看出自己做的是否正确。只是多闻恰值垂首,偏生毫无发现。 与此同时,众人大呼:“愿圣宗福寿康安,愿圣教传世万载……”说罢,齐唰唰地站起,各自按着自己的职别肃站于两列。 小石头朝下一望,暗道:嘿,今儿个全来了。想必有甚大事? 19章 各怀鬼胎(下) 只见左首最上位是多闻天王,身着一件兰色镶金丝的对开长衫,衫角边一个银色的‘水滴’标记。里面穿着玄色劲装。人虽矮小,但这么昂然顾盼,却有一股俾睨风范。他正阴笑着望向站在对面的神目天王与广智天王。这时的多闻,经过半年的努力经营,通臂天王原先率领的手下,均被他并吞,他一人在圣教的势力已足能和神目和广智相抗衡。 在三位天王的下首,左右各站了五名长老,加起来正好十名。其中,胖瘦糊涂长老站在右首,也就紧挨着广智。小石头与他们关系还算融洽,当下向胖长老含笑点头。此刻正处大殿,纵是嘻哈已惯的胖老儿也不敢稍露不羁。但他对小石头的微笑,却感欣慰,心想,不枉老胡我跋山涉水的把你带回来,嘿嘿……有良心,有良心。 目光掠过长老后,再往下面看去,紧随十大长老身后的人便是天罗十二堂的堂主。计有,云龙堂、金牛堂、白羊堂、巨蟹堂、猛狮堂、威蝎堂这是外六堂。小石头知道前三堂是归多闻天王掌管,后三堂则分属神目与广智。这三位天王不仅划分了外六堂,内六堂也被他们平分殆尽。 内六堂是掌管教授初进弟子基础武学的天武堂,掌管摩天峰禁卫的天威堂,掌管天下情报、监听各分堂营运以及数万天罗教弟子是否忠诚圣宗的天策堂,这三堂时下由多闻管辖。而掌管刑律执法的天秤堂,掌管兵器甲胄、以及钱粮保存的天兵堂和掌管财务进出、审核天下各分堂财务状况的天雨堂,则由神目与广智共掌。 这当儿,众多天罗教的弟子瞧着小石头身着甲胄的威武形象,也是暗自点头,心道,这任圣宗虽然木衲些,其外形却多半是圣教历代圣宗里面最为俊俏的。倒也能上得台面。 小石头略微打量了下大殿里的众人后,看着自己这么大的体形,仅是坐了那张‘水滴’形大椅的三分之一,左右两边的空余约莫还能各坐两人。不禁寻思,这圣教当真浪费得很,就这么一张椅子,才我一人坐,偏是要造成那么大?再看看整座天罗殿,除了中间走道的两边站了些人,左右更是多了不少的空地。又想,唉……浪费,浪费啊! 蓦的一声大吼:“圣宗,本座的话,你听见没有?” 小石头茫然望去,原是多闻站在阶下,正与自己说着话。而自己由于胡思乱想,恰好半句都未听进。故而多闻恼怒,在下面咆哮起来。小石头一惊,忙道:“啊!你、你再说一遍。适才,你说的过快,我没听清。” 多闻无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得再说:“圣宗,本座的天策堂查的天兵堂堂主任印,利用手上职权勾结本教叛贼通臂,为他供应兵器甲胄和钱粮等物,让他在北地创立了幻骨门。而且幻骨门对本教在天下各地的分堂危害极大。它已经并吞了本教在大周京畿的十六处分堂,消灭了不愿归降的五处分堂。望圣宗裁夺,是否要派人征讨?” 小石头平生最恨之人就是通臂天王,现下听多闻说要否征讨,自然连声应承:“好、征讨,征讨,这事由天王你看着办就是。”他欣喜地转目四顾,心想,这次一定要诛杀通臂,为掌柜的报仇。猛地里发现神目天王的脸上尽是不虞,问道:“神目天王,你有什么意见么?” 神目天王出列,朗声道:“诛杀叛逆,自是应该,只是多闻天王言道,天兵堂堂主任印勾结叛逆一事。本座认为此事大有玄奥。须知,通臂叛逆昔日在圣教时,掌管的乃是外六堂里的白羊堂以及内六堂中的天威堂、天武堂。他要勾结圣教弟子,不是当日的属下,反而是忠于本座的天兵堂。这事不觉得有些滑稽可笑吗?呵呵……” 小石头一听,觉得大为有理,当下沉吟起来。 多闻被神目当面指责,而且圣宗似被他说的有些意动,顿时抢上,大声道:“圣宗,神目天王此言差矣。通臂叛逆当日反出圣教,乃是孤身一人,圣宗是亲眼看见的。”小石头颔首,表示所言确实。 多闻又道:“他孤身一人想在帮派林立的大周京畿创建新帮派,任他武功再是如何高强,却也枉然。须知,创建一个帮派不单需要帮主或门主武功强人一头,而是需要无数的属下。嘿嘿,这些属下嘛,也不是只须在庄稼地里顺便拉拉就可以了。他们需要装备,需要刀剑,更需要钱粮等物。倘若既无钱粮,又无兵器,试问天下间,有谁愿意光着身子,饿着肚皮,赤手空拳的与那些根深蒂固的强大帮派去争斗?” 此话一说,殿内多闻的属下登时哄然而笑,为他大声助威。小石头听得是大点其首。 过了半晌,多闻双手往上一举,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显得煞是威风。 他侧眼斜睨神目,冷笑道:“是以,任堂主就进了通臂叛逆的视线。先是善言劝诱,而后强力威胁。任堂主迫于通臂叛逆的淫威,只能屈服。这件天大的功劳,是本座的天策堂牺牲了十数位谍报人员,方查探回来。本座也不敢掠美,而神目天王嘛,哼,直到现今,仍被任堂主埋在鼓里。嘿嘿……稍后处置完了任堂主,尚要为神目天王记个渎职之罪呢!” 神目听他党同伐异,胡乱捏造,不由大怒,厉声道:“多闻,你说你牺牲了十数位谍报人员,方查探回来这个消息。可你有什么证据?” 多闻道:“物证暂时没有,只是本座的天策堂牺牲了那么多的谍报人员,便可做为人证。怎么?神目天王难道和通臂叛逆也有甚勾结?是以处处为他说话。” 神目气极,戟指着多闻,道:“你、你、简直是污蔑……”他身边的广智天王见他有些失态,忽然站出,拽了拽他的袍袖,笑眯眯地道:“多闻天王,本座有一事不解,望天王解惑。” 多闻知他能言善辨,尤其极富智谋,寻常都是谋定而后动,当下不敢大意,忙谦笑道:“呵呵……广智兄,有话请说,本座洗耳恭听。” 广智道:“老兄只有人证,没有物证,岂可不分皂白的随便定人罪名。而且定的还是本教的堂主。这未免太儿戏了吧?何况你说的人证,也属滑稽,既然已经牺牲,焉能作为人证?难道说,老兄还有让死人开口的本事?”语声甫落,神目与他的属下们顿时大笑,其笑声比适才多闻的属下尚要响上三分。 多闻微怔,随即笑道:“这事倒是本座有欠考虑,这厢先谢过广智兄的提醒。只是,天策堂为了查探任堂主的事,牺牲了那么多的谍报人员,倘然不做半点举动,似乎对本教的谍报人员有些淡漠。依本座看来,不如暂时解除任堂主的职务,待此事澄清之后,再做了断。”说到这里,他朝着小石头躬身一礼,道:“圣宗,你看如何?” 小石头听见暂时不用杀人,不用追究任堂主,只是先征讨通臂,自是连声道:“好、好、这事就交给天王你办就是。” 多闻垂首应是,暗底里却是阴笑不已。而神目与广智此刻方知上了多闻的大当,原来多闻的本意非是想追究任印的通敌之罪,他一开始气势汹汹,又唠唠叨叨。二人只当他想直接诛杀任印,是而全力与他争论证据的事。怎料,他的意思也就想借着秉公办理之名暂时把任印解职,然后用自己的属下暂代天兵堂堂主的职务。如此一来,十二大堂又被他瓜分去了一堂。他已经掌握了七堂,一人的势力业已超过了神目与广智两人加起来的势力。 这些暗底里波谲云诡的权势争夺,小石头当然不晓。他见议题结束,念着冰清的约会,当即道:“既然没甚事了,那就散会吧!” 众人再次跪拜,成事之人无疑欢喜而去,失策之人也只得无奈退下。 小石头可不管这许多,他就念叨着冰清。待人一散,当即兴冲冲地朝着花园飞奔,想去看望冰清。不想她已然回家,只得失望而归。 20章 暗箭难防(上) 在天罗堡的一处寝殿里,神目与广智相对而坐。二人桌上均放着一杯香气四溢的茶水。 神目拿起茶杯,轻轻的呷了一口,然后挥手命旁边的侍女退下。今日在天罗殿里被多闻削尽颜面,而且自己的属下也保不住,落得个解职待罪之身。若不能扳回一局,只怕下属们俱会对自己这个上司丧失信心。到时,岂非任由多闻践踏。故此,他才会这般急不可奈地待会议一散,便拽着广智天王到他的寝殿商酌应对之策。 待侍女们退尽,神目咽下芬芳的茶水,沉声道:“广智老弟,今日之事真令为兄气煞。万没想到多闻老儿这般狡诈,声东击西地解除了任印的堂主之位。他今日的威风,想必广智老弟也看见了,照此下去,相信不久,就轮到咱们了。”说罢,双眼紧盯着广智,想从他神色里看出些什么?毕竟,此刻商议的事情,实在干系到身家性命,尽管与广智交好,但万一有甚不可预料,岂不懊悔? 广智这会恰好放下茶杯,极品的茶水润的他喉咙清爽,直觉满鼻香郁。听着神目的牢骚,心想,就等着你说呢!即道:“神目兄说的不错。气恼的便是,新任圣宗对他言听计从。多闻说什么,他便应什么。唉……长此下去,教中弟子只知多闻,不知圣宗。试问圣教又如何能发扬光大?唉……我等实在愧对圣教的列祖列宗!” 连续两下“唉”叹,道出了神目满腔忿懑。说来此言颇合他之意,当下捻须颔首,待广智第二声长叹之后,他便迫不及待的低声问道:“广智老弟,你不觉得咱们应该做些什么吗?或者……” 广智听他拉长了尾音,又瞧他双目精光四射,杀气弥漫。顿时心领神会,淡然道:“神目兄的意思,是咱们……”说到这里,右手猛地向下作了一个劈势。 神目见他会意,心里很是高兴,当下杀气一敛,又道:“多闻老儿欺人太甚,长此下去,圣教势必被他掌握。到时,非但你我死无葬身,而且圣宗只怕也会遭了他的毒手。为了本教大业,为了圣教大义能够传承,咱们终究不能坐以待毙,惟有对多闻老儿端本正源,让他伏法受诛方可救圣教于水深火热。广智老弟,咱们务必不能做那龟玉毁椟之属啊!” 他一番慷慨陈词,只道广智听后,势必站起与自己共襄大举。怎料广智仍是安坐椅上,轻摇着手中的羽扇,摆手笑道:“此议不妥,大大的不妥。” 神目愕然,他知晓广智素来足智多谋,眼下既然如此说法,必有甚好算计,忙道:“哦,既是不妥,广智老弟可有甚妙计。为兄请教!” 广智微笑,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瞧着神目道:“小弟这里确有一计,只是不知神目兄可有这份胆量?” 神目被激,当即站起,肃容道:“只要能除去多闻,换我圣教朗朗乾坤,神目我愿意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广智呵呵笑起道:“肝脑涂地倒是不用,只是要犯些教规。” 神目不耐地催道:“广智老弟,你快说啊!急死为兄了。” 广智点了下头,道:“多闻老儿这么张牙舞爪,暴戾恣睢,其来源就是新任圣宗乃是出自他的扶持。而且,圣宗倒持泰阿,放权予他。对他的信任,比对着咱们可要强上百倍。倘若咱们先行除了这个痴傻呆蠢的圣宗,相信多闻也就没威风可言了。” 神目一听,大惊失色,在那瞠目结舌,讶然呆怔。 直到过了许久,方喃喃地道:“不可、不可,圣宗是我教的象征,怎可轻易除去?何况,咱们针对的只是多闻,若把圣宗牵连进来,那咱们与通臂哪个叛教出门的贼子委实无甚不同。此议不可,此议不可啊!” 想他在天罗教素来执掌刑律,由于处事一向公平,是而被上任圣宗赐名为神目。言他火眼金睛,任何违法犯律的人只要经过他的眼睛,均无所遁形。若此刻为了争权自保,而做出弑杀圣宗的事来,确实让他患得患失,难以接受。 广智蓦地大笑道:“哈哈……神目兄对圣教果然忠心耿耿,小弟深感钦佩!” 神目摆手,意示不用冠冕堂皇地奉承,又问:“广智老弟就没有其它的法子了?” 广智微笑:“神目兄尚未完全听清小弟的计谋,就已说不可,小弟那里还敢说下去。” 神目听他这么一说,颇感赧颜,道:“惭愧,惭愧……为兄紧张了。呵呵……老弟继续说,继续说。为兄这便洗耳恭听,再也不扰断老弟的话茬了。呵呵……” 广智微摇羽扇,淡笑道:“那小弟便姑妄言之了?”见着神目颔首,又道:“其实这件事,小弟在这任圣宗初登大位时,就已开始谋划。直到前两日,手下们才传来好消息。”说到这里,看了看神目,瞧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失笑,续道:“多闻老儿这般威风,其因便是当今圣宗一直对他信任有加。若咱们寻个与圣宗生的一模一样的人换了他。神目兄,你说会如何?” 神目正听的入神,被他一问,有些迟钝,不由回道:“那以后坐在天罗殿龙虎交椅上的圣宗就任由咱们指挥了。” 广智一笑,道:“不错,到时,多闻老儿指挥不动圣宗,而咱们却能教他言听计从。你说,还用和多闻硬碰硬的么?” 神目虽然听的兴奋,但仍是疑道:“计谋倒是好,咱们既不用背上弑主的名义,且可以名正言顺地剥夺多闻的权利,不用耗费本教的实力。只是,这生得与圣宗一般样的人,咱们该到那里去寻?” 广智呵呵笑道:“这事毋庸担心。小弟的手下已然寻到。这人是大周震北王赵烈义的独生子赵岩。而且赵岩的岁数与咱们的圣宗正好同年,均是一十八岁。若非小弟早已知道震北王赵烈义仅生一子,兴许就当圣宗是赵岩的孪生兄弟。神目兄,你说这事是否天助圣教?呵呵……” 神目也笑道:“确实,确实……呵呵……”正笑着时,忽然又道:“还是不妥,不妥啊!” 广智诧异:“有何不妥?” 神目道:“半年前,圣宗单凭护身真气震退通臂,你也是看见的。由此可见,他的武功几欲和前任圣宗相当。咱们若要行此计,势必要先行制住他,才能后续下去。可为兄觉得,固然你我两人同时出手,也不定能压得住他啊!” 广智笑起:“常言说,兵行诡道。此事小弟已有算计,神目兄大可放心。呵呵……” 当下,二人仔细策划如何制服圣宗,又如何让赵岩神不知、鬼不觉的变成小石头。只是二人商量来、商量去,那圣宗专用的《不灭修罗神罡》却是无法可想。难道还能威逼小石头交出《不灭修罗神罡》的修炼口诀,让赵岩修炼?无奈下,二人只得谈妥,到时走一步算一步了。 20章 暗箭难防(下) 小石头一人坐在寝室里,正无聊的翻着书本。这日里又没有与冰清见到面,没有听到她优美动听的声音,他觉得好似失了魂一般。心下一个劲的怨着多闻。怪他早不开会,晚不开会,偏生在自己即将约会时非要召开那捞什子的大会。害得自己爽约,也不知冰清现今怎样?她会怪自己没去么?如果明天见了她,是不是该向她道歉? 值他思忖之际,门外有侍卫禀报:“圣宗,广智天王有帖来,请圣宗去赴宴!” 小石头随意道:“没空,我不想去。你……”门外侍卫刚应了一声,他突然又道:“慢着,是谁请我赴宴?” 侍卫道:“是广智天王!” 小石头一听,顿时大喜。心想,冰清不就是广智天王的女儿么?假如我赴宴了,岂非大有机会可以看见冰清?想到这里,忙道:“哦,是广智天王啊!那我不去,岂不失礼?你去回禀一声,说我稍后就到。” 门外侍卫应了,立时离去。 小石头兴奋地换好衣衫,在门外随意叫了一名侍卫带路,向广智天王的府邸走去。一路上,他很是欢喜,瞧着路边的景色,直觉心旷神怡,美不胜收。从未觉得路上的景色居然这般美丽。 片刻后,到了广智府邸。门外是瘦胖两长老在迎接。小石头与他们甚是熟矜,顿时互相寒暄起来。只是记挂着冰清,与他们又无甚话可说。故而只是片言只字,忙道:“那我先进去了,你们还要迎客么?” 胖长老嘻嘻道:“回禀圣宗,咱们在门外迎接的就是你,其他人可不关咱们的事。请……”那肥大的右手向前一摆,做了个迎宾的手势。半年前,多闻假冒神目骗去小石头,使得二人非但功劳尽墨,更而被谴被责。但他毫无半分怨言,反而对小石头的淳朴善良一直津津乐道。今日一见,着实开怀,正打算着稍后与小石头好生聚聚。 小石头却是心不在焉,念着能否快些见到冰清,也不客套,当下朝里走进。不过数百步,穿过好几条行廊,走过数处厅堂,到了一间大厅。厅内惟有几张桌椅,里面空无一人。胖长老在他身后笑道:“圣宗在这稍息,待属下唤两位天王前来。” 小石头欠身一礼,道:“好,你去吧!” 胖长老去后,瘦长老素来寡言,二人之间甚是静默,只是微笑还礼。 约莫过了片刻,一阵笑声传来。小石头循声望去,原是广智天王前来。只见他一袭青袍,朴素万分,除了袍角边绣着一个银色的水滴标记,其余毫无任何花纹装饰。而且还非是甚豪贵丝绸,仅是寻常的布料,然缝工精巧,针针线线均显露出了巧意。穿在身上当真儒雅已极。立即站起,抱拳道:“多谢广智天王隆情招待!” 广智淡笑道:“圣宗客气了!来啊……上茶!” 二人落座,一名侍女端上两盏茶水。 广智道:“圣宗,这茶水是江南分堂进贡的‘云雾茶’,请圣宗品尝,品尝!” 小石头拿起茶盏,笑道:“我可不懂什么茶水。呵呵……”照例,他在广智面前该称本宗,可念着冰清份上,他便谦称为‘我’。 其中奥妙,广智也未察觉。他嘿嘿一笑,不置可否。心下却道,你小子粗鄙不堪,若能有此雅兴,老夫万不会与神目合谋算你。哼哼……只怪你才陋学浅,痴傻呆愚,圣教倘然有你带领,百年后势必衰微。为了我教大业,惟有牺牲你了。 小石头浅尝一口,只觉茶水甘洌,当真不凡。又是笑道:“天王,这茶水果真极好。” 广智道:“圣宗喜欢就好,稍后,可带些回去,慢慢品尝。” 小石头忙道:“君子不夺人好,万万不可,万万不可……”他大半年钻心习文,又与冰清盘恒二月余,口辞间大是斯文。 广智内里鄙夷他在自己面前尚敢乱掉书袋,嘴上却道:“属下这里多得很,圣宗不愿带回,莫非瞧不起属下?” 小石头大慌,又道:“不敢、不敢……长者赐,晚辈何敢推辞。那就却之不恭了。”他在身为冰清父亲的广智面前,当真是尽显谦恭,不敢有稍微怠忽,生怕被他瞧差了。其间原由,若让他叙述,却也道不明,讲不清。只觉该是如此。 广智睨及他的茶盏里仅是少了些许茶水,生恐由于饮得少了,以至药效不够。索性微笑道:“圣宗口口声声说属下的茶水大妙,可你偏生饮得极少。莫非是在诳我?” 被他这般一挤兑,小石头那里还敢端坐。他适才喝得少,实是念及风度,此刻自是一番牛饮。眨眼工夫,一盏茶被他尽数饮下。 广智大喜,心道,只是一句话便骗的他尽数喝下药茶。这多半是苍天助我,想必连老天爷也不愿瞧着多闻掌权。呵呵……瞧着小石头喝完茶后,直顾东张西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那里有半分内家高手应有的持成稳重。心下愈加唾弃。寻思着,稍后就让你到地府去张望了。他道:“圣宗,既然饮茶已毕,目下自当是大餐了。” 小石头“哦”了一声,望着广智满面的神秘,问道:“是何样的大餐,天王竟露出此等神色?” 广智哈哈大笑,双手轻轻地拍了两下。随着掌声息止,厅外走进一人。此人年少英伟,俊美异常,身上所着的衣衫居然与小石头差相仿佛。再一看,竟是毫无轩轾,均是一式的白色儒衫。胸前绣着硕大的金色‘水滴’标记。尤其他的面容当真与小石头一模一样。这人正是大周震北王世子赵岩。 未待小石头诘问,瘦长老“呼”地站起,骇疑道:“广智天王,这是何意?” 广智神色一肃,瞥了眼小石头,指着新进的那人道:“此人乃是真的圣宗。”说到这里,又指向小石头沉声道:“这个却是假的不能再假的西贝货。我教圣宗倘是这种不通世务的木衲家伙,本教如何可以发扬光大,如何可以尽传教义于天下?说来,全是多闻老儿私下操纵,用他作了傀儡。可是,这样的手段,纵能欺瞒一时,但在神目天王的湛湛神目之下,焉能长久?哼……忒是小瞧了我等!” 心下却一个劲的埋怨着神目,说什么糊涂二老均是自己心腹,非要让他们共同参与。但眼下看来,瘦长老神色激动,目含忿忿,怕是要坏事。又想,哼……不管何人,只要敢坏老夫的好事,今日就教你们死无葬身。 这当儿,厅外堪堪进来的神目天王恰是接过广智的话头。“不错,老夫早就怀疑这任圣宗怎地如此愚笨,原来全是多闻的诡谋。他骗的大伙好惨啊!若非苍天开眼,让老夫寻到真正的圣宗,无疑会使圣教一蹶不振,从此衰萎。” 小石头愕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尤其神目的哪番话,更是让他目瞪口呆,不知怎生是好?幻,剑,首,发. 瘦长老也被二人的你言我语给惊呆,望望刚进屋的哪人,又瞧瞧小石头,刹那间,宛若梦境。这当儿,胖长老由外走进,笑嘻嘻地大嚷道:“为何全站着啊?呵呵……咦,你们?你们……”看见屋里的奇异状况,他也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当下缓缓地走到瘦长老身边,此时此刻,除了多年搭档老友外,任何人他都怀疑三分。 便在这时,小石头直觉腹内火烫,几欲炙熟五脏六腑。起初,只当是阴阳真气突然发威,不想,须臾后,如同刀绞,愈演愈烈。他疼地弯下身子,双手捂住腹部,额上汗水滚滚滴落。此刻方知,原是着了广智的道儿。这道儿除了哪盏茶水,实在想不出别样?小石头用手虚指着广智,颤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你们,居然下毒害我?” 广智与神目互望一眼,神色稍赧,但眨眼工夫即恢复常态。 神目道:“你还敢指责老夫?哼,老夫尚未问你怎生与多闻勾结,图谋圣宗大位。你竟倒打一耙?” 21章 惨遭囚禁(上) 小石头喉里直欲火烧,可仍是艰难地道:“胡说……我是你们抢着带回来的,怎地说我与多闻勾结?”说到这里,他又转头望向糊涂两长老,道:“你们……你们可以问问胡、涂两位长老,他们最清楚。”这时,腹内刀割,疼痛难当,实难继续言语,当下是地上打滚,仆倒翻侧。 胖长老看着他疼痛不堪的样子,心下实为怜惜,忙道:“不错,小石头是咱们带回来的。” 神目天王朝他一瞪眼,斥道:“混帐,你鬼迷心窍了。被他三言两语就骗了,你不知他身犯大罪,居然替他开脱?” 胖长老一急,涨红脸道:“可是……”忽觉瘦长老拽了自己一把,甫想回头,便觉风府、哑门、大椎三穴一麻,竟是被瘦长老制住。这三穴俱在督脉,风府与大椎乃是麻穴,而哑门则是哑穴。这么一来,胖长老既不能移动,又不能开口说话,只得吹胡子瞪眼,在那干着急。 瘦长老不仅点了他的穴道,更且拦住了他的话语,说道:“没有可是,咱们既是天王的手下,自当以天王之命行事。天王说什么,咱们就干什么,决无异议。” 神目听得大喜,笑道:“好、好……哈哈……”瞧着胖长老脸红脖子粗,他可没料到瘦长老在冷静判断了眼下情形后,当机立断地制住了胖长老。只道他的话茬被瘦长老打断,故而暗自生着闷气,对于这点,大可一笑置之。笑声渐息后,又道:“没有事先通知,就是认为你们决不会让本座失望。眼下果然如此。呵呵……” 这会,小石头喘着气道:“你们,你们太卑鄙了!用得着我时,就千方百计地夺我,抢我。现今用不着了,便下毒害我。我、我、我纵是死后化成厉鬼也会来寻你们的。”说到这里,他念及下毒害自己的就是冰清的父亲广智天王,愈加心灰意冷。 一听这话,糊涂两长老面儿赤红,心下很是愧疚。对于圣教的内讧,他们晓得甚久。只是万没料到今日会涉及到圣宗。 广智却嘿嘿道:“如今,任你再是粲花之论,也免不了你假冒圣宗之罪。老夫劝你好生招了,最好把《不灭修罗神罡》的心诀一并默写出来。说不定,老夫一念之慈,就饶你一命。如何?”这话,是他与神目早已商量好的。一个扮白面,一个演红面。而他就扮演这个极尽引诱的红面,先骗得小石头默写出心诀,再一劳永逸地把他弑杀。 小石头一听还有活命希望,顿时欣喜。他对自己能否继续成为圣宗,或是招供后会否损了自己的名誉,倒是无谓得紧。之前,继任圣宗大位,只是被多闻等人硬拉上马而已。何况,大半年下来,这样的日子,他过的已厌,直觉处处受牵绊,时时遭羁勒,半点自由也无。但当他想到需要默写出《不灭修罗神罡》的心诀,方能活命,不禁踯躅。 寻思,当日闻人老前辈曾言道,这《不灭修罗神罡》乃是天罗教的无上绝学,教我万不可泄露半字予外人。那时,我也应了。若此刻为了活命,而把心诀默出。那、那岂非是违反了誓言?闻人老前辈待我恩深情重,非但尽传内力予我,更而淳淳教诲。直至如今,依然音容宛在。如果……那我自是连猪狗也不如。想到这里,心念一定,身上的痛楚蓦地大减。 他宏声道:“你们杀了我便是。若要逼我默写心诀,却是妄想。我小石头固然身份低微,但对自己所说的话,所作的承诺,偏生遵守得紧。”说完,一口气泄了,疼痛复又回来。这刻,尽管他仍与先前一般,辗转覆侧,但由于适才那番斩钉截铁的话语,却教神目等人无不钦佩。 胖长老双目噙泪,若非要穴被制,几欲破口大骂神目与广智。 与此同时,神目对今日裂冠毁冕的阴谋勾当,不由暗生悔意。心想,这移花接木之计虽是甚善,可这‘花’倘然不及‘木’,岂非是自打耳光?霎那,目光瞥向赵岩,只见他胆小谨微,颤颤栗栗。人倒是生得英伟,可袍袖涩抖,头儿低垂,中毒的仿佛是他,而非是小石头。 神目又想,唉……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是,起初的定计势必要修改。看他小石头,即便反应迟钝、头脑愚笨;可行事磊落,一言九鼎,所作所为偏生符合一个大好儿郎该有之言行。此时切不可轻易诛杀,待老夫认定了赵岩确属英主方可。不然,只能再次改弦易辙,重复小石头的圣宗身份。纵是此举,颇为愚蠢,甚至有些自杀的嫌疑,但为了圣教大业。些许个人利益,自当抛开,不作计较了。 思忖及此,他微微一笑:“既然不愿默写,老夫不便逼迫,今日也决不会杀你。思来思去,老夫的天威堂里倒有个好去处,多半能让你颐养天年。” 这话一说,众人皆是愕然,尤其广智费解。二人原本说好,今日万不能教小石头逃出生天,可神目怎地擅自改变?难道……他暗生悔意?或是……想为自己预留后路?再或是……?反复思量,终不得其解。 小石头听得自己要被终身关押,而且是关在天威堂的地牢。心下不由气急,这一急,体内的阴阳真气立生波澜,顿时和锁紧各大穴脉的毒素,起了争斗。毒素是堪堪进入,而阴阳真气是由来已久。双方一番激烈撕杀,毒素侵占的大片疆域立告失守。可阴阳真气原也是仇敌,在外敌节节失败,不堪一击时,它们也互生龌龊,你拉我前脚,我扯你后腿,私皮隔赃斗得不亦乐乎。 这么一来,毒素既得喘息,又有蓄积力量的时刻,无疑,又是一场残酷征伐。三方相斗,等如关押久的小儿骤然有了自由,势必开心得紧。小石头却受苦已极,一会冷、一会热、有时冷热交加,腹内疼痛更是从未断过。饶他再是如何坚强,这般酷刑之下,也熬不了多久,当下便晕厥过去。 神目见他面色灰白,七窍溢血,心下已急。这会又见晕厥,不由问道:“广智老弟,你给他下的什么毒?怎地这般厉害?” 广智道:“此人内力深厚,若是寻常毒药,只怕毒他不倒。是故,小弟下的是天下三大奇毒之一的‘真空散’。” 神目大惊,失声喊道:“真空散?就是那中者,浑身经脉退化,然后消融五脏六腑,专腐体内,不烂外皮的真空散?”望着广智点头,他呢喃道:“这、这……这未免太哪个了吧?” 广智嗤笑:“既已做下,当求万无一失,若因妇人之仁,坏了大事,岂非愚蠢?” 神目无言以对。 广智这会忽朝着赵岩道:“圣宗,叛逆已除,稍后你便可回去了。” 赵岩瞧着这幕篡权阴谋,固然是官宦出身,可由于缺乏锻炼,内心却已慌张。他涩声道:“就、就、就我一个人么?” 广智冷笑道:“当然……”接着瞥了瞥糊涂二长老,传音给他道:“不过,你要记住,若你泄露了此事,或是不小心漏了马脚,老夫便赶到汴梁,诛你全家,鸡犬不留。连你在春霄楼的哪个相好,也一同杀绝。知道吗?” 赵岩听的浑身瑟瑟,悚惧已极,身上的衣衫更被汗水全然浸湿。 神目委实瞧不下去,问道:“广智老弟,这、可以么?为兄总觉得有些不妥。此人实在是……” 广智挥手道:“无妨,神目兄尽可宽心。” 神目轻“唉”了一声,转头吩咐糊涂二长老:“你们把小石头送到地牢,好生看管。若是再有闪失,就提着头来见吧!” 21章 惨遭囚禁(下) “是!”二人躬身一礼。胖长老原本被制,但神目说话那时,瘦长老已解开他穴道。他也是聪明人,情知此刻万不能逞强,否则,非但小石头依旧不保,不定自己与老友也将死无葬身。于是,便索性和瘦长老演起了戏,假作恭顺,以待时机。他对神目今日之举,大感失望,然要他就此向多闻投诚,或是举报神目,却也不愿。 这当儿,他们二人当真身处两难,那一个忠字,在心间来回的飘荡。看着小石头犹带稚气的脸,胖长老暗叹一声,把他抱起,与瘦长老迳直往天威堂的地牢而去。 小石头悠悠醒来,睁开双眼,似觉模糊,顿想伸手搽拭。可举手维艰,犹如指垂千斤,除了手指尚能动得微许,手臂却尽数麻木,半点都不能动弹。挣扎半晌,觉得事不可为,遂也作罢。当下转目四顾,只见周遭漆黑,能见度仅有二尺许。这还是他体内的修为缘故,若非如此,无疑是不见五指。他知道自己此刻定是身在地牢。 天威堂的地牢,他闻名已久。身为圣宗那当儿,虽然管事不多,不过天威堂的阴森地牢,倒是颇闻。想到自己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度过终身,想到再也不能看见可人的冰清,想到若干年后,自己将变成地牢内的一堆枯骨,不禁痛哭流涕。只是此刻浑身乏力,这哭也是哭得无力,仅是默默垂泪。 忽然,体内传来一阵急剧的痛楚,五脏六腑仿佛将被挖去。疾速抽痉里,他弯身翻滚,口里发出一种闻之惊悚的呻吟。这仍是他经脉内的阴阳真气在与真空散的毒素作着殊死搏斗。真空散的最大害处就是会使人的经脉尽数被化,然后消融五脏六腑,直至把体内的所有脏器化为虚无,形成真空状态。功力愈高,所遭受的痛楚,便愈是剧烈。这种巨毒在江湖上原已被禁,而且炼法也已失传,却不知广智从那搞来,竟用它来对付小石头。不过,也正因是真空散的威力,否则,凭小石头的浑厚内力,普通毒药早教他排出,焉能被制? 浑浑噩噩里,不知过了多久,只知体内的痛楚,重复来回的有了三次。“噗”的一声,前面随着声音,透进一丝光亮,原是铁门上开了个小窗口,接着有人在外道:“小子,吃饭了……” 由于疼痛的折磨,小石头实已无力回应。哪人待了须臾,不闻有声。嘟囔道:“娘的,臭小子倒挺有骨气,居然不睬老子。哼,那就饿死你个狗娘养的。呸……”说罢,铁窗重又关闭。 小石头原想吃饭,见他离去,偏是无奈,只得暗自叹气。心道,前日仍是锦衣玉食,尚与佳人笑谈,怎料,今日就已沦为阶下囚,且还无食。难道,我小石头命中就该注定苦难?唉……命运弄人,弄人啊!这命运忒也多舛了些,实在让人费量。只是没饭吃倒亦罢了,就是那毒素太过烦人,不时的发作,却教人痛入骨髓,几欲发狂。 这等想法堪堪浮起,体内的三种力量仿是受到召唤,顿时发作。剧烈的疼痛,尽管承受已久,但再次袭来,依旧让他哀呼悲嚎。如此半晌,突有个嘶哑声喝道:“小子,叫鬼啊!不许叫!” 他虽听见,无奈体内疼痛难当,那能立时就止。稍顷,一股浑厚无匹的劲力顺着地面涌来,继而尽数传入体内。这股劲力来势汹汹,方一入,却化为数条细流,迳向奇经八脉淌去。仿佛是来自山长水远处的仙泉涓涓汩汩。但凡流经之处,毒素犹如积雪遇阳,顷刻融化。瞬时的舒坦,直教小石头忍不住呻吟。这时的呻吟,可不比原来,那是舒爽已极的感觉。 待得真空散毒素暂时被抑,哪股劲力登又收回,神出鬼没的简直来无影,去无踪。小石头此刻大好,经这股劲力之助,非但疼痛尽去,纵是体力也恢复少许。迅即轻声问道:“是哪位前辈襄助?晚辈铭感衷心。”说罢,俯身跪地,“嗵嗵嗵”地连叩三下。只是未见人影,又不闻人声,仅能朝虚空拜。 叩完后,仍无人应答,小石头不禁失望,心想,莫非是神鬼之流来此助我?不然,怎地没人应声?这会儿,由于三方力量中的毒素溃败,阴阳真气却是重振神威。它们经先前的几次征伐,心知真空散的毒素非比寻常,当下不敢再行内讧,双方一时竟相安无事。打算着若毒素再来,便一鼓足气的击溃它,终须让其永难为患。这么一来,小石头六识的灵敏也得稍复。索性侧耳倾听,想察知适才助力之人究竟在哪?怎奈依旧枉费。 失望下,正思忖着要否叩门,向外面的牢头要些饭食果腹。突然,外面响起胖长老的声音:“老徐,这间牢房的犯人可曾食过?” 老徐道:“禀长老,小的适才叫了半天,里面哪小子迳是不理。小的就寻思着,他多半对咱圣教仍是心存愤懑。于是就决定饿饿他,顺便煞煞他的威风,让他晓得既然到了咱天威堂,就不是摆谱耍威风的时候。” 听到这里,小石头心想,原来看押自己,并且不给饭吃的牢头唤作老徐。只是不知胖长老何以前来?难道又要威逼自己默写《不灭修罗神罡》的心诀? 与此同时,胖长老却是大怒,他原就气恼神目与广智的卑鄙,又同情小石头的遭遇,时下登把这股闷气全数泄在牢头的身上。骂道:“放你的狗屁,而且是大大的狗屁。你、你知道里面哪人是谁么?你知道里面哪人对我圣教的关键么?你知道倘然饿坏了他,老夫会怎生处置你么?”说到这里,语气大为森然,似欲当场杀人,全非平日的嘻哈模样。 老徐闻言心悚,再看胖长老神色不善,情知犯了忌惮。忙跪地求饶道:“长老,是小的糊涂,小的糊涂……小的即刻送饭,即刻送饭。” 胖长老冷眼一瞥,沉声道:“里面哪人,你须得好生照顾,如有不周,老夫立马取你性命。听见没?”瞧着老徐头似捣杵,磕个不停,又斥道:“还不快去!” 老徐不敢磨蹭,连忙拿了饭菜,战战兢兢地打开铁窗,朝着里面喊道:“小爷、小爷,吃饭了,吃饭了!” 小石头缓步上前,道:“谢了!”接过了老徐递来的碗筷。 这时,他发现那看守原是一个委琐的老头。面无表情的打量之后,借着外界泻入的光线,再看手中的大碗,里面盛着满满的米饭,上面覆着一方红烧肉,外加几颗青菜。虽然饭菜诱人,目下却不必忙着吃,他把头尽量探到铁窗边,朝着胖长老道:“胡长老,胡长老……”不想,胖长老理都不理,见饭菜甫一送入,顿时返身即走,片刻都不愿多待。 见他不应,小石头大为失望。牢头老徐原不知二人的关系,待见胖长老迳自离去,似极不愿与他多谈,登又凶道:“还不吃?叫什么叫?胡长老是什么人?他会睬你?”语声方落,委琐的脸上显出一丝狰狞,也不管小石头的面孔是否会撞,“啪”的一声,猛地关了铁窗。 22章 囚牢难友(上) 刹那光线全无,黑暗里,小石头颓然坐地,双手捧着碗筷,想到自己兴许当真要终老于此。不禁心伤无比,直觉苦命。寻思自己素来诚恳待人,从无虚言。即便棍棒加身,也是能避则避,能让则让,平生更无欺压弱小之事。何以苍天这般无眼,总教自己波折不断,坎坷连连。难不成,厚道人在这世上,真就寸步难行?不得存活? 愈想愈悲,尤其四遭阴黑,光亮片无,越觉孤苦无依。不由默默垂泪,呜咽声起。蓦地,耳边骤响,声如炸雷:“臭小子,不许哭!”接着传来几下呵欠声,哪讲话人仿佛极是犯睏,继而道:“好好的一个午觉,全被你这小子给毁了!真是气死我了。”听着声音很是苍老,讲话人多半上了年岁。 小石头初闻有人说话,顿吃一惊,须臾,即大喜道:“老人家,老人家,你在那里?在那里啊?”当下凝神细视,想要寻到哪个与自己同为落难的牢友。在此暗无天日的牢房内,倘有人陪着说话,实属不幸中的大运。可望来望去,固然是牢顶俱已看过,就是不见人影。心道,莫非哪说话人是冤死在这间牢房的鬼魂?思至此,亦不觉骇怕。落到这步田地,直觉自己与怨鬼并无甚不同,刻下如有鬼出来与自己聊聊侃侃,倒是人生一大乐事。 索性大声道:“老人家,你出来吧!我不会害怕的。即便你想寻我作替身,我也无谓地紧。”过了片刻,仍无回应,他又轻声喊道:“老人家,老人家……老人家……” 如此不依不饶,犹如蚊蝇缠人地叫唤,终让老者不耐。嗔道:“臭小子,是不是闻人离哪老鬼叫你故意来扰我睡觉,好让我忍不住出手杀人,犯了诺言?” 小石头听他提起闻人离,又听他称呼闻人离为老鬼,一时不知这讲话的老者究是何等身份?然他是地牢屈死怨鬼的猜想,却也放弃。禁不住问道:“老、老人家,你认识闻人前辈?” “狗屁,什么闻人前辈?不许这样叫,要叫他闻人老鬼。听见嘛?”语气里充满着对闻人离的愤恼。小石头寻思,多半这人是闻人老前辈亲自抓进来的,否则,焉会如此怨恨他? 老者发话后,未得回应,不由冷哼一声:“怎么?着你唤他作老鬼,你还挺不愿。哦……对了,我先前帮你驱毒,发觉你体内似有阴阳两股真气。那股阴气,至柔至阴,虚实并重,虽若有若无,偏沛然浑厚,极像《不灭修罗神罡》,而另一股阳气,至刚至阳,生生不已,固已满盈,却无休止,瞧它恢廓大度,明明赫赫,然冲而不溢,澄澄湛湛,实为无上妙法。难道,你是哪老鬼的弟子?可是……不对啊!这般阳刚威猛的功诀,老鬼可不会。莫非?……哎……还是不对……” 老者苦思半晌,终抑不住心底的疑念,问道:“小子,快些说,你和闻人老鬼是什么关系?” 小石头听他一人自说自话了大半天,到最后,仍是询问自己,不禁好笑。但他素来敬老,尽管心下有此念头,神色间倒不愿显露丝毫,生恐他人窘糗。道:“晚辈与闻人前辈有过一面之缘。” 这话虽实,老者却不信。大声道:“放屁,一面之缘,老鬼就传你《不灭修罗神罡》?莫非他锈逗了?”接着仿佛想起什么,话锋陡转道:“嘿嘿,这倒大有可能。他魔教的镇教典籍还有一部《太素心境典》。难道,他自不量力地修炼起来,最终走火入魔,以至变傻了?嘿嘿……” 老者说到这里,显然很是高兴,一个劲地道:“傻得好、傻得好啊!呵呵……老鬼仗着比我聪明,用计骗我自进牢狱,时下,嘿嘿……自己变成了一个傻子。真是苍天有公,老天有眼啊!呵呵……”老者愈说愈是兴奋,到最后,竟然哼起了山歌。只是他的喉音实属沙哑,而且调子平直,不显抑扬,简直和谋杀人家的耳朵毫无轩轾。 自哼自唱了一会,没闻得小石头的赞赏,不免无趣。老者喝道:“小子,是我唱得不好?亦或你本身便是聋子,为何不鼓掌啊?” 听到这里,小石头已然呆怔到极限,直觉天下之大当真无奇不有,竟还有这等厚颜无耻的人物。自己唱也就唱了,旁人尚未说他污染空间,玷人耳际,他却斥人不喝彩,不鼓掌。而且纵是你如何气恨,但你迳直诅咒人家,那也罢了,目下居然还唱起了山歌,以示愉悦,这未免有失厚道。只是他不惯责人,心下虽有不满,若要表达出来,倒是难为了他。 老者一直不闻小石头的回音,心下大为不喜。气道:“怎地?你以为不说话,我就寻不到你了?你给我过来吧!”语声一落,小石头顿觉一股无匹的强力扯着自己迳向牢狱的墙上撞去。想起当日许一炒的死相,心底不禁发寒,“你想干什么……”话尚未完,忽感自己的整个身躯贴在了墙上,只是落劲甚小,半点都没觉得疼痛。 这会儿,牢房外的看押老徐蓦地嚷道:“小子,叫什么?静一些,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小石头气苦,寻思,适才哪疯老儿又是叫又是唱,却不闻看押的半句话。而自己仅是喊了几字,居然就遭了叱骂。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难道说,坐个牢房,也讲究资历不成? 疯老儿道:“小子,原来你不会传音术啊?呵呵……怪不得。那我不罚你了。” 小石头觉得束缚自己的哪股力量,随着疯老儿的话语,顿告消失。随即,从墙上滑落下来。他心下暗自吃惊,寻思,这疯老儿别看他痴癫作狂,哪内力却比自己强胜数倍。只是随便一扯,自己就毫无抵御的能力。也不知是疯老儿太过厉害呢?还是闻人前辈骗了我,说我的内力已是天下罕有。不过,这疯老儿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一个绝顶高手。不然,他怎会被囚此处?岂非早脱牢狱? 疯老儿道:“小子,我先传你传音术。既然老子被你扰醒了,那你就陪着我说说话吧!嘿嘿……” 小石头不明,唯唯喏喏地道:“老人家,什么叫传音术?” 他在铁屋内虽然尽阅天罗武学,可上面的俱是上乘之作,至于类似传音术的基础工夫,几乎未见。而且,多闻又对他深有忌惮,一直限制他习武。半年的圣宗生涯,实是在书房和花园里度过,那圣宗铁屋却是再未去过。故而,他的内劲固然臻至绝顶高手之境,可基本的武学常识,怕是连江湖上一个寻常的耍刀汉子尚要不如。 这些匪夷所思的事,疯老儿自然不知,当下微怔,诧道:“小子,你那一身浑厚内劲究竟是怎样来得?怎地连传音术都不晓得?” 小石头忖及自身内力的由来,不禁赧然,方想回答,转念思起疯老儿与闻人前辈似有莫大的冤仇,若是坦诚,不定会被他整治的死去活来。自被神目与广智陷害,他这时的心胸已非原先那样的白纸一张,而有了些防人之心。这样的谨慎,在往日,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可以说,经过此劫,小石头对于如何与人交际,虽不能骤然精明,但还是在那澄明的心湖里有了一丝涟漪。 22章 囚牢难友(下) 听他支支吾吾,疯老儿不耐道:“别说了,半天都未讲个清楚,也不知哪个老鬼受了你这么一个蠢的弟子。”继而道:“传音术实为武林一流人物中的一门必修武学。需要有浑厚的内劲强硬地凝聚自己的音波,然后传送到自己属意之人的耳中。这就叫法不传六耳,惟有对话二人可以互相交流,旁人却不得丝毫。所见的也仅是二人翕动的嘴唇。这门武学说来虽为简单,但需要有强大的内劲作为后盾,否则,怕是要得不尝失,非但密语教人听去,且还有走火的危险。” 说到这里,听到小石头倏然而起的心跳声,好气又好笑地道:“你怕什么?老子适才帮你驱毒时,就发现你的内力修为已臻江湖一流,这门传音术旁人固然难继,对你却是小事一桩。来来……听好了,若你自己听错一字,以致走火,却不可怪我。” 他这厢迳自念起传音术的口诀,小石头不敢大意,专心聍听。口诀不多,仅是数百字,由于小石头过目不忘的记忆,倒不足畏。疯老儿念了一遍之后,他已可随口念出,而且一字不差。 疯老儿诧异,“你小子,说你蠢笨,记忆却是极好。也算是你的唯一优点。嘿嘿……不过,多半是苍天见我要授你口诀,是而突然让你的记忆变得这么强。否则,一个呆子岂会有如此记忆?”他原是称赞小石头,可说到后来,忽成了颂扬自己的话语。对疯老儿不着边际的疯言疯语,小石头经过半晌的盘恒,已大有免疫。至于他忽而称老子,忽而称我,小石头早已见怪不怪,只当清风飘过,流水潺潺。 疯老儿又道:“小子,你先照着口诀试试。” 小石头不敢怠慢,生怕又遭他叱骂。迅即施展起了传音术。然他不知疯老儿到底在那?用内力凝聚的音波一时都不晓该传往何处。这前一句既不能传送,那么后一句也难以开口询问,于是便这么张口结舌般地僵愕。 疯老儿待了须臾,未闻语声传来,恼道:“蠢蛋,学了传音术后,难道连话也不会说了?”又是稍顷,喝道:“快说啊!你要让老子等到什么时候?” 小石头被这雷轰般的声音一惊,直觉双耳欲聋,脑里“嗡嗡”地响不停。着慌之下,先前凝聚的音波自也散了。疯老儿的话语原是用内力包裹,不虞会泄。不想,小石头的音波骤然散开,竟而撞裂了他的劲力。只闻得“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与“老人家……老人家……”这几字在牢狱里一个劲地回响。 随着门外老徐再次地叱责,小石头谦道:“老人家,晚辈不知你究竟在何处?故而,故而……” 疯老儿听了这话,气急败坏道:“蠢蛋、蠢蛋……老子不就在你隔壁么?到现今还不知道,真不晓得你的浑厚内力到底是怎样来的?” “隔壁?”小石头愕然,心想,那音波岂不是要穿透墙壁,方能传到老人家的耳内?我能行么?念及此,不由踌躇。思及地牢的墙壁厚达几尺许,若要让音波穿墙,怕是经年累月也不够啊!这当儿,想到疯老儿的轻轻松松,小石头不自禁的由衷钦佩。 “隔壁又怎么了?”疯老儿怒道,“嫌墙厚啊?下面不是有个小洞嘛?”刻下,他对小石头的愚蠢,实已到了忍耐的极限。只想着,世上怎地还有这等蠢人?瞧着别人轻松传音,不会自己寻找原因么? 然他自囚于此地以来,足有四十余年时光,未曾与闻人离之外的人说过半句话。今日原瞧着小石头呆呆傻傻,大是有趣,不禁起了兴致。尤其小石头的古怪内力以及体内的毒素,更让他生出探究之心。基于这些缘故,他仍是强压恼火,道:“下面的小洞,是我挖的,专用来窥视你那里的。”说到这里,一直未闻小石头的声音,心中火气又升,不免提高音量:“还没找到啊!蠢蛋!” “找到了,找到了……”小石头慌不急忙地回道。 他先前因体内的阴阳真气与真空散毒素几番殊死争斗,以致耗力过甚,是以六识的灵敏度降到了自闻人离传功以来的最低点。而且牢狱暗无天日,若无一流的修为,休想瞧清四周的环境。直到疯老儿襄助,方是稍复内力,那时,他若能细心观察,自可寻到墙上的小洞。不想,后来胖长老的冷漠离去,又有牢头老徐的责骂,再则疯老儿的嬉笑怒骂,他从萎靡颓唐到晕头转向,心神全放在思虑上,那里会顾及到墙壁上的小洞。 目下,经疯老儿的提醒,他凝神细察之下,很快便寻到了哪个所谓的小洞。高兴里,那“找到了”的三字却无心地用上了传音术。三个字声若炸雷的在疯老儿的耳边乍响。疯老儿倒没生气,相反呵呵道:“不错,不错,这传音术算你过关了。只是这声音未免响了些,若非是我,换了别人,只怕会被你当场震聋双耳。呵呵……” 小石头惭愧已极,道:“全赖老人家的不吝指点,晚辈方能有此成绩。” 疯老儿仿佛极喜有人阿谀,笑道:“不要拍马屁了,我可不喜欢。”话虽这样说,但语气里的欣然,即便是呆子都已听出,何况,小石头还非是真的呆子。 小石头心想,看来,这马屁言语倒是人人喜爱,个个欢喜。老人家尽管疯疯癫癫,一听马屁,居然即可正常。他道:“老人家,你在这关了多少年啊?”被关在此地,确属他的心病,一直想及自己是否有机会可以再次出去,尤其每每念到冰清时,心下更悲。 疯老儿沉吟余裕,道:“约莫,约莫有四十年了吧!” 小石头陡闻,只觉眼前一黑,差点就此晕厥。疯老儿这会儿扳着手指,算了片刻,又道:“认真的说,应是四十四年。” 小石头兴致全无,胸中澎湃不定。但觉自己定与疯老儿命运相同。思及他偌高的功力尚在牢狱里囚禁了大半辈子,别说是自己了。想到再也不能与冰清促膝谈心,从此只能和个疯老儿癫言癫语地过活,心下悲意上涌,不觉哽咽。 疯老儿等了半晌,不仅未闻回音,反而传来阵阵的呜咽声,知小石头伤心。他素来开朗,更喜作弄,索性浇油:“唉……我五十五岁那年被闻人老鬼骗来此处囚禁,一直到如今,已有四十四年,眼看将逾百岁。唉……想必此生是再没机会出去了。外面的阳光、小河、鲜花……”说到这里,假意地哭了几声“呜呜”,又道:“还有那些嫩嫩的小姑娘,我是没福享受了。唉……唉……唉……” 前面的阳光、小河、鲜花,倒也罢了,可后面的小姑娘三字,让小石头思念冰清之心更甚,尤其最后的几声叹息,越发刺伤他的心旌。怆然下,哭声非但不息,反而愈加响亮。 牢头老徐听得厌烦,又是严加警告。可这次小石头只想泣个舒畅,那里还顾得上旁的。而且,他寻思着从此不能再见冰清,又是被囚终生,如此人生有何快乐。由得苟且,不如死去的好。又想,我固是放肆些,那又如何?大不了一死而已,眼下这般情形,焉不知比死还难受。 疯老儿听他迳直哭泣,没想他是心有所思,只道全是自己的功劳。抑制不住欢意,不自禁地笑出声来。随着小石头的哭声顿挫不止,疯老儿的笑音愈发绵延,笑到最后,声震牢狱,几欲摧人胸肺。 23章 昆仑冲虚(上) 这会儿,他也忘了使用传音术,任老徐在外怎生咆哮,二人便如一曲交响,哭笑不已。顷刻后,听老徐骂的恶毒,疯老儿气恼,一个音浪袭去,当即震晕了他。 哭了良久,小石头觉得一直被疯老儿这般讥笑,极是无趣而且尴尬,当下渐渐收了。气道:“老人家,晚辈是心有感伤,是以哭泣。你不来安慰倒也罢了,怎地还笑话我?” 疯老儿此刻只感自囚此处四十多年来,从未如此有趣。纵是与闻人老鬼比武切磋,也未有这般快乐过。不禁哈哈大笑,直笑得小石头诧异无比,只道他犯了甚失心疯。他方道:“你以为出不去,是而才这么哭泣。可老子能让你出去,难道我不该笑么?”说完,又是放声大笑。 突闻可以出此囚牢,小石头顿时大喜。但转念稍思,忖及既有出狱之法,疯老儿怎地还在此甘愿被囚四十余年?岂非值得怀疑,思至此,不禁喃喃地道:“老、老人家,你在诳我吧?还是故意开解?” 疯老儿笑道:“我可没骗你!你以为凭天罗教的区区地牢便能囚住我冲虚子?说出去,怕是会笑掉江湖人的大牙。呵呵……” 听他讲的这么有把握,小石头起了侥幸心理,问道:“那?……老人家,你……自己为何不先出去呢?”由于心中的大喜大悲,话语间显然已无伦次。而那“冲虚子”三字更是未有听及,岂不知,倘然教任一寻常江湖人听到这三字,势必翘起拇指,而且双眼放光,脸上更会崇敬万分。 疯老儿忽而正经道:“老子在这里是有大事要办,你小子岂会懂?” 小石头素来不喜打听旁人的私事,听他不愿讲出,自不追问,当下沉默不语。 疯老儿又道:“罢了,罢了,原想让你在此多待段时间,陪我好生说说话。可看你这么想出去,而且,我与闻人老鬼的比斗日期,也是愈来愈近。若一直与你聊天,势必耽搁我的苦修。输予老鬼倒是事小,万一让他以为天下之大再无人可以治他,让他生了自大心思,到时为祸江湖,荼毒武林。无疑全是我冲虚的过失了。其实,你也不须着急。我看你似是中了什么诡异的毒药。到时,纵是你解脱樊笼,但由于毒素未解,反而送了性命,岂不因小失大?悔之晚矣?” 这番话,小石头一听大觉有理。只是对疯老儿将与闻人离比斗的事,却感不可思议。问道:“老人家,你要和天罗圣宗闻人前辈比武?” 疯老儿道:“不错,我与他足足斗了四十四年了。这些年里,我胜不了他,他也赢不了我,一直是个不胜不败的局面。也正因如此,他总是龟缩在那间圣宗铁屋内苦练天罗武学,从未涉足江湖。我冲虚子虽然自囚数十年,尝尽暗无天日的岁月,但整个江湖缘于此举,而免了天罗教的荼毒,以致平稳了数十年。每每思及,贫道实感欣慰!” 小石头愣愣地听完他的叙述,一时百感交集、心生钦佩。寻思,为了些素不相识的江湖人,自囚阴森地牢数十年,这需要多大的胸襟和多少悲天悯人的心怀?简直难以置信。他吃吃地道:“老、老人家,你、你……晚辈对前辈的光风雯月,由衷景仰。” 疯老儿朗笑道:“这些均属小事,有何可钦?既身属江湖,自当责无旁贷。呵呵……” 一番话虽说得简单,却教小石头思潮起伏,久久难平。心想,天罗教的名声看来在江湖上并太好,否则,冲虚前辈焉会牺牲数十年的清闲岁月,以禁闻人前辈为己任?念及自己作为圣宗的那段时日,只知吃睡玩乐,却未把天罗名声扭转,不禁懊悔。又想,倘然还有机会,我必让天罗教成为江湖的正派,让他们不再作恶,不再为祸。但想起自己现下的处境,一时神伤。直觉自己当真幼稚可笑,妄说再次执掌天罗,如今固能保住性命,已属大幸,何言其它?思至此,不由哀叹一声。其声幽幽,直欲叩人心扉,几教人黯然垂泪。 疯老儿原是强自欢颜,可这一声发自心底的哀叹,顿引得他心生戚戚。暗自拭泪后,对于小石头的看法,刹那起了莫大的变化。觉得他岁数虽小,与自己偏是知音之人。他道:“小子,我先测探下你的毒素,然后,有些事交代你。”说罢,浑厚的内劲骤涌,瞬时进入小石头的经脉。 约莫柱香的时辰,察觉到疯老儿的内力收回。小石头道:“老人家,我、我怎么样?”任他如何洒脱,然至关自身,问来竟而口吃。 疯老儿惊道:“小子,你中的是真空散?” 广智说药名时,小石头业已昏迷,故而对是否确实,倒是难给答案。不过,疯老儿只是下意识的问一声,依他的经验,又加真空散的威名,他如何不晓。又道:“小子,你到底得罪了谁?竟然给你下了这么恶毒的药。唉……我、我也是束手无策啊!”这话说得忒是为难,凭他的赫赫声名,目下居然被难住,直觉羞赧万分。 经他一问,小石头陡觉万念俱灰,寻思,完了、完了……连他老人家都无法子,那我是命该绝矣。失魂落魄里,不觉把自己的事尽情叙述。从七里塘掌柜的惨死,讲到在穹隆山被玉美人邓蓉追杀;又自小镇大闹酒店,多闻如何易容成神目诳欺糊涂二长老;最后说至闻人离由于输功给自己,以致油尽灯枯而亡。 疯老儿听得是目瞪口呆,惭道:“没想到一介竖子,仅仅数月时光,居然比贫道近百年的生涯尚要光怪陆离,奇异多变。呵呵……小子,纵是死了,你也不冤啊!而且那闻人老鬼既已死了,那我的任务却也算是完成了。呵呵……”欢欣笑声里,对自己数十年的目标一朝尽失,不由心生空虚。霎时,不知该是欢喜,还是丧气?直觉彷徨踯躅,人生茫茫。 待小石头说到神目与广智由于他生来愚笨,是而下毒废篡,并且用一个与他长得极其相似的年轻人移花接木地代替。 疯老儿大怒:“畜生,畜生……两个畜生居然干出这等事来,简直毁了天罗教的威名。想那闻人离尽管心肠歹毒,出手狠辣,可行事光明磊落,一言九鼎。向来就没这样的卑鄙之举。不想,方一逝世,天罗教竟而堕落至此,真令我寒心。”说到这里,只闻得隔壁的牢狱传来阵阵的劈风声。想是他恼急下,在墙壁上出起了气。 又是余裕,却见两座牢狱相邻的墙壁蓦地如腐切开,竟不溅片丝灰尘,疯老儿从隔壁威风凛凛的迳直走来。 小石头骇然瞪视,但觉匪夷所思已极。寻思,凭他现今的表现,适才说可以放我出狱,倒非虚言。再看他,黑眉黑发,相貌温雅,衣衫尤其整洁,宛若飘飘神仙,先不说不似关押了数十年之久,单是那样子也决非像是近百岁之人。 疯老儿睨及他的神色,不由好笑,道:“怎地?被我吓住了?” 小石头搔首赧道:“一时有些接受不了而已。只是……老……”他原想脱口“老人家”三字,转念想及他现下的模样,那里显出半丝老态,顿即改口道:“只是前辈何以要破裂墙壁?” 23章 昆仑冲虚(下) 疯老儿道:“听了你那些古怪事,我很想看看你的样子,到底是怎生的模样,所遇所见居然这般稀奇?” 小石头没料这就是他打裂墙壁的原由,刹那愕然。只感到他的行止与他的神仙模样,当真是一大对比,着实发噱。 疯老儿又道:“小子,不要忧急。你中的毒素,即便我不能解,却有人可解。” 小石头大喜,忙询:“何人?” 疯老儿神色一肃道:“是我的师兄元虚真人。我师兄弟三人里,大师兄元虚虽澹泊寡欲,然精擅丹术,对药草素有研究,你的真空散毒,想必能解。二师兄清虚,诚稳笃重、才德兼备,把个昆仑派管理得精精有条。可我,冲虚子抚今追昔,当真愧煞,惭煞,无地自容矣。” 他沉吟不决,似在思虑要否叙述下去。突而双眉一轩,仿是下了决心,朗声道:“实话告诉你,小友……我与闻人老鬼数十年的争斗,说来全非甚卫道,或是以身伺虎,让他难以踏足江湖,而是为了一尝我的武瘾。四十年前,贫道一举修成昆仑绝艺《驭剑术》,从此傲睨得志,只道方今天下再无人敌。没料,在天山脚下,偶遇天罗圣宗闻人离。贫道素闻他武功天下第一,于是非要与之相斗。三日三夜,未分胜负。贫道不服,便随之,一路跟到了摩天峰下。我与他二人就这么开始了数十年的论武。以致一发不可收拾,我不再回昆仑,他也不再统辖天罗教。呵呵……不想,固是花费了忒许辰光,仍是一场没有结局的论武!也不知是悲亦是喜?” 一番坦诚,登令小石头愕极。 疯老儿又道:“稍顷,我打裂牢狱,你可乘机逃出。然后一路向西,迳自去寻我师兄元虚真人,让他为你解毒。”发现小石头怔怔不语,他大吼一声:“小子,听见没?” 小石头从呆若木鸡的状态里返神,忙道:“可前辈你呢?闻人前辈既已身死,你也无对手可言,自当回山才是。” 疯老儿轻叹道:“我么!就终老于此了……反正这里幽静僻雅,端是一处闭关的好所在。待我把本门无上绝学全数修成,再回山便是。” 小石头听他非但不愿回山,且仍想隐修此处,不由费解,迅即又是劝了几句。但看他神色坚定,心志已决,无疑是枉费唇舌,遂即作罢。可念起自己单身前去求医,又有何理由能教昆仑大长老出手解救?尤其自己不名一文,江湖上更无丝毫名声,可说平平无奇,寻常已极。自己想想,别说是神仙般的元虚真人,固然是普通医师都无理由会医治自己。思虑及此,当下气馁地把自己的顾忌说将出来。 疯老儿一听,也是蹙眉深思,心想,自己倒是大意了。这小子言之有理啊!虽然大师兄仁厚,凡有人求治,必无不应的道理。可这小子一路上山,定是先遇到二、三代的弟子。这些弟子的心性人品,我却了之不深,若有人说他胡言乱语,或是瞧他不起。岂非误了卿卿性命?支颐良久,他猛地里抚手大笑:“呵呵……我有主意了,我有主意了。” 小石头也是欣然,能保性命,终究也是一桩高兴事。即问:“什么主意?” 疯老儿道:“小子,算你福气!我思来思去,原想给件信物让你依此前去,可我身无长物,两袖清风。没法子了,只能先传你一门本派的绝学,到时若有人问起,你便说是我的弟子。想来,就无人会阻挡你面见我大师兄了。” 听到这里,小石头分外感动,道:“前辈,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疯老儿笑道:“若想感谢,到时入了昆仑即可。这不解了么?呵呵……反正,天罗教也不认你了,你属孤魂野鬼之流,无人收留。而我昆仑惮赫万里,世间名门,想必也不致辱没了你?” 小石头闻及,方想跪下行礼,怎料,疯老儿拂袖阻止,道:“暂且别拜,待你毒伤尽愈,你把实话相告,入我师兄门下便可。我这人只知打架斗殴,好勇争狠,从未替本派立下半分功勋,有何资格授徒?”一番言语,说来苍凉,自有凄怆哀伤之感。 小石头无语,只是心下恻隐。 疯老儿又道:“你此去昆仑,一路关山遥遥,我便传你本派轻功身法《龙形八法》。凭你浑厚的内力,再加上这门绝技,想必能节约不少时间。”说到这里,四下顾盼,道:“可惜牢狱小了些,不能演示,只能先熟记口诀,然后练习些步法,至于腾高跃低的身法,惟有待你到了外面,自行领悟了。” 小石头颔首,目中尽显感激。直觉疯老儿待己之厚,惟有许掌柜方能相较。 《龙形八法》是昆仑一脉的至高绝艺。照规矩,固是昆仑弟子,若非身建卓越功勋,或是在派中地位不高,那也修习不得的。然冲虚子素来不讲究什么派规和身份,行事更是随心所欲。若非如此,他又何致为了与人比武,一直留恋俗世数十载。而且,倘然仅传些基本工夫给小石头,他又生恐旁人不信。是而,惟有传授《龙形八法》予他。 接着,疯老儿也不浪费辰光,即刻便传授口诀。小石头的记忆力,疯老儿先前已然领教过,知道没什么可虞之处。可小石头的领悟力,经此一来,也让疯老儿大叹廉颇老矣。不过数个时辰,《龙形八法》的基本步伐,小石头业已颇具模样,但离稍得神髓无疑远甚。 疯老儿瞧着老心大慰,心想,即便我没为本派奉献多少,然而挖掘出一个良才美质,却也不无弥补。想到高兴处,不禁咧嘴大笑。笑了须臾,忽觉脑里灵光一闪,仿是想到什么,又似没想到。那是一丝飘来飘去的不知名的极其玄奥的东西,这个东西就是道教祖师老子所说的哪个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的“道”。 心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当下盘膝坐地,眼观鼻、鼻观心,抱元守一,凝神细思。随着那一丝既常有又常无的“道”,漫游在无垠的畅想里。渐渐的,那一丝“道”仿佛愈益粗巨,在心神内聚成一扇玄之又玄,琢磨不透的众妙之门。此前从未领悟过的玄妙义理,这时居然变得熟悉无比,犹如已经侵淫了千万年一般。 这当儿,小石头回头凝视,察觉到他的异状。尽管涉足武道没多旧,但也晓得此时此刻切不可打扰到疯老儿,否则,不知会发生何等的遗憾?当下见样学样,也是盘坐在地。 须知,疯老儿虽为昆仑道宗三大长老之一,在江湖上的名望,已达前五位的地步。但生性洒脱,豪放不羁,行事更是随心所欲,对于名利一词着实看的虚淡,无形里锲合道家的无为精义。是以,他方能首先修成昆仑绝艺《驭剑术》,成为昆仑三老里武功最高者。只是这些年,心挂师门,又加胜负之心看得过重,在武学上反而没有半点突破。 那颗原是顽童纯真般的心,抹上了一丝阴影。甚至可说,数十年里,除了功力有所增加,对于武学的认知以及武道的探究,一直停伫在当年天山脚下与闻人离比斗的境界。今日,先是闻人离突然逝世的消息,让他看破了胜负得失,继而从小石头的资质上,让他稍减对师门的负疚之心。这么一来,凭着重回平淡的心境以及刹那的灵光和感悟,当真比得上他数十年的孜孜不倦。 24章 龙行八法(上) 良久,冲虚子缓缓睁开双眼。望着坐在对面与他一样盘膝的小石头,不禁嘴角露笑。道:“小子,你的《龙形八法》练的怎么样了?”称呼仍是原先的称呼,语气依旧是先前的语气,可隐然间,起初的烟火气尽数化去,蕴涵着一股悠远澹泊。听在小石头的耳内,如同是九天来音,正大堂皇,赫赫威威。 小石头恭声回道:“差强人意吧!” 冲虚子呵呵笑道:“这词语用的不错,你倒还有自知自明。呵呵……,记住,人不能傲,更不能自傲,不然,只会欺骗了自己。倘然欺骗了眼目,尚有心去感悟,若连心都骗了,那么下场惟有可怜可叹的结局。” 瞧着小石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虔诚,冲虚子委实开心,又道:“《龙形八法》虽仅有八式身法步伐,可它内含八卦奥理,八八六十四实有无数衍化。它既包蕴五行,又有天地两仪,每一步以及每一个变化,有人生的柔顺伸展和起始维艰,又有万物始长和大地萌生。顺时应运,则必可欣欣向荣,若颠三倒四却是险象环生,反正,你终需记住天道不可违,惟有守正待机,遵循正道,方能行险而顺。” 小石头凛然,道:“弟子谨记在心!” 冲虚欣然:“你我盘恒许久,不觉已是十二时辰。你先默诵《龙形八法》的口诀,继而熟练步伐,待两样均可时,贫道自会教你出去之法。” 小石头跪下,叩了一首。不知为何,原先的怪异感觉已然尽失,此时的疯老儿在他心中,自盘膝而坐后,仿佛成了一位仙师,让人油生敬仰之感,直觉他亦庄亦谐,分外亲近。 起身后,当即琢磨起了《龙形八法》。牢狱狭小,高度也是不够。除了些基础步伐,委实没甚可习。不过,固是这些基础,也非是轻易可成。然小石头生性坚韧,且半年习文,对于道经丹学也稍有涉猎。又有冲虚子在旁不厌其烦的细心指点。纵想一无所成,都变得很难。 步伐的大致走势,原已有了些微形象。时下不断演练,再加错走之下,冲虚子用无形气劲硬是替他拨正。这么一来二去,小石头乐在其中,大增妙悟。冲虚子见他已能自行领悟,所缺也就是熟悉二字,当下双眼一闭,不再管他,迳自追寻适才的深奥心境。 而小石头愈练愈是高兴,步伐愈练便愈是熟悉。他本身就身具醇正内力,这《龙形八法》的施展,又极是依赖内力。如没浑厚内力的支持,身法与步伐间的配合,当真像是一场儿戏。非但全无威力,而且,还有自陷幻境的危险。也正因如此,昆仑一脉方会规定低级弟子万不能修习此八法。 纵身腾挪间,直觉阴阳真气荡漾浑身,好似使不完力,周身上下更是舒畅无限。从毛孔内不断溢出的劲力,渐渐在身周聚成一个无形劲球。在小石头八八六十四步接连行走数遍后,居然形成一个内外循环的气劲通道。焚阳刀息在外,修罗阴罡则在内。二种同源不同质的真气在通道里经过不断地摩擦,散放出丝丝的火花。照亮了整个牢狱。 在冲虚子的眼内,此刻的小石头便似九天下界的雷神,威武不凡,令人生敬。只是牢头老徐这时正当昏厥,不然,势必惊呼。可小石头全副心神均融入步伐里,对于自身的异像,也无半点察觉。当他从艮宫八步转到震宫八步之际,忽觉丹田一丝冷气猛地激射而出。未及多思,那丝冷气越射越多,眨眼已成一股。在十二正经内肆虐狂摧,翻腾不息。最惧的便是,这当儿,小石头的步伐竟然停不下来,只能按着《龙形八法》的步骤,走将下去。 其实,这股冷气正是被阴阳真气压抑已旧的真空散毒素。原本阴阳真气与真空散的毒素是势均力敌,旗鼓相当。然先前经冲虚子的襄助,登即一鼓足气的把它击溃。只是真空散也非浪得虚名,纵是三力相加,也无彻底消散它的把握,惟能压制,偏是不能驱尽。那时,阴阳真气胜势十足,如日中天。真空散只能选择逃避,却不能正面相持。 《龙行八法》原就内蕴八卦义理,每步每式均有二仪五行在内,而真空散是由植物熬炼,其毒素也属木性。小石头演练步伐时,每当习至木属性的十数步之际,真空散的毒素就在他的丹田内扩张一分。经他数圈演练,毒素聚力已多,当他从土属性的艮宫八步衍变至木属性的震宫八步之时,真空散毒素在大肆受补之余骤然袭击。以至他猝不及防受创极重。且手足被控,步伐更而停伫不了。 剧烈的疼痛瞬时传遍浑身,情知毒素又起风暴。只是这种无形的敌人,手足偏不能相帮,惟有依赖体内的真气。好容易控制住了真气,让身体停下。与此同时,适才尚摩擦起火的阴阳真气猛地融汇一道,经手太阳、手三焦,足少阳、手厥阴、足厥阴、足太阴等六处经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挟着无坚不摧的狂飙,向十二正经中的真空散毒素袭去。 刹那,疼不堪言,那等样的痛楚,比先前不知剧烈了百倍。但小石头也知现今正时关键,万不能颓弃,否则,便是一命呜呼的结果。当下竭力咬住,尽管额上滴汗落雨,颜面扭曲得不成人形,意志却未稍松半分。看着情势不妙,冲虚子料他毒素复发,顿时内劲涌来,帮他抵御。 24章 龙行八法(下) 这会儿,真空散的毒素经数次木属性的步伐演练,威力竟而比甫中时尚要猛上几许。非但阴阳真气不敌,固是加上冲虚之助,也是勉为其难,仅能维个不胜不败之局。可二人心知,真气有力竭时,毒素却无。念及此,心下着实惶悚。 疼痛万般里,小石头辗转翻侧,绕走不已。由于先前的手足本能,无形中契合离宫八步。数步之间,焚阳刀息倏然大盛,居然直退真空散数个穴道。但步伐一乱,焚阳刀息转而萎靡,真空散毒素重又嚣张。如此几趟,小石头未有察觉,然素来研武的冲虚子却是灵光蓦闪,大喝道:“小子,走离宫衍坎宫,切不可变震、巽两宫!” 第一次,小石头未有听清,眨着茫然的双眼回望冲虚子。直到第三次叱呵,小石头省悟,当即走离宫、转坎宫,一十六式步伐来回不断地旋走不止。片刻后,但觉离宫八步时,焚阳刀息大盛,坎宫八步时,修罗阴罡兴起。如此得先天八卦之助,阴阳真气顿时生生不已,永无休止,犹如从无底的深渊里涌出无止境的气浪。 真空散的毒素眼看就成了滔天骇浪里的一片小舟,眨眼就是舟翻人亡的结局。猛地,只见它急速退却,又是蛰伏下来。只是在这顷刻,已被阴阳真气消融小半,约莫以后,纵然再次肆虐,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了。 良久,确定毒素不再暴虐,阴阳真气也缓缓收敛。小石头不禁右手拭汗,心下暗自庆幸,忽而想起,顿时回身跪下,大声道:“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晚辈真不知如何报答!” 冲虚子呵呵道:“有甚报答的?不过举手之劳。没料到,《龙行八法》竟有挹彼注兹,驱散真空毒素的效用,若非因你,这秘密还不知要到何时才会被旁人知晓。哈哈……,这么一来,只须你苦修步伐,真空散毒素终有被你驱尽的一日。贫道这里先恭喜你了。” 小石头道:“是啊!只是晚辈遭人陷害,已无去处,若贵派仍愿收留,弟子感激涕零。”他虽木衲,也知受人滴水,当涌泉相报。故而方会说出这番话来。 冲虚子大慰,连说几个“好”字,扶起他,道:“这么一来,贫道放心了。原先仍怕你去昆仑途上会毒发。目下却无任何担忧,真是吉人自有天象。你先休憩须臾,待功力稍复,步伐尚须多练,毕竟毒素能否解尽,全在这上面了。” 小石头“嗯”了一声,迅即盘坐调息。但对冲虚子的蓦然变样,却感匪夷。心想,他多半只会对陌生人疯言疯语,目下与我熟了,自不会的了。他那晓得,冲虚子微悟大道,心中实已一片空灵,原先的胡为妄论,早被丢弃。别说是他,固是面对任何人,冲虚子依旧会是这般闲逸柔和。不过,这样的心境,若要长久维持,却亦极难。除非已臻天仙之境,否则,冲虚子仍会重复原先的随意性格。 三日后,已是小石头将离牢狱之刻。 冲虚子殷殷嘱咐之后,正想打破牢墙。突然,门外响起胖长老的声音:“圣宗!圣宗!” 小石头愕然,望了冲虚子一眼,应道:“胡长老,何事?” 胖长老好像很是高兴:“圣宗,属下无能,让你吃苦了!”随着“咣啷”一声,厚重的铁门被人打开。胖长老站在门口,道:“圣宗,属下这就放你出去。”向小石头招了招手,“请跟着属下!” 小石头将信将疑,不知怎生是好?只得望着冲虚子,向他寻求建议。冲虚子微笑道:“既然有人放你,那就不须贫道耗力了。岂不大妙?”看着小石头依旧呆立不动,大声道:“还不随去!” 小石头“哦”了一声,顿时奔出牢房,走至门口时,回头注视一眼冲虚子,猛地“噗嗵”跪下,叩了三个响头。接着不发一语,紧跟着胖长老奔去。几日的相聚,非但学会了一门绝世轻功,更而从冲虚子那里学会了处世的道理。亦师亦友的深厚情谊,若非身上余毒未清,真不愿就此作别。而冲虚子也是如此,他自囚四十余年里,从未与天罗囚犯说过一句话。可当遇到小石头后,不仅畅谈数日,而且授他昆仑绝艺。说来,人与人的缘分,确实和“道”一般常有常无,玄之又玄。 胖长老其实并未发现冲虚子,紧急里,也未察觉小石头起初没有跟出。只是跑了十数步,感到没人跟在后面,正想回去再喊,这时,小石头的身影已然显现。胖长老长吁一气,连忙朝着小石头挥手,随即向外走出。一路上,狱卒全无,想必是胖长老业已摆平。天威堂地牢建在摩天峰的后山,若想越狱成功,除了跑出地牢外,还要能下的摩天峰,方可叫成功,否则,只能唤为放风。 不过,这几日,胖长老为了救出小石头,尝赎自己的愧疚,确也用足心思。与瘦长老二人合谋甚久,先用神目施压,从广智那里骗得了暂时抑制真空散毒素的解药,然后重金买了张人皮面具,这是为了让小石头换副面目,以此躲过守卒的眼睛。 虽然毒素已有解法,小石头依然服下解药,接着扮做小厮,跟在胖瘦二人身后,一路大摇大摆地下了山。 下了山后,约莫又走了十数里。胖长老问道:”圣宗,你想去何处?” 小石头沉吟道:“胡长老,你不须再唤我圣宗了。此时,我只是天罗教的一个逃犯而已。”望是二人的羞赧之色,又道:“昆仑,我想去昆仑。” 胖长老闻言,讶疑道:“昆仑?” 点了下头,小石头道:“不错,闻说昆仑派的元虚真人精擅丹术,想必能解我真空散之毒。”自遭陷害,他已学乖甚多,心知话不可全说。纵不想谎言连篇,也须留得一半。 胖长老释然,与瘦长老二人互换一眼色,蓦地双双跪下道:“我胡金、我涂审,在此发誓,有生之年必然迎回圣宗,若有违此誓,定教我等天诛地灭,不得好死。”二人自幼便是天罗教的人,对圣宗的忠心,当真如世人崇拜神佛一般。此趟眼睁睁地瞧着小石头遭难,教他二人好生难受。若非念着教中势力复杂,派系倾轧,动一发则乱全身,二人早已公布神目与广智的阴谋。 小石头怔忪,不知自己这个过期圣宗,何以尚能有此忠心的属下?连忙伸出双臂,扶起二人,道:“二位长老,其实,天罗圣宗之位,小石头并无眷恋。而且,我也确如广智天王所说,生性木衲,脑子迟钝,倘然有我继续领导圣教,势必会衰落。现今这样,反而甚好,圣教即有了新的英明圣宗,而我又保得性命,实为两善之法。” 胖瘦二老随着他的搀扶,顺势站起。胖长老道:“时下恶势当道,说什么俱是空。这里有五百两银子,圣宗路上可以使用,一路保重!”说罢,递来一个包裹。 小石头双手一推,道:“不用了!我既然已非天罗圣宗,自不可再用摩天峰的一草一木,何况是银两。而且,我有手有脚,此去昆仑,只要耐着些,不会有甚担忧。”自遭陷害,他是立了辞故迎新的心理,岂能再与天罗教发生任何干系。 二人推来推去。胖长老非要他收下银两,而小石头千般不愿,说是再不用天罗教的片丝事物,此后与摩天峰一刀两断,更无瓜葛。瞧他坚决,胖长老无奈,只得依之,当下惜惜作别。望着小石头愈益远去的身影,瘦长老叹道:“老胡,看来天王的行为实在是伤了这个孩子的心!” 胖长老喃喃道:“不错,多好的孩子!原能成为圣教的一代英主,谁知却成了权力争斗的牺牲品!唉……世事无常,人所难料。” 瘦长老忽而哈哈大笑:“老胡,咱俩先准备着怎生去应付神目天王吧!别在这长吁短叹了,这可不像你平时的为人啊!” 胖长老神色一振,高声道:“怕他作甚?大不了惟死而已。我就不信,大公无私的神目天王竟会为了些权欲,被蒙蔽了原先的清明。咱俩现今不是要想如何应付他,而是应想法子如何挽救他,让其悬崖勒马,不至偏途太远。” 瘦长老吃惊地望着,显得不可思议地道:“老胡,这是你说的话吗?直到今日,我方知一直错看了你,只当你嘻哈人生,不想你的心思,原是这般缜密。” 胖长老捶了他一拳,笑道:“如今知道也不晚啊!哈哈……” 过了半晌,瘦长老忽道:“老胡,你说我天罗教会否栽此一劫,就此衰落?” 胖长老讶异侧睨,继而道:“老涂,你我少年时便蒙教中先辈传授天罗技艺,当年的誓言,你可曾悉数记得?” 瘦长老目视斜阳,显得甚是郁郁寡欢,喃喃地道:“纵有豪情,无奈多舛……” 胖长老倏地接道:“生死何忧何欢,总教天罗扬名!”言辞朴实,却铿锵着力,登让瘦长老双目异彩泛射。瞧着胖长老语重心长地道:“老胡,你我当为圣宗生,亦能为圣宗死……”胖长老默然点头。 二人回身,目露坚毅,均想,即便毁家纾难也要让圣宗再回摩天峰,扬我天罗之威。 斯时,落日西沉,残阳如血。 暮霭在山下的原野上升起,二人身后的摩天峰变成了灰色的剪影,但他们身影偏生闪烁着耀眼金辉,仿佛黑幕也不能吞没。 25章 生死绝恋(上) 小石头自下了摩天峰,告别了胖瘦二老,便一路向北而行。只是他生平记忆里惟有七里塘,若要晓得通往昆仑山的具体路径,却忒是难为了他。只是念着昆仑在西北,仅须往北即可。说来,摩天峰其实位于蜀中,可惜他不知罢了。边走边还埋怨,为何一路俱是崇山峻岭,悬崖峭壁。 但他既具闻人离的百年修为,又有冲虚子传授的《龙行八法》,这么两厢结合,倒也不累。相反,在旷野里练习起了《龙行八法》的腾跃身法。身若矫龙的穿越奔腾,偏是教他平添无限乐趣,不觉烦闷。 《龙行八法》乃是昆仑一脉的至高身法。其八法,计有潜龙腾渊、金龙嬉云、舞龙乘风、懒龙打滚、苍龙入海、怒龙蟠空、龙动九天、神龙无影。 这八式身法,独立施展时,每式每变均是进退倏忽,人所难防;当糅合使用之际,前后相续,衍生无穷变化,端是世上一等一的轻功身法。若是修臻大成,固是闭着眼,只要踩准步伐,身法不差,再则有足够的空地,纵遭百人围攻,也能保得无恙。 故而,小石头虽然颖悟力非凡,但偌等玄奥的身法,却也不是数日工夫即能熟练。惟能慢慢练习,以求熟能生巧后,再考虑八法间的糅合幻变。 一日,登临高山,远望苍穹雄鹰,只见它扑翼展翔,时升时降。尤其自高而滑时的那股俾睨,让他好生羡慕。再俯视青青苍山,千重万叠、绵延起伏,胸襟陡然开阔,直觉自己凌驾物外,大地颤伏脚下,大好男儿应当如是。霎那,经脉内蛰伏多时的阴阳真气骤然勃起,遍行浑身经脉。余裕,一个大周天后,胸中顿生豪情,一股磅礴气息自胸臆间喷涌而出。引亢长啸下,只闻得群山回应,万鸟惊散。 只是思起冰清,念到从此后天隔一方,雁杳鱼沉,再无相见之日,未免意兴萧索。伫立久久,方蹒跚下山,直觉满腔余恨,无处可诉。 正当百无聊赖之际。 突然,一声尖利的雕鸣倏忽传来。其声尤悲、且怒。小石头好奇,当下循声寻去。《龙行八法》他已稍具火候,刻意施展下,当真风驰电掣。一路上,雕鸣声接连而来,更且一声比一声急怒,小石头猜测它多半正与甚野兽殊死搏斗着。想起适才的苍穹一幕,心道,莫非就是那只霸势十足的雄鹰? 不多时,已到山下,继而循声左拐。这会,雕鸣声已没起初那么清晰。小石头估莫着必是周围群山遮挡,是而声音难以远传。他相信自己定没寻差路径。当下攀山越岭,待转到一处峭壁耸立的小峡谷时,蓦地狮吼大震,雕鸣疾响。暗道一声果在左近,迅即几个箭步,连跃数十丈。 遂见一只似鹰似雕的巨大猛禽正与一头非虎非豹,又极像狮的异兽上下扑击,你抓我咬。猛禽体形巨大,足有异兽的几倍,双翼一展即有数丈方圆。异兽虽说身小,但纵跃电掣,转折迅捷。仗着来去灵活,竟是稍占上风。小石头不知它们之间的曲折,索性蹲身藏于石后,扒开厚实的草蔓,望着眼前惊心动魄的激烈搏斗。 过了会儿,一禽一兽多半争斗久了,动作间变的很是迟钝。看得出,猛禽更为不支,大若小丘的浑身,到处都是血痕齿印。每一冲趋虽然骤鸣骤唤,形若疯狂,但显然苍白无力。 而异兽则不然,尽管闪避吃劲,可躲的恰倒好处。一来体形瘦小,二来俱是以静制动。只等猛禽俯冲,它才稍移身躯,教那猛禽的扑击均是师老无功。这么一来,猛禽的每一击那是用尽全力,异兽却是以逸待劳,毫力极少。 小石头费解,寻思着,猛禽的攻击既然无用,何以不另寻它物,怎地总不愿罢休?难道是这头异兽美味万分,亦或是吃了它,能有甚天大的好处?思忖间,发觉猛禽纵是如何的疯狂,但总不离一株盘虬大树的左近。而异兽每一成功躲让后,却总是向大树靠近些许。 当下望去,只见大树笔直挺拔,几可破云,穷极眼力之下,方能微望顶梢。且要十余位成人伸长双臂方能合围。面对如此巨树,固是他数日来在此蛮荒山区见过无数奇石怪树,也要吃惊不小。这会儿,异兽业已移至树下。只见它猛地如人直立,口中骤发怒吼,前肢向树干急拍了一下。 猛禽突惊,显然越发的疯狂。索性不再腾起。双爪紧扣岩石地面,弯如新月的嘴喙急点猛泻,迳向异兽啄去。它原本仗着飞翔,尚能勉力维持个均势,时下放弃空中优势,竟与异兽在地面激斗。不禁教小石头好生诧异,心想,这猛禽难道真疯了? 面对猛禽的破釜一击,异兽很是轻松地闪了开来,显得无比裕如挥洒。这时节,小石头竟看见它脸上浮起诡异的笑容。心感讶疑,不由拭眼再看。却见它忽然倦成一团,形如炮弹,直往猛禽的腹部空绽撞去。 “砰”的一声,在它刻意的暗算下,又加双方互相碰撞时的激烈冲速。 猛禽被狠狠地撞飞开去,空中洒下无数的小血珠,宛若一道亮丽的弧线,表示着猛禽的去向。在此瞬间,猛禽凄厉的悲鸣一声,其声怆然无比。怵目惊心之余,小石头陡闻,大感同情,对异兽的残忍狡诈,一时竟生出厌恶的情绪。与此同时,忽闻大树顶上传来几声幼禽的雏鸣,仿是知道将失依恃,声中尽是哭音。 小石头此刻方知,异兽原是贪图幼禽,而那猛禽想是洞烛其奸,为了保护子女,是而才不退不让的一直与它在大树左近缠斗。不然,猛禽既知不敌,必已远遁,岂会与它殊死搏斗?思至此,小石头对猛禽大生好感,心道,万不可让它遭害,我要帮它。甫想不顾性命的跳出襄助。 突然之间,空中又是一声鸟鸣。这声音雄浑苍劲,蕴涵着无比霸气。声音方到,一个庞大无匹的金影已然急促而下。仓猝里,小石头发现这个金影也是一只猛禽,只是比先前斗败的尚要大上许多。双翼骤降形成的旋风急压,几教小石头窒息。带起的沙砾,卷成数百柱,迳向异兽袭去。 其间,大树顶上的幼禽尤其欢欣,如同晓得有人保护,在那欢声高鸣。 异兽这时已没原先的好整以暇,仿佛晓得这个金影猛禽非是自己所能相抗。东顾西望之后,当下缩成一团,在地上急滚了几圈,寻得一条小径,便想脚底抹油,逃之夭夭。金影猛禽岂肯罢休,双翼骤然向后一摆。但见无数急去的沙砾狂风,蓦地像是得了军令,以疾电的速度向后退回。 小石头骇然,心想,没料这金影猛禽竟然这么厉害。单单羽翼向后,就可引得空气集聚,并且形成一股巨大的吸力。再看它长有十来丈的羽翼,又想,这也难怪,如此庞大的羽翼倘然这点威风也没有,倒不如没有这般大的巨翼呢!否则,太大了也麻烦。没见它的羽翼,自降落这个小谷后,一直没有完全展开么? 25章 生死绝恋(下) 他这厢仍在思量,异兽却已被金影猛禽狠狠地踩在双爪下。由于它体形弱小,焉能承受得了金影猛禽的千斤巨重。眨眼工夫,业已出气多,进气少。这当儿,金影猛禽狠狠地扇了几下羽翼。急加的重力,顿让异兽口喷鲜血,委顿垂首。只是它双眼流露的哀求,小石头偏生瞧得清清楚楚。心底不由升起无限同情。 心想,它虽说先前可恶,但如今好生可怜。尤其异兽花纹美丽,绒毛长长。眼角边几圈黑纹衬着骨溜溜的黑眼珠,煞是可爱。倘若把它缩小身躯,当真如同一只幼小讨怜的小猫咪。想到这里,正要出去从猛禽的爪下救出异兽。 可这时,金影猛禽听得先前坠落失败的猛禽悲鸣。禽躯一震下,颈下绒羽猛地竖直,刹那间,恍若威武的帝皇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它要报复,要让每一个冒犯了它威严的人或兽都知道冒犯了它的恶果。双爪轻轻地向外一扯,只见异兽顿被它撕裂开来,露出里面的五脏六肺。血淋淋的场面,教小石头惊悚地忘了跳出,只是一个劲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当场呕吐出来。 瞧着异兽已死,金影猛禽冷冷地望了眼小石头躲藏在后的巨石。那一眼,含着无比轻蔑,又带着些微警告。随即双翼轻振,犹如一朵金色的大云,迳向另一猛禽跌落的地方飞去。 小石头骇然坐地,心想,在四大天王的眼里,我都从未看到过这种俾睨一切的眼神,没想,今日居然在一扁毛畜禽的身上瞧及,当真有些匪夷所思。这大鸟一看就非是寻常的鹰雕,不说它身躯之巨令人不可思议,单是形态的威猛神俊,便知道定是飞禽中的霸王。而且,它浑身绒羽就似是黄金打造,几乎像是传说中的金色大鹏。想到这里,不禁一个激灵,又想,难道,它真是日食百龙的金色大鹏?一时对自己的异想天开,觉得好生滑稽。寻思着,金色大鹏是何等神鸟,岂是我所能遇见。 正当思忖。 金影猛禽双爪带着败于异兽手上的猛禽身躯,“呼”地一声,直飞上空。小石头被惊,抬眼打量,寻思着,这二禽也不知是朋友还是夫妻,竟而这般友好。纵是同伴负伤,仍不愿舍弃。只见金影猛禽堪堪升上半空,忽然又是从天骤降。二禽霎时犹如两块巨石埙落。 小石头虽然不明其中的原由,但也不想让它们摔伤。当下大步奔出,向上急拍两掌。无形的罡劲,顿让二禽的坠势变缓。可他即便身具闻人离的百年修为,但二禽的身躯委实太过巨大,终究无力接下,只能选择待它们近了,然后向侧闪避。二禽“啪”的一声,砰然坠地。 金影猛禽在坠地的一刹那,把另一禽向上抛上些许,随后用自己的身躯承受了它。小石头见此,不禁感动。心想,这禽兽都有感情,怎地天罗教的天王们就想着暗算我呢?想到这里,心中尤是不快,直觉郁闷万分。 金影猛禽从另一猛禽的身下勉强爬出,当即凄鸣数声。待另一猛禽低鸣之后,小石头明显瞧出金影猛禽露出欢欣。蓦地灵光一现,心道,是了,它们二人必是一对禽中爱侣,而树上的幼禽正是它们的子女。原先与异兽殊死相搏的则是母禽,她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子女,顽强的一步不退,即便明知必死,却仍然奋力相抗,以待她的丈夫回来。 雄禽这会儿向小石头颔首示谢。继而把雌禽抓在足下,又是呼啸而上。小石头心道,他们定是为了回家,可雌禽负伤过重,已无力飞翔,故而雄禽想凭一己之力,带着雌禽一同回家。想到这里,不禁深深钦佩二禽矢志不渝的情爱。心中默祷,它们这次定要成功。不料,只见二禽刚升至半空,突然又与起初一样急速坠跌。 小石头连忙再拍掌风,替它们缓势。 二禽落在地面后,俱是禽目含泪,雄禽更而悲怆不已。俯着禽首在雌禽的首边,耳鬓厮磨。 小石头默默地望着,直觉胸中凄意上涌,恨不能陪之大哭。此刻方知,原是雌禽的身躯委实太重,即便雄禽力大却亦无奈。无意里,瞧见雄禽的破裂爪趾上面渗满鲜血。心想,必是不堪重负,却依旧勉强的结果。刹那间,对雄禽的爱妻之心由衷钦佩。 不久,突闻空中雷鸣。顷刻间,雷声大作,黑云密布。小石头山中数日,知暴雨将临。心想,若雌禽无伤,即便雨势再大,想必也是无碍。可现今她重伤若斯,如再受雨淋,无疑必死。看着雄禽慌张失措的神态,想到他必也晓得其中的道理,否则,断不会如此。 左右打量,这山谷四下光秃,怪石嶙峋,竟是无一处可以避雨。想到,若自己带着雌禽出谷另寻它处,雄禽必然不依。照它们之间的情意,雄禽情急之余,难保不会大肆攻击自己。想到这,不免踌躇。蹙眉寻思里,猛地发现山谷周遭布着不少小树,更有许多蒲扇般的植物。 他昔日在虎丘山上砍柴,这般情形遇得极多。有时躲在山洞,有时就当场竖枝搭篷,躲避雨淋。此刻紧急,不遑多虑,尽管没有柴刀在手,但既有百年修为,随便折些小树,拗些叶枝,自是轻易。不多时,他取了十数根树枝,在雌禽的卧身之地,硬生生的插下。 与此同时,雄禽似也知道小石头的意思,顿时一起动手。不过,他捕杀异兽时虽然干净利落,但干起这种事,却笨拙得很。教小石头好气又好笑。凭着虎丘山上练出的技艺,小石头很快的便搭了一个大致的雨篷。这当儿,暴雨已临,哗啦啦的急遂雨点,鞭抽着谷中地面。小雨蓬犹如狂涛里的一叶扁舟,承受着无穷的压力。雄禽紧张地望向小石头,想从他的眼里看出些端倪。小石头朝他安慰的一笑。 雄禽叫了数声,忽然右翼展起,盖在小石头的顶上,替他遮雨避风。左翼却是掩在雨蓬的缝隙处,生怕有片丝雨滴落进里面,让自己的爱妻受到淋雨之苦。 小石头愕然地感受着二禽间深厚的情爱,心中升起一种不知名的情绪。这时,他想到了许一炒,也想到了冰清。忖思着,若冰清在此,我会自承雨淋,而把舒适的地方让给她么?思来思去,终究没时值情势,一时也不知心中的想法,到底是真是假。心想,若要了解答案是否真实,恐怕惟有真的到了那样的情况,方能晓得。 瞅着点点雨丝,在天地间连成一片。溅起的水花,激响着摧人的声音。雄禽仿佛想起旧日的欢好,一时禽目里泪水流淌,也不知是泪亦是雨。想起往日一起展翅翱翔的情景,如今却遗恨事;想起说好的未来许愿,如今偏不堪追;不禁凄嘶长鸣。 小石头冰冷的手,抚在它的身上,来回不断的轻柔摩拭。唏嘘道:“没事的,没事的……你放心便是!”感触着雄壮身躯里的无奈,小石头心伤无限。 山中的暴雨来的虽快,可去的也快。不过一会,雨停云收,空中彩虹倏现。 小石头拆了雨篷,走远开去,把空间留给一对苦命的禽中爱侣。 望着劫后余生的爱妻,雄禽悲鸣不止。过了片刻,忽然飞去,惟见一点黑影愈去愈远。小石头微怔,心道,莫非雄禽见雌禽无救,是以离她而去。余裕,小石头正在喂雌禽喝水时。雄禽突然飞回,只见他嘴里叼着一颗鲜艳的水果。先是轻轻地把水果放在雌禽的嘴尖上,然后啄破果皮,让果汁自然地流到雌禽的口里。 小石头见此,心旌陡戚,暗恸不已。 继而,又见雄禽用嘴缘替雌禽理顺身上的绒羽。那轻柔的动作,仿如一副静止的悲情画面,在雨后的山谷里尤其绝美,惊艳。 26章 耳听心受(上) 小石头不敢放粗气息,生怕惊扰了他们,只是合什祈祷。心下只盼着苍天莫要不公,万不能教他们就此失散分离。尤其,偶尔的雏禽鸣啼,更让他恻隐大增,恨不能陡会绝世歧黄之术。 如此过了几日。在雄禽无微不至的服伺下,雌禽由于伤势太重,依旧离世香殉。那日,雄禽悲恸,拍裂数块巨石。若非小石头习得《龙行八法》,以至身手敏捷,不定也殃及池鱼。之后数日,雄禽不吃不喝地一直陪在雌禽的尸首旁,不离半步。纵是小石头扔去香喷喷的熟食,他依然不屑一顾。直是昂首挺立,随风摇曳他的浑身劲羽。 此刻,小石头骤然思起昔日痛失虞姬的楚霸王。心想,当年的霸王定与眼前的雄禽一般的心情。固是威猛无敌,所向披靡,却不能保住自己的爱侣。其中的伤心失望,无疑肝胆欲碎。看着失魂落魄的雄禽,小石头凄恻难当。他平素尽管淳朴,但眼前刻骨断肠的一幕,偏教他黯然神伤,万念纠结。 不觉间,竟是半旬。雄禽已无力站直,只是软倒在雌禽的腐烂尸身旁。空洞的双目,看不出半丝情绪,只给人一种一切俱灰的感觉。其间,树上的幼禽偶尔叫唤几声。雄禽竟是不理。原是神威凛凛的身躯,竟已形销骨立,犹如世上万般伤心俱在此处。偶尔,在朔风里悲鸣几声,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似在呼唤远逝的爱侣。 凄厉的鸣声传入耳际,落叶凋零的景象不时闪现在眼前。每当此刻,小石头便抑制不住深藏心底的伤痛。他为雌禽的香殉离世,悲恻;为雄禽的矢志不渝,感佩。数日间,他仿佛就已长大了几岁,对人世间的事情,似也看透了些许。 睹景伤情之余,心想,连禽儿俱能生死同穴,而我和冰清竟是雁杳鱼沉,再无相期。不觉中,旧愁新怨涌上心头,直觉郁郁难舒,悒悒已极。他囿于年少,又未经世间情事,是而从未察觉到自己对冰清的刻骨铭心,实是爱恋情愫,仍只当是寻常友情。 看着雄禽就在自己的眼前渐渐死去,小石头麻木无比。他挖了一个深大的巨坑,把雄禽与雌禽合葬一处。并在墓前立了一碑,上写“一对苦命的爱侣”七个大字。十数日的悲欢离合,历历在目。口里不觉低吟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想到一对扁毛畜禽尚能演绎一段婉约凄美的生死绝恋,怎地人际间的关系,为何又是那么冷漠? 叹气之后,爬上大树,想看看幼禽到底如何?前几日,他虽想去探望,但念着怕雄禽误会,故而一直忍着。今日幼禽既然已成孤儿,那自己惟有当仁不让的担负起来了。 树顶上建着一个硕大的窝。可里面仅有一只幼禽。只见它头部裸露,披着极短的黑褐色绒羽,显得很是丑陋,迥非它父母般的神俊。而且颈的后部完全无羽,呈铅蓝色,之下则是淡褐色微带白色的羽簇皱翎,前胸部却是密密的黑褐色毛状绒羽,并且缀有淡色的纵纹,两侧还各有一束篷松的矛状长羽。 褐色的眼珠眨巴眨巴地盯着小石头猛看,圆圆的鼻孔尚呼出粗粗的气息。灰白色的小爪紧紧扣着窝底,只是多半饿得久了,显然有些颤颤巍巍。不过那铁钩般的嘴缘依旧直对着小石头,含着无穷敌意。 小石头寻思着,小东西现今对自己忌惮万分,若此刻带它下树,必被它愤恨。当下落树,带些食物后再次上去,把食物扔在它脚下,然后迳自离去。到了晌午,他拿着一个掏空的石块,舀了些水,又带些肉食,送给幼禽。如此几日,幼禽已与他熟悉热络。即便用手抚摩,也不现敌意。小石头知时机已到,即带幼禽下了大树。 与之在树下大餐一顿后,小石头笑曰:“小朋友,你既然要和我浪迹天涯,那总须有个称呼吧?不如,我以后便叫你小禽,怎样?”幼禽呆呆地望着他,见他笑容满面,似乎很是高兴,当下跟着欢鸣几声。小石头却道它同意了,又道:“好,果然聪明,竟还会表示同意。呵呵……” 翌日,天晴放早,一人一禽便离谷而去。 这日,一人一禽行在山中。先是阴霾层层,继而细雨霏霏。虽说,草木滋润,山涧欢跃,可小石头不免倒足大霉。他身上所着的衣衫自那日初中真空散,在地上辗转覆侧,已然毁去甚多。近十几日又是餐风露宿,便越发褴褛,固未显股露肘,但也蓬头垢面,恍若乞丐。自天降绵雨,他便寻起了藏身之处。只是一路林木稀稀,却无可遮,惟有前行。 不过,他对幼禽倒爱护倍至,把它深藏衣底。心想,好在它幼小,否则,就只能和我一起淋雨了。 不多时,天可怜见,终寻到一株撑天大树。小石头快步走去,到了树下后,迳自蹲下,随即四处张望。蒙蒙细雨里,却见远处正有一黑纱蒙面人不断地击打着地上沙泥。小石头原想打个招呼,突然灵光闪现,寻思着,此人走在山中为何要以黑纱蒙面,不会是在干甚见不得人的勾当吧?这许时日,连遭坎坷,他已非当日初出七里塘般的单纯,心中思虑实已较往日多得多。 瞧着事情诡谲,疑惑费解下,不禁蹲得愈低,生怕对方有甚隐秘事,到时来个杀人灭口。那就大大的不妙矣。 半晌后,小石头发现在那蒙面人的脚下尚躺着一人,虽然细雨迷眼,但仔细看去,只怕已然死透。忒久的时辰下来,那人竟未动弹丝毫。过不久,他的猜测果真不差,只见蒙面人在地上打出坑后,随手便把足旁的那人一脚踢到坑里,接着阴恻恻地笑了数声。待把土坑尽数抹平,蒙面人又在坑边瞧了半晌,直到望不出异样,方是“磔磔磔”几声怪笑,如弹丸星射,穿空而逝。 小石头骇然,心下揣测,这必是一桩凶杀,否则,埋人的何必要以纱蒙面。而且,蒙面人的笑声,一闻便知决计不是什么好人,惟有歹人的份。当下踯躅不决,不晓要否去看看?沉吟良久,心想,此人枉遭横死,惟有我看到,倘然我也置若罔闻,那他岂非死得冤极?既然苍天要我遇见,絮果兰因,其间未尝没有道理,或许便是要我为他伸张正义。 如是一想,长身而起,拍了拍身上泥土,蹑手蹑脚,东张西望地向土坑走去。到了边上,却见那泥土,夯得极其扎实,压根没有半丝松动。攒额蹙眉里,又想,罢了,即便再累,却也不能让那人死不瞑目。当下双手插土,慢慢挖掘。小禽在旁看了,不知他意欲何为,但也在旁稍加助力。小石头欣慰不已,笑道:“小家伙,真是好帮手,没枉我疼你一场。呵呵……” 26章 耳听心受(下) p{text-indent:2em} 这般良久,终教他们见着坑里尸首。但见那人容貌威武,全身着胄,多半是一朝廷将军。只是脸色铁青发紫,须眉霜冻,仿佛是经不住严寒,而被活生生地冻死。小石头诧异,寻思着固然目下春寒料峭,却也不致于冻死人啊?百思不得其解,小石头把那人微微翻身,想仔细瞧出些端倪。可惜,他本身就非是那种心思缜密之人,横看竖望了大半晌,竟无片丝发现。 如此一来,不禁气馁,小石头双手合什,口里呓语道:“这位大叔……”他见那人满腮虬髯,是而迳自把他提了一辈,接着道:“我也没法子,看来,你只能冤死了!”话罢,叹了一气,便想把那人重新掩埋。忽听见小禽在旁“唧唧唧”地乱叫。循声望去,见它用嘴缘正在啄着那人的皮靴。 一见下,不禁好气好笑,心想,它多半是饿极,看见牛皮制的靴子,便想啃上两口。当下上前,拍了拍它的脖颈,轻斥道:“小禽,不可以的。这位大叔已然死得可怜,你怎好再不让他死得安生?”说话间,“咦”了一声,只见那皮靴的底部,囿于小禽的啄尖着实锋利如刃,竟而被它刺穿一个大大的破洞。而罅漏里隐隐有张丝筏。 与此同时,脑海里陡然浮思联翩,寻思着,莫非大叔的死因便在这里。想及此,连忙脱下那人的靴子。这会,小禽却道他念着自己肚饿,是以直接把皮靴取下,让它吞食。止不禁地雀跃,尤其还“啾啾”地长鸣数声,以表欢欣之情。孰知,见他把皮靴取下后,仅从里面掏出一方丝巾,随后又穿了上去。看到这里,小禽不免失望,又是“咕咕”地叫了几声。 小石头瞧着它那煞是可怜的模样,拍拍鸟首,笑道:“好了,乖一点,稍后,我便想法为咱们寻点食物。”待小禽满意,他才把丝巾展开。不料,丝巾上竟没什么蹊跷,惟有一行字“某符闾,乃方振方公公约某出城一谈。”左右翻转,上下端详,仍只有这一行字。此刻,小石头难免丧气,心想,伊始,只当定可为大叔伸冤,却没想依旧枉费工夫。思虑及此,把丝巾收拢,藏于怀中。想着,不管有没线索,反正先放妥。 等他们把那尸首再次掩埋完毕,天日业已垂西。 小石头忽哨一声,唤来小禽,道:“走,咱们现今去找吃的。”小禽欢鸣,双翼扑展,仿佛很通人性。小石头大笑,笑声渐息里,一人一禽沿着山道迳往北去。踏着嶙峋山道,连淌数条小溪,待雨势全敛,眼前豁然开朗,但见旷野万里,平原展铺,远处已无起伏山脉。 此刻,方是察觉原已出了山区,又见半里外便卧着一条宽敞官道。欢呼一声,小石头自语道:“我此刻顺着官道而行,途中遇人问讯,想必就能晓得昆仑怎生去法?只是去昆仑前,终须寻个去处,弄些干粮,否则一路关山遥遥,如何能挨?” 这场细雨下了很久,刻下天色已黑。 小石头抖落身上的灰尘,看着天光,心知不能耽搁,急急跑上官道。想着,此时可不比山区里,有着无数的野兽,可以烹饪煮炙。自己得快些赶到镇集,看看有否机会,寻些食物下肚。不然,怕是今晚要饿着肚子过夜。他素来肚大,最惧的也就是腹饥。昔日有许一炒管饱,纵是跟着糊涂二老时,也是大鱼大肉,从未断过。后来到了摩天峰,生活便越发无忧,每次就餐,虽不是珍馐罗列,却亦美膳无虚,丰富多样,当真是极尽豪奢,饱尝口欲。现今想想腹饥的感觉,委实教他不饿而栗。 于是,一路疾快,那是撒着脚儿的飞奔。路上有些同是躲雨人瞧着直是瞪眼,待到被他溅起的泥水,沾到身上,方是醒觉。但是甫想开骂,小石头偏已跑远,只能强抑怒火,自怨倒霉,谁叫自己追不及别人呢? 如此跑了柱香时辰,只见前方竟显出一座巍峨大城,廓高墙厚,气势雄伟。先是一愣,继而大喜,心想,既是大城,那么寻起吃的必也容易。跑至城下,朝上一看,却见城门隽着两个篆体大字“长安”。这两字,他倒识得,毕竟摩天峰的大半年习文没有空耗。方想随着人群进城,竟被城卫阻拦。 那城卫身材不高,中气十足,喝道:“去去去……那来的叫化子,居然敢进长安城!”手中的长戟迳向小石头拦去。 小石头蓬头垢面的狼狈模样,确实甚像乞丐。而且肩头立着一禽,如同卖艺的杂耍人一般。被他这么一挡,登时愕住,道:“大哥,我不是叫化子。” 城卫冷笑道:“就你这样儿,不是乞丐,难道爷们是?”这话一说,十数个其余城卫蓦地轰笑。 这时,一个正想进城的白发老者凑上来道:“小伙子,长安城是不许乞丐进城的,你不知道么?”说罢,皱起眉头,捂住自己的口鼻,又道:“就你身上的味儿,若说不是乞丐,谁会相信?” 城卫长戟使劲,把小石头硬是推了数步,斥道:“还不快滚!否则,爷们要抓了。” 小石头被他们这样连番打击,着实郁闷,急道:“你、你、你们怎地衣冠取人,我说不是乞丐,你们偏又不信。莫非就让我露宿荒野?” 城卫听了,哈哈大笑,讥道:“乞丐不露宿,难道还给你住皇宫?快滚,别在这噜苏了!“ 小石头可不想离开,又见城卫不让进城,心想,今日我就僵在这,看你能把我怎样?想到这里,脸一扳,也不理会他们,迳自退了数步,向旁边靠墙处走去,接着蹲下。 城卫们一愣,数年的守城生涯,还从未见过这般倔强的叫花子。尤其先前阻拦他的城卫队长,更觉恼火,觉得他这样的行为,几乎就是在扇自己的耳光,让自己在同僚面前丢尽颜面。气急盛怒之下,长戟倒转,直往小石头拍去。想着教训下这个不驯的乞丐,只是并不想闹出人命,是而长戟倒转,打算狠揍一番。 小石头内力虽高,武技却差。纵是练了些身法,偏是从无思虑过如何用在实战里。待得戟风响起,方想闪避,已被砸在肩上。却见长戟忽然甭断,分成两截。小石头思忖着,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质量过差?原以为连长戟都断了,自己身上必是疼痛不堪。怎料,只觉有物轻击,竟是不疼不痒,毫无痛楚。诧异里,不禁呆然注视打他的城卫队长。寻思着,此人莫非与自己一样,也没吃饭,是以击打无力,直如小儿拍背。 他那知,这全是《不灭修罗神罡》的护体威力所致。自他身具《不灭修罗神罡》后,仅与通臂天王斗过一次。哪次,电光火石,间不容发,直到通臂负伤远遁,他尤在梦中,那里会知道《不灭修罗神罡》的不凡。之后,身登圣宗大位,那就更无人与他比斗,以致他对《不灭修罗神罡》的优劣,简直一无所知。何况,依他的内力修为,别说有《不灭修罗神罡》护身,固是没有,也决不会惧长戟的击打。 城卫队长惊愕无比,先是那乞丐浑若无事地受了自己一击,接着,长戟竟而骤然崩断。须知这长戟原是军营制品,不说它的精良,单是它的牢固度也非平常武器能及。眼前一幕,当真让他难以置信。长安城乃是大秦的国都,进进出出的奇异人士也算极多。这名城卫队长守了数年的长安城门,岂是愚人。心知,小石头定非凡人。 当下脸色倏变,心下尤是忐忑,寻思自己今日得罪了这个异人,还不知他会怎生对付我?索性走到小石头身边,讪笑道:“壮士,好功夫。嘻嘻……”一时无措,只得插科打诨。心下却想,打也打了,如今我卑颜屈笑,你总不会当场翻脸吧? 小石头冷眼一瞥,暗忖,好功夫?是你自己没吃饭而已。他可没想到,倘然城卫真没气力,岂能打断长戟?这也是他性格使然,没往深处思虑。联想起当日在一炒楼,被成家大少无缘无故的一鞭。又想,世上之人为何总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打人?难道说,我小石头就这么容易被人欺负? 27章 阴差阳错(上) p{text-indent:2em} 城卫队长吃他一瞪,心旌陡然一悚。细细打量小石头,见他虽然衣衫褴褛,无形中却自有一股不屈的气势,与平日所见的叫花子截然不同。尤其面容英俊,没污垢遮掩的肌肤上,那是细皮嫩肉,莹光焕泛,几如珍贵玉器。这么一来,他越发认定小石头必是真人不露相的高人。否则,寻常人焉能有这眼神,几乎与闪电袭身不遑多让。 心道,这等武学深厚的异人切不可得罪。谁知他在长安内是否有甚权贵与他相熟?即便现今没有,可大秦的臣子们就喜欢结识大本事之人,此人万一以后发迹了,那我岂不倒霉,不定连命也送了。如此寻思余裕,顿时有了主意,低头哈腰道:“是、是小的有眼无珠,不识真人。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的一次吧!” 他也算能曲能伸,是个人物。可他用这种语调与小石头说话,着实怔骇了其余城卫,一个个愣愣地望着二人。寻思着,小石头莫非是哪位大人的公子故意乔装。此刻队长已然瞧出,故而口气和善。想到这里,无不钦佩地看着队长,心想,队长就是队长,单凭眼光与阅历就非我等能及。无意里,城卫队长在一干城卫的心目中威信大盛,却是合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句古语。 这点,城卫队长自然不晓。此时他正惶恐不安,生怕小石头与他较真,不肯原谅自己适才的卤莽。 对于城卫队长的前拘后恭,小石头诧异得紧。先前无故挨揍,尽管不痛,终究也感气闷,若非听他现今语声缓和,迥异刚刚的凶恶。不定就出手还击了。毕竟大半年的圣宗的岁月,也让他有了些骄扈心理,尤其连遭迫害,越发立定决心,从此后虽不至睚眦必报,却亦要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当即沉声道:“那我能进城了吧?” 他一心只念着能否进城,可听在城卫队长的耳内,仿是小石头不愿与他一般见识。队长想法便是,倘然高人不肯原谅,势必与我死缠烂打。可他目下愿意离去,当已饶恕自己。虽然语气愤忿,但换了谁,被人先拦门前,再遭殴打,都不会立时消气的。这会儿,他惟有求小石头快些进城,岂能再有阻拦的心思,只要眼前的异人放自己一马,便属侥幸,至于长戟,只须回营调换,决不敢向小石头讨赔的了。连忙赔笑道:“能、能,壮士能来长安,实在是我大秦的荣耀。请……” 在城卫的殷勤招呼下,小石头阴差阳错的进了长安城。 长安城既是一国之都,市集必是繁华。放眼望去,但见檐角鳞次,屋宇栉比。固是已近傍晚,街上行人依然甚多,纵未摩肩擦踵,却亦来去熙攘,极是热闹。随着人群走了数十步,小石头心想,此刻大事惟有先寻个落脚处,接着喂饱肚子,最后问清昆仑山如何去法。 有此想法,脚步不禁放快。更且挺直身子,左右顾盼,望着能有人招呼自己。他生平未一人行此远路,只道旁的地方也与七里塘一般,走到那里,都会有人招呼自己坐下歇憩,并且给张饼或是给碗饭。不想,走了许久,别说等人招呼,即便离他近些的均捂鼻奔去,某些气急之人,尚怒眼瞪视。只因他狱里几日,又则山中十数日,前后大半月未有清洁自身。身上散发的臭味,着实熏人。若非他身形魁梧,此刻怕已遭人痛殴。 见着周围人的神色,方晓得世态炎凉。小石头自非蠢人,情知旁人厌他。心中不禁一酸,寻思,偌大的繁华长安,竟然寻不到一处管饱的地方。还是七里塘好,那里的人老远见着自己,不是问吃了没?就问要否喝口水?岂会像这些人一般的冷漠。又想,早知会这样,那日就该收下胖长老赠送的五百两银子。 正唉声叹气,暗呼后悔之际,脑海里浮起当日神目与广智的狰狞。转念忖道,我现今已非圣宗,若当真收了银子,岂非仍与他们瓜葛相连。而且,难道我小石头没了天罗教的银子,就不能一人走到昆仑么?哼……纵是饿死,我也不会再受他们半点赐予。那日的举动,实在是大大的正确,何来不妥? 想到这里,一改适才的愁眉苦脸。诚未立时容光焕发,但也眉飞色舞,神情大振。 既立了自强的心思,这会儿瞧着旁人的捂鼻怒目,也不觉郁闷。相反,一摇一摆地逛起大街来。这等样的繁华城池,他是从未见过。所遇所见,均是新奇。忽闻有人喊道:“小伙子,小伙子……”长安城内,他可没熟人,仍是朝前直走。只是喊声渐响,离自己愈发的接近。当下回头稍望,原是先前在城门口说自己臭不可闻的哪个白发老者。 小石头停下脚步,问道:“老丈,你是唤我么?” 白发老者红光满面,面带笑容,只是跑得委实喘喘,这当儿有些接不上气。小石头伸手在他背后拍了两下。老者欣慰地笑了笑,待气息稍顺,道:“小伙子,你可走的真快,老夫是追也追不上。” 小石头憨笑道:“还可以吧!” 老者道:“小伙子,你是第一次到长安吧?” 小石头也不觉诧异,想起自己如今的遭遇,任何人都会了然。当下默默点头,胸中升起一股凄楚。 老者微笑道:“小伙子不要丧气。老夫追上来,就是想告诉你,天无绝人之路。你既是初到长安,又无亲人可投,不如到雷府去碰碰运气。那里正在聘用家丁,看你五官端正,身材壮实,想必能行。” 小石头“啊”了一声,诧道:“家丁?” 他是既讶又喜,老者却道他好高鹜远,登时不悦地望着他,道:“怎地?当名家丁,还不愿意?若不是老夫看你举目无亲,替你寻条出路,不出三日,你不是被城卫赶出长安,就是饿死街头。你自己想想吧!哼……”说罢,就待掉头即走。 小石头忙一把拽住他,道:“老丈,别误会。我不是那意思。只是消息来得太突然,让我有些欢喜地不敢相信。” 老者释然,笑道:“那就好,年轻人就该这样。家丁那又如何?只要你确有本事,若干年后,谁能保证你不会飞黄腾达?哈哈……” 小石头搔首傻笑,道:“飞黄腾达就不敢想了,只要能吃饱,再有个睡觉的地方,我就很满意了。呵呵……” 老者把眼一瞪,吹胡子道:“没志气。”接着笑了两声,又道:“罢了,罢了。有没志气,反正是你的事,也不需老夫絮嘴。”说到这里,指着前方道:“你从这里一直往前走,约莫……”他扳了扳手指,道:“五个路口,在第六个路口,朝西走。然后走过三个路口,再往南,大概半盏茶的工夫,可以见到一株大柳树。大柳树的旁边就是雷府了。你去试试,如若不成,老夫也没法子了。” 小石头猛点其首,感激道:“老丈,我、真不知该如何谢谢你!”他平素诚然浑噩,时下却激动莫名,暗自打算,待来日,自己有了能力,必要好生报答眼前这位热心的老人。若非是他,自己势必要露宿街头。 老者笑道:“谢倒不用,只要你能在长安城混得下去,老夫就开心了。哈哈……还不快去?今日可是最后一天,倘晚了时辰,就不行了。” 小石头一听,登感紧张,连忙回身即跑。只是方行几步,又回过头道:“老丈,我会报答你的!” 老者望着他的背影,抚了抚颚下的白须,笑着自语:“老夫要什么报答?总之没人饿死,老夫就开心。” 27章 阴差阳错(下) p{text-indent:2em} 照着老者的指点,小石头一路奔去。当行至第六处路口,朝西拐时,忽有一队军士迎面而来。先前城门一幕,仍让他心有余悸。此刻,自不敢张扬,当即悄然躲往一旁。待军士远去,小石头抚着胸口,却觉怦怦骤响,暗骂一声没出息。随即向雷府走去。如此无事,不多会,远处倏现一株迎风飘舞的大柳树。 寻思,这多半就是了。不过,他转念想到,既去应聘,总不能仍带着小禽吧。否则,旁人只道自己是个公子哥,就算能行,也不答应了。想到这里,当下朝幼禽道:“小禽啊!我此去是为寻个能让咱们憩身的地方,可现今就带你一起去,有些不方便,不如你在那柳树上等我,如何?”说罢,就把幼禽往树上一扔。 幼禽似也稍懂,一飞上树后,竟不再下来,只用锐利的双眼盯着小石头,仿佛生怕他突然遁去。 小石头朝他笑笑,迅即脚步骤快。渐行下,只见前方蓦地出现一片极大广场,大柳树则在广场的东北角。而树下却站了数十人之多。再看大柳树的正对面,果有一处高门宅院赫然坐落。大门上也确确实实地写着两个烫金大字“雷府”。心下顿感欢喜。也不顾旁人究竟为何聚集?他迳自朝里挤去。那些人原不想让,但小石头内力浑厚,虽未故意施展,却也教人够戗。那里阻得了他半步。眨眼工夫,已被他挤到人群中央。 正想问人,这里是否在聘佣家丁?突闻一声大吼:“集合,十人一队。快、快、快……”眼看周遭之人迳顾排队,他也不遑多虑。反正听命令总没错,于是便索性与旁人排在一起。不多时,队伍业已整齐。小石头朝前看去,只见高门宅院的大门口,站着一个家丁打扮的人。这会儿,此人正用一副踌躇满志的神态检阅着自己等人,脸上的傲然,即便与他相隔十数丈,都一目了然。 这家丁在第一排前来回走了数遍,满足了自身的官瘾后,方大声道:“第一排先进去接受面试。后面八排在外待命。听见没有?” 众多队伍七嘴八舌地道:“听见了!” 那家丁极不满意众人的音量,尤其是回答的态度,让他更为不爽。喝道:“大声点,再说一遍,听见没?” 大伙儿被他这么一责,顿时振起精神,齐声道:“听见了!”此趟虽未刻意排练,却亦应得威武。倒教哪家丁沾沾自喜了一会儿。笑道:“这样才对嘛!既然要做雷府的家丁,怎么可以有气无力呢?” 众人自也随他笑了。只是第一队进去后,一直没有音讯,让这些渴望进府当家丁的男子们由不得忐忑,生怕今日遭刷,回去后被人耻笑。 过了良久,适才进去的第一队,原是十人,此时竟出来了七八人之多。而且个个耷拉着脑袋,神色间很是丧气。那家丁也不管,只是轻蔑地望了望他们,喊道:“第二队进去。” 第一队的颓态,让第二队人员更为惶惶。步伐间竟走的有些颤巍。哪家丁恼他们的速度,大喝一声:“快,磨蹭什么?是不是全想被淘汰?” 第二队一听,登时快步,惟恐当真刷下,那就无颜已极。尤其身为雷府家丁的荣耀,也是他们所盼望的。到时,非但自己能有机会出人头地,纵是家里人也是大增颜面。 小石头的目光随着第二队的背影消失在大门里,数了下,依旧十人。想到刚进人群时,似乎听人大喊“十人一队”,念及此,不禁顾盼与自己站在一队的人。左五人、右五人,自己这一队居然有十一人。再打量自己前后的队伍,全是十人一队。暗疑道,自己一队怎地多了一人?到底多了谁呢?当下又是左望右望,却见与自己相邻的一人,竟是一个瘦小的恍若竹竿般的少年。 这少年非但面色苍白,而且头发枯黄,一看便是营养极端不良。不过,人倒生得不丑,大眼,直鼻,五官诚然不怎么突出,但搭配适中,令人看的还算舒服。小石头朝他微微一笑,以示打个招呼。这会儿,他才猛地省悟,为何前方那雷府家丁不晓得自己一队多了一人。原来这少年委实太过瘦小,与自己站在一起,简直不占位置。是以,自己的一队尽管有十一人,却与旁的队伍,一般长短。看去,齐整得很。思至此,不由忍俊。 这会,第二队垂头丧气地尽数出来,点了下,居然进去十人,出来九人。小石头大震,心想,这里聘佣家丁还真是严格。看这些被刷的人,体格健壮,品貌不差,怎地就淘汰了呢?此刻,不由得担心自己。念及,这些被淘汰的人,毕竟家在长安,固是不能进府,却亦不至挨饿,可我就不然了。 如此提心吊胆了许久,随着二、三、四队应试完毕,便轮到小石头的第五队。 雷府家丁喊道:“进去吧!”他也未细看,待队伍在他眼前行过。忽觉有甚不对,可小石头等人业已尽数进府,纵要喝止,无疑也晚。 其实,此刻的面试已属复试,照理,小石头来的实晚,那是轮不上他了。怎料他误撞误冲的竟而挤进人群,又恰值队伍集合。至关紧要的便是,他身边之人委实瘦弱,固是队伍多了一人,也未教人察觉。故而,又是阴差阳错的让小石头得尝心愿。 进门就是一个练武场。两边栽了不少柳树,可惜与外面的那棵相比,几乎是祖孙之辈,想必是堪堪种植不久。软弱无力的夕阳,斜照在练武场,衬着两旁架子上的刀枪戟剑闪出森森寒光。在左首一排武器的旁边,则摆了十数个大小不一的石锁,小的约有百斤,大的只怕有近千斤。石锁边尚站了十几位与门口那位相似装束的家丁。 稍稍浏览,小石头朝前望去。 自己等人的面前横列着十张桌椅,上面纸笔齐全。而在正前方则放着三张大桌案。正中坐着一位五十许的老人,头发黑白相间,相貌很是温雅,穿着件绛紫色的缎袍。桌上摆着文房四宝以及一摞白纸。 左首是个英俊青年,一袭薄绸儒衫,手执纸扇,端是潇洒至极。此刻诚然未到仲夏,但他如此装束,竟没教人兴起半分差异。可惜此人的眉宇间隐现阴鸷之色,让人难生亲近。 右首的则是一位二八少女。黑色的秀发,白皙的嫩颜,在红色裙衫的强烈衬托下显得甚是美艳。长长的辫子,梳成二股。一股拖在玲珑匀称的背后,另一股则让她自己握在手上把玩。额前微卷的刘海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珠正好奇地打量着小石头等人。尤其扑闪的睫毛,更是说不出的俏人。原本支腮的左手,瞧着队伍走近,当即双手放在案上,正襟端坐起来。 只是脸上贪玩的神色,却教小石头心生凛然。此种笑容,他在一炒楼时领教甚多,每次均被人大大的嬉弄。此刻见到,不禁暗自打鼓。 与他一起等待面试的人见到少女之后,那是个个挺胸,人人昂首。虽没特别的想法,但男子的心思就是如此。一旦遇到美丽的姑娘,便如骄傲的公鸡,无时无刻不想展示自己的优点。若能博得美人一笑或是微微的赞扬,当真舍命也愿。 28章 雷府应试(上) p{text-indent:2em} 这时节,正中的那位原是声色不露的老人忽而面显诧异。“噫”了一声道:“怎地有十一人?”望着小石头等人问道:“你们是最后一队了么?” 面试的人相继摇头,有人回道:“不是,咱们后面还有二队。” 老人把头轻摇,低语道:“小福这人……唉,实在粗心!老夫少说一句,事情就被他弄糟!” 左首青年“啪”地一声,收拢起手中的纸扇,慢条斯理地朝老人道:“武总管,你看……是不是退回一人?” 小石头听他称老人为总管。心下不禁骇异,寻思着,瞧老人气派十足,威严万分,原当是这所宅院的老爷,不想竟是一个管家。他在摩天峰这许日子,所遇所见均是天罗教设在天下各地的分堂主。那些人,哪个不是武林里让人翘指侧目的当世豪杰。他的眼光也由此练了出来。心想,一个总管都能有这样的气势,想必哪位老爷愈加不凡。 青年的问话,武总管未及回答,右首的红衣少女已道:“不用了吧!反正人都进来了,十一就十一嘛!”她见这队人个个精神十足,倒不忍心斥退某人,当即代为开脱。 武总管笑笑,神色里尽显宠溺:“好,就听五小姐的。” 红衣少女向青年瞪了瞪眼,又吐了吐香舌,嫣然一笑道:“武叔叔,你人真好!就你疼我!” 青年对妹妹的调皮,无奈的一笑,但仍不愿放弃自己起初的想法。右手一边嬉玩着手中的纸扇,一边说道:“可是……名单上只有十人啊!而且,这十人均已通过初试。”用收拢的纸扇指着小石头等人道:“若这里面有人压根没初试,目下就进了复试,岂非显得我雷府太容易被人欺骗?倘若事情传将出去,旁人会怎生想咱们?怕是均会说雷府的小姐少爷,皆是昏庸之辈!” 这话一说,红衣少女登即无言,心想,三哥说得倒对,若马虎行事,确实教人看轻。这会儿,望着自己三哥的潇洒模样,心想,三哥就是喜欢卖弄,比起大哥的冷酷,四哥的文雅,实在差得极远。又瞧着站在队列中央的小石头,暗道,怕是连这小子都不如。想罢,转首望向青年,恰好看见他裕如地展开纸扇,心道,唉……又来了,真是不知悔改。 她说人家不知悔改,可她,却忘了又何曾要让人家改过什么? 武总管轻捻黑须,瞧着老爷的一对子女在那各执己见,不禁微笑颔首。这会儿,他也在沉吟。须臾,即定了主意。望着面试的人道:“老夫喊名,你们哪个听到自己的名字,就大声回应。”说到这里,拿起案上的一张白纸,顿声道:“曹甲、罗亿、宋兵……”随着武总管的读名,站在小石头身边的人相继应声。 少女瞧着眼前一幕,觉得煞是有趣。寻思着,改日无聊时,也要府中的家丁如此与自己玩耍。只是一人玩,未免单调。沉吟余裕,又想,对了,到时只须唤上二姐相陪,顺便也省去她总躲在闺房,不像一个武林儿女。 十人之名,不一会就已读完。就剩下小石头未听到自己的名字。 刻下,大伙儿自然明白,就是多了小石头一人。他是傻眼呆立,不知如何是好?嘴里一个劲地道:“我、我、我……”这会儿,俊美的颜容上尽是痴愚,让人诧异着,如此一个木衲的人怎地居然会假冒混充进来?坐在桌边的三人均想到,必是门口的小福粗心大意,把路过的也拉了进来,否则,岂会无缘无故的多了一人? 少女瞧他滑稽,不禁“噗嗤”失笑,继而“咯咯”娇笑,大觉好玩。没料世上竟有这般老实的人,着急之下,却连话也说不清楚。笑过之后,芳心内顿生好感,直觉若聘了他当家丁,日后让他陪着逛街练武,必是有趣得紧。而且,这人的长相也不讨厌,相反尚俊得很,有他陪我,倒不至丢脸。 摇扇青年却是素来喜欢口舌伶俐,机灵多变之人,对于口拙笨齿的小石头委实厌恶。朝着旁边的家丁肃容道:“送他出府。”家丁应声,刚想举步上前,让小石头出去。 武总管道:“慢……”他看了看小石头,又望了望站他旁边的哪位瘦弱少年。一个英伟挺拔,相貌俊秀,另一个却是面黄瘦弱,明显就是营养不良之辈。此趟聘佣家丁,原是为了应付一月后的刀剑大会之需。到时,别说江湖各门各派的前辈和弟子,纵是朝中权贵俱会参予热闹。若雷府的家丁生得此等不堪,旁人只当老爷刻薄,易落人口舌。 且看那魁梧少年,尽管粗手粗脚,举止笨拙,但显然很是淳朴。至于混冒行骗,必是无意。而且浑身上下尚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知礼懂节的感觉。若是聘了,旁人惟有羡慕,断不会嫌弃。 想到这茬,武总管道:“既然已经进来,就不要赶了。我等终究要给他一个机会不是?” 小石头听到,暗吁一气。不由感激地望向老人,心想,幸亏他出言,不然,那就糟糕极了。 雷府的小姐对小石头其实早生兴趣,固是总管不阻,想必也会跳出。此时听得,当即符合:“是啊!武叔叔这话对极!小倩认为也是。” 武总管一笑,朝青年道:“熙少爷,你说呢?” 雷熙稍蹙双眉,只是不想在这事上与武总管起了嫌隙,即道:“呵呵……既是武总管的意思,小熙也没意见。悉听尊便就是。”话音甫落,刚展开的纸扇,又是“啪”地收拢,端是风度雍容,气派恢弘。 奇_书 _网 _w_ w_w_._q_ i _ s_ h_ u_9_9_ ._ c_ o _m 众多应试之人,在他潇洒已极的举动下,诚然自卑无比。可雷倩只感嫌恶万分,心道,又来了、又来了。改日,我得和三哥说说,别总在我面前卖弄,否则,就不给他面子了。哼……蓦地,心下突起一念,想及,若把三哥的纸扇悄悄毁了,到时,他还会这样卖弄么?思至此,不禁嘿嘿偷笑。 武总管听雷熙也没意见,即道:“既然三少爷和五小姐都同意如此,那就开始吧!”语声一落,两旁的家丁里走出一人,行至小石头等人的身前,道:“第一试,默写《三字经》。”方一说完,登用一副幸灾乐祸的眼色瞅着应试之人。只因前面几队的人,俱是败于此关。连带的,他也不由自傲起来,只当自己是个翰林学员似的。 应试之人听得第一关竟是默写,泰半的呆然怔忪,大呼倒霉,暗骂雷府聘个家丁,怎地还要舞文弄墨?可也有少数几人沾沾自喜,毕竟《三字经》是寻常百姓教导小儿时的必读课程。一般适龄学童俱会朗诵些许。而小石头闻言大喜,暗忖,先前看见十之八九的人遭到淘汰,原当考试极难。不想,竟是这么简单。 与此同时,他也念起摩天峰那时节识文断字的好处。心想,若当日自己偷懒,今朝必然淘汰。嘿,也算祸福相依。当下就在纸上“唰唰”地写将起来。 28章 雷府应试(下) p{text-indent:2em} 瞧着这队的情势,武总管捻须微笑,朝雷倩道:“五小姐,看来这一队识字人较多。若后两队也能大致如此,想必能招满人数。” 雷倩笑道:“是啊,武叔叔!看了前面几队,我原道今日白忙活了。怎料,这队却给我们带来了些期望。看来,长安城内的百姓也不尽是不识字。” 雷熙摇着纸扇道:“小倩就是会拍武总管的马屁。你没看动笔的仅一半人,即便这些人全够了资格,再加上前面的五人,也不满二十的名额。”他倒非是为了针对武总管,只是瞧着无事,逗逗这个妹妹。 雷倩皱着琼鼻,娇嗔道:“三哥,你不知道后面尚有两队么?假如再有五人,那就满了。” 雷熙一笑,直是潇洒地挥着纸扇,并不与她争执。 武总管见此,不由爽朗笑起,道:“熙少爷,你是争不过五小姐的,她可是雷府的铁嘴!哈哈……” 雷熙道:“正是、正是……是我不自量力了。”能有取笑刁蛮妹妹的机会,他也是不遗余力。 雷倩苦着秀脸,不依地道:“武叔叔……”这声音喊的委实腻人。让那一干未曾动笔的应试人,均自心荡神驰。但觉长安城内一向传说雷家老爷有两个美若天仙般的女儿,原本仍有些怀疑。今日一见,果非虚言。 武总管对这缠人的五小姐素来疼若己出,千依百顺。目下听她哀怨,顿生无限怜惜,忙道:“噢、是老夫说错了,说错了……呵呵……倩儿莫怪,倩儿莫怪。” 雷熙摇首,望着一老一小,心想,长此下去,小倩还真容易被惯坏。也不知日后,是谁这么倒霉娶了她?闪念又想,呸,你还算小倩的三哥,竟然这样腹诽自己的妹妹。 雷倩听武总管认错,芳心已是欣然,当下不再追究。可转眼见三哥直摇头,起疑道:“三哥,你是不是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啊?” 雷熙一惊,心道,怎地连这个都被她看出?不过,他嘴上岂敢承认,辩道:“没、没……小妹,你怎可如此臆断?三哥又岂会说你坏话。”但他终究心虚,固是话语说的肯定,神色间却显赧然。 雷倩何等的古灵精怪,他这样的迟疑,心中早明泰半。迅即笑道:“三哥,我也没说什么啊?你为何这般着急,就好像……”说到这里,娇美的玉容上现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道:“就好像真干什么坏事一样?难道说……哼、哼……我去告诉爹娘,就说三哥欺负我。” 雷熙大骇,讨饶道:“五妹,三哥不敢了、不敢了……”原是一本正经的俊颜,此刻竟倍加谄媚,教那些无心应试之人,陡然掉落满地眼睛。 雷倩直到这时方露出胜利的甜笑,道:“那你是否该表示一下歉意呢?” 雷熙愕然道:“怎生表示?” 雷倩道:“我听说长安城内新近开了家量衣铺,里面的霓裳好生漂亮。可惜我的零花钱一直没你多,不如你买几件送给二姐。” 雷熙一听,只是买几件衣服,不禁长吁一气,道:“只给二姐?” 雷倩“哼”了一声道:“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又是猛呼白眼。 雷熙情知不可继续了,否则,小顽皮要大闹了,忙陪笑道:“好、好、到时,三哥就陪你和二姐一起去,任你们挑,任你们选,怎样?” 雷倩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莫说妹妹我敲你竹杠啊!” 雷熙道:“不说、不说,三哥心甘情愿,心甘情愿得‘恨’呢!”说到最后一个“呢”字,尤其重音,引得雷倩娇笑不已。 就在这三人相互叙谈之际,小石头发现与自己同在一桌的瘦弱少年一直攒眉蹙额,口里咬着笔杆。寻思着,此人定是不会,否则岂能如此?瞅着三人谈笑正欢,不注意这里,且自己的试卷业已完毕,当即和他调换了下。瘦弱少年诧异地望着他,目光里先是费解,余裕后即恍然,知小石头助他过关。 这会儿,小石头本身的时辰已然很是紧张。取过白纸,立即奋笔疾书。“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当他堪堪写就,便闻得一个家丁大声道:“时辰到,停笔!” 小石头微一拭汗,暗道一声,“好险,幸喜自己写的快。” 站在旁边的家丁迳直收了他们的纸笔。其中一人指着武器架的方向,问小石头等人:“你们有否瞧见那里的石锁?” 看应试的大伙各自点头。哪人又道:“待我喊开始,你们快速跑过去提起石锁,然后跑回桌椅,绕它一圈,最后把石锁放回原处。便算过了。”先前那些没写出《三字经》的,均想,适才文的不行,现今这比力气,势必要胜出,否则,那是再没机会了。当下摞袖吐沫,摩拳擦掌。 小石头问他道:“大哥,那咱们是该提小的,还是大的?” 那人冷眼望他,讥道:“若你能提得起大的,我也不反对。” 众人听得,轰然而笑。纵是案旁的三位考官,也均失笑。寻思着,这少年当真滑稽。大的足有千斤,别说像他这种普通百姓,就是练了几年武的,也不定能提起。没料,他居然问出这样的傻问题。他们有这想法,说来也没差,只是万没料及到小石头本身的实力。不说千斤的石锁,任是万斤,相信小石头也能举重若轻。毕竟闻人离的百年修为可不是鱼腩。 众人这么一笑,小石头颇感羞赧。 谁知,瘦弱少年突然站出,道:“你们没看见那边的石锁大小不一么?纵是这位大哥人微言轻,但他的问题其实一点都没错,真不明白你们到底笑个啥?”又朝那家丁道:“是你自己话没说清,怎地又来讥笑?既然身为负责,便须尽心尽责。岂能让咱们凭空想象。其实,你应该向咱们认错。” 这话教人好生骇异,一时均感不信是从这么个少年口中说出。 小石头怕他遭人斥责,万一被淘汰,岂非是自己害了人家。当即暗拽他衣袖,想把他扯回来。又向那人道:“对、对不起啊!我兄弟卤莽,大哥,你可别见怪。” 那家丁其实已然闻言色变,尤其在少爷小姐面前,被个市井之徒斥责,越发让他愤懑。虽有小石头打着圆场,可他仍不想罢休,甫想大声怒骂。 武总管忽然抚掌大笑:“说得好,说得好啊!”转眼,沉容朝那家丁道:“小贵,听见没有!平时,老夫一直教你们做事要细心。可你们又总当成耳边风。今日被人这样一骂,难道还要执迷不悟,不知悔改么?快过去,向那两位小兄弟诚心地道歉。然后,再想办法弥补自己的过失。” 小贵一愣,没料总管竟会斥责自己。尽管满腹牢骚,然也不敢噜苏。当下恨恨地向小石头和瘦弱少年道:“对不起了!你们只要提起小的石锁就算过关了。”说完后,心下忖思,你们二人最好求神拜佛的不要进府。不然,不让你们晓得我小贵的厉害,我就枉为雷府的四大管事。 小石头可不惯有人向他道歉,顿时脸色通红,忙道:“老兄言重了。”而瘦弱少年只是“哼”了一声,对小贵的装模装佯,很是瞧不起。 小贵怒在心头,若非少爷小姐和总管俱在场里,兴许便唤人把小石头二人乱棒打出。他这厢尚在磨牙暗恨。那边的十一人得了另一管事的指令,业已跑到石锁边上。 小石头只是寻常跑步,并未施展《龙行八法》。不过依他在山里的日子,先是虎丘,再是蜀中山区,那腿儿岂是这些生在城里,养在城里之人可比。稍一发劲,已是领先甚多,眨眼工夫即到了石锁边。 右手轻松的拿起石锁,转眼睨向瘦弱少年。顾虑他力气不够,毕竟百斤的石锁,也不是寻常人可以随便举动的。不想,看见的却让他愕然。 29章 家丁生涯(上) p{text-indent:2em} 只见瘦弱少年单手举锁,置于肩膀,双脚竟是奔的飞快,仅比自己略慢而已。诚然他未曾施展《龙行八法》,可瘦弱少年能达如此水平,无疑也属威猛。 既惊且喜下,小石头健步如飞,往回直奔,毫无悬念的首先完成任务。瘦弱少年则名列之后。另外的九人,虽然相继完成,但瞧着,就觉得勉强,没有小石头二人那样的干净利爽。最后一位老兄,更让人担心,他在摆下石锁之际,是人锁合一的一起跌倒。若非石锁方形,不易滚动。焉知会否被碾压在里面。 小石头扶起他,又帮他拍了拍身上的泥灰。 哪人惭愧地道:“多谢小兄弟了。” 小石头憨笑,没说话。 武总管道:“通过两关的站在右首,第一关一字没写的站在左首。” 十一人里,五人靠右,六人靠左。虽然淘汰了泰半,但这样的结果,总比先前四队好得多。尤其,很是欣赏的二人全都过关入取,武总管稍露笑意。 小石头看着与自己站在一起,一并入取的四人。其中就有瘦弱少年和那个人锁合一的老兄。待六个淘汰的人出了府门,武总管唤了一名家丁,吩咐他带小石头等人去洗澡更衣,并且安排住宿。 小石头忽道:“总管,洗澡更衣倒不急,就是不知能不能先让咱们填填肚子?” 武总管微笑:“当然可以!你们既然过了关,就是我雷府的一员。既已是我雷府的一员,又岂能让你们饿着?呵呵……”心下想到,这小子倒憨实,想什么说什么。我喜欢。哈哈…… 雷倩也是讶然。虽说雷府老爷因是武林出身,故而府邸规矩不及官宦世家那样的严苛。可也终究有条有理,上下有别。生平记忆里,更无一个家丁敢这样向武总管当面要吃的。原本,尚恐武总管发怒,不想,他非但没生气,竟而还与小石头有说有笑的。说来,让她感到怪异得紧。只是,她忘了武总管本出身绿林,后来是感雷家老爷的救命之恩,方甘心做奴。当年的武总管在江湖上也是一豪爽汉子,说话更无忌惮。但自进了雷府,生性着实被压抑了很久。今日小石头的口吻,当真是合他口味,也难怪他欣喜。 望着小石头五人随着一名家丁向府内行去。武总管才息了笑声,吩咐道:“唤后面一队。” “是!”小贵应声。他见小石头与瘦弱少年尽数入取,心底里不知该喜亦是恨。只是想着,日后能报今日的耻辱,不由的暗自得意,又是咬牙切齿。脑海里,更而已然动起了怎生整治二人的主意。 小石头堪堪走过武场,向旁侧一条走廊行去。就听得羽翼的扑展声响起,回头一看,正是幼禽。不由笑道:“小家伙,还真贴得紧,就这么须臾工夫,已经找来。” 幼禽把头一侧,好象在说:“废话!” 旁边几人看得有趣,也是呵呵笑起。瘦弱少年道:“大哥,这是你养的?” 小石头道:“算是吧!” 带路的家丁忽道:“你这只扁毛可别被小贵管事瞧见,否则,依他适才吃瘪在你们手上,定会借机报复的。” 瘦弱少年一听,把头一扭,大声道:“他敢!难道雷府的小小管事,就能这样无法无天么?” 家丁笑笑,小石头却道:“多谢了,老兄!” 家丁道:“没什么!只是提醒一下,毕竟小人难防。”说完,一声叹息。 不多时,五人已随着家丁到了膳房。五人加一禽,狼吞虎咽一番之后,即到澡堂沐浴。其间,那名家丁又是好心地提醒他们,一定要当心管事小贵。今日既然得罪了他,改日他必会伺机报复的。瘦弱少年不置可否,小石头那便越发不惧。心想,我连四大天王都不怕,难道还怕个小小的管事?不过,对家丁的善意提醒,依旧感谢不已。给家丁的感觉,就像是干了一桩解救万人的莫大善事一般。 五人洗澡时,幼禽则在门外替他们看守。 其中一人道:“咱们今日一起进了雷府,也算有缘,日后自当互助。不如各自报个姓名,交个朋友,如何?” 小石头喜道:“好啊!太好了!我叫小石头,今年约莫是十九岁吧。” 瘦弱少年也道:“我姓宋,名仁。”又问小石头:“大哥,你的岁数,怎地是约莫?难道,你自己也不清楚?” 小石头心中一酸,道:“是了,我只有四年里的记忆,之前的,全忘了。所以,只能这样说了。” 大伙叹了口气,为他的遭遇大感同情。 接着,经过自我叙述。小石头才了解,人石合一的原来叫罗有贯,另两人,一个叫盛阿根,一个叫方圆,均是长安人氏。且从他们口中知道,雷府的老爷原是大大的不凡。整个大秦国内,只须提起秦中剑王雷啸岳,无不衷心钦佩。手中一柄“照胆”剑,自弱冠行走江湖,到现今年逾花甲,四十年里打遍北地武林,横行汉周秦三国。被人誉为北地擎天柱。壮年时,奉大秦先皇命加入军中效力,以三千铁甲击溃大汉五万大军。自此威名更盛。后来又辅太子有功,被任命为长安禁军大都统,手握十万军权,威震大秦。 听至此,小石头心想,原来雷府老爷还是武林出身的官宦啊!就是不知他的武功,若与天罗教的四大天王相比,究竟哪方厉害些?他生平所遇功力最高的也就四大天王而已,因而首先想起的便是他们四人。至于闻人离和冲虚子,一个业已逝世,另一个自囚黑狱,那是毋庸比较了。 五人一番梳洗,换了雷府的家丁服饰,已是涣然一新。罗有贯瞧着小石头赞道:“小兄弟,你倒生得俊。这身装束依老哥看,确实委屈了你。”另三人点头。 宋仁啧啧道:“是啊!大哥如此英姿,纵是前些时日的新科状元,尚要逊上三分。”他对小石头适才襄助之恩,委实感激,口口声声的已认小石头为兄。 小石头被他们一赞,有些羞赧,摇着双手道:“那里,那里,你们过奖了。”大伙见他尴尬,当下止口,只是神色间的笑意愈发浓烈。 五人笑笑谈谈地出了浴室。原先带路的家丁仍在门外候着,见他们出来,道:“你们先随我去宿舍吧!”到了宿舍,那家丁又嘱咐:“明日鸡鸣,你们就须起床,到练武场集合。”说完,迳自去了。 五人环顾宿舍,发现环境倒是不差。非但通风极好,而且清爽得很。只是床铺有六张,不知是那位仁兄会和他们一起住?当下分了床位,各自歇息。 不一会,门外有人走进,大伙一瞧,原是一名老年家丁。五人与他打了招呼,方知老家丁在雷府已有二十年的光景,可说是瞧着雷府辉煌的人。大伙随即恭维一番,直说日后须得老前辈多加照顾。老家丁很吃这一套,笑着道:“没问题,没问题!” 他见同宿舍的几位新进家丁谦恭有礼,老怀也是大慰。 29章 家丁生涯(下) 翌日,天甫放亮。 五人在老家丁的带领下到了练武场。一看,人已甚多。有些俱是昨日一起应试的人。稍一寒暄,大伙晓得,原来住宿的格局均是一名雷府的家丁和五名新进的人住在一起。一来较易关照,二来省去新进人员不知府中规矩,到时弄得鸡飞狗跳的不好收拾。 这时,武总管忽然走来。身后尚跟了四人。小石头眼尖,瞧准四人里就有一人是昨日宋仁得罪过的。当下朝宋仁望望,却见他嘴角含笑,不动声色。心道,宋兄弟倒沉着,是个人物。 武总管的发言很是简短,基本无甚废话。只是唤新进人员须得跟原来的家丁好生学习,以便早日知道雷府的所有规矩。之后,便是新聘的二十人各分所属。小石头被分在外勤,宋仁则是厨房,另三人却是后院内勤。管外勤的正是小贵管事。 小石头暗想,真是冤家路窄。瞧着小贵管事的满面阴笑,又想,我只须好生做事,不随便马虎,你总不致故意找茬吧? 人散后,小石头随在小贵后头,往一处院里行去。心下尽管早有定计,但念起人心的不测,又想到摩天峰上遭人陷害,竟是忐忑不安。生怕自己一个不慎掉在小贵管事的手上。思来想去,心下暗打主意,待拿了工钱,凑足了银两,便辞工不干,还是早日上了昆仑,拜元虚真人为师方是道理。 正行间,小贵突道:“小子,叫啥名?” 小石头一愣,心想,你不是早知道了。不过依然道:“小石头。” 小贵道:“这名不好,与我雷府家丁的身份大大的不合,需得改了。” 小石头一听,心里别扭极了。这名是许一炒取的,若要改掉,着实不愿。又想,我的名与家丁身份不合,难道说,你的‘小贵’两字就非常之好? 小贵又道:“几岁了?” 小石头正当郁闷,一时没听清。 小贵有些忿怒,回头大喝道:“我问你话呢!” 转身当儿,小石头由于心中想事,脚步未停,竟是与他迎面撞上。照理,两个若只是普通人,这么一撞,自然无碍。可小石头身具百年修为,又练着天罗镇教神功《不灭修罗神罡》。稍一遇外力,体内劲力自然而生,自然而护。小贵仅会些寻常拳脚,还是武总管兴至所之时,随便教教,如何能挡得住。顿即就被小石头撞出丈外。 吃痛下,小贵满心忿忿,刚想爬起,谁知用力过猛,居然闪了腰骨。小石头原是愕然,待闻他“喀嚓”一声,情知不妙。立马上前扶起他,道:“小贵管事,对、对不起哦!我、我不是故意的。你还好吧?” 任他怎生道歉,神色如何诚恳。小贵只当是蓄意撞他,当即摔开他的胳膊,怒道:“你、你好样的!……”说到一半,偏又喊起痛来,模样着实狼狈。 “怎么啦?唷!小贵,你怎地摔倒了?”突地一个动听的女声传来。 二人一望,原是雷府的五小姐雷倩亭亭玉立地站在不远处,俏眸含笑地望着他们。 小贵大赧,觉得若被五小姐知道,自己让个新进的傻小子给撞地闪了腰骨,实在是大失颜面。连忙抢在小石头前道:“五小姐,是小的不慎,滑了一跤闪了腰骨。” 雷倩释然,道:“噢,原是这样啊!那你今天就休息吧!”指着小石头道:“今日我和二姐要去烧香,你就派他随我们去。” 小贵是满心不愿小石头跟着小姐们出去,寻思着,万一让他们打好了关系,自己到时要整治,岂不平添不少麻烦。然而五小姐的命令,他又不敢不听,只得喃喃地回道:“是,小的知道了,即刻就去安排。” 听了小贵的回答,小石头大吃一惊,心想,他为何不说是我撞的?难道说原谅我了?还是……另有甚目的? 雷倩此来,原意就是命小贵派小石头跟她们出去。自昨日练武场一见,不晓为何,晚上睡觉时总想着他憨憨的模样,以及那英伟的丰姿。说来,也不是她喜欢上小石头,只是身为女性,一般对美的事物均有一种强烈的占有欲。即便是男色,只要没有损害到自身的洁名,能有一个英俊的家丁陪自己出去烧香,总会让人感到舒心一些。 她见小石头呆站一旁,又见小贵迳躺在地上痛地呲牙裂嘴。斥道:“哎,你还不扶起小贵,把他送回房里?” 小石头一怔,忙道:“哦!”随即扶起小贵,朝院里走去。 送完小贵,随着另四名家丁一起到了雷府正门。斯时,门口已有一顶软轿和一匹小红马,软轿有四位内勤家丁抬着。不多时,只见从里走出四位眉目清秀的侍女。侍女们堪堪走到轿子旁,迅即左右分开。后面就是两位雷府小姐。五小姐雷倩,小石头已然认识。另一位,生的极美。 淡白的霓裳罩在曼妙多姿的身上,由于双手合拢置于腹前,是以宽大的镂花袖子合并一起,随着裙摆一同长长地拖在地上。香肩上披着一条白色貂羽围巾,却比不上她容颜的嫩白。发髻挽得很是精巧,仿若云雾似的纤浓慵梳。两旁垂着晶晶闪亮的夺目珍珠,跟着她的金莲轻移,颤颤摇曳。这些装扮诚然豪贵无比,可最为吸引眼球的偏是她雅丽高贵的气质,那是一种既文静又有涵养和内在美的感觉。会让人不由自住的产生出自惭形秽的躲避感。觉得自己的眼睛委实不能多看,若多看一眼,便会亵渎了她的想法。 此时此刻,家丁们皆垂首等待,惟有小石头一人愕然盯视。他明知眼前这位美女便是雷府的二小姐,可脑海里思起的却是冰清。他觉得二小姐的气质和冰清是那么的相同。当望着她的时候,就仿佛面对着冰清一般。尽管整体上,冰清由于容颜上的胎记比不过她美丽。然倘是排除掉丑陋的一面,单说美好的一面,冰清比眼前的二小姐尚要美上几分。这是毋庸置疑的。 想到这里,小石头猛地思起,冲虚子前辈曾道,他师兄元虚真人,也就是自己未来的师傅,一生钻研丹药,对歧黄之术甚是精通。若由他来为冰清治疗,不知能否为她祛除胎记?愈想愈觉得此法可行。不禁生出快些到达昆仑的念头。不过,转念又想,自己与天罗教已同水火,尤其冰清的父亲广智天王,更是难以开释。即便自己找来元虚真人,或是真人又愿应承襄助,可广智天王哪关不过,就难比登天。这会儿,额头微蹙,愁眉苦脸,显然就是一副苦恼的样子。 雷倩甫一出来,便开始留意小石头。只见众家丁自望了一眼二姐后,就急急地垂首,不敢再看。但就是这个新来的家丁当真大胆,非但直愣愣地望着二姐,脸上的神色也是丰富多采。时而惊愕,时而欢喜,时而痴呆,时而凄苦,着实让人惊叹一个男子看见美女后会在脸上反映出忒多神色。 她在五兄妹里排行最小,因而父母最为疼爱。又囿本人生性开朗,是以素来爱闹。既是雷府的开心果,又是雷府的顽皮包。此时被她瞧见这般好玩的场面,当真合她胃口。顿即朝她二姐低声道:“二姐,你看哪位家丁真滑稽,自见了你后,就变得失魂落魄。唉……我说二姐啊!你以后不如别出门了。否则,长安城的男子皆要为你而痴,为你而呆。” 二小姐一怔,望了望小石头,随即羞红双颊,啐道:“小妹,你又胡说了。”纵是对小妹的疯言疯语听得极多,今日乍闻,依旧消受不起。 雷倩娇笑,直是花枝乱颤,又道:“好,不闹了。”扶着二姐进轿后,自己上了那匹小红马,从马囊里抽出一条短小马鞭,在空中摔了一个重重的“啪”声,脆声道:“走吧!” 小石头被二小姐的一眼望来,陡然省悟自己着实失礼,待马鞭脆响,便已学着旁人一样黯然垂首。 30章 缘来缘灭(上) 家丁们应了一声,抬着轿子跟着马后。而小石头和另四位家丁则走在马前替她开道。十余人前呼后拥的直往城南而去。 途中,雷倩骑在马上,顾盼得意,望着两旁那些百姓小媳妇或是小家碧玉,心想,还是身为雷家女儿好啊!不然,岂不是和她们一样,只能在摊上与小贩们斤斤计较,再或就是在家洗衣烧饭,犹如囚徒。如是一想竟油然而生傲意,望着马前开道的家丁,心底颇感畅喜,直觉今日出门烧香,当真是惬意万分。 一路上,百姓们瞧着是雷府队伍,尤其是雷家美丽的五小姐当先领头。俱是朝旁散开,显得很是自觉,而且每一个避道之人,脸上毫无不满,反而极是欢喜,大有能为雷府让道感到自豪。极个别年轻小伙,偷偷躲在人后,悄悄注视着雷倩,脸上满是爱慕之色。 其实,雷倩也算绝色,只是她的美丽,一来年少,似个青涩的苹果,总没熟透鲜艳的那么诱人;二来,性子活泼,大大咧咧,有时像个男子,欠缺了一点女性该有的温柔贤淑。若没她二姐在场,自然就属她光彩照人。可一个闲雅文静的美女活生生的站在那,又教人如何不去留意,甚至是爱慕。 那些家丁当然不敢有这心思,至于一些王孙公子,那是如蜂似碟。早早地卖通了雷府三少,得知二位小姐今日会去相国寺烧香。 雷府一行堪堪到了位于长安城南的相国寺。即见一群公子哥打扮的年轻人已然迎了上来。小石头数了数,诧舌的竟有三十余人。哪些年轻人甫一到雷倩的马前,就见她柳眉倒竖,手中马鞭凌空一响,斥道:“干吗?干吗?打劫啊?” 公子哥们一听,登时停下脚步。其间一位大声道:“不敢、不敢……五小姐今日当真美丽,让我等实在大开眼界。”其余人闻他如此说法,无不符合。固是无意雷倩的,可值此时刻,也是阿谀如海,马屁如山,直说得雷倩纵是天仙下凡仍差她许多。 常言道,马屁人人喜欢。即便雷倩晓得某些人言之不实,但倒竖的柳眉也缓了下来,嫣然笑道:“你们这些马屁精,一大早就来拍,难道不晓得这里是相国寺么?佛门可是禁打诳语,若有人在佛祖面前依旧胡说八道,死后可是要被打入阿鼻地狱的。” 三十余人均是长安城内杰出的风流人物,平日里日游楚馆,夜宿青楼。这种讥语,他们自如蚊蝇轻鸣,浑不当回事。无人闻之色变,且有人发誓,说自己句句属实,字字是真。若有半字虚假,情愿被打入阿鼻地狱。 雷倩瞧他们皮厚,也是无奈。正当踌躇,忽听得软轿里传出一个婉转柔和,优美已极的声音:“小妹,不要噜苏了,快进寺吧!” 雷倩听了,心道,对呀,烧香要紧,和他们多噜苏什么?朝家丁们道:“进寺,别理他们。”说罢,手中马缰一紧。那匹小红马长嘶一声,前蹄猛地跃起,其势骇人已极。却不料那些花花公子竟是巍然不动。雷倩惊诧,心道,他们怎地变大胆了?不过确实也不想与他们多噜苏,索性从中穿了过去。 家丁们则护着软轿随在后头。小石头原当这些公子哥定会阻拦,没想他们竟似中了邪,一个个在那怔怔地不动丝毫,眼睁睁地瞧着雷府一行从他们中间走过。 待地行远了,那些公子们方是回醒。一人叹道:“如此动听的声音,假是能听一辈子,即便现今死去也甘愿了。” 有人附和:“不错、不错,子严兄此言甚合吾心!” 又一人道:“荒谬,合什么心啊?现今便死了,又如何听一辈子?简直是差之千里。” 如此争论一始,三十余人即在寺外,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的你辨我论,好不热闹。 突然,一个长得极其肥胖的丑陋公子喊道:“全他妈的给我住口。” 大伙一惊,顿时鸦雀无声。等发现原是那位丑陋公子命他们住口,却又喧哗起来。齐齐口诛笔伐,说他狂妄自大,跋扈张扬,实是他们中间的败类,应该不理不睬,自此后对他的惩罚便是弃如弊履,当是从无这人一般。 丑陋公子闻得引起众怒,立马服软,然后经大伙的再三商量,遂决定由他做东,在万花楼摆上几桌,作为向众兄弟的赔罪。这会儿,丑陋公子重又被他们吸纳进队伍,当作最好的朋友,或者是最好的弟兄。至于先前的斥责,自是随风飘逝,如佛前青灯刹那湮灭。 再说雷府一行堪堪到的寺门,登从门里迎出一位五十许的老僧,后面尚跟着十来位知客僧人。老僧到了雷倩的马前,合什道:“两位女施主今日又来随缘?” 雷倩尽管顽皮,可在相国寺前也不敢太过,从马上跃下,抱了抱拳道:“明惠大师好!”她爱闹爱玩,不喜女儿家的一套,即便行礼,也学得是几位兄长,对于二姐的柔美温婉,却是嗤之以鼻,认为是自讨苦吃。 明惠大师笑道:“不敢,女施主客气了。” 雷倩道:“大师,我们可以进去了吧?” 明惠道:“老衲糊涂,竟让女施主一直待在门口。请……” 雷倩笑笑,向身旁的家丁吩咐道:“留下一人,替我看着马。”又对小石头道:“你就随我进去!也让你长长见识。”小石头“嗯”了一声。 如此,留下一人后,小石头和三位家丁编成一组,紧随着雷倩。再后面则是四名侍女和四位家丁抬着的一顶软轿。 刚进庙门,里面是一大大的广场,两旁栽满了直直的松树,一冲贯云的气势在四周矮墙的渲染下越发显然。其间,尚有不少的善男信女在那焚香祷告。或拜东,或叩西。广场中央的大香炉里更是香烟袅袅,馨人心脾。身处这般氛围,即便不信之人,也被如此庄严肃穆给震慑。值此瞬间,小石头觉得自己心很定,很静。阴阳真气在这万象融合的空间里仿佛也变的友爱起来,固是偶尔碰撞,也无火花溅发。 不觉里,已到大雄宝殿。殿门前伫着十来位僧人,正在劝退其余的善男信女,要他们稍后再来。而已在宝殿里的,即唤他们快些,说是寺里有大事要办。但今日的烧香人委实过多,纵是只出不进,待宝殿内空无一人时,都足足等了三柱香的辰光。 过了会儿,明惠大师容光焕发的由里走出,合什道:“两位女施主,宝殿已空,你们可以进去了。” 雷倩道谢,吩咐家丁在外等候,随后从软轿里扶出她二姐,带着四位侍女一同进了大雄宝殿。 小石头坐了余裕,觉着甚是无聊,又瞧左右无事,即在大雄宝殿周围闲逛起来。下了宝殿前的台阶,便是罗汉殿。门侧摆着一张小桌,桌边正有一年老僧人支腮瞌睡。那僧人双眉皆白,鄂下偏是无须,瞧来光洁得很。尤其容颜红润,几如婴儿。 小石头行到跟前,朝他斜睨一眼。其时,进进出出的善男信女甚多,见个英壮的家丁伫在门口,直是挡了小半空间,心下实也恼怒。不过在这佛门境地,每一人均是心宁神静,却无人斥他。 小石头方想离去,老僧骤道:“施主,请留步。”前两字犹如暮鼓晨钟教人醒神,后三字粗听沙哑,但细辨下,偏觉温润舒畅,恍若玉馨轻敲,击击点中心坎。 30章 缘来缘灭(下) 小石头原已走开数步,听得声音,愕然回首,左右环顾,却无旁人,不禁问道:“大师唤我?” 老僧双臂曲伸,扩胸下作了记懒腰,又打了记呵欠,举止间毫无高僧应有的模样。笑笑道:“施主乃有缘人,老衲等了甚久。” 小石头讶然,走近几步,道:“等我?” 老僧又是笑笑,眉目间极是慈祥,原本浑浊的双眼,蓦地隐泛睿智神采。右手稍一示意桌前的椅子,道:“施主请坐!” 小石头呆呆地坐下,只是满面的怔然,明眼人一看就知。 老僧道:“施主定有满腹疑问,要问老衲?” 小石头颔首,心想,这问题有些废话。 老僧道:“其实,老衲并未睡觉,只在感悟尘世。” 小石头寻思着,这话骗谁啊?没睡觉,还伸懒腰,打呵欠? 老僧迳顾道:“老衲适才功课时,只闻得芸芸众生,碌碌步伐,忐忑心旌。正当失望之际,忽有一龙骧虎步由远处走来。老衲惶恐,只道必是听差。不想,睁眼一看,竟是九五之尊来临。怪不得龙虎追随,风云相伴。” 老僧罗哩八唆了半天,小石头半句都未听懂。只是愣愣地望着他。老僧见他痴痴,倏地笑道:“施主宅心仁厚,老衲原可不必罗嗦。但既已会面,我二人倒也能结个善缘,以便日后龙华会上再见。”盯着他半晌,又道:“施主此身非俗间人啊!心是上仙灵,身却是天神胎。日后的造化,实非老衲可以揣测!看施主神光湛然,仙神骑必已寻获!老衲欣慰!” 小石头愈听愈是糊涂,心想,这和尚莫非是个疯僧?只是他言谈诚然费解,可神色安详,迥非痴癫,却是教人诧异。 这会老僧接着叙述:“施主若能逐鹿天下,当可造福苍生,积下十万功德!俟时,施主多半便能灵返天界,遨游宇宙,效那神父挥斥八极,一统混沌!” 前两句,小石头终于听懂,意思居然叫自己争霸江山当皇帝。心旌陡悚下,左右顾盼,瞧无人在旁,顿感安心,继而双手连摇:“大师,你不要命了?这种话怎可乱说?” 老僧微笑道:“这是苍天给你的使命,何来乱说?” 这刻,小石头已不敢继续待下去,惶惶地站起,踉踉跄跄地跑开。身后传来老僧的大笑。直到了大雄宝殿,小石头回睨,发现老僧并未跟来,心儿方是稍定。只是神色慌张,苍白已极。其他家丁虽有察觉,但念着交浅,不便询问。其间,小石头暗中偷窥老僧,却见他闭目端坐,竟又瞌睡起来。心道,老和尚当真害人不浅,胡说八道了一番,唬得我担惊受怕,自己倒好,居然养起神来。” 又见一年少僧人走到老僧跟前,合什行了一礼,接着不知说了些什么。不想,老僧先前与自己唠唠叨叨,时下竟是摆足了谱。年少僧人足足说了数遍,偏不见他睁眼回应,而且连半丝回醒的迹象亦无。小石头不由失笑,寻思着,年少僧人多半在老僧的眼里算不上有缘人,故而理都不理。 与此同时,年少僧人唤了半晌,不见师叔祖回应,心里已然着急。当下顾不得忌讳,上前轻拽老僧的淄袍。瞧着仍无反应,年少僧人大骇,一把抓住老僧的手臂,大声道:“师叔祖,师叔祖……”猝急的大喊声蓦地响遍静谧的佛门圣境。四面八方顿时汇来数十位僧人,个个神情紧张。 小石头看到这里,心想,难道老和尚死了?对于前一刻仍与自己胡说八道的人,眨眼间却是死了,一时竟感到有些不寒而栗。望着僧人们的悲凄之色,心下肯定老僧真死了。刹那,脑中一片空洞。过了久久,又想,老和尚莫非早已寿尽,只是要等着和自己说番话,方是硬挺到现今?思至此,不禁哑然失笑。觉得自己还真有些被老僧那讹言所惑的样子。 寺中突有前辈高僧圆寂,相国寺初时尚有慌张,但须臾之后,即一切正常。不过,原先一直陪着雷府二位小姐的知客长老明惠大师也没这闲暇了。当即向她们再三致歉。二女连道无碍,索性辞别明惠,说是改日再来。 明惠感激:“二位施主烧香完毕,本寺原要供奉斋菜。如此一来,却是失礼了。” 二小姐淡笑:“大师客气。贵寺既有事,小女子与妹妹自当避开,怎好再行叨扰?” 这么一来,原是一日的行程,由于老僧骤然圆寂,却仅费了个把时辰,便从寺里出来。 雷府一行堪堪出的寺门。外面那三十余位公子哥尚未散去。一见下,那是欢欣鼓舞。压根不用人催促,当下一古脑儿地涌将上来。 三十余人明显分成两拨。一拨跟着雷倩,一拨围在软轿。浪漫点的说想邀五小姐赏月,诚心点的说要送二小姐回家,更有自命文才斐然者,说想与二小姐手谈几局,或是吟诗作画。那股不把雷家二位小姐,缠得?封蛏算玻憔霾话招莸钠疲啡肥凳蹈艘恢植皇て浞常煜鲁奈弈胃芯酢?/P 雷倩听得是头大脑大,虽说满肚怒火,可如想饱以老拳,他们偏卑谄足恭,百折不回,教人硬是生不出怒气。而且这些人均有显赫家世,不是文官的子孙,就是武将的后裔。倘然今日揍了他们,保不准这些人的父亲明日便联合起来弹劾自己的爹爹。尽管她平日大大咧咧,但女性的细腻心思,仍让她想的比较远,比较深。 正当雷府等人焦头烂额之际,忽听得身后一声清朗长笑,笑声之后,即有人道:“你们这些人可真无耻!人家小姐不与你们计较,谁知你们却如蚊蝇一般搬唇弄舌,败德辱行。”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个黄衫公子,长发束披,腰悬宝剑,正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地说着。这些公子哥们均是长安城内权势熏天之人的后辈,何时被人当面调侃过,登即人人勃然,群相恚怒。 原先承诺做东的哪个丑陋公子当先跳出,怒声道:“你是何人?竟敢这么大胆的胡说八道?”旁边一人附和道:“就是,就是,别以为你小子长得俊,咱们就不能揍你。大伙说是不是?”公子哥们齐声响应,轰然称是。又一个脸色灰白之人道:“咱们要揍,就专揍他的脸蛋,省去他在这卖弄。”众人大笑。 青衫公子被他们呵责,却亦不忿,依旧满面笑容。只是走近他们,指着哪个说要揍自己脸蛋的人,道:“既然你这样有本事,那就先出来吧!” 那脸色灰白之人的父亲是当今大秦的吏部侍郎,虽然官居三品,但与其他公子们的后台相比,仍差许多。这么一来,他在众人里向来便是陪客,从不算是主角。有时作些不法勾当,总也随在人后。不料,今日原想搏个满堂彩,尽管彩声是来了,可时下事主竟首先寻上自己。不由微感发慌。 他不知青衫人是谁?又有何后台?直是寻思着,这人既敢与自己等人吵嘴,甚至打架,势必后台不弱。想到这里,不由暗自后悔,起初的意气风发顿时烟消云散,朝着左右望望,往后挪了半步,讪讪地道:“咱们俱是斯文人,岂会与你一般见识?” 雷倩闻此言,“噗嗤”失笑,瞧着那人服软的样子,心想,这些人欺软怕硬素来已惯,平时诚有听闻,尚有不信。今日恰是得见,倒也不枉。雷府下人们也是愕然。 那人虽忌,不过身旁的其余人可不惧。尤其那丑陋公子,父亲乃当今太师,自己又是当朝国舅。尽管是个闲职,可大秦上下瞧着他姐姐清贵妃的颜面,没人与他顶真。如此一来,无疑助长了他的纨绔气焰。当下便扯着脖子道:“臭小子,你要找人,就找老子。老子叫潘世杰。” 31章 楚王世子(上) 青衫人听得丑陋公子是潘世杰,又见他跳上跳下的颇是仗义,竟把事情尽数揽到自己头上。冷声道:“好,够义气!”嘴上虽在称赞,脸上却满是鄙夷。又道:“既然你强出头,本公子便与你好生斗斗。记住,本公子符震,乃楚王世子。”话音甫落,也没给人思虑的时辰,手中长剑“噌”声出鞘。 先是一道光影,继而一朵璀璨剑花倏然而现,便似平空生出。“嘶嘶”作响里,犹如毒蛇含信,迳向潘世杰刺去。 众多公子哥们听青衫人原是楚王世子,无不惊悚,情知今日撞了一块大铁板。 楚王何人?他是当今大秦皇上的嫡亲兄弟,也就是皇室贵胄。据闻,当今皇上能登上宝座,还有楚王的一半功劳,若非他当年死挺太子,皇位不定会落在哪位王子的手上。当今皇上登基后,论功行赏,封楚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只是时日一长,出于上位者的疑忌,便派楚王率三十万大秦雄师镇守大秦西北边关,以防西戎寇边。这么一镇,就镇了足足二十年。这些年里,楚王逢五进都拜觐皇上。今年恰是第四次进京。故而,身为楚王世子的青衫人,长安城的众多公子的确不识。 潘世杰瞧着剑影骤到,心下委实惶恐。他适才大言不惭,一来以为青衫人在这大秦之都必不敢轻易动手,二来,己方人也多,纵是一人不敌,相信一拥而上,定能把他压垮。怎料,眼前小子居然是楚王世子。尽管身份并不比自己高上很多,可小子的剑术实在吓人。那里像是口角之争,目下的趋势,简直便要取己的性命。 惊慌里,顾不上颜面,甚至美女在旁,也忘得一干二净。他晓得本身体躯肥硕,若要闪避,势必不行。索性蹲身抱头,大呼大叫道:“救命啊!救命啊!”刹那间,直觉头上一凉。过了良久,并不觉身上疼痛,把头微微抬起。却见楚王世子站在不远处冷笑不已,右手执剑横于胸前,左手也不知在那抓了一把黑毛,在剑上不断地试着锋利。瞧着黑毛飘过剑刃,便是一分为二的结局。 潘世杰但觉心儿发寒,毛骨悚然,寻思着,若长剑先前刺来,这会儿,老子我必已透心凉,死得翘翘。猛地里,一个激灵,心想,这黑毛莫不是我的头发。手一伸,迳自在头上抚摩。一摸,便感到头顶处光秃秃地不见一毛。顷刻,直觉满肚羞愤。与此同时,雷倩的笑声又是巧不巧地传来,教他愈发懊恼,惭愧欲死。 他素命风流,诚然容貌丑陋,平日衣冠着装却是讲究得很。今日教人削去头顶毛发,实不亚于被人枭首。更何况是在两大美女的眼前。若再不显露下自己的男儿气概,岂不被人看轻?当下跳起,戟指着楚王世子,怒声道:“你是世子又怎地?即便你是楚王,又怎地?难道就能削人毛发?难道就能不许旁人君子好逑?难道就能一手遮天?可你能遮得住巍峨长安么?哼……固是遮得住,但当今皇上英明神武,你楚王一家也不能上下通天吧?” 一口气讲了一连串,再则外怒内慌,情绪瞬变。说罢,竟是喘着粗气,显得累极。不过他这番捶胸顿足之余说出的指责好不犀利,字字句句扣人罪名。周遭围观之人无不震惊。 雷倩讶然,没料到平时瞧不起的潘国舅居然有此口才。 在楚王世子长剑疾刺那当儿,小石头已对潘国舅暗生同情,觉得他与自己当真一般苦命。仅是一句口舌争辨,便落得个被人斩杀的厄运。想起自己以往的日子,仿佛比他尚要幸运一些。那时,他虽想搭救,可惜经验欠缺,手脚也慢,惟能眼睁睁地瞧着潘国舅遭人剑刺。之后,见他逃得性命,仅是头顶毛发被削,不禁庆幸。但见他目下又掀风波,非但不愿低头认错,更且放声大骂。心下很是钦佩,寻思着,好男儿就当如是,固是刀剑斧钺加身,却是风骨不改,无畏无惧。 一时,对潘国舅等人,起初死皮赖脸地纠缠雷府一行,偏是尽数忘怀。心下直想着,倘然楚王世子真想再行出手,我定要助他逃脱大难。 楚王世子初闻潘国舅之言,大吃一惊,万没想到,这肥家伙竟有如此血性。与适才抱头蹲身大呼救命的形象,着实相差甚远。让他生出一种莫非换了人的感觉。然细辨后,不由愤恨难当。这肥家伙每言每句,均是扣着楚王一家目无皇上,妄想在京都长安翻云覆雨。倘然传出,即便无人相信。可也教人头疼。万一秦皇信了一句半句,那我楚王府岂非遭祸?况且,楚王府目下的处境,委实堪忧,秦皇原就疑神疑鬼,被他这样一说,猜忌那便越发的大了。 想到这里,胸中怒气陡盛。他在楚王辖地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哪个不是低三下四地奉承谄媚。再看向潘国舅,见他自一番言语后,脸上神彩怡然,容光焕发。更且有种小人得志的笑容,尤其让他难受异常。旁边的公子们诚然未有附和,但神色间的崇拜,却教他愈加恼忿。心想,本世子和他一闹,偏是让他风光得很。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思忖及此,铁青着脸骂道:“胡说八道,竟想污蔑我楚王府。你去死吧……!”喝声未完,长剑朝外一抡,蓦地划了道弧线,激泛着彻骨的寒气。此刻,他已打定主意,定让姓潘的家伙今日丧在手下。纵是回去后,被父王责骂,那也顾不上了。不然,颜面何存? 这一剑,他原是十拿九稳。何况前一剑,对这聒噪的家伙,已然大有了解,知他仅会摇唇鼓舌,至于武功却是半点也不会。虽说堂堂的楚王世子,又是崆峒派掌门散桑真人的爱徒之一,今日弑杀一个手无缚鸡的人,着实有些不光彩。可这会,由于胸中的怒火,再加素来顺风已惯的性格,一遇有人顶撞,况且讽到他骨子里,这等样的羞辱如不报复,教他怎生忍受下去? 周遭的人,见到这一剑之威,无不失声惊呼。尤其潘国舅那一梆子损友,更是愁云惨雾。寻思着,即便自己等人口才再好,终究不及人家的剑利。有些更而想到,是否此趟回去,寻个武师好生练练。 雷倩也是失声惊呼,追其原由,因在自己头上,若不是他们骚扰自己,楚王世子也不会强自出头。倘然不出头,先前的口角也就没有,既没了口角,眼下潘国舅势必不会落到如此堪急的状况。如若今朝潘国舅因此死了,雷府必也脱不了干系。 只是她虽习了些本事,可如要在此情形里,出手救下潘国舅,却是难为了她。毕竟雷家剑术至刚至猛,决不适合女儿家修炼。故而,雷倩习得的仅是点基础工夫,倘与寻常武夫较较手,兴许还有点胜机。但要和系出崆峒的楚王世子来比,那就差得不止一筹两筹,几乎便是霄壤之别。 便在大伙人人捂嘴惊骇之际。 只见一道黑影翩然而现。若神龙显首,又似青龙摆尾。直觉眼前一花,待定神看时,却见楚王世子手执一柄断剑,正骇然而呆立。那潘国舅却是被个雷府家丁带到远处,双手捂面,腿股打颤,在那直叫:“别杀我,别杀我!君子动口不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 再看那家丁,果是雷府的。因为他衣衫上的袍角边不正绣着一柄又粗又巨的剑形标记。 这标记可是雷府老爷,秦中剑王雷啸岳威震八荒四十余年的图案。闻说,纵是他率领的十万大秦禁军,都被秦皇恩赐,人人绣上此种标记。并且,亲自颁予一面巨剑军旗给他。这样的殊荣,别说大秦历史,纵观华夏历朝历代,也是有者寥寥。 31章 楚王世子(下) 公子哥们原就是潘国舅的死党,此刻见他获救,骇悸之余,当真兴奋异常,登时拍手喝好。心下直想,那顿东道,潘国舅是做定了。到时,我等可要好生花差花差。拍手之后,对楚王世子居然敢在京都重地公然行凶,着实难以置信。抱着人多力量大的心理,又有雷府高手在旁,实无性命之忧的想法,大伙迅即对楚王世子口诛笔伐起来。 说他跋扈乖悖、暴戾恣睢、实为世家败类,接着又说他弑杀成性,嗜血残忍,乃是天地下最大的杀人恶魔。反正翻来覆去的总之一句话,楚王世子本就是个人人能诛,神厌鬼憎的烂货。他们的父亲均是大秦的实权人物,三十余公子便代表了泰半的朝中势力。尽管楚王骇人,可他们结合起来的势力,却亦不惧。不定还要强上几分。 这帮人平时走马章台、作威作福,即便腹内草包,然口舌犀利,语音清脆。骂起人来更是言辞华瞻,绘形绘色。固是文坛泰斗也要瞠乎其后,甘拜下风。雷倩何时听过这般妙语如珠,时间一长,当真听得是娇笑连连,忍俊不禁。为他们的高超骂技佩服不已。 心下暗忖,今日我与姐姐两人幸喜没过分得罪他们,否则,岂不被他们骂的体无完肤,惨不忍睹。再看楚王世子一副忍无可忍的神情,芳心内微感同情,寻思着,你还是快些跑吧!你的好意,我心领便是,不然,只怕你要吐血而亡了。 她却不知,楚王世子在长剑刺出的一刹那,心下已然懊悔。悔的是,自己怎地沉不住气?须知,他姐姐可是秦皇的宠妃。假若真杀了他,岂非为父王惹来滔天大祸。只是长剑业已刺出,偏生不能收回。后虽幸小石头出手搭救,使自己没有酿成大错。可恩师赐予的‘画影剑’却被他拍断。这场面若不寻回,倘是教恩师知晓,怕是要被他逐出门墙。 正当他暗思时,小石头那里业已承受不了潘国舅的万千谢意和熏天热情。 要知道,潘国舅平日诚然纨绔浮嚣,吵架斗殴、欺善怕恶更是常事。可也有优点,那就是对兄弟情义极是看重。而且从不强抢民女,即便寻欢作乐,也是银两买卖。这一点,身为国舅的他,偏是让人不得不感佩由衷。 毕竟,某些身份不如他的公子哥强抢几个良家妇女,实为寻常。百姓们也是见怪不怪。他今日能在楚王世子手上逃出生天,心知其因便是眼前这位面对自己的千恩万谢,顿口拙舌不晓如何是好的傻小子。三言两语之后,他对小石头委实欣赏得很,心想,父亲给我一条命,今日又蒙他救我一命,即便不当他是我父,也须视做兄弟。 他是个想到做到的家伙。这时,只见他拉着小石头的手嘘寒问暖,问他原籍何处?家里有人否?武功是和谁学的?为何小小年纪就这般厉害?又问他倘若自己跟着练练,是否可以教训下哪个眼在头顶的楚王世子?一连串的问题,在小石头看来,半分都不亚于通臂天王当年的偷袭。那里有抵御的份儿,惟能节节败退,要么就是缄口不言。 潘国舅自说自话了大半晌,见小石头压根就没回答过半字,不禁无趣。心想,多半高手就像他这样!这么一想,顿时起了再接再厉,一定要打破小石头坚冰外壳的念头。 尚未待他张口,那厢楚王世子已道:“你是何人?是何派的高手?” 这问题不言而喻,自是问的小石头。小石头尚不知自己闯了大祸,更不知雷倩已对他暗生疑心。他适才显露的精妙身法,终究让人难以相信,这样的人会真心在自家做个低贱的家丁。随着楚王世子的疑问,雷倩也瞪大眼,竖起耳,留心听着小石头的回答。 小石头迈出一步,脱离了潘国舅的热情。不禁觉得耳根清净许多,心想,世上怎的会有这般噜苏的人?怕不是比小禽还要唧唧喳喳得厉害。他看了看楚王世子的满面愤慨,又望向雷倩,见她也是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心到,难道我的来历就真的很吸引他们。先是国舅问,现今世子又要问。唉……世上的人真是麻烦得紧。 又想,说什么好呢?说自己是天罗教的?可自己已被人赶了出来,倘若说出来,似乎有点欺瞒他人的感觉。那么……就说是昆仑派的。想到这里,他暗定主意,对了,既然我早晚会是元虚真人的徒弟,时下说出来,却亦不算诳人。当下便道:“我唤小石头,至于门派,就算是昆仑吧!” 大伙一听,尽皆诧异。均想,门派就是门派,何来‘就算’两字。简直便是敷衍嘛!看他满面木衲,原道诚实无比,谁知偏是狡诈得紧,竟连门派也不愿说出。 楚王世子听他说是昆仑弟子,心下也是吃惊,忙责道:“你既是昆仑弟子,岂不闻崆峒与贵派青莲白藕,素是一家。你怎地仍要击断本世子的宝剑?” 小石头闻言,一时颇难解释。心想,没料到这跋扈之人竟与昆仑有着莫大的渊源,这该怎生是好?踌躇中,走回潘国舅身边,喃喃地道:“这位公子,哪位公子的剑虽是我拍断的,可也是囿于要救你。不如,你赔柄剑给他?”他见潘国舅华服锦赏,赔柄剑想必是小意思。却没想到,楚王世子的‘画影剑’又岂是用银两便可结算。 听得小石头的话语,潘国舅自是连声应承,只道:“应该的……应该的……”今日他能逃得一命,全赖小石头施援。时下别说区区银两,纵是再难的事,保管他眉头都不蹙一下。 而楚王世子一听,当即大怒,喝道:“你小子休要小觑我崆峒,莫非我崆峒名剑‘画影’,仅用银两就可打发?” 小石头闻他不愿轻易了结,又见他怒气腾腾的样子,愕然道:“那你想怎样?”这一句,落在众人耳里,当真想法诸般。公子哥们想的是,嘿嘿,高手终于发火了,这下可以好生教训那鸟世子了。雷倩出身剑术世家,自然晓得一柄宝剑对于一名剑客来说,委实不啻于性命。初闻小石头的回答,不禁暗叫糟糕。情知眼下势必没有善了。 楚王世子也以为他是存心挑衅,厉声道:“好小子,仗着昆仑的势力,居然不把我崆峒放在眼里。今日,本世子固是拼了性命,也要让你晓得崆峒一脉不是好欺负的。”只见他跨腿进步,右手斜撩,左手摆胸。这是《五行拳》里的一个防御式。 小石头先前在他剑下轻易救出潘国舅,而自己连他施展的是何种身法,也没瞧清楚,只感虚影闪闪,眼前的人便不见了。且好端端的一柄切金断玉的上古宝剑竟也被他用掌击断。这等样的工夫,在他看来惊世骇俗断非自己能及。是故,前面才会说出崆峒与昆仑乃是青莲白藕的话来。 只是他生性也拗,不知小石头的脾气,误会他言语揶揄。这时节,实在是抱着豁出去的想法,只想着万不能在美女面前被人看轻。但要他选择进攻,心下也属忐忑,惟求撑个数招,寻回些颜面。 觉得好,请大伙收藏本书,这就是对小弟的支持!谢谢…… 32章 五行拳法(上) 这会,相国寺附近的百姓,瞧见这里有打斗,那个兴奋劲当真难以言表。须知,西北原就多豪壮男儿,对于打架斗殴,虽不致热衷,却也不会逃避。能在集市时,瞧见武士比武,对于这些百姓来说,确实一桩值得吹嘘的事! 崆峒一脉的武学追溯到洪荒轩辕问道广成子,后又经赤松子发扬,最终形成当今的崆峒源流。剑术虽为武林一绝,可拳术也是称冠天下。一套《七伤拳》,以意念运拳,以柔劲制敌。运转舒展,连绵不断,拳法运行成环,劲力内蓄阴绵,外现迅猛,实为绵柔。是一种极为难练的阴毒功夫。被七伤拳击中者,开始浑然不觉,但柱香之后,浑身经络处处寸断,脏腑尽裂,惨不堪言,再无救治。 当今崆峒掌门散桑真人,就号称自己是拳剑第一人,这名声已被他保留了二十年。二十年里,虽说华夏武流甚多,单说与崆峒一般渊源流长的便有峨嵋、昆仑二派。再说年数较少的,却亦有数百年历史的,便有少林、五台、华山、点苍等……其余过百年的各大武林世家和江湖帮派委实如江河鱼鲫数不胜数,可硬是无人敢与他一搏。 从中便可看出,即便那“拳剑第一”四字有些荒谬,也有些脸上贴金,自我吹嘘,却亦非是十足的虚假,否则,早有无数人来挑战,岂会让他太平享誉二十年? 楚王世子是楚王符斐答应散桑真人三大要求,并且耗巨资大肆修缮崆峒问道宫,如此种种委屈之下,方收下为徒。尽管这样,但崆峒武学真髓,他依然未得十足传授。不过十数年来,由拳剑第一人耳提面命,淳淳教诲,也算个江湖二流高手。他眼下施展的《五行拳》,同时也正是崆峒神拳《七伤拳》的基础工夫。 小石头瞧他说不得几句,便已动手,登时吃惊不已。但转眼看他仅是防御,不由稍感心安。心想,为何世上之人总想着以武力来论是非?我打断他的剑,赔给他便是,何以不饶不放?过了半晌,又见楚王世子一直不进攻,当下迳自照着《龙行八法》的步伐分列脚足,双眼更是不眨一下地紧盯着,生怕突然遭袭。 便这样,一个是怕对手太强,不敢进攻;另一个却是不愿打架,更不愿凭武力来断是非。当下就僵持在那里。雷府一行原就清晨出门,在寺中待了许久,又在寺门外噪嚷了数个时辰。 不觉,天光已将正午。在旁之人看他们二人迳直伫立,不禁纳闷。但里面的玄机,却没一人可以看出。 雷倩仅由父亲传授过基础工夫,比武经验也少,凭她的眼力确实瞧不出来。而旁人连雷倩都尚要不如,那便更是糊里糊涂了。只道,高手比斗均是如此,多半是在蓄势。一待气势十足,就是敌手被枭之刻。 可惜随着天日偏移,二人仍无半丝动手的迹象,大伙就沉不住气了。首先是雷倩轻击马鞭脆响,怨道:“到底要不要动手啊?老在这干瞪眼,不如罢手好了。我们看得人也累。”众多公子们顿即附声。 小石头愕然,心想,旁的女子假若看见此种情形,怕是躲得远远。这五小姐当真稀奇,居然喜欢看人打架?另一边的楚王世子也是赧然,心道,罢了,罢了,由得被人轻视,我先出手那又如何?反正要与他斗上一场。思至此,大喝一声,接着沉声道:“小子,看本世子的拳招。” 声到拳到,迅猛疾速。原是斜撩的右拳瞬时变成由上下劈式,而横于胸前的左拳,蓦地向外伸了半尺,依旧没有击出。这是他防着小石头另有古怪,故此用《五行拳》的金性拳作攻,用土性拳防御。 小石头骇极,没料他一直不动。然一动起来,竟是这般犀利,尤其那劈式一拳,耳中隐隐传来金刃劈风声,几当是斧砍。当下不敢大意,左脚陡然一晃,右足原地一转,身势微偏,这一劈就已闪开。心下暗道:“昆仑绝技果真不凡!”这当儿,他对冲虚子的感激,委实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心想,若非老前辈当日授我绝技,今朝势必被人活生生地打死。 大伙见他们突然动手,心下很是兴奋。觉得先前忒久辰光并没白等。尤其潘国舅等人直念着,小石头定要狠狠地教训下那鸟世子,教他知晓京都长安可不比他凉州。这里是咱们的天下,怎么轮,也轮不上你小子在这唧唧歪歪。 楚王世子一拳击空,并没诧异。当下手作环抱,脚游弧形。腰扭则胯转,肩旋则膀拧。每招每式比当年在崆峒习武时,还要认真严谨。生怕一个使得不好,便教那可恶的家丁给钻了空子。其因就是,小石头先前的出手电闪即至,让他压根便没瞧清。眨眼间,就是剑断人失的结局。他边行边看,双眼不敢闪神,紧紧盯着小石头的一举一动。 《龙行八法》原就防御为主,他总在外围不断绕走,一直没有进攻。偏是教小石头好生为难,不知该动还是迳自伫立,坐待良机。又忖,反正我本不想与他比斗,既是如此,岂非乘我心意?当下便心神紧收,抱元守一。周身不松而自松,不静而自静。想着,你不动我不动,待你动了,我偏比你动得快。瞧你怎生对付我? 大伙见他们堪堪交了一招,又回到起初的对恃情势,不禁“嘘”声四起,大失所望。对那楚王世子尤其口毒,说他胆小怯悚,不配做个男人。倒不如挽云鬓,着裙装,作个女子罢了。此刻,楚王世子心神俱放在小石头身上,对他们的辱骂半句也未听进。他们却道,骂得稍轻,不够带劲,索性破口大骂。一时间脏言污语,层出不穷。 雷倩听了半晌,实在听不下去,陡即“哼”了一声,俏眼冷顾,嗔声道:“我们女儿家何时惹上你们了?”公子哥们一听,暗道不妙,均想,不好,一个不慎,招惹了姑奶奶。忙即寒噤不语。 便在这时,猛听得一声长笑,其声清朗已极。 大伙望去,原是一中年秀士,着一条白色长袍,正在不远处踱步而来。待到近处,看他白袍虽旧,却是干干净净不沾片灰。这人三缕黑须,随风飘舞,一派仙风道骨。行至小石头与楚王世子的数丈开外,即停下脚步,澹笑道:“女子原就逊男一筹,遭及口祸,也属难免。” 看他轻轻说将,然声音浑厚,如鼓瑟拂响,偏是飘送至在场的每一人耳中。 雷倩最忌这等话语,俏眸横睨,举着细小马鞭,指向那中年秀士,斥道:“荒谬,你倒说个理由,何以女子非要逊男一筹?” 中年秀士淡淡地道:“就天地而言,是天在上不是?” 雷倩愕然,未想这便是他的道理。尽管隐隐地微感不对,但她素来不擅文章,喜好的就是弄枪舞棍,目下要她辩驳,无疑难比登天。 正觉羞恼难当之际,软轿里的二小姐忽然温温地道:“先生,就阴阳而言,是阴在上不是?”她在轿里闻得妹妹受窘,当即出言解困。须知,她可不同雷倩,若非大秦俗规,女子不得参加科举,难保她不会高步云衢,金榜题名。 瞧着雷倩自听见姐姐说话后,便笑生双靥,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中年秀士乐在心头。其实,他并无恶意,只是适才见着雷倩挥斥纨绔们的骄蛮,一时觉得好玩,是而插嘴逗逗。不过既然业已开始,且又遇着一位秀外惠中,明心兰质的姑娘,竟是大感有趣。 又道:“就刚柔而言,是刚在上不是?” 二小姐接道:“就内外而言,是内在上不是?” 中年秀士微愕,没想她答得忒速。于是续道:“就乾坤而言,是乾在上不是?” 二小姐道:“就牝牡而言,是牝在上不是?” 中年秀士哈哈大笑:“小姐果然不凡!我再问最后一句。凡人皆称老爷太太,是老爷在上不是?” 二小姐道:“阁下过誉了!最后一问嘛……妹妹,你过来一下!” 32章 五行拳法(下) 雷倩正听得喜畅,没想二姐唤她近前。不由诧异,下了马后,到了软轿旁,把耳贴在轿上的窗帘边。只见她连点臻首,须臾,却是喜笑颜开,宛若月儿陡耀,瞬时竟艳光照人,可爱已极。她回转身来,娇声朝着秀士道:“你听着,我姐姐的回答便是,俗语都说老婆汉子,是老婆在上不是?” 中年秀士微笑道:“不错、不错,雷啸岳的两个女儿均很不错!”心下却忖,先前想她何以非要妹妹过去,原来是语句粗俗,故而假口于人,倒也想得周到。嘿嘿…… 雷倩听他大言不惭地直唤爹爹的名讳,不禁稍嗔,甫想责他。却见他忽而转身,朝着楚王世子轻声道:“符震,你可真替你师傅争颜,与旁人家的一个仆人,尚要斗上忒久。” 起初大伙的辱骂,楚王世子未听半字,纵是二小姐与中年秀士的半晌斗文,他也未曾入耳。然秀士的轻轻言语,却如劲雷贯耳,叫他陡地一惊。回头觑视,不禁喜翻心头。大声道:“师叔,弟子知错!” 雷倩听楚王世子唤秀士为师叔,顿即愣住。这刻她倒不忙着指责秀士了,毕竟崆峒派天下驰名,素以正道领袖而自居。这秀士既是崆峒耆宿,或许是爹爹的至交也不定。倘然骂了他,万一他以后向爹爹告状,那自己岂非冤枉?如是一想,陡即专心看起比斗来。 楚王世子此时有五师叔撑腰,先前对小石头的百般忌惮,当即尽数抛弃。大声喊道:“小子,接招吧!”语声未毕,双拳却已毫不做防御地迳直攻出。 小石头的《龙行八法》原就踩着起势。在他气机牵引之下,又见他拳风贯冲,劲势十足。登时分阴阳、踩八卦,双脚玄奥无比地交错旋绕。身子不断左侧右摆,任他拳劲凶猛,拳点如雨,偏是击不中半记,即便衫角都未够上丝毫。 中年秀士双眸一亮,低语道:“没料到,没料到,这小子竟是昆仑弟子。且还会《龙行八法》。” 说到这里,脑海里顿时浮现起一个裙裾飘飘,宛如仙女的倩影。她在明月辉照的山峰绝顶上翩翩若飞鸿,轻踏急旋,曼妙飞舞。一切地一切,显然很是朦胧。只是起落无迹,宛转流畅的舞姿,让他深深陷入。猛地里,舞者戛然而止,以背相对。就在秀士双眼湿淋的时候,美丽的笑容忽然回转,朝他甜甜一笑,迅即转淡,最后如画布碎裂,直至虚无。 这样的画面,秀士已然回顾了数十年,也悲痛了数十年。爱屋及乌下,瞧向小石头的眼神,也缓和了许多。 这当儿,楚王世子囿于武功造诣仅次恩师的五师叔就在一旁押阵。心旌大定里,不由放手进攻。半点都不惧小石头会乘隙而入。这么一来,《五行拳》威力蓦地大增。尽管在崆峒一脉内,它是《七伤拳》的基础工夫,然在江湖上,仍是一门极为上乘的拳术。 须知,《七伤拳》虽是崆峒登峰造极之术,但对本身的内力分外讲究,倘若内力不够,硬是要使或者修炼,非但毫无益处,更而危险多多。不仅自伤七窍八脉,且能大大的缩短自身的阳寿。就算是死,也将死不安稳,临死前,经络自焚,骨骼寸裂,痛楚难当。 是以,要学《七伤拳》必先练《五行拳》,这是崆峒上上下下全晓得的道理。《五行拳》原理便是调养自身经络,增长气息流转,主要便是随着拳术精湛,其内力的增长,也将一日千里。更且能使体内的脏腑得五行之气聚集。固是日后修炼《七伤拳》有所差池,也不会当场伤了自己的经络脏腑。 楚王世子虽会《五行拳》,然造诣并不太深,甚至仅算初学。《龙行八法》小石头尽管已有火候,可也未到炉火纯青的境界,至于临场发挥,实属欠缺已极。如此一来,二人倒是斗了个旗鼓相当。你来我往里,场面好生热闹。凭楚王世子的内力,仅能施展《五行拳》里的三种属性拳法。他此刻无所顾忌,自然放弃了唯一防御的土性横拳,用金性劈拳和火性炮拳猛击。 这两种拳法,均大开大阖,刚猛激烈。在众人眼里,只见他前后纵跃,左顾右盼,真如一威凛大将挥戈纵马,使人热血沸腾。倘非潘国舅等人念着适才的嫌隙,早已大声喝起彩来。 再看小石头,任他拳劲如何霸道汹涌,却是忽焉在东,忽焉在西,时而腾越如龙飞,时而俯卧若龙游。即便《龙行八法》他未臻登峰造极,可昆仑武学源出西王母一脉,那形姿着实美妙绝伦,动人无比。让人暗叹,天下怎有如此曼妙仙姿。一举一动无不类似舞蹈,那像是门旷世轻功。 楚王世子攻了良久,一直未见起色。再者《五行拳》的运用,原就极赖本身的内力。他虽习武多载,但与福缘深厚的小石头相比,仍是差了许多。那微薄的内力,经半刻的猛攻,却已维持不了多久。渐渐地,额上滴汗,手脚疲软,不由攻势稍缓。 小石头身有百年修罗阴罡,又有焚阳刀息,《龙行八法》堪堪施展,体内的浑厚真气便自行运转。随着步伐展开,脚演八卦,真气愈流愈强,四肢百骸充盈厚实,意念稍动,劲力即注。阴阳真气照着八卦原理在他体内不断凝聚、散开,散开再凝聚。却是越斗越强,身法也是越施越熟练。他原先修习,只知按口诀演练,眼下由人攻,他来闪。对《龙行八法》的精髓,着实颖悟甚深。一时竟有臻炉火纯青的趋势。 中年秀士瞧着二人的斗势,攒眉蹙额,情知再如此下去,楚王世子势必无幸。不是两相罢斗,就是大败亏输地把崆峒的颜面均给丢尽了。他诚然对小石头极有好感,但眼看师门威望毁予一旦,却非所愿。顿时朗声喝道:“蠢材,只知道按步就班的打拳。就不知虚实并重,张弛合一的道理?击檀中、心井……” 楚王世子被师叔一责,心下大慌。但闻他忽而出声指点,陡然回喜。他此刻原是双手环抱形,听得要打檀中、心井二穴,不遑多虑。当即身子略向左转,吸气,左脚箭步迈出,左手屈拇指,成斧形劈拳迳向小石头的心井穴袭去。而右手乘势由下而撩,呈上冲炮式,蕴贯浑身内劲,直击檀中穴。 小石头这时节,恰从艮宫转坎宫。在众人眼里,就似他自己把两穴凑上去一般。及此,大伙无不惊呼出声。有些个不忿秀士出言指点,索性破口大骂。 楚王世子却是暗自冷笑,心想你小子,总算让本世子逮着机会了。思忖间,拳劲更猛,毫无缓懈之意。神色间瞬时变得狰狞无比。这两拳,可说是他生平最为得意,也是最为凌厉的一击。若小石头被击,只怕会立毙当场。 诸位的收藏,是本人更新的动力. 33章 惊羡一战(上) 间不容发之际,蓦见小石头原已踏出的右脚尖,猛地内缩。身子不可思议地卷成弯弓状。与此同时,楚王世子的两拳正好一上一下地击来。却未料他有此古怪招式,他听得师叔指点,自当是万无一失,故而未有多思,拳劲实已用老。眼下遇上这般诡谲之变,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双拳离两穴尚有寸许,偏是无力再进。一时,当真懊恼难悔。 小石头这招一出,也让中年秀士好生诧异,心想,昆仑派何时有过这等样的古怪武学,简直闻所未闻。他却不晓,小石头此刻施展的古怪武学,正是灵机闪现里,模仿通臂天王的独门绝技《幻骨大法》。要知,天罗武学固是千变万化,但仍不离至高心法《不死修罗神罡》的范畴。便像少林绝技,纵有七十二般,却均从《易筋经》里衍化得来。 故而,仓猝中,凭他百年的修罗阴罡倏然而使《幻骨大法》,即便没有通臂天王那样的曲伸自如,无骨无形。但仅用来抵御楚王世子的必杀拳招,无疑是绰绰有余。不过,也幸他火候不够,《幻骨大法》用的是不伦不类,否则,照中年秀士的眼光,岂会认之不出? 旁观众人见他脱险,尽皆长吁出气,心旌大慰。二人斗了这么久,欢喜热闹的百姓聚得甚多。他们尽管不晓到底谁对谁错,可瞧着小石头身着雷府家丁服束,自然便倾向他。适才见他危险,他们也惊,眼下更是大声欢呼起来。中年秀士平生未打过邪恶之战,每每出手均有无数人为他助威。今日,被小师侄害得遭百姓嘘声,内心着实苦闷。连带着对楚王世子越发不喜。 小石头甫脱大险,此刻囿于刚使出天罗武学,因而修罗阴罡陡然大盛。但感一股炽炎之劲从腹结穴急冲章门穴,继而沿着手少阴诸脉,直达双手的劳宫穴。彼竭我盈之余不由自主的便是一招《炎阳拳》里的举火燎原。这一招,正是他仅会的一式拳法。 《炎阳拳》外形瞧来阴柔,内劲偏是刚阳威猛。他软绵绵地一拳,楚王世子费解,先前瞧小石头身法神妙,本道到其它武学必也精深。谁知竟击出这等样的草包拳术。他和小石头斗了足有大半时辰,一直未捞到硬碰硬的机会,眼下有此良机,又见他拳劲绵弱,实与粉拳不遑多让,自是大喜。嗤笑一声,喝道:“来得好!” 金火两性的拳头,同时猛贯而出。但求一举败敌,亦可在众人,尤其是美人面前扬眉吐气一番。不想,拳风堪触,蓦觉不妙。只感小石头的拳劲阴柔绵转,尽管无声无息,仿佛威力不显。然生生不休,一波接着一拨,好似永无穷尽。自己即便接下初劲,但后面,那如长江大河般的倾泻拳劲,势必能把自己击为齑粉。想到这里,神色大变,拳势居然自缓,迳直伫在原处闭目待死。 小石头那一拳原是随内力运转,自行而使。突然见他放弃抵抗,陡即大骇。他思起当日曾用此招融烧闻人离的尸身,情知威力不凡,定非楚王世子能凭肉躯硬挡。尤其不想在长安城内闹出人命官司,当下硬生生地收转拳劲。可惜他整套《炎阳拳》并未习完,更未达到前后贯通,运转自如的上乘境界。猛地一收,拳劲既没尽数收敛,且劲道猛施猛收下,反而伤了自身脏腑,顿时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直溅得衣衫前襟点点鲜红,怵目惊心。 而楚王世子却在间不容发之际,被中年秀士硬拽向后,竟是毫发无损。 旁观众人均不懂武功,即便雷倩也是稍稍涉猎,其间奥妙,大伙自然不解。只道是中年秀士仗着功力高深,在救援楚王世子时,出手暗袭,使得小石头遭了内伤。当即噪嚷不休,为小石头打抱不平。 见小石头吐血,又听得大伙的责骂,中年秀士心下着实喊冤,登想上前用内力为他疗伤。却不料,甫行数步,便见大伙迳自涌将上来,把小石头围在中间,人人目露愤色,紧望着他。尽数怀疑他想把小石头击毙当场。众人尽管毫无武功,可一腔热血偏教中年秀士无法解释,而且百口莫辩,刹那间,便被众人坐实了他的不良动机。 处此情形,中年秀士顿感郁闷。他生平未遇过这种有力难使的尴尬处境,直觉人言可畏这句话,委实金玉良言,半点都不差。只得无奈地站在一旁,当大伙的讥屑如清风飘过,无闻无视。众人知他武功高强,故而,骂得诚然凶狠,却没一人敢上前拉扯。这么一来,大伙只顾怒骂,中年秀士却是闭目不语,锻炼起了涵养工夫。 这时节,楚王世子刚逃大难,心下兀自忐忑,也未开口分辩,更何况,他对小石头突然吐血负伤,也是大为不解。而小石头由于内劲回冲,脏腑受创。此刻正在运气自疗,一时也不能为他们解释。此间原由,实在惟有中年秀士一人瞧出些奥妙。 须臾工夫,小石头缓吐一气,在他浑厚内力的运行下,那一点伤势眨眼即愈。 见他自疗竟是忒快,中年秀士不禁微感吃惊。毕竟时间愈快,便代表着内力愈是深厚。只是瞧他年岁不大,至多弱冠,何以内力居然与自己不差轩轾。其中古怪,教他好生稀奇。可昆仑与崆峒虽同为道宗一脉,但敝帚自珍,各隐绝技,素来已久。若自己直接相问,对方决计不会说出。像他这样的绝顶高手,一般对武学上的疑题,如没个确切解释,当真心痒难耐。 思来想去,蓦地被他想出一法。抱拳道:“诸位,这位小兄弟其实已然无事。为何诸位依然把他围得紧紧,难道当他是个弱女子么?” 众人闻言,回头一看,果然,那雷府家丁已是神完气足,心下一松,当即散开。潘国舅却是挂心,念着自己的一条性命尚是他搭救,岂可不闻不问。道:“小兄弟,怎样?” 见大伙这么关心自己,小石头内心实感温馨,自许掌柜逝世,这样的感觉便好久没有了。应道:“尚可!”说罢,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意示好得很。 大伙会心而笑,潘国舅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说到这里,忽而指着楚王世子,“不然,我势必和那小子没完。” 楚王世子经片刻略缓,心境已然大好。此时听得潘国舅出言不逊,迅即沉颜肃容,冷哼一声。大伙听他哼哼唧唧,均想,你有甚自傲的,若非有人帮你,怕是早被我京城的人给揍扁了,那里还能摆谱?心下皆鄙夷得很。 小石头不晓潘国舅的性格,自当是说笑。但旁人却与他交往甚久,知他生性直爽,向来说到做到,一言不二。听他为了一个雷府家丁,竟愿和楚王府翻脸,不由尽感钦佩。同时,那些公子哥们也为自己能交上这么一个朋友,而感到高兴。 33章 惊羡一战(下) 雷倩瞧小石头受到大伙的关爱,虽说疑念依旧,却也为他欢喜。心想,看他口愚舌顿,木衲已极,一望便是个淳朴的家伙。这么一人,那是决计不会对自家不利的。又想,当日初见他时,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想必囊中羞涩,过的不好,才会到我雷府投身为仆。不过,今日既教我发现了他的不凡之处,那么定不能再视他为奴。像他这样出身名门大派的武学高手,爹爹若晓得,势必欢喜得紧,兴许要待他为上宾也不定。 她这厢暗自思量,那边的二小姐,却是无趣得紧。她二姐喜文恶武,先前小石头与楚王世子一战,已是耐足了性子,不言不语,在旁等待。然斗完后,看着事态非但没有结束的趋势,且仍有继续下去的样子。这么一来,教她怎生忍受得下去。当即在软轿里,柔声道:“小妹,我们该回府了,若晚了,爹娘要着急了。”尽管芳心急噪,可语声兀自清绵脆响,抑扬顿挫,教人一闻便不由神夺。 众多公子哥们包括潘国舅,一听之下,眼光瞬时发亮,露出狼一样的神色。至于,小石头早被他们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雷倩见及,心中暗笑,刚想回应二姐。 不料,一旁的中年秀士早有定计想试出小石头为何有那般浑厚的内力,听她们要走,如何肯依。 迅即道:“且慢!”望了望楚王世子,又道:“在下这位师侄,虽说他学武不精被人教训实是咎由自取。但身为师叔的我,却不想被人看扁我崆峒派。故而……”他原先顾盼众人,此刻猛地盯着小石头:“小兄弟,在下散宜生想与你切磋几招,不知你敢不敢?” 大伙陡闻,均感吃惊。 小石头愕然,他素来不愿与人斗殴,起初与楚王世子比武,确实出于无奈。可眼下这种无休止的打斗,倘若再继续下去,如何是个完啊!思至此,推诿道:“前辈,晚辈功力浅薄,如何会是你的对手。若你怨责晚辈与贵师侄动手,那么晚辈愿意站着不动,硬受你一拳,就算赎罪好了。” 他这番话虽是出自心底,但旁人听来,却是赖皮已极。众人越发惊愕。 散宜生嗔道:“你当我是何人?难道会出手对付一个不还手的晚辈么?休把我看轻了。”他这怒态,说来完全是做作。依他的涵养功夫,别说小石头这么几句话,固是有人在他面前挖了他家的祖坟,若他不愿动火,想必也会眼睁眼闭,只作未见。 小石头道:“晚辈无知,言语不敬冲撞了前辈。只是晚辈功夫弱不堪言,如与前辈动手,确也玷污了前辈的清名。”其实,他每言每句,均是言出由衷,但落在旁人耳里,偏是刺耳得很。 散宜生道:“休要多言!在下师侄适才用本派的《五行拳》败在你手。此趟,在下也不用别的武技,仍用《五行拳》便是。你出招吧!”语声甫落,同时吸气,双手虚握。左手拇指向内,掌心向下,依旧是金性劈拳,右手外旋半周,呈火性炮拳,屈肘收于腹前。 尽管是同样的拳术,同样的架势。散宜生刚一摆出,即有一股威压的气势,如泰山压顶迳向小石头扑去。大伙虽知他是个武学高手,同时也是名门大派崆峒一脉的耆宿。可他不显武功时,在大伙眼里便是一个身着白色旧袍,一副落拓仕子的模样。不想,堪堪使了架势,那股凛然自威,仿佛能压倒一切的气势,教大伙陡生出此人万夫莫敌,所向披靡的感觉。 小石头是满心不愿,可惜在内力气机的吸引下,不由自主地便双足轻挪,做了《龙行八法》的起势。 散宜生不知他仅会这一门堪能拿出手的绝艺,只道他囿于尊敬前辈,不愿与自己互相对攻,内心暗赞。欣赏之下,对他的好感大增。淡笑道:“既然你不愿先出手,那我就厚着颜面了。” 只见他左拳猛地劈击而出。 在此瞬间,小石头明显觉得周遭空气仿佛骤然裂开,在自己与他之间的氛围,似乎不存片丝的空气,几乎被他挤压殆尽。怵目惊心之下,不敢再单用步伐御敌。急忙一个“懒龙打滚”,身子如陀螺急旋,向后疾翻疾退。 散宜生瞧他闪得巧妙,赞道:“好个《龙行八法》。” 他原道小石头的年龄和辈分,能会些步伐已是一桩稀奇事,没料身法也会。毕竟《龙行八法》是昆仑一脉的至高轻攻,若非高等弟子,那是决计学不到的。但转念想起小石头浑身匪夷所思的浑厚内力,心道,现今别说他会用《龙行八法》,纵是突然使出昆仑旷世剑技《驭剑术》。我也毫无诧异。只是昆仑一脉何时出了一位绝顶的年青高手,偏是教人好生费解?他却不知,若小石头当真入了元虚真人的门下,其辈分却是与他相同。 值此时刻,散宜生想法虽多,但手上未停。其实,他硬逼小石头比武,为师侄报仇是假,想探探小石头的功底倒真。他那金性劈拳堪堪在小石头的奇异身法下落空,右拳却已后发先至,且手泛红光,炽炎烈烈。尤其火炎中锋的一点白焰,更是骇人无比。只见所到之处,周遭空气“嘶嘶”作响,顷刻化为水雾。这一拳,在众人眼里,犹如天帝划雾,神将判罚,无可抵挡。 大伙长吸一气,却觉口舌干燥,心旌怦怦,为小石头担忧不已。 浓浓水雾里,倏然而来的一拳,且是白炎燃燃,炽炽炙天。 小石头大悚,没想到真正的绝顶高手,单单一拳便有此威势。心急慌忙里,原是陀螺般的急翻急退,陡即一个跃身,随后折身向左侧而行,如一条泥鳅滑溜穿越。这式身法正是《龙行八法》里的‘金龙嬉云’。说来,其形应为龙,可小石头初学乍练,步伐虽已精熟,身法却是夹生得很。是而,落在众人眼里,尽管不算难看,但与龙形偏是相差太甚。他一连串的翻滚腾挪,均在空中完成,其间半足都未沾过地面。 《龙行八法》的神妙,散宜生自然了解,然旁观之人大多不晓。如此华丽优美,神奇绝妙的身法,让他们大气都不敢喘,叹为平生奇观矣。而且,瞧小石头这招躲得好生险巧,眼看那散射白炽烈炎的拳头从他腰际下掠过,一时皆感欣慰。又见散宜生这般厉害,此刻已不敢期盼小石头能胜,只望他能挨过几招,然后无恙而归,即已皆大欢喜。 与此同时,见小石头应变及时,甚至可谓佳作。散宜生不禁暗自嘉许,面含微笑。 不过,他仍不想让小石头轻易过关。但见他原已和小石头毫厘之差的拳头,骤然诡异地返转,以令人讶异的角度,反手一挥,如推浪滚涛,涌起层层内劲,迳向愈来愈远的小石头击去。这拳却是《五行拳》里的水性钻拳。 如此变起仓猝,教小石头怛然失色。万万没想到他竟还有这一奇怪招式。但《龙行八法》被众多绝顶高手倍加推崇的地方,也就是施展之人可以无所顾忌的在空中任意变换方位,移挪腾宕、随心所欲。当下不遑多虑,顿从‘金龙嬉云’变为‘舞龙乘风’。 便在这时节,散宜生霸道绵柔的水性钻拳竟已袭至。然而,任他攻势再是如何奔腾汹涌,小石头恰似柳絮轻飘,迎风而起。随着拳劲,在空中一翻一腾,一飘一荡,总离他尺许范围,拳劲终究不能伤他分毫。 散宜生大喜,他见小石头韧性十足,迥非寻常年轻高手,一遇自己便一败涂地。斗得兴起下,寻思着,看他到底能接自己多少招?思至此,跟着一声清朗长啸,悦耳万分。索性运起六成功力,不再怕伤了他。这会儿,但见他碾转绕环,环顾八方,一招一势阴阳互渗。时而劈拳如金斧破山,大开大阖;时而钻拳如水滴穿石,刚柔相济;时而崩拳如矢箭电射,一泻千里;时而炮拳如火炎笼地,刚猛霸道;至于五行拳中的唯一御式土性横拳,却已尽数放弃。 34章 炙手可热(上) 他这么进攻,小石头的压力越发的大。身法使得已是左右支拙,勉强而已。众人看到这里,不满之声顿然响起。均道,散宜生虽为崆峒耆宿,竟是干出这等欺压晚辈,以大凌小的事来。刹那间,嘈噪盈耳,骂声喧嚷。 散宜生偏是只当不知,兀自攻得欢快,打得酣畅。 他这人武功强是强,据闻在崆峒五老里,也仅次于当代掌门散桑真人。然他青年时曾遭遇一场大情变,故对世上俗事厌烦已极,江湖上压根就极少看见他的身影。若非其余四老常常做些大事,怕是他的名号早被江湖人忘记。数十年里,他寄情于山水,忘情于武学。不是寻幽探胜,便是钻研武道,以此想把前事尽数忘怀。 今日能遇见一个可以和自己搏斗数十招而不落下风的晚辈,内心着实愉悦,至于旁人的闲言碎语,他那会当真?不过他是个性情中人,这些年非但没有破除情障,反而愈发深陷。只是他这深陷,可不是自暴自弃,而是深情留驻心间,以待来生罢了。 这次与小石头偶遇,也是一场缘分。他原本不想前来,只是迫于师兄散桑真人的亲情压力,不得已而为之。但他对此次的保护人物,楚王以及自己的小师侄楚王世子,却是不喜得很。故而,只是远随在楚王世子的后头,不愿与他同行。只到见他久久未战下小石头,恼他败坏了崆峒名声,方勉强出来,指点几句。 又斗了片刻,小石头在他的威压下,《龙行八法》却是愈练愈熟。说来,小石头的内力半点都不逊他,只是临场经验和功夫火候,差他极远。但他仅用六成功力,而且每招每式均不含杀手。时间一长,等如是在和小石头陪练一般。可以说,这样的机缘,小石头也是能遇而不可求。毕竟像散宜生这样的高手世上能有几人?更何况,倘若让小石头知晓对方决不会伤他,这练习的结果,势必差之远甚。 这番搏斗,其华丽远超适才的那场比武。一个是陡见后起之秀,猎喜心下,打得酣畅淋漓;一个是为保自身,不得已而为之,偏是尽显潜力。周遭的旁观者被他们掀起的劲罡,不得不朝外直退。原是十来丈方圆的空地,随着二人的忘乎战斗,竟是空出数十丈,足比起初宽敞了好几倍。 场中只见灰影屹立,不动如山。但每一拳击,却如长河倒泻,无坚不摧;另一黑影,宛若神龙摇摆,在空中四处腾舞。既如黑龙闹海,又似龙嬉层云,无片刻落足地面。整个形姿大起大落,奔放跌宕;偶尔时刻,偏又小巧刁钻,快慢参差。这等样的优美比斗,别说他们从未得见,固是武林一流人物能见到者也是罕之又罕。 毕竟小石头的内力和身法,近乎于绝顶境界;而散宜生更是不折不扣的绝顶高手。像这种绝顶高手比斗时所选的地点,不是绝峰,便是深谷,泰半在人迹罕至之处,又岂会在城池的闹市区展开。今日这场战斗,对于绝大多数的旁观者来说,不仅是大开眼界那么简单,简直就是生平未遇的大幸事。 散宜生这会儿愈想愈奇,不明白昆仑派的一个绝顶高手何以要投身雷家做奴?秦中剑王雷啸岳,他自是识得已久。尽管江湖声名如日中天,但要与崆峒和昆仑相比,无疑仍差甚远。而且,雷啸岳的功力至多就是一流身手。须知,臻至绝顶境界的高手,数遍整个武林,也是寥若晨星。决计不超十人。今日,这么一个弱冠青年,不但功力绝顶,且又是出身名门,有甚理由在雷家作奴呢? 思忖了半晌,终不得其解。便在这时,他忽然双拳齐出,阴阳互渗里击出好大一个气劲旋涡。 小石头知旋涡有引力,不敢离它过近,当下一式‘潜龙腾渊’,跃了开去。甫想定睛打量,却见散宜生击拳后,猛地退出场外,呵呵笑道:“好小子,果然厉害!今日就到此吧,改日再打!呵呵……”说罢,拽起楚王世子飘然而去。 小石头愕然,万没想到散宜生竟会突然离去。 这当儿,空中隐隐传来楚王世子的声音:“师叔,你何以不解决他?” 他话音甫落,随即便响起散宜生的斥责:“够了!符震,我是保护你们父子,可不是来杀人的!” 听到这里,众人相视而笑。 小石头尤其欢喜,听了这段对话,再看散宜生临去前的满面笑容,想必是不会记仇了。他原就是个本分人,不喜与人斗殴、吵嘴。既然结局这般,无疑合他心思。不过他在摩天峰那许日子,却也略晓身为仆人的应有礼节,适才未得主人吩咐,便擅做主张的出手助人,实已犯了规矩。 当下行至雷倩马前,躬身一礼,道:“小姐,我、我……” 见他如此,雷倩已知他想说什么。出于对小石头刚刚的神奇表现,她时下那里还会有甚怪责。嫣笑道:“既然打完了,那我们就走吧!” 小石头颔首,归于家丁一列。 此时此刻,与他一同出来的那些雷府家丁,看他的眼光已然大大的不同。充满着羡慕、嫉妒、好奇和一点点的惧怕。而站在软轿旁的四位侍女,却是崇拜、爱慕交相有之。纵不是非君不嫁之色,但也是你若来、我便迎的心态。他们这些下人,身在武林人物出身的官宦之家,所遇所见均是只须有才有干,即能飞黄腾达的事件。像小石头这般的出色,若再加个十年奋斗,谁又能保证不会是第二个秦中剑王? 听雷府人要走,潘国舅发急。他倒非急两位美女,而是着急小石头若回去了,岂非再见亦难。当即跃身拦在雷倩的马前,嬉皮笑脸地道:“五小姐,今日蒙贵府这位兄弟,救了在下一命……在下着实感激。”说到这里,他又望了望小石头,道:“适才,在下一直在想……应如何报答这位兄弟。可思来思去,却仍未想出。在下好生为难!” 雷倩不想与他多噜苏,更不想节外生枝。说来,今日之事实在太令人震骇,她那好奇的心思早已满足,至于旁的人或事,她已毫无兴趣。笑吟吟道:“不必客气,潘公子言重了!”又对家丁道:“我们走……” 潘国舅一急,双手平伸拦在马前,道:“五小姐慢走,在下还有话说。” 雷倩轻蹙黛眉,道:“何事?” 潘国舅道:“小姐现今就要走,那在下岂非报答无门了么?而且外人也要说我知恩不报,忘恩负义?” 雷倩知他挽留小石头,有两层意思。一是要报答救命恩情,二来,多半是想招揽高手。心想,这家丁如此厉害,而且能与崆峒耆宿相斗不落下风,我岂能让你?笑道:“潘公子,你既然尚未想出,难道还要我们在这等你?倘然你想一日,我们也等你一日?咯咯……,其实,等你想到了,只要到雷府便是,何来报答无门之说?” 她从遇到这些人始,便一直毫无笑容。此刻嫣然娇笑,当真如百芳竞放,直觉相国寺前春光一片。 众人在此瞬间,均是呆然失神。潘国舅也是如此,迳在心中暗骂自己没有定力,又怒骂雷倩居然在这当口使出美人计,简直就是要人命么!尽管心里雪亮,但惜美之心人皆有知,教他再死皮赖脸地缠着人家,无疑做将不出。 雷倩又笑道:“好,潘公子就慢慢想吧!我们先告辞了!”对着家丁们喊道:“回府!” 其他那些公子们也晓得二人为何?只是他们既没潘国舅那样堂而皇之的借口,又没雷倩身为主人家的身份,惟有在旁干咽口水,眼睁睁地瞧着旁人在抢人才。不过,他们今日能看见雷五小姐的绝美笑容,业已觉得不枉此行。 诸位收藏啊!愈多,小弟更新便愈有动力! 34章 炙手可热(下) 望着雷府一行,迤俪而去,潘国舅懊恼无限,只是毫无借口,偏也无奈。 那脸色灰白的,也就是吏部侍郎的公子,对于他的失望,俱已望在眼里。这会走到他跟前,道:“潘兄,小弟有一计能让那家丁投入你的门下。” 这话不吝是福音天降,潘国舅闻言大喜,猛回头道:“哦?快说,快说……” 那人嘿嘿笑道:“潘兄识英雄,重英雄,让小弟好生钦佩!” 潘国舅不耐道:“杨老弟废话别说,你还是先讲如何能收了那家丁。” 那人道:“这有何难?看雷丫头的神色,想必她也是初次知晓那家丁的真本事。目下,由她回去禀告雷大将军,无疑尚有一段时辰。”说到这里,潘国舅点点头,催道:“那又如何?难不成去抢?” 那人笑着摇手,道:“抢可不行,咱们要让雷府自动送上来。” 听到这里,潘国舅委实心痒难忍,不过仍强压躁动,静静听着。 “等下,潘兄可派人去请雷家三少到万花楼一聚。只是须得告诉他,定要带上一位名叫小石头的家丁同来。席间,潘兄迳直说出自己受了他的救命之恩,只是在描绘时,须要淡化一些,切不可让雷家少爷知晓那家丁的真本事。然后……么……嘿嘿……潘兄以报答救命之恩的说法,让雷家少爷把那家丁转赠予你。到时,即便雷大将军知晓了始末,却亦奈何?” 甫一听完,潘国舅喜翻心头,狠拍了下自己的大腿,连声道:“妙极,妙极……呵呵……此计若成,杨老弟,愚兄一定厚礼相赠。” 那人道:“不敢、不敢……小计而已。”但那厚礼两字仍使他的双眸,久久之后方是暗淡下来。 回府途中,雷倩骑在马上,一直打量着小石头的英伟背影。魁梧的身材,好似力能抗山,永不弯曲;坚定的步伐,仿佛刀山火海均能轻易淌过。原道是绣花枕头,谁知相国寺一行,方晓得他竟是一个内外兼修的武学高手。这样的人,会满足于在雷府当个家丁么?心中的疑念,让她久久难释。 片刻后,又思,唉……不管了,反正一回去,我便告诉爹爹,让他操心好了。想起自己的父亲,不由得把他与小石头比较起来。只是堪堪有此念头,不禁暗骂,傻瓜啊,傻瓜,他即便本事再大,武功再好,可爹爹是秦中剑王,又是北地擎天柱,岂是他能比得上的?思虑及此,竟是有些哑然失笑,直笑自己约莫与那傻小子待久了,也染了点呆病。 这刻,小石头也在暗思,他知晓今日的举动实在卤莽。倘若让天罗教的四大法王晓得,自己必然无幸,不定会被他们杀人灭口或是再行捉将回去,永世囚禁。但要他眼看潘国舅被人刺死,而不做救援,偏是心有不忍。倘然自己没这本事,那也罢了。可现今,自己非但有这本事,而且还能轻易地救出,若是袖手旁观,自己的良心上又如何过得去?不过,尚算好,斗来斗去,终究未结仇,也算是幸运已极。 便在雷府等人各自思虑里,不觉,雷府已到。雷倩吩咐家丁们先散了,然后与二小姐及侍女们迳向后院行去。只是在临去前,嘱咐小石头不要轻易外出,等待她的传召。小石头“嗯”了一声,寻思着,我能外出到那啊?身上半个铜子都没有。他这会已非初离七里塘时的不通世事,对于银钱的重要性已是大有体会。 待雷倩等人方一离开,原先一直未走的家丁顿时围了上来。 一人道:“大哥,你可真厉害!” 另一年纪稍大些的道:“是啊!那时我怕急了,没想到小兄弟竟然与崆峒高手不分上下,倘然这事给老爷知晓,小兄弟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小石头惶恐,他可不惯有人称赞,忙道:“不敢、不敢,侥幸,侥幸而已……” 家丁们见他虽有绝高武学,却仍是这般谦虚,不禁更为钦佩。 有人问:“兄弟,你、你那么高的武功,到底是怎样练的啊?瞧你这么小的岁数,就算在娘胎里练,也是一桩不可思议的事。”还有人羞赧地道:“大哥,能不能传我们几招啊?让我们也能风光,风光……” “这……”小石头听得最后一句,不由犯难。倒非是他吝啬,只是他的武功一直没有体系,更无套路。仅有的成套身法,也是昆仑秘传,非嫡系弟子,不能轻传。教他如何应承。家丁们见他面显难色,情知这提议有些唐突。毕竟他们与小石头素无交情,此刻要人家传授绝世武学,当真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立时有个老成人道:“没什么,没什么……是咱们乱讲的,小兄弟可别当真。” 小石头道:“我回去想想传什么武功给你们。” 家丁们一听,人人兴奋,均目露亮光。当下欢呼一声,簇拥着小石头向仆人住宿地行去。路上那是关心倍至,恨不能掏出心来,以表忠心,但求小石头早日想出教他们什么武功。尽管有时武总管会传授些基础功夫予雷府的下人们,可说到精深点的,却非需立了大功不可。而且,那也只是三招两式。单说雷府的四大管事,哪个不是由于武功高了,才能在众多人里脱颖而出。 以后,若能有这位可与崆峒高手一较输赢的小石头,传个几招,即便不能当管事,但在其他家丁里,无疑能威风一下。说来,他们的野心倒不大,仅求做个威风点的家丁而已。 众人一路笑笑谈谈,堪堪接近住宿地。 便见小贵管事犹如幽灵,不知从那闪了出来。这会儿,小贵的脸色尤其不善,刚见到小石头,便扑头盖脸地一阵大骂:“你小子,回来后,怎么不去找我?想偷懒啊?我告诉你,咱们雷府可不同别的地方,像你这种没用的家丁,那是坚决要剔除去的。” 小石头一愣,心想,我不是刚回来么?怎么就说我偷懒?再看小贵那得意洋洋的嘴脸,小石头心知,不言而喻,他是在报那日面试之仇。小石头苦闷无比,心道,为何世上就无一处良善之地?走到那里,皆有这种睚眦必报的小人。但他素来软弱,在一炒楼的三年中干的又是服伺人的行当,对小贵的可恶嘴脸,他倒也能忍住。迳是在那不声不响。 小贵听不见他的回应,又见他垂首不语。心里哪个得意,那就越发蓬勃,只是脸色跟着愈来愈是狰狞,他是打定主意,今日就乘这机会,把小石头赶出雷府。只见他跳上跳下,直说得口沫横飞,好似小石头犯了甚不可饶恕的大罪。 站在小石头旁边的家丁们实在听不下去,均出言解释。可小贵岂会理他们,当下火头陡转,指着他们骂道:“怎么?本管事没说你们,你们倒自行跳出来了?是不是想和他一同离开雷府啊?” 他原当自己稍一威胁,这些家丁们势必明哲保身,决计不会再帮着小石头说话。 不想,家丁们对小石头已然崇拜万分,何况,又念着小石头答应传授几招给他们。这时,自然不会轻易退缩。再者,小贵莫须有的胡乱扣人罪名,也让他们大为光火,索性一拥而上,围着小贵群起指责。 35章 国舅东道(上) 小贵虽有些武功,可一来惹了众怒,终究心虚;二来,武总管也曾规定,若有哪位家丁,得了传授后,又仗着武功欺负旁人,结果就是废功驱除。倘然仅有小石头一人,他倒可胡言乱语,诽谤他先攻击自己。但此刻人多嘴杂,假是到了武总管面前,受责的必是自己。 当下眼珠一转,抖着脸上的一张瘦皮道:“各位,各位,别发火啊!本管事也只是训一下新来的,可没说什么啊?各位干吗发这么大火?啊?哈哈……” 瞧着小贵骤然变转的和颜,小石头猛地想起一句话,“人多力量大,做什么事都需要群众的力量。”他不知道这句话,何时听过,又有何人对他说过。只是记得,说这句话的,仿佛是个很伟大的人。可这位伟大的人是谁呢?他绞尽脑汁,偏是一无所得。 寻思着,反正不是在摩天峰上的人。难道是七里塘的人?想到这里,他失笑出声,心道,七里塘的居民均是商贩,纵是待己厚恩的许一炒也仅算是个善良的人,若要说他是伟人,却是牛皮吹到了天上,几乎是滑天下之大稽。 小贵听他突发笑声,只道是讥笑自己,心下越发恼羞。甫想不顾一切地扯破颜面,好生惩治这些没上没下,不动规矩的家丁。 便闻有一熟悉的声音传来:“小贵,你那里可有一名家丁叫小石头?” 小贵回头一望,原是雷府的三少爷雷熙。登即谄笑满面,“禀三少爷,有!” 雷熙摇着纸扇,潇洒走来,到了他近前,忽地一挥,“啪”地收拢纸扇,用扇骨拍着他肩膀,淡淡地道:“那就叫他来,本少爷要带他出去。” 小贵愕然,转眼瞄向小石头,心想,清晨五小姐指名要他出去陪着烧香;目下,三少爷又非要带他出门。难道说,这小子生得真是人见人喜?可三少爷的话语里,显然就不认识他,为何又点名要他呢?尽管是大惑不解,可雷府的家规甚严,他也没这胆量询问。何况,三少爷的脾性,他了解得很,好起来蛮不错,拗起来,即便最纨绔的公子哥尚要差他几分。那是全凭感觉行事。 想到这里,他指着小石头,道:“三少爷,他就是。”说完,心下忖着:小子,今日算你运气。下次,就没这样的好运了。哼…… 看着小贵面对三少爷的谄媚,又思起他面对众人指责的和颜,小石头心忖,看来人再多,也比不上权势的重要性。在这世上,想要不受人欺负,惟有,有权有势方能太太平平。倘然,那时我在摩天峰上的权势超过四大天王,他们就不敢暗算我。假是现今,我有着和三少爷一样的地位,小贵管事也就不敢对我大声呵斥。可是?又怎么能有权有势呢?他愁锁双眉,思索不出。虽然,凭着数月的俗世生活,让小石头略晓世事,可谈到精通,终究差之远甚,还需磨练。 雷熙讶然地望着这个潘国舅指名道姓非要自己一同带去的傻傻家丁,心里的纳闷着实到了极点。寻思着,此人不就是昨日那个未曾初试,就进了复试的人么?怎地又与当朝国舅有上了关系?闻说潘国舅此人走马章台,好色成性。谁家有个漂亮姑娘,只要被他知道,包准挖空心思的也要得到手。不过此人也有一点可取,就是从不动粗,也不仗势。 思虑半晌,他想不出眼前这个木衲的家伙,有何理由能与潘国舅搭上线?忽地一个激灵,望着小石头俊美的容颜,心想,莫非潘国舅还有断袖之癖?如是一想,顿时毛骨悚然,浑身颤栗。觉得适才应承潘国舅之邀去那万花楼实非明智之举。但转念又想,我一身武学,难道还怕个手无缚鸡的纨绔?不由失笑。 众多家丁瞧着三少爷若有所思的神态,均不敢出声打扰,只得垂手肃立一旁。 这当儿,小贵望着雷熙神色变异,阴晴不定。尤其始终注视着哪个讨人厌的小家丁,似乎极有隐情。心下登时浮起与雷熙同样的想法,只是主角非潘国舅,而是眼前这位三少爷。心想,起初还诧异着三少爷何以要带小家丁出门,原来他是喜欢这个调调。不过他疑念仍深,总觉三少爷改变太甚,怎地从喜欢女子一下就转变成了喜欢男人了? 雷熙笑了下后,见家丁们依旧伫立在旁,便道:“你们退下吧!小石头,跟本少爷走!”话罢,纸扇一展,当先往长安名馆万花楼而去。 小石头“嗯”了一声,亦步亦趋地随着他。 出了雷府大门,堪堪行了里许,只听见空中翼声振振,又见周遭百姓均是好奇地向天指指点点。小石头抬首一望,原是小禽在住宿处待得无趣,迳自寻来。小石头对它喜爱已极,当下攒唇一吹。便见小禽“扑落落”地飞下,随即站在他的肩膀上。 雷熙讶然,问道:“这鹰儿是你养的?”小禽此刻囿于幼小,尚未有它父母那样的威猛。但大鹏鸟生来体大,即便如此,它虽没寻常鹰雕那般的个大,倒有隼的体形。而雷熙尽管见识多多,但大金鹏鸟向是在神话里传说,真正见过的数千年来却是没几人。 小石头道:“是的!少爷!”这会儿,小禽突然不服地鸣了数声,又是把头一转,竟是不屑雷熙把它叫做鹰儿。二人不懂它的意思,但它的举动显然已经表达得很是清楚。 雷熙陡增兴趣,奇道:“这鸟儿竟是听得懂我的话。” 小石头笑笑:“或许吧!” 雷熙猛地哈哈大笑,指着小禽道:“小家伙,几岁了?” 小禽不愿理他,迳自举首鹰顾。只见它颈边绒羽焕勃,在夕阳斜照下,已稍变淡淡黄黄的羽色,此刻居然涂上一层金黄。再配上它傲然的举止,尤其优美健壮的体形,无不显示出了俾睨风范,简直如神鸟降临,威俊不凡。 雷熙见它架子大大,偏也不恼,毕竟和头鸟儿有甚发怒的。反而愈看愈是欢喜,禁不住道:“小石头,这鸟儿,你可愿卖给我?” 小石头为难,思起小禽父母的生死绝恋,尤其最后几日的共处。他已视二鸟为良朋至交。小禽是他们的遗孤,在他心中不亚是子侄一般。目下雷熙讨要,虽未强人所难,但倘然应了,未免有些狠心。他本身就生世孤苦,若非当日许一炒收留,指不定会怎样?故而对小禽有种说不出的感情,约莫是同病相怜!沉吟余裕,即道:“三少爷,对不起!小禽,我不卖的。它在我心中几同是骨肉。” 雷熙蓦听此言,不由怔然。何时听过有人视鸟儿为骨肉的。但他转念思忖,不禁佩服小石头的仁厚。笑道:“无妨,我也只是说说。反正你常在府中,我也看得见这小东西。呵呵……”一边笑着,一边用纸扇指着小禽,欢喜得很。他虽是世家弟子,平时诚然也有些趾高气扬,但对强卖强买之事,却是不屑。而且,凭雷啸岳的为人及谨慎,也断然不会放纵子女。 35章 国舅东道(下) 二人昂首阔步,行了片刻,一路上由于小禽的神俊,向他们行注目礼之人,分外得多。雷熙甚觉荣耀,那把纸扇在手上舞地也就特别的轻松裕如,有时甚而弄出几个花样,引得途中小姑娘们人人目泛异彩,晕乎其晕。 不多会,一座占地绵延的三层高楼,赫然耸立眼前。但见高楼飞檐带角,上缀无数彩绸,由上而下拖曳在地。其间,百十只彩灯,红光耀耀,绕转不停。尤其灯上的图画,令路人望了就感眼热心跳。门口尚有甚多披红黛绿,燕瘦环肥的妙龄女子,她们或眨眼,或拽裙,个个搔首弄姿,千娇百媚。与人说话的样子,尤是动人。那柔媚,那风情,直勾得人热血沸腾,几欲老死这里也是甘愿。 雷熙是这里的常客,隔三差五地囊中稍有,便会前来温存一番。今日蒙潘国舅邀请,那就愈发欣然。二人刚到门口,那些涂脂抹粉、不遗余力的女子们便已娇滴滴地迎将上来。一个个拽着、围着雷熙。道:“三公子,好久不见,奴家可想死你了。” 女子们七嘴八舌,燕语莺声,瞬时便教他陷进了脂粉堆里。至于,小石头身着仆人服饰,诚然英俊异常,偏是无人理会。 万花楼是大秦京都的第一妓馆。可说是老少咸宜,雅俗共有。有钱的,一掷万贯者,有醉月轩、撷芳阁、满香艇。钱少的,但又想花差花差者,则是万花楼的雅室或包厢。而且,万花楼尚有一讲究。只要第一,不要第二。何谓只要第一?那便是送进楼里的姑娘,或是楼里寻芳人四下查探,并且买回的,即便最难看,最丑陋,却也要是当地排名第一的花朵。 不管你是镇花亦是村花,当然最好是郡花,万花楼无二话包收。可若是名次低了,有人比你美,那么等待她的就是淘汰。这一点便是万花楼的经营理念,而且完成的也不折不扣。囿于此,万花楼的名声那是越传越远,生意也就越来越好。不仅名誉大秦,且周、唐、汉三国人竟也慕名而来。这么一来,万花楼的消费,相应的就代表着整个华夏卖笑业的最高点。不说醉月轩、撷芳阁、满香艇这三个万花楼最昂贵之处,单是其它雅室及包厢,也非华夏别处的青楼能比。 此趟,雷熙屁颠屁颠地应邀前来,缘因是潘国舅的宴请正是满香艇。 这个去处,雷熙可是向往已久。然雷府家教甚严,给予子女的零花,纵非寒酸,但与旁家公子小姐一比,却着实少之又少。故而,雷熙每每前来,对那三大国色之处,固是垂涎三尺,偏是无奈,只得在雅室或包厢。 正当雷熙被女子们缠得七迷八晕之际,忽有一稍上岁数的女子,扭着腰臀,笑呵呵地走来。一到雷熙跟前,就见她甩着绢帕,在他眼前不断舞弄,腻声道:“雷三少爷,你可来了。潘公子等你好久了。来、来……让妾身带你去。”又对那些女子道:“姑娘们,今儿个雷三少爷要到满香艇,你们就约他明日吧!嘻嘻……” 姑娘们听她说雷熙是到满香艇,立时不敢缠拦。这刻,雷熙方是脱出身来,禁不住吁了一气。这些女子,多多少少均与自己有过露水姻缘,倘然要发怒,倒是微感不忍。幸喜潘国舅想得周到,竟是唤老鸨出来招呼自己。当下对老鸨笑道:“绮姐,多谢了!” 这叫绮姐的老鸨,是万花楼的内务总管。虽非老板,但权力极大,凡是楼里的姑娘均有生杀予夺之权。先不说姑娘们对她噤若寒蝉,纵是平日长安城内耀武跋扈的那些公子哥们对她也是深有忌惮,不敢轻惹。不过,尽管她权威甚重,然在旁人眼里偏是从未见过她发过一丝火,生过一点气。每次遇着,不是娇笑吟吟,就是招呼热情,对姑娘们也属仁义,极少有硬逼的事发生,一般均是随她们各自的心意行事。 雷熙随着绮姐,小石头跟着雷熙。三人连贯一线,穿廊过厢,迳往满香艇行去。 途中女子与恩客们瞧见小石头肩上的小禽,除了卿卿我我,无暇看见之人,其余的均感骇异。不晓何以有人带着猛禽来寻欢作乐。但瞧清是雷家三少爷走在前头,心中便即明了,暗道,武林人就是与众不同,即便入了官家,可行起事来,仍是这般古里古怪。虽然觉着害怕,可见着绮姐都未说话,他们自不会妄做小人了,索性避避开,有些更是躲到房里,在窗里张望。 满香艇其实是艘巨型的石舟,它高有二层,宽及十数丈,长约百丈,位于万花楼东首的渭河。在这渭河上的众多花船里,它可算是船中巨霸。但船身虽是石凿,上面的船厢却是木制。整艘船重檐构顶,雕栏精美。船头空出的几丈方圆,此刻宫灯耀炽,几如白昼。其间,尚有六位身着宫裳的妙龄女子,在那轻歌曼舞,尤显旖旎。 三人登上船头,原该绕着舞女们往船厢行去。此般情景,雷熙看得极多,可小石头平生未见,直觉眼花缭乱,耳热心跳。伫在原地,久久未动。雷熙方走片刻,回头一望,不禁道:“小石头,走啊!” 小石头惊醒,忙道:“哦、哦……”当下跟着。 眼前一幕,他觉得仿佛在那见过,然要详细记起,偏是毫无所忆。心底里,隐隐一种兴奋,若有若无的期盼,竟是油然而生。见雷熙已是远去,内心一慌,双脚不由加快。 没想,这当儿,舞女们也瞧清他肩上的小禽。须知,她们平时所见顶多就是雀儿、鹦鹉一类的观赏鸟,何时瞧见过这般尖嘴利爪,力撕虎豹的鹰雕。当下便骇悚的各自失声呼救,继而退往一旁。望着小禽那威武不凡的体态和优美雅俊的形姿,教她们又惧又喜,心中直是打鼓,讶异着怎地有人带着飞禽来寻欢? 小石头听见惊呼,迅即伫足,又见她们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肩上,方是明白,连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各位姐姐,对不住啊!”一边说着,一边抚摩着小禽的柔柔绒羽,怕它有甚突举,再惊了她们,岂不罪过? 绮姐与雷熙听到后面的惊叫,止步回望,一望后,皆笑出声来。绮姐笑道:“三少爷,你瞧我,真是忙昏了。你看……”说到这里,那一双勾魂摄魄的水汪大眼瞄了瞄小禽。不言而喻,自是要雷熙别带小禽进船厢。她只道小禽定是雷熙驯养,可不知小禽的真正主人乃是小石头。 这般场面,在万花楼里可没见过,雷熙是暗乐心头,但脸上仍是正经得很,道:“小石头,你让小禽自个儿飞走,别带进去了。” 小石头应了一声,随手拍了拍小禽的后背:“小禽,这里我不能带你进去,你先……”他望了望船头旁竖着的一根船桅,指着道:“你到那去等我。”话音刚落,小禽低鸣一声,扑扇了下翅膀,当即飞高,然后稳稳地落在了船桅顶上。 众人见小禽如此通灵,而且乖巧异常,均是欢喜万分。一个个望着站在高处,昂首挺胸的小禽,目中尽显歆慕。 绮姐抿嘴轻笑:“雷公子,没想你竟养着这么一头良禽。” 雷熙呵呵笑着,他对小禽的喜爱目下越发浓烈,又道:“咱们进去吧,别让潘兄久等!” 绮姐道:“是了,是了……妾身又糊涂了!”说罢,极是妩媚地朝着雷熙一笑,即婀娜生姿往船厢而去。 小石头忙着跟上,只是一边走一边回首向着六位舞女抱拳致歉。那六女被他的憨厚,引得“咯咯”娇笑,适才的骇悚早已忘得一干二净。直待他进了船厢,六女竟觉得憾极,当下各自轻叹。稍顷,六女相顾,会心而笑。在这艘满香艇上,来来往往,皆是王孙公子,名门贵胄,她们均未瞧得入眼。没料着一个年轻家丁居然教她们生出了无限兴趣,真是匪夷所思。若让胜施姐姐知晓,还不知会怎生笑话她们。 诸位弟兄的推荐加收藏就是我的更新动力!^_^ 36章 绝色名姬(上) 小石头跟着雷熙进了船厢,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铺在地上的华丽织锦,色泽淡白,做工精美。错综的图案,亮丽的色彩教人不忍踩踏。两旁,原是镂空的窗棂,此刻均悬着丝帘,犹如薄雾,如梦如幻。中间迎上,便是一张又大又长的矮脚桌案,甚是古朴,却是无人。 而两边的桌案与中间那张大体雷同,只是偏小。案上铺的是大红桌巾,上头有茶水,有美酒,有点心,有水果,无一不精美,杯、盘、壶、箸,清一色的纯银打造。显然极奢极侈,无怪这里消费如许之巨。堂下坐满了摇头晃脑的名士以及色眼溜溜的公子哥们。 小石头诧舌,没想小小船厢,里面竟是忒大,不说一应家具,单是几十人共坐一堂居然不显拥挤,便属奇事。雷熙也未来过,见此景象,尽管兴奋,但脸上仍作淡然,毕竟是雷家少爷,倘然显得大惊小怪,未免教人小觑。 此刻,绮姐一摇一摆,步步生姿,妩媚无限地走到潘国舅跟前,与他俯耳低语。 潘国舅抬头,迅即笑容满面,站起、迎了上来道:“雷兄,等你好久了。呵呵……”他话是对着雷熙讲,一双小眼却看着小石头,直觉今日的工夫并没白费。 雷熙笑道:“多谢潘兄盛情相邀,小弟叨扰了!” 潘国舅挽着他手臂,显得很是熟络,道:“你我相交已久,只是无暇聚会。今日乘着月圆,小弟是定要邀着雷兄一同赏月赏胜施。哈哈……”话罢,拖着雷熙坐在自己身边,然后又安排小石头坐在身后。 一边的坐席分为前后两排,两边就是四排。前排约莫花费较多,而后排想必稍少。雷熙如斯想着。只是他一直讶疑,潘国舅何以非要自己带着小石头一同前来。要知道,万花楼里可从没有那位公子哥是带着家丁仆人一起来寻欢作乐的。一来,万花楼的消费着实重巨,二来,与家丁仆人一起,似嫌丢了身份。 他正思忖的时候,坐于下首的公子哥们业已上来一一与他打着招呼。泰半是今日在相国寺前骚扰雷府小姐的人,也是花银两买通雷熙透露消息的人。雷熙自是回礼,这下倒是忙得紧,一时也无暇深思。 潘国舅用眼色示意他们不要上前打扰,他可有着正事要谈。这些人因今夜潘国舅这顿东道,却亦听话,得了示意,当即散去。若非这样,他们才不会惧潘国舅。一来,这些人打打闹闹已惯,向来没谁仗着家世欺负同伙;二来,某些人的家庭权势,半点都不逊于潘家,自不用忌惮。 潘国舅见他们听话地退去,心中哪个得意,让他沾沾自喜。暗忖,这银两花得值,否则,兔崽子们焉会如此乖巧?当下轻咳一声,润了润喉咙,道:“雷兄定是讶异,小弟为何非要你带着这位小兄弟一同赴宴?”说话这当儿,他随意地指了指小石头。 雷熙一听,心道,正是。我没问,你倒先说了。既然挑明了,无疑不用虚套。笑道:“还望潘兄指点!” 潘国舅微笑,接着又故意叹了一气,“唉……一言难尽,这事假若说出,着实丢脸得很。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他不这样,雷熙没事,可如此做作,登使他心痒难耐。倘然不得答案,当真难受异常。即道:“潘兄,小弟素闻你是个爽快人,有何难事,只须讲明,何须这般遮掩?” 潘国舅哭丧着脸道:“雷兄,我若道出,你可不许笑话。” 雷熙道:“当然……” 旁边大伙见潘国舅作伪似真,均想,这小子平日咋咋乎乎,不想倒有天赋,哄得雷熙团团转。当下各自偷笑。 潘国舅道:“今日你家姐妹烧香相国寺……” 雷熙点头,心道,莫非与二姐五妹有关?这下兴致更增,几乎竖起双耳。 潘国舅又道:“原是一桩好事。我等……”他这会儿,双眼掠过其余公子哥们,只见他们一个个昂首挺胸,似为今日纠缠雷家小姐之事,而感无限荣幸。不由苦笑,接着道:“我等就在寺外等候,方与雷兄的五妹说了会话……” 雷熙听到这里,寻思着,说什么屁话,我家五妹会与你们这些纨绔说话?不揍你们一顿,已算你们家祖宗积德。若非如此,固是你们的钱再多,我也决计不会出卖她们的行踪。 而这刻,有人附和道:“不错、不错……五小姐的笑容当真美极,尤其那声音更是清脆动听,即便骂人,也是优雅万分。”说到这里,这人方知说漏了,登即捂着嘴,尴尬不已。 雷熙笑笑,并未说话。 小石头倒也听懂,在后面憋着笑,着实难受,心想,这些人也算滑稽,说话竟是忒逗。 这些人的淆和本领,小石头在相国寺前已然领教,也略知一二,此时见了,心道,不知他们又想搞什么鬼?只是听其言,似乎将谈到自己身上。他原就懊恼正午之事,恐被天罗教的人知晓。若潘国舅再大肆张扬,岂非愈发暴露。寻思及此,内心着实忐忑,盼着他们万不要提及自己。 这般发噱的场面,潘国舅经历得多了,面色依旧如常。只是暗中一个劲地骂娘,双眼凶光毕露地盯着哪个说漏嘴的人。直把那人瞧地垂首颤栗,方是罢休。 接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绽开无限笑容,续着上面的话题,道:“谁知,话还没讲几句。一个不开眼的小杂种,竟然上前骚扰雷家两位小姐。我等身为雷兄好友,在旁一看自然义愤填膺。于是,小弟便说了他两句。不想,那小子仗着学了点武,竟起了弑我的心思。” 说到这里,他显得很是羞赧地笑了下,“雷兄,你是明白的,我等皆是手无缚鸡之人。那小子狂妄,我等却无抵御之力,这么一来,竟只能受他欺辱……” 这当儿,雷熙诧异,不知何人会干冒大不韪地想杀当朝国舅,毕竟,这事若让城中禁卫逮了,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不过他晓得,潘国舅所谓的义愤填膺则必不然,而争风吃醋却是大大的可能。 他这厢尚在思量,那里潘国舅仍在叙述:“眼看小弟那会儿即要遭他斩杀,当时幸喜有这位小兄弟挺身而出,救了小弟一命。”他又指了下小石头,道:“小弟本该是道谢的,可惜你家五妹走得太快,而小弟那时又吓住了,竟是忘了……” 雷熙讶异地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看小石头,寻思着,不会吧!敢和当朝国舅争美的人,居然被自家府里的家丁给收拾了? 与此同时,潘国舅的损友铁哥们这刻皆点其首,为他此言作证。尤其先前说漏之人,那头点得越加诚恳。坐在他们对面的人看见之后,均怕他上下点得太过激烈,致而头颈断裂。 小石头这会知晓大事不妙,面对着雷熙的询问眼神,一时哑口无言,不知怎生是好?心下一个劲地怨着潘国舅。只盼他就此打住,不要再说了。 此刻,潘国舅谈兴也浓,瞧着损友们大肆附和,竟让他生出一种挥斥八方的感觉来,直觉平生都未这般意气风发过。况且,他的本意,原是想教雷熙应承,把小石头赠予自己。此刻正当关键,这话语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中断的。 只听他续道:“小弟是直到望不见五小姐的身影,方是想起这桩事来。是以……只能拜托雷兄带这位小兄弟前来,让小弟补拜了。”说完,当真长身而起,向小石头叩谢。 小石头惶恐,连忙站起,道:“不敢、不敢……潘公子客气了。” 雷熙愕然,万没想到,在自己心里素来是纨绔公子型的潘国舅居然这么知恩图报,即便是个仆人,仍不忘向人道谢,实属难得。他见潘国舅与小石头两人迳自在那你推我拉,不禁劝解:“好了、好了……反正潘兄谢意已到,便这样吧!” 潘国舅叩谢之后,也笑道:“好,那大伙今夜可要玩得畅快,这帐嘛,自然全记在我潘世杰的头上。”又对绮姐道:“绮姐,听见没?” 绮姐一笑,显得甚是风情万种,嫣然道:“记住了!” 兄弟们推荐家收藏啊!!!!! 36章 绝色名姬(下) 与此同时,损友们轰然而应。尽管早知如此,但再听一遍,依旧让他们兴奋异常。 坐在他们对面的其余人,也就是所谓的长安名士,或是身家稍逊,再或是无权无势,仅是钱多的没处花的买卖人,不知这些纨绔为何突然喧嚷,当下各自胆惊,怕他们寻上自己。 潘国舅睨了眼雷熙,见他毫无疑窦,心下大喜,暗想,时机已到,自己当说了。 他甫动此念,蓦闻一阵乐声传来,悠扬婉转,教人心神陡振,几忘凡俗。那乐声既似丝竹脆鸣,又如清泉叮咚,刹那间便在整个船厢内飘飘荡荡,溢来溢去。大伙均沉浸于此,至于外界的任何事,早已尽数忘怀。 小石头昔日在圣宗秘窟内曾因观摩《太素心境典》的蝌蚪文,而听过类似荡气回肠的仙音,再则他本身内力浑厚,尽管尚未随心所欲,但如此音功无疑不在话下,故而最先回醒。他观旁人皆心神迷醉,不知所以,纵是雷熙也与他人一般怔怔痴忪。他不晓其中奥妙,只当自己愚钝,没有领会出音乐的优美。 这会儿,从船厢的一侧通道内,走出四位手执宫灯的妙春少女,皆美貌不凡。跟在她们后头的,却是一位怀抱琵琶,轻纱蒙面的窈窕女子。此女身材高挑,一步一摇均是曼妙生姿。尽管瞧不清面目,但那绝代风华,仍让众人眼前一亮,只感此生无憾。再看那纤细酥软的右手依旧在琵琶弦上弹个不停,即便宫裳袖大,偏是无所阻碍,春葱玉指玲珑来去,矫夭多形。随着每一拨动,那流水介般的乐声便充溢船厢,令人实有耳目皆醉之感。 那蒙面女子到了中间的桌案,迳自盘膝而坐。与此同时,琵琶声戛然而止。前头四位执灯少女,分列两旁,站在她身后。众人直到这时,方是全醒,直觉乐声虽逝,然余韵尚存,心下均感不舍,只盼再奏片刻,让人好生迷恋。 小石头却没这想法,适才的乐声他无谓得紧,有得听便听,没得听也不觉可惜。此刻,直是暗中打量那蒙面女子。见她席地而坐,手抱琵琶,一身白色宫裳拖曳在地,衬得她,端是圣洁无比,丝毫不类先前在万花楼门前的那些姑娘们。他已知晓,今夜雷熙肯带自己前来,其因在潘国舅身上。一时,他倒颇是感激,寻思着,若非潘国舅感恩,自己也没这福气来见识这销金窟,说来,还应谢谢他。 蒙面女子见大伙呆呆愣愣,暗中一笑,这样的场面,每日不知见过凡几,已不觉稀罕,不过仍感自傲。迅即轻启香唇,“诸位,胜施这厢先谢过诸位公子的捧场!”说罢,掀去蒙面轻纱。 这刻,原已返神的众人,顿被那绝世姿容,再次打击得无声无语,迳直痴痴地望着,却没人想起该回应一下。小石头也觉神夺,万没想到,一个欢场女子居然有此绝色。剪水双眸透露出清澈悠远,小巧婉致的琼鼻,还有一看便知温润芳醇的朱唇,尤其白雪似的肤颜,朝霞般的双颊,这些种种精致神妙,巧夺天工的配合,愈加让人爱慕到极处,恨不能轻拥怀中,蜜怜一番。 胜施甫一出场,便先声夺人,继而用绝世芳姿再次震慑大伙。绮姐看到这里,暗笑心头,寻思着,今夜的收入势必差不了。还是先去别处看看,特别是撷芳阁、醉月轩,那里还有两拨不能得罪的贵客,可得小心伺候着。思虑及此,索性悄悄回身,朝门外走去。此时此刻的静谧氛围,乃胜施辛苦营造,她可不想缘于自己的因由而前功尽弃。 这当儿,忽有人道:“胜施姑娘当真多才多艺,适才的琵琶乐声,让我等听得是如痴如醉,直至现今,仍是余韵绕耳,久久难忘。” 胜施转眸凝望,她想看清究竟是谁最先返过神来。 一望,原是长安名士商尹。这人听说七岁能诗,八岁考倒先生,九岁中了秀才,十岁乡试头名,被人誉为神童,当真是烜赫一时。后来,当今秦皇闻听,便宣他入宫,稍一测试,即任为翰林编修。可以说,他是大秦唯一的没通过京试即入翰林的文官。但固是如此,翰林中人偏无一人不服,俱称他为古往今来的第一学士。 而且,他的文名,也传遍周、唐、汉、秦四国。他昔日随着前丞相纪阑出使大唐时,曾被唐帝再三挽留,并道:“只须先生肯留,朕愿尊你为宰相。”不料,商尹此人敦厚已极,对大秦更是忠心耿耿,毫不犹豫的便宛拒了他。此事,在天下传为美谈,囿于此因,商尹之名愈加响亮。 胜施见是他,当下臻首轻点,淡笑道:“不敢,先生过誉了!” 须知,现今的青楼名妓一般应对的无非两种人。一种是有钱无才的公子哥,比如潘国舅这类;另一种则是无钱有才的名士学者,就像商尹一样。有钱无才的能让名妓有身价,可以赚取多多的钱财,以此来获取圈中的地位;无钱有才的却能为她们打广告,更而能使她们响誉天下。 两者之间,实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只知道赚钱,而无文人为你赞颂,则落了俗套,久而久之必被人遗忘;而只和文人聚首,不晓赚钱的,无疑会遭老板唾弃,甚至被逼卖身,毫无自由。此种方式,也非聪明的名妓可取。故而,今夜这宴会,潘国舅等人是付钱进场,而像商尹这样的名士文人,却是被邀。此间差异,委实巨大,只是胜施知,商尹知,潘国舅等人不晓罢了。再说,即便晓得,却也无奈。 商尹对胜施可算是情有独钟。其她的当家姑娘,例如醉月轩的凤燕,撷芳阁的清环,对他是再三邀请。但他总应承满香艇之邀,对旁人偏是推诿不去。这么一来,胜施因他之名,在万花楼里素以头名花旦著称,名列三大国色之首。这会儿,商尹笑着回道:“晚生句句属实,胜施姑娘的琵琶已得昭君神髓,我等能闻,可说幸至。” 潘国舅扁扁嘴,白眼斜睨。他虽文不成,武不就。对武者羡慕,然对文人瞧低已极,甚至鄙夷。认为他们全凭一张嘴在那“呱呱”直叫,引得美女青睐,君皇欢喜。商尹诚然名声显著,可落在他眼里,与骗子、无赖,实无两样。他由于坐在首位,故此,那样子全然被胜施瞧清。当下抿嘴轻笑:“哦?看潘公子神色,似乎对商先生之言大不为然。不知有何见教?” 潘国舅赧然,没想到胜施会直问。但他并非一无可取之人,缘于久处欢场,临机应变之功也有火候。沉吟余裕,即笑道:“那里,那里……商先生之言大合我等心意。只是我等粗鄙,虽有这意思,偏生无法道出。而商先生雅人,讲话条理明白,我是闻得万分佩服,是而神色突变,万没想语言竟能如此组织。” 说到这里,他故作颓然,轻叹一气:“唉……我等虽有赞美姑娘之心,无奈腹中草包;可商先生胸藏锦绣,不仅能畅谈朝堂,在这满香艇也能挥洒自如,实令在下钦佩。”这当儿,他尚站起,朝着商尹拱手作礼,显得很有那么回事。 这番话明里称赞商尹,暗底里无疑是贬他马屁,谎言连篇。旁边的同伙,尽管诗书不精,然此大明白的话语,却是人人肚明,当即笑出声来。 37章 风流才子(上) 商尹大怒。要知像胜施这样的青楼名妓,琴棋书画、才情容貌兼而有之,更而受过良好的礼仪应对训练,较易进入读书人的精神世界。而且她们没有妇德妇言的拘束,举止活泼,落落大方,极擅气氛的营造,又富情趣,因此读书人难有不为之目乱神迷者。在当时,像雷倩这样身属世家的活泼女子,实属少之又少,泰半如雷家二小姐那样,足不出户,深锁闺房。 而读书人的地位也算清高,决计不会去找位寻常的百姓女子,既然接触不到世家小姐,于是名妓便成了知名文人眼中的自由女神;在他们眼中既是一吐积悃的腻友;又是恃宠而骄的未来侍妾。况且,当今世道混乱,四国争霸,在这样一个诸国战伐,儒礼不显的年代里,妓女的身份也因纲常弛懈提升了许多。故而,当着胜施面前,被潘国舅如此数落,着实让商尹愤恨难当,忿懑交集。 他霍地长身而起,朗声道:“既蒙国舅谬赞,下官就当仁不让了……”此话一说,教人好生诧异,原道他会怫然作色,不料竟是软言吃进。顿时,甚多人对他极为鄙夷。 雷熙也讶,他素闻商尹文才斐然,能说会道,虽是秦皇近臣,却从不阿谀,直谏更如家常便饭。若非他文名显著,在仕林里倍受崇敬,怕是早被秦皇嗔极怒杀,岂会官居如今。只是今日一见,似是传言有讹,他连潘国舅尚不敢得罪,又何论秦皇? 此间,惟有胜施依旧笑意滟滟,信心十足,一双含情眸子迳自打量着商尹。她对商尹熟矜异常,情知他决计不是趋炎附势的小人。这刻,虽如是讲,难保不是以退为进之术。 潘国舅闻商尹服软,心下很是得意。不过,他也不是个一昧打压弱小的人,既已得势,自不再逼迫。当下笑道:“好说,好说……” 商尹淡笑,又道:“诸位,今日高兴,晚生与大伙讲个故事,可好?”商尹名声显赫,一来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二来故事也讲得好,每每寓人深省,让人有大澈大悟之感。这当儿,他说愿意讲个故事,众人当然高兴,当即轰声而应。 尤其小石头也来了兴致,他原是独坐一侧,倍感无趣,不料此刻竟有故事听,陡即坐直身子,朝商尹望去。却见这要讲故事之人,年约三十许,头上乌发黑溜,面颜极嫩。身着青色绸袍,煞是风流潇洒。 而胜施瞧着商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寻思着,这招眼看就要出了。又转眸望向潘国舅,只见他兴致昂然,与大伙一般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态势。心下不禁好笑,暗忖,草包就是草包,旁人即要讥他,偏仍未提防,反而还高兴得很。 商尹道:“话说前些时日,当今圣上……”这当儿,他双拳一拱,向天作式,以表对皇帝的尊重。继而道:“他老人家发现宫中有条御道由于年久失修,是而破烂不堪,高低沉陷,令人难以踏足……” 堂下众人虽泰半是官宦出身,家里人也均是当朝重臣,可对宫廷里的一鳞一爪依旧好奇得紧。听到这里,兴趣越加倍增,尤其某些个公子哥更想听听后宫艳事。当下人人竖起双耳,堂下针落声闻,惟有商尹一人的声音在船厢里回荡:“于是,圣上传旨,要当朝太师潘仁勇带人去修,并限期三天报上所需费用,两个月内修整完毕……” 众人听到这里,方知商尹原非是为了单讲故事,而是在这候着潘国舅呢!这潘仁勇是谁啊?不就是潘国舅的老爹嘛!大秦国内最贪、最有钱的官,就属这位当朝太师。百姓们都传说,倘然有只雁儿路过潘府,都要被太师老爷拔下几根毛来。由此可见,这太师老爷是何等贪得无厌。秦皇命他去修御道,实是肉包子砸狗,有去无回。甚至有人暗底里想到,秦皇约莫年岁大了,老眼昏花,有些不识人。 这会儿,潘国舅坐卧不安,可左瞧右睨,发现众人均听得津津有味,如现今喝止,包准引发众怒。他是个懂声色之人,寻思着,一动不如一静。当下强抑冲动,正襟端坐。又想,无论你说什么,到时我来个死不认帐,你拿我奈何? 与此同时,商尹的故事仍在继续:“再说太师大人领旨后,心中非常高兴,觉得这是一个发财的好机会。这项工程,本来一万两白银就足用了,他却报了个十万两白银。他在奏本写道:“这段路,路面石头要全部更新,需要的石头要从郦山运到长安,又要石匠精雕细制,工程浩大。因而,即便节俭开支,也需白银十万两。” 说到这里,商尹端起案上茶盏,抿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接着朝堂下众人稍一打量,见大伙人人侧耳倾听,又见潘国舅如坐针毡,显然很是不安。 索性向胜施微微一笑,得到佳人鼓舞后,他中气愈足,续道:“圣上阅过奏本,当即恩准。结果,不到一月,御道修完。圣上前来巡视,见御道修整一新,心下着实欢喜,当即宣布:赏银万两,加爵一等。太师大人闻知,自是喜出望外。可常言道:纸包不住火,你要人不知,终须己莫为。” 这当儿,他向潘国舅瞥了眼,又道:“下官是个实在人,总觉此事差异,故而经仔细查访,才知其中玄奥。” 潘国舅一听,暗骂:“辣你妈,我老爹修路干你何事?真他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他脸上神色尽管愤愤,然商尹毫无忌惮,依旧用那特有的顿挫声调,叙述着故事:“原来太师大人在修整御道时,并没将旧石头全部起出扔掉。他想了一个妙法,仅是将那些旧石头拆下来,把道铺了铺,然后把石头翻个个儿,再请来石匠将石头凿了。这样一来,铺装上后,便跟新的一样。由于他偷工减料,所用资金只费了一万两银子。这么一来,纯剩九万两,再加上圣上,赏的一万两,先后十万两白银哗哗地流进了他的腰包。”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与潘国舅一伙的,自是恶意怪笑,在那挤眉弄眼,觉得太师所为好生合胃,简直便是自己等人的兄弟。和商尹一起的,则是揶笑万分,认为朝中有了这般雁过拔毛的太师,大秦焉能一统四国。不被人并吞,已属幸运。由此生了担忧国事之心,一个个止笑忿目,狠狠地盯着潘国舅。 小石头也觉好笑,万没想世上还有这等贪人,单只修个道,便足足吞了十万两白银。倘然要他监造一座宫殿,岂非连国库尽数吞没?他这样的想法,堂下众人泰半皆有。不过,喜好憎恶,却是各有。有的万分钦服,恨不能随太师学上两招,日后也能敛财有术;有的直欲寝皮食肉,几想冲进潘府,揪出那老杀胚,千刀万剐了再说。 潘国舅无语,这事,他略知一二。当时,老爹赚了十万两后,随手便给了自己三万两的银票。否则,今日的东道,自己还请不起呢。他看着笑得猖獗的同伙,见他们直笑得猩舌外露,口齿分明,有些人前俯后仰,几欲跌倒。不由暗骂:娘的,你们这些兔崽子,当真不知好歹。今日的吃食,若非我老爹贪污,你们焉能潇洒的坐在这?又想,你们此刻应我所邀,便属同谋。稍后吃下的美食,其实就是细沙石子,甚至是整条御道。想及此,他竟自娱自乐的暗笑心头,认为眼前这些嬉笑之人实是傻瓜蠢蛋,惟有自己最为聪明。 他对老爹污没朝廷银两,委实没觉有甚不妥。直觉得,当今圣上既是姐姐的丈夫,那么就是老爹的女婿。老丈人问女婿要个十万、八万,又有何罪过?就当是女婿向老丈人付点赡养费就是。如是一想,大感有理。愈想愈觉得自己老爹的确没错。甫想开口说话,为他老爹辩解。 37章 风流才子(下) 便在这时节,忽有一阵怪笑声从外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船厢外此刻走进四人。前面二人,大伙认识。一个是晌午在相国寺前与小石头一场恶斗的楚王世子;另一个居然是醉月轩的当家花旦凤燕姑娘。后面两人,无人相识。但看他们身着劲装,虬肌外露,且宝剑斜背,无疑便是楚王府的侍卫。 雷熙对前面二人倒不相熟,可后面两人却引起了兴趣。细观他们一高一矮,胖瘦倒是略似。步伐沉稳,外露的手背青筋爆裂,两侧太阳穴更是凸鼓不已,心下已可测定,二人必是内外兼修的一流好手。那身材高瘦者,上唇稀稀有着几茎黄须之人瞧雷熙迳直打量自己等人,心中着实不耐,双眼猛地盯向他,朝他微露敌意。 雷熙一凛,直觉他眼中精光射来,竟有丝丝寒意,情知自己不是对手。他也乖巧,既知不敌,迅即垂首望地,迳作壁上观。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态。心想,你潘国舅诚然好客,然我也不能为了你,去竖如此强敌,倘然被父亲知晓,势必打断我腿,再不让我出门。 见楚王世子旁若无人的自行走进,而且笑声怪诞,显然就在讥讽自己的老爹。潘国舅原就郁闷满腹,无处发泄,此刻又有小石头坐在身后,更是无所顾忌,当下站起喝道:”笑什么笑?你怎地来了?这里不欢迎你!”他未待楚王世子停下脚步,竟已下了逐客令。 楚王世子背后的两名侍卫,闻他言语大不敬,顿时齐齐抢上。不料,楚王世子涵养甚好,并未动气,把手一挥,命他们退下。这当儿,二人背上利剑业已“蹭”声出鞘,露出大半截的剑刃。在四周灯火的照耀下,尤是明晃晃的骇人不已。但闻得主子喝止,陡即退剑回鞘,站往一旁。只是眼内的凶光,却让潘国舅心惊胆战,双股打颤。于是,对招揽小石头之心,也就更为坚定,几如磐石。 楚王世子淡笑一声,面上尽显揶揄,其间鄙夷,任谁都瞧出那是对着潘国舅而来。 他道:“本世子陪凤燕姑娘来看看胜施姑娘,要你插什么嘴?难道要本世子命人把你的嘴像御道一般反转过来,才能给你点教训?呵呵……”说罢,颇为自己的一番言语感到有趣,竟是率先放声大笑。他在门外站了许久,商尹的故事,那是字字入耳,目下有机会讽喻潘国舅,自是不遗余力。 这会儿,凤燕已与胜施切切细语。两位绝色在那一坐,当真如两朵鲜花,随风摇曳,令人油生怜慕。一个端庄秀丽,丰姿娴雅;一个千娇百媚,风情万种。胜施着白裳,如出水芙蓉,光艳照人,不沾片尘;凤燕着红裙,若火中莲花,动人心魄,烁烁生辉。 大伙皆感神醉,至于楚王世子与潘国舅的怄气,偏生无人理会。反而有人暗想,这二人着实可恶,如此美景,难得一见,那有忒多事来说,简直不知所谓。甚而有人暗思,他们倘然再吵,便发动众人把二人哄将出去,省去惹人厌烦,如蚊如蝇。美色当前,大伙勇气倍增,那两名保镖的寒溢利剑,偏已尽数忘却。 与此同时,胜施蓦道:“诸位,这位是楚王世子!”随着她那嫩莹柔荑朝外一摆,泰半人心猿意马,眼神均紧盯着玉手,对于她指点的楚王世子,却是无有兴趣。 楚王世子做了一罗圈揖,英面含笑,丰神俊朗,与对着潘国舅时的盛气凌人截然不同。大伙回礼,却不料,值此瞬间,潘国舅骤然冷哼一声。虽说不算响亮,可船厢内原就静谧,偏是教人听得清清楚楚。 小石头自见楚王世子进来,便一直心下打鼓,不晓此来何意?是想报仇?但他未见到散宜生的身影,不由心旌大松。毕竟凭楚王世子的身手,自己以《龙行八法》足可抵挡,他怕的也仅是散宜生一人而已。 商尹瞧楚王世子进屋之后,便成为众人焦点,尤其是两大美女总朝着他俏笑滟滟,心下不免嫉妒。朗声道:“诸位,晚生的故事尚未说完,不知诸位还有兴趣听否?” 大伙原也一般心思,此刻听他打破僵局,撩动气氛,自然附和。潘国舅知奈何不了楚王世子,心想,唉……听故事就故事吧!总比看着那小子耍威风好!如是一想,索性不予阻止。而楚王世子对潘国舅委实气恼,目下能听得太师的丑事,自然高兴,也没不愿的道理。因而,商尹的提议,很快便全体通过。 商尹眼光缓缓掠过大伙,在胜施身上当然留驻稍久,继而肃容沉声道:“既被晚生知晓了太师的伎俩,当然不会与他善罢甘休。翌日清晨……哦,说来,也就是今日,晚生在朝上,一俟闻得司礼公公高喊,“万岁驾到”之际。斯时,朝中文武百官俱在整理衣冠,生怕圣上怪责。晚生偏反其道而行,飞快地将朝服脱下,然后将里子向外翻了过来,再穿到身上,这才静候圣上。” 众人听到这里,均是“啊……”地惊呼出声。固是一直意态悠闲的楚王世子,也未例外。想那朝廷礼仪何等肃严,妄说商尹反穿朝服,即便衣冠不整,也必被治个大不敬之罪。他这样的作法,实与自戕无疑。诚然已晓商尹现今既在此处,定是有惊无险。然众人仍感心儿怦怦,对他的耿直,此刻益发钦佩。而商尹的好友,此时皆想,换了我,会如此做么?思量片刻,均得出一个答案,那就是决计不会。 在小石头眼里,商尹的身影显得很是高大。寻思着,以往在摩天峰观阅史书,总觉里面的忠烈之臣似有作伪。想着,是不是写史之人与那些忠烈臣子有甚关连,故而不遗余力地为他们着墨,写尽好处,道遍优点。但这时听了商尹的故事,方是晓得,忠臣实有。而且,用笔墨委实难以写出一个忠臣的高风亮节以及无畏气概。 大伙这时节不敢发出片丝声响,只因商尹的故事实在引人入胜,让他们惊心动魄,极欲想晓得后事如何? 商尹的声音依旧荡气回肠,只是众人望向他的眼光,此刻均涵钦仰,纵连潘国舅都暗自佩服。 “由于,晚生站在最后,是而这个大不敬的举动,并没被其余朝臣看见。然圣上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自是看得清清楚楚。想必圣上也觉纳闷。于是,他让群臣退后两步,自己要看个究竟。这么一来,晚生孤零零地显凸在外,便让圣上一览无遗。” 大伙听到圣上纳闷这句话,脑海里顿时浮起一位英伟睿智的君主,面对大臣反穿朝服时的尴尬,此间对比,委实令人发噱。有些涵养稍缺之人,已是嘻嘻笑出。 商尹道:“圣上一见是晚生反穿朝服,心下的纳闷,那就别提了。他知晚生素来办事谨慎,今儿个怎么糊涂地把朝服都反穿了?须知,朝廷明文规定,朝服不整,为“御前失仪”,这是要判重罪的。何况,晚生尚是反穿,几同是谋反大罪。” 38章 唇枪舌剑(上) 众人暗忖,你既是明知有此规定,何须非要如此?即便太师之行被你拆穿,可你又有甚好处?众人对他的奇思异行,着实费解。潘国舅却思,嘿嘿……你小子,这样的逆行,也没被我姐夫治罪,算你命大。又想,娘的,坏人就是活得长,好人稍微赚些银两,就被他们虎视耽耽,恨不能活剥了咱们。他这般想法,幸喜是暗自寻思,倘然教眼下这些人得知,势必遭他们活生生的殴打。 “这时,太师大人见晚生反穿朝服,依他对圣上的忠心,自不会轻饶晚生。”商尹冷笑一声,其意颇显苍凉,对着潘国舅横瞥一眼,却见他对着自己挤眉弄眼,煞是可恶。一时诧异已极。静愣余裕,方接着道:“当时太师大人喝道[尹大人,你意欲何为?面君匆忙,尚可理解。但不管怎生忙法,总不致落到这般地步呀!]” 他学潘太师说话时,声调尤其响亮,其中太师的愤慨,也学得淋漓尽致。大伙当然明白,太师其实是添油加醋,好让圣上加罪于他。 楚王世子更而大声怒道:“这老贼,当真可恶!”说来,他也是趁火打劫,借机骂人。只是表现得甚像在为商尹打抱不平。 潘国舅努极,道:“你、你……”他须发愤张,戟指楚王世子。虽满腹‘锦绣’脏话,极欲吐出,然想起适才的利剑,偏生惶恐,只敢私底下腹诽心谤,却不敢宣之于口。 楚王世子哈哈大笑,道:“怎地?骂了又如何?这样的老贼,实在人人可骂!” 商尹见他又乘势显威,即扰断道:“你们还要听下去么?” 大伙正听得有劲,岂愿罢休。急忙点头,随即怒眼睨向吵架的二人,对他们着实不满。 商尹笑笑,道:“圣上听了太师的话,却没盛怒。相反和颜悦色地问晚生反穿朝服的因由。于是,晚生就道[启奏圣上,臣的朝服穿反了实属不该,但皇家的御道翻着铺,怕是更不应该了吧。]当时太师大人正站在旁边,听了晚生的话后,登即脸色瞬变,由红转白,由白发青,让人瞧了,只道太师大人练了套变脸神功。” 众人哈哈大笑,思起当时太师的处境,有人高兴,有人叹息。总之百十人,百样心,各有算盘暗自拨。 “圣上听了晚生的启奏,自然费解,便要晚生详细讲明。但晚生那会已吓得浑身乏力,那里还有气力说话。因而便推在太师大人的身上,要他代晚生详加细说。不料,太师大人倒属诚实,当即跪倒在地一个劲地认错。最后,圣上的决定,就是要太师大人交出污墨的银两,然后以自家的银子为皇家修御道。而晚生也蒙圣上赐了三件朝服,并示喻晚生,仅此一趟,下不为例,今后不可再反穿朝服。” 大伙听到这里,方是稍松一气。直觉当今秦皇真乃英明,处事更是公断。又想,他适才说自己被吓得浑身乏力,却是假话。一个敢在圣上面前反穿朝服之人,焉会如此不堪?想必他是想让太师大人自行向圣上坦白,如此一来,圣上念着他是自己讲的,即便追究起来,也没原先那么严重。同时,他也算为太师留条后路,不致赶尽杀绝。思到这里,众人不但对商尹的勇气感到钦佩,对他的仁义,更是点头称善。 可楚王世子忽道:“什么?那老杀胚居然没被推出午门斩首?” 潘国舅闻得老爹没事,心下大定。要知道,他从清晨出门,并在相国寺前纠缠雷家两位小姐,后又与楚王世子闹了纠纷,直至现今,还未回去过。然闻得楚王世子的骤然喝叫,心中无名之火,倏地暴升。当即腾地站起,指着他道:“符震,本国舅已经忍让你很久了。你可别不知好歹!” 楚王世子倒没动声色,可他身后的两名侍卫却是面色陡变,没想自己堪堪威胁过的哪人竟是当朝国舅。他们均是青城派的剑客,为了门派的广大,他们情知离不开官府的支持,是以应楚王之邀入府做了侍卫。可也并不代表能为了楚王而去得罪天下人。潘太师如日中天,别说是世子,纵是王爷只恐也要正色以对。却不料世子竟与太师之子,清贵妃之弟,国舅潘世杰起了冲突。倘然这事教王爷知晓,回去后势必会斥责自己二人没好生规劝世子。 想到这里,二人互视苦笑,暗呼倒霉,叹着那世子的师叔散宜生当真是老奸巨滑,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咱们,自己却不知跑到那里快活去了。 先不说二人怎生想法,再说那楚王世子此行,无非为了撩拨潘国舅而来。 他原在醉月轩好酒好菜,美人美舞,好生快活,可闻得潘国舅在满香艇宴请众人,想起相国寺前的一幕,登时压抑不住心中的怨恨。当下便带着两名王府侍卫,到这来寻衅滋事。没想,在满香艇外时,又恰逢商尹讲事,巧不巧地讲的正是潘太师贪赃枉法。那会儿,他心中的得意,简直难以言表。 其间,他屡次想挑动潘国舅的怒气,让他先行动手,到时,自己以防卫的姿态,好生整治他一顿,教他知晓,这大秦天下仍是姓符。至于姓潘的,还没资格唧唧歪歪,咋咋乎乎。不料,潘国舅在自己侍卫的利剑下,竟是失了锐气,迳直在那不声不语,作个缩头乌龟,这与他的原意大相违背。 此刻,故事讲完。他晓得,倘然再不挑起火头,怕是要空手而回。于是,索性扯破颜面,在潘国舅面前,大斥太师。看他到底有多大的耐性。目下,潘国舅动怒,而且接嘴,顿时让他喜翻心头。可惜就是,这欢喜之色偏偏只能压抑心底,却不能显示于面。否则,难保他不会放声大笑,以示庆贺。 只见他霍地转身,瞧来潇洒已极。随即踱着小步,走到潘国舅跟前。脸上似笑非笑,双眉更而不住轩动。旁人只道他盛怒万分,却不知他那眉头实为强压欢喜所至。他双眼凝视着潘国舅,如剑犀利。 须知,楚王封地在凉州,而楚王世子的师门,崆峒派也在凉州辖下的平凉。说起地域观念,崆峒诚为华夏武派,但偏生位于华夏民族和游牧民族的分界线上。在汉人眼里,有些蛮荒的意思。而且,凉州一带,异族极多,大大小小足有十余族。非但有数百年前寇边弑民,烧杀抢掠的匈奴,还有被华夏之祖轩辕赶出中原的上古戎狄。 这些民族,既没被佛教的慈光笼罩过,又没被儒教的迂腐给毒化过。况且当地气候恶劣,苦寒非常。讲究的便是强者存,弱者亡。每一人堪堪生出到长大成人,经历的就是部落间的争斗和严酷的生存环境。故而,那边的人个个耐寒苦,行之如同禽兽,虽妇人产子亦不避风雪。生性坚刚勇猛,尚武喜斗,谓争强好胜是生存的不二法则。 楚王世子虽为皇家贵胄,平时锦衣玉食,断不会缺衣少粮,更不会与寻常百姓一样为生存而与大自然争斗;然他自小出生凉州,长在平凉,即便在崆峒十载习武,接触的也均是西北蛮杰;而且,自艺成下山,又被楚王派在军中随练;是而,多多少少有些彪悍习气。 38章 唇枪舌剑(下) 那潘国舅便不同了,他斗鸡玩狗,调戏妇女,自是拿手好戏。可当一遇到楚王世子那军中锻炼出来的铁血眼神以及凉州一带生来自有的蛮荒彪悍,他那向来机灵的大脑,陡即僵化。尤其原是表情丰富的脸面,此刻一抽一痉,几让人怀疑他得了什么疾病。但见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避开那犀利的目光。双眼望着自己的脚板,两脚更是不停地左右磨蹭,嘴里呓语道:“你、你想干什么?这里可是京城,不是你的凉州。” 看了他半晌,楚王世子蓦地哈哈大笑。见到潘国舅这副怯弱的样子,心里当真欣喜无比。直觉今日在相国寺前所受的怨气,此刻竟是大为舒解。但他仍不愿这么轻易地饶了潘国舅,思来思去,想着,终究要让他颜面扫地,摇尾乞怜,方能泄了自己的满腔怨懑。转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商尹,又望了望坐在潘国舅身旁的那些纨绔子弟,当下心有定计。 骤然笑道:“怎地?怕了?呵呵……本世子还以为国舅爷天不怕,地不怕。谁知,你居然会怕本世子?真令本世子感到荣幸啊!呵呵……” 他扳着脸时,潘国舅尚感惶恐,直觉威压阵阵,但目下忽然笑容展现,倒是恐惧登去。 忙抬头斥道:“放你的狗臭屁,本国舅会怕你?这里是咱们的一亩三分地,可非是你那野蛮的地方。这里的人哪个不是文高识远,才德兼具……岂会像你那儿的人野蛮无知,蠢如笨牛。”他说到‘这里的人’时,用手指着那帮纨绔损友。同时,那群人也个个昂首挺胸,半点都未觉得害臊,似乎大有那么回事。 在旁瞧着这一幕的两位绝美女子,当即掩口轻笑,为二人间无聊的斗嘴,感到好生有趣。 小石头却觉诧异,寻思着,潘国舅此言未免荒谬,这些人岂能说是文高识远,才德兼具?想起他们清晨在相国寺前的无赖举止,实在难和那八字,兴起关连。又想,莫非是我看人有差,他们确有真本事,只是我未瞧出来。 楚王世子冷笑了数声,继而用调侃的语气道:“你说你的朋友,均是文高识远,才德兼具?” 潘国舅一愣,心知适才有些口不择言。自己的损友有几分本事,他又怎会不知。只是如今既已出口,自如覆水难收,那是不能翻口得了。当下强嘴道:“怎地?你还不信?”话一说出,不禁又是暗骂自己,寻思着,自己到底怎么了?万一这小子吵着非要证明,那该如何? 不说他眼下懊悔难当,楚王世子听他自愿上钩,入其彀中,禁不住欢喜地大笑起来。 闻着笑声,潘国舅情知不妙。一个劲得暗里念佛诵经,只盼不要好的不灵,坏得灵。 楚王世子大笑之后,朝着他笑吟吟地道:“你的话,本世子确实不信。不如,咱们来证实一下。你可敢否?” 看他不怀好意的奸笑时,潘国舅已晓佛祖失灵,眼下再听得这话,当真如青天霹雳,直震得双耳欲聋,眼睛发花。心下暗骂,楚王这个老狗,竟然生了个这么条奸诈的小狗。但他仍抱希望地问了一声:“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楚王世子正色道:“你说你的人文高识远,才德兼具。本世子不信,在座的其他人也是不信。是以要国舅证实一下。” 这会儿,楚王府的两名侍卫闻得世子仅是想与国舅一较文才,心里不禁轻松。随后,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心想,世子他何时也学得如此附庸风雅?简直不可思议。 潘国舅由于非是生来官宦,只是其姐貌美,被秦皇召入宫,封为贵妃。潘家这才发达鼎盛起来,故而也有些匪气。这会儿,念着既然木已成舟,不如破罐子破摔,好歹也得搏一搏,否则传出的话,委实丢了颜面。以后,教自己如何再在长安城里混下去。如是一想,索性把脸一扳,也算有点威严。沉声道:“你要证实,我们便证实给你看!只是又该如何证实?你终须出个题目。” 他是负气斗狠,打算胡来,可旁边的那些纨绔公子哥便慌起神来。自己有多少本事,他们都清楚得很。听得潘国舅被楚王世子三言两语的给缠绞进去,他们暗呼:“潘兄啊!这可是圈套,你怎地就上当了呢?他是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让大伙今天在万花楼里无颜而归。假若今日真的丢了大脸,那大伙以后还有颜面再进这万花楼么?唉……”只是他们还算讲义气,眼看事已至此,情知躲也躲不了。 这时,楚王世子道:“题目不难,咱们这里人很多。你的朋友属一队,本世子么……”说到这里,他回头打量,望着商尹微微一笑,又道:“商先生的朋友便与本世子一队。你敢不敢比啊?” “激将法,这明显就是激将法。”潘国舅心里暗道,不过看着楚王世子一副盛气凌人的嚣张模样,教他就此息事宁人,偏也不愿。又想,激将就激将,我们这些人输予了商先生,即便传了出去,说来倒不算丢人。毕竟商尹之名,誉冠仕林,我们是不能比的。想到这里,即道:“好,一言为定。就这么说了……” 看他应得爽快,楚王世子不由犯疑。寻思着,难道他还有甚帮手,或是什么杀手锏?陡即朝潘国舅的坐席望去。他先前进来,一眼看见的便是潘国舅,至于他人,全不在心上,是而未曾多加细观。眼下有了疑忌,这打量得也就越发仔细。 一看,不禁怒火升腾。上午在相国寺前教自己大失颜面的实有两个罪魁祸首,一个是那长得丑陋不堪的国舅,另一个无疑就是那拍断自己宝剑,并吓得自己不敢进攻的死家丁。不想,这么一览,那死家丁居然也坐在后面。好,既然全在,那就一起收拾。现今,我有两位出身青城的侍卫,他们可有着一流的身手。稍后,就让你小子知晓,得罪本世子的恶果。 思虑及此,当即抑下怒气。道:“咱们先文后武。武的暂时不说。至于文的,一般均是琴棋书画,但今日时辰着紧,咱们也放弃了……” 潘国舅听他说来说去,半晌都没说个清楚,在旁讥道:“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唠唠叨叨了大半天,总没说到个实题。是不是心虚了?”他旁边的那梆子损友一听,跟即哈哈大笑。 楚王世子冷眼斜睨,道:“死到临头尚不知。哼……”接着转眼顾盼,显得成竹在胸地道:“咱们就来场简单些的诗联比赛,如何?” 话音甫落,两个在旁看得津津有味的绝美女子,登时拍手叫好。她们这些名妓,平时招待恩客,也就是随便搞些诗歌比赛或是鉴赏大赛。须知,倘然每个在这消费的恩客均需她们肉帛相见,岂非连休憩的空暇也没? 闻得胜施喝好,商尹原先即便有所反对,此刻也无疑议。 便在这时节,始终无声无语的雷熙忽道:“既是比赛,当有裁判或是出题人。可我们这儿的人尽属编进了队伍,又该到那去寻个出题人?” 楚王世子闻言蹙眉,而潘国舅大喜,心里一个劲地夸赞雷熙,有口才,有计谋,是个良才。 其实,雷熙此刻说话,非是为了他,而是另有原因。他见潘国舅与楚王世子二人间似有芥蒂。他可不想由于今日赴了国舅的宴情,而得罪了楚王,以至坐以待毙。是而,灵光突闪,便提出了这个疑题。本意是想自己做个出题人或是裁判。到时,即便两家闹得不可开交,无疑也怪不到他头上。 多多推荐,多多收藏,多多评论,小弟致以万分谢意^_^ 39章 艺惊四座(上) 这打算原是极善,不料,胜施倏地在旁娇笑道:“这有何难?妾身当裁判,凤燕妹妹就做出题人好了。” 这话一说,当真是几家欢喜几家忧。楚王世子听得疑难被解,心下很是兴奋,乐道:“两位有这雅兴,假如咱们不愿,倒是可惜了。好,便这么说定了。” 众人听得计定,当下也无别议。 只是这会儿,凤燕摇着双手道:“不可、不可……小女子有甚本事,岂能当出题人?若被外人知晓这题还是出给商先生,没的被人笑掉大牙。”说话这当儿,那双勾魂摄魄的美眼始终瞧着商尹。这话里意思,明显就是恭维商尹,好让他知晓,在自己心中他实有着旁人无可比拟的地位。 商尹连忙抱拳,谦虚着说:“那里、那里,能有姑娘为晚生等人出题,幸极、幸极……”神色里显得很是古板,多半是怕胜施误会他脚踏两船。 瞧着凤燕不依不饶,又想说什么,楚王世子生恐好事多磨,登时笑道:“好了、好了,诸位也别客套来、客套去。”又望着凤燕道:“凤燕姑娘,现今,大伙就等着你出题了。” 凤燕无奈,只得蹙额沉思。过了片刻,她笑道:“小女子的第一题也不难,既然到了这万花楼,诸位不如各赠咱们姐妹一联,如何?” 除了潘国舅等人,堂下余人皆抚手而笑,均道:“是极、是极,这题出的甚妙。” 商尹越众而出,步到中堂,朗声道:“那晚生便先抛砖引玉了!” 楚王世子面含微笑,右手前引,道:“先生高才,请!”说罢,却是得意地朝着潘国舅望去,其间幸灾乐祸的意味,尤是浓厚。 潘国舅郁极,忙喝道:“且慢!”在众人不解的目光里,他踱步离案,行前几步,笑道:“既是比赛,那自当有些彩头,不知商先生倘然输予咱们,是否要表示,表示?”他虽未明说彩头是什么,然右手食指与大拇指之间的捻合,无疑表明这彩头当是银两。他是看准商尹一穷二白,平日里又为官清廉,那些俸禄他是万不敢拿出来与人打赌的。 他这想法尽管不差,商尹也确实踌躇不定,但忘了尚有一位拟想瞧他窘迫害臊的人。 楚王世子骤然哈哈大笑,“你说什么彩头,就什么彩头,本世子难道还会惧你?”接着又对着商尹道:“商先生,你尽管与他们比赛,你出才,我出财,咱俩今日便好生配合、配合,也让那些纨绔们知晓,世上不是单有钱就能办成任何事。” 这话倒中商尹的心思,若他直言以财力支持,难保商尹不会因书生意气,而放弃比赛;可他仅说互相配合,又说要给这些纨绔们一个深刻教训,既给了商尹颜面,又表示这场比赛,实有正确的含义,非是一般的意气之争。 商尹淡笑:“多谢世子!”继而声音微高,又道:“晚生先赠胜施姑娘一联,请诸位指正。”说到这里,眼蕴无限深情,凝望着胜施,声调极其清越地道:“胜女千娇,遗风四面,常惹痴郎望;施艳百媚,传神八方,竟使醉男归。” 语声甫毕,他身后的文友,顿时喝起彩来,一个个均说妙极。 此联好不好,潘国舅等人当然不晓,只是现今商尹说完,便轮到自己等人,偏是一桩大难事。他迟疑地回头望去,只盼着损友里,忽然有人脑子开窍,说出一联,也好先蒙过去再说。但看到景象,无疑令他泄气无比,只见那些原是趾高气扬的家伙,此刻竟是耷拉着脑袋,犹如霜打的茄子,完全焉了。 这会,小石头闻得商尹予胜施的赠联,细细辨别之后,也觉此联大妙。 他昔日在摩天峰上,自那日无心吟出一诗后,冰清便认为他文思敏捷,故而常常出些上联,然后让他对出下联。并且还道,倘然对不出,那翌日就不再会面。小石头念极她,可说是半时半刻俱不想离开,听到有此惩罚,自然绞尽脑汁。即便当日不会,晚上纵是通宵达旦,也是要拼凑出的。囿于此,泰半年来,他的学识虽未显著提高,但诗联一项,在冰清的淬炼下,偏是精湛得很。 见着潘国舅等人受窘,他倒微感不忍。何况今日能来,也是依着潘国舅的邀请,教他仅做壁上观,实有负德辜恩之嫌。当下暗底思量,余裕,即心有一联。连忙站起,道:“我、我有一联,不知能不能说?” 商尹那边的见着一个身穿家丁服饰的人突然说要对联,不禁哄然而笑。须知,方今天下,征伐四起,民不聊生。整个华夏经济不知倒退多少,相应的书籍等物,也就格外贵稀。世家弟子,要学文自然无虞,但寻常百姓要认些字,无疑难如登天。是而,当日雷府想招些识字的仆人,才会那般困难。时下,见得一个显然便是低贱之人,居然要对诗联,怎生不让他们觉得好笑。 始终端坐的胜施,一见站起的小石头,登时眼儿发亮,眸中精光微泛。抱着琵琶的柔荑竟是激动地颤抖起来。只是堂下众人被小石头吸引,也无人察觉。 潘国舅见小石头猛地里站出解围,当即大喜,他可不管小石头到底有没这个本事,只念着,反正与他们胡搅蛮缠一番,总比一字不说来得好。至于,输些银两那是小事,与丢脸相比,那便愈发不值一提。 他忙拉着小石头的手臂,仿若扯住一根救命稻草似地道:“小石头,好、好,你来、你来……”说不得几句,由于休戚相关,以致激动过甚,竟是语无伦次起来。 小石头瞧他激动无比,寻思着,能帮助人,的确是一桩大乐事。那从未察觉的虚荣心,在这刹那,居然也是大为满足。其实,这联句,雷熙早有,只是念着两不得罪,才始终没有说话,不料,小石头竟然抢出,不由稍感愕然。 这时节,楚王世子突道:“一个家丁,也来凑什么热闹?简直视商先生为无物!哼……”这话委实挑拨得厉害。 他晓得小石头乃是昆仑高手,非是寻常仆人,但他仍作如是说,实想让商尹大发威风,拿出真本事,真学识,一举让潘国舅那方输得落花流水,方泄他心头之恨。在他心里,不认为小石头文武双全得可以在诗文上面胜过文坛泰斗商尹。是而,此刻他依旧笃定得很。 潘国舅面红耳赤的不服道:“仆人又咋地?难道就不是人?我告诉你,咱们这里,就算一个仆人,也能斗得过你们。嘿嘿……”他这会觉得小石头实在是自己的福星,上午之事已然不言而喻。此刻,又是同样。小石头一出,自己讲话的口气硬了,胆子大了,这威风嘛,却也摆得十足。他转首朝小石头道:“不管他,你说吧!” 小石头颔首,诚然有些发慌,然业已走出,固想退回,也属晚了,惟有硬挺。索性昂首,朗声道:“我的联子,对的是凤燕姑娘。凤枕鸾帐,睡去不知春几许;燕歌赵舞,醒来莫问夜何宜。” 清澈如空谷回响的声音,在大堂内来回飘荡。 堂中静默片刻,众人有所讶然,没想这家丁竟是当真说出一联。尤其雷熙目瞪口呆,不料自己家里居然出了这么一位有才仆人。 继而,潘国舅一方首先凫趋雀跃,大声喝好,其实他们也不懂,更不晓是否上佳。只是小石头已经念出,而且对方始终没有声音,倘然己方再不喝彩,未免伤了小石头的进取心。 39章 艺惊四座(下) 商尹跟着默诵一遍,笑道:“果然不错,尚算佳联。”能得他夸奖,便表示此人已能在当今文坛立足。只是他平日极少赞人,仕子们即便趋之若骛,偏生毫无所获。不料,雷府一家丁竟能有此殊荣。众人皆羡慕地望着小石头,其间,嫉妒、佩服交相有之。 与此同时,凤燕忽而花枝乱颤地娇笑道:“胜施姐姐,妹妹看着商先生赠了你一联,原先不免有些妒忌。咯咯……这下,妹妹高兴了。你看,我也有了。”说话间,美眸凝望小石头,心想,这仆人打扮的家伙,也不知是否真有才华?这联句总不会是灵感突现吧? 思忖里,察觉小石头原是生得极俊,固是身着仆人服饰,然雄姿英发,隐隐地散发摄人丰采。须知,做她们这一行的,眼光之利,罕有人比。细睨半晌,她心中分明,小石头定非寻常之人。那人上人的气势,曾挥斥万属的风范,在她眼里,业已一览无遗。只是诧异着,这么一人何以会投身雷府为奴? 在她说话并且思量之际,胜施也始终在暗中打量着小石头。她是愈看愈觉得形似。芳心止不住地疑道,为何堂堂的震北王世子,会到敌国的将军府里作个仆人?他到底意欲何为?是偷跑亦是奉命?思来思去,终不得释然。 不过震北王世子既到大秦来,必定有甚大计,自己终须伺机襄助。否则,若教上面的人日后晓得,难保不会惩责自己。这会儿,既肯定小石头便是镇北王世子赵岩,对于他适才能吟出一联,倒是不觉差异了。想那赵世子风流倜傥,才比子建,在大周国内也是文冠汴梁。这小小联句自是难不住他。 由于思绪繁多,故而凤燕的笑语,偏是半句都未听清,直到凤燕扯她衣袖,方从深思里醒神。 甫想说话,却不料潘国舅此刻扬眉吐气之余,那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蓦地笑道:“凤燕姑娘,你说你有了?到底有了什么呀?”脸上那挤出的恶心笑容,无疑把他的龌龊意思,表明得清清楚楚。 他身后的损友,顿时哄笑,而且笑得很是猖狂,其压肩叠背的放浪形骸,着实教商尹那边的文人暗自摇首。心里想着,今日与这些鄙俗之人同堂喝酒,当真是丢了身价。 凤燕与胜施均感讶然,尽管做这行,心里早有被人调侃的准备。但像她们这般国色天香的人儿,寻常人在她们绝色艳光之前,当真说话亦难,有些人更是吞吞吐吐,词不达意。即便像商尹这样的名士,也是必恭必敬,对她们呵护倍至,半句重话都不舍得说。偏生潘国舅这个痞子,野马无缰,不羁已惯,向以戏谑他人为乐,今日仅是小试牛刀,却教二女瞠目结舌,愕然以对。 楚王世子在旁闻他当众调戏凤燕,顿即嫉火上涌。斥道:“放肆,这种焚琴煮鹤的脏话,你也说得出来,真是丢我大秦国体。” 潘国舅这当儿心下正喜,又听得损友们在后摇旗呐喊,是以流氓的生性更是难以掩盖。对他的指责,焉会轻易吃进?嬉皮笑脸地道:“倘然这话算是丢了大秦国体,那你适才搂着凤燕姑娘时,岂非更是?啊?呵呵……”接着以极低的语声,疾速地道:“更是一朵鲜花插牛粪。”话音虽轻,但大伙偏生俱闻。 楚王世子一怔,万没想堂堂国舅讲话居然这般下流无耻。虽说到这来,其意不言自喻,可像潘国舅这样明示于口的却没几人。怕是也惟有他了。 听了损友的再次轰笑,潘国舅愈发浮嚣,又道:“既然你这么正经,那我问你,闻说楚王府里美女甚多,但不知,没被你搞大肚子的,有没有?” 听得问话,楚王世子刚想开口。但被身后那瘦高侍卫扯了扯衣袖,顿觉不妥。当下沉吟须臾,随即脸色铁青地怒目而视着潘国舅。要知道,这话问得极刁,教他好生为难。如回答说有,那么他自然搞大了几个;可如说没有,那么就表示楚王府的美女已被他悉数搞尽,实在没有幸存得了。是以这‘有’和‘没有’两个答案,均不能说。 堂下众人稍一细辨,连商尹那边的文人,也俱忍俊不禁,若非念及楚王权势,势必轰然。 小石头却是“噗嗤”笑出,他实在忍不住了,生平可从未听过如此俏皮的问话,直觉潘国舅此人当真逗笑得很。只是望见楚王世子主仆三人的愤恨目光,连忙止笑肃容。可惜,内心的笑意又岂是硬压便能压得下的。斯时,但见他颜容颤抖,肤肉抽搐,让楚王世子瞧得是恨不能削去他的头颅,再不想看见这种憋笑实讽的面色。 大伙均想,这潘国舅尽管不学无术,然才智敏捷,实非寻常纨绔子弟可及。无怪潘太师那般狡诈,原是潘家人皆有急智。 其实这等样的绕口问语,囿于潘国舅此人不同其他贵族,讲究什么礼仪规矩。他平日里留连市井,与寻常百姓也是吵来吵去,从不借家世欺人。是以,久而久之,竟教他练出一副好口才。像这种缠绕他人入套的小把戏,长安街头的小儿皆会数招。只是眼下这些人,居朝堂,卧大室,如此戏谑言语何时闻过。 乍听之余,人人叹服。 楚王世子这会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原想借题发挥,怒斥一番潘国舅,好让他下不得台来。不想,七绕八缠下,反而中了他的圈套。愈想愈觉得可恼可恨,手上青筋根根爆裂,双眼几欲喷出火星。 潘国舅遭大伙喝好,实感沾沾自喜,偏生没有察觉到已是祸从口出。仍在那打着罗圈揖,向大伙显示着自己的厉害。当他转向胜施,正想行礼之际,忽见两女面色激变,似见得甚可骇之事。当即心中一凛,思起上午相国寺前几乎被楚王世子弑杀。与此同时,脑后陡然生风,急忙把头一低。 却不料,风声一转,依旧压低而来。心中不禁暗呼,妈呀,这下小命要丢了。 只闻得“嘶嘶嘶”几声,直唬得他浑身涩抖,寒澈毛孔。但片刻后,摸摸头,发现未失,抬头望去,原是楚王世子身后的那名瘦高侍卫,由于恼怒他诋毁自家主子,故而出手薄惩。潘国舅原道依旧像上午一般,削去自己的顶上毛发,在察觉不是之余,急忙打量自身,却见下身裤衫尽碎,露出大半截的屁股。刹那,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如此一来,任他怎生嬉笑不羁,但在美女面前显股露腿,终觉羞赧。当下急急跑回桌案,坐了下来。但一看之下,发现自己的桌案排在首位,与两女相距极近,即便能掩,却也遮不了多少。连忙又跑到后面几桌,与个损友换过,戟指着楚王世子主仆三人,恨声道:“你、你们,竟然嬉弄当朝国舅,我、我明日定去告你的御状。” 这当儿,有个损友还算好,脱下自己的外套,递予他。 其实,那名侍卫也属无奈。只因潘国舅言语着实讽喻过甚,假是再不出手。那么回去后,自己势必倒霉。不过,他也算有分寸,只是削裂潘国舅的衣衫,让他再难猖獗,就此偃旗息鼓。瞧着潘国舅出乖露丑,楚王世子稍解心中痛恨。阴恻恻地笑了数声后,道:“你有口才,我有利剑,看看究竟谁厉害?” 多多推荐,多多收藏,多多评论,小弟致以万分谢意^_^ 40章 雏声试啼(上) 斯时,出于恚恨难当,符震方寸全失,已不顾该有的虚套,露出了一贯的强势嘴脸。那便是谁也不能得罪他,不然等待你的就是死字。须知,在凉州,他身为楚王嫡系世子,有谁敢言语犯禁,别说像潘国舅这般戏谑,即便大气也很少有人敢在他面前喘。今日惨遭羞辱,实是他有生以来最大污耻。 胜施两女暗蹙黛眉,而商尹等人也不满已极。毕竟国舅虽然无礼,可没大错,只是言笑有些稍过,但总不致要弑人吧?直觉陈震此人潇洒有余,风度不足,未免有睚眦必报之嫌。 潘国舅闻着威胁,心中极是不爽。匪气又是重现,他素来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与人在市井斗殴、吵架,更属家常便饭。那里能吃得进这般闷气。而且,他念着小石头尚在,到时,势必不会眼睁睁地瞧着自己遭楚王世子弑杀。如是寻思,索性疾言遽色道:“你有利剑,又怎样?我也有。咱们不如全拿出来比比?” 听他不服,口气尤硬。楚王世子冷笑着道:“好,你想让你的人找死,本世子也不反对。”他转眼睨向小石头,瞧他呆呆地伫在一旁,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冤气,心想,我怎地会输予这么一个木衲的家伙,当真老天不开眼。难道说,师傅散桑传我的绝艺里面有虚?他上午比拳输给了小石头,先不寻自己的失误,反而怪到师傅头上,也算荒诞。 他一边思量,一边回身,朝那瘦高侍卫道:“宫权,你先表演一下,让他们见识、见识!” 叫宫权的侍卫,躬身一礼,继而走前两步,向大伙一拱手,大声道:“我家世子,命在下表演,那在下便献丑了。”说罢,整个身子凌空飞起,跃至潘国舅跟前。直骇得他大叫道:“干吗?干吗?” 宫权在空中轻蔑地一笑,蓦地背上长剑出鞘,但见光影掠过,一只苹果居然已被他挑在剑背上。又见他手中长剑,忽地微颤如波,那苹果顺着剑刃的颤动,跟着起伏不定,忽上忽下。可任它怎生跳跃,偏是不从剑上掉下,每一落时,便好似被紧紧地粘住,然每一蹦越,却如活生生的生物,仿在空际遨游。与此同时,他身子业已落在地面。 潘国舅等人看到这里,均想,这有甚大不了,街上的卖艺人多半都会。别说一只苹果,固是再小点的,换成一樱桃,人家也能耍得这么帅。他们是眼高手低,却没看出来,卖艺人耍时那是凭的腕力和巧劲,而宫权此刻,手不动、臂不摇,单靠内劲催动剑刃,让它化刚为柔,如水如波,实是一等一的功夫。 须知,高手比武,往往都是毫厘之差,在剑招用老之际,倘然依此法骤然剑形弯曲,以诡异之势蓦然而击,固是宗师级人物,也难保无恙。但目下船厢,有此眼力之人,数来数去不过二三。故此,宫权即便舞得上心,可买帐之人委实少之又少。而且,随着时辰愈长,瞧着没意思的人也是愈多。甚而,有人打起呵欠,昏昏欲睡起来。 便在这时,众人倏地发现,那只翠绿苹果竟是变得晶亮。余裕,眼看着一层冰霜把它包裹,渐渐地,居然成了一个类似琥珀状的剔莹冰球,里面赫然藏着只翠绿苹果。直至此刻,大伙方感有趣,当即三三俩俩地拍起手来。 突然,宫权一声长笑,苹果冰球陡然猛升至半空。与此同时,弯曲如水流的长剑,刹那喷出眩目的剑光,惟见伸缩吞吐,如扇形散开。值此瞬间,大伙脑海里蓦地浮现起除夕时的美丽烟火,均想,此时此景,浑无二般,也不知这家伙究竟是怎样练的? 但见森寒的剑影,在溢满数丈方圆之后,突见其中最亮最显的一道,霍然一抖。那些正当璀璨的烟花,蓦如千百个明晃晃、闪灿灿的圆月繁星纷纷坠将下来。又听得“噗噗噗”地十数声,在剑影倏势后。却见冰冻苹果,竟被雕成了一朵七瓣花形,静静地定在宫权的剑尖上。如此举剑斜上,而七瓣花形的外体尚有残余晶冰点缀,在船厢顶部的宫灯照耀下,使它宛若圣洁雪莲,教人一时竟为神夺,直觉心驰目眩,震慑无比。 良久,良久……大伙喝起彩来,口中啧啧有声,有人惊叹,有人羡慕,也有人骇悚。 楚王世子得侍卫这般替他着颜,实感愉悦无比,心中说不出的畅快,舒服。他最先拍手,也最先喝彩。随即踱到潘国舅身前,嘿嘿笑道:“国舅爷,你的人能耍成这样么?啊?”说罢,未待潘国舅回应,便已畅极而笑。 歇斯底里的嚣张一面,当真让众人呆若木鸡,叹为奇观。 潘国舅虽怒,可自己没这本事,确也当真。当下只能求救小石头。在他想来,小石头既为昆仑高手,而昆仑一脉又向以剑法驰誉武林,对付那小小侍卫,自不在话下。尽管他表演的剑法令众人惊骇,但对小石头仍是信心十足,半点都未怀疑会有输的时候。可他偏不知,小石头时下仅是昆仑的未来弟子,诚然内力浑厚,身法精妙,然招式方面几如空白。至于剑法,那就更免,他连长剑均未握过,又何谈剑术造诣? 小石头瞧他望来,心下陡惊,情知难免要替他再次出头。虽有万般苦处,但要他与人争强斗胜,实与他生性有违,当下很是踌躇。不晓到底该不该应承下来。 而潘国舅此刻囿于楚王世子一再的鱼龙曼衍,屡屡生变,当真有烦不胜烦,蠖屈求伸的心情。倘然现下罢休,先不说是否失颜,单是那口冤气,便教他无论如何都难咽下。何况美女在前,损友在后,思起上午遇到雷家两位小姐时,业已丢了大脸,目下,即便玉碎珠沉,那也决计不能再低头了。 这会儿,他也不管小石头是否愿意,当即越俎代庖地道:“哼,这有何难?我唤一人出来,包你们大败亏输,落花流水。不定还屁滚尿流。磔磔磔……”怪笑几声,朝着小石头道:“石兄,劳驾了!”他不知小石头究竟姓甚?故而迳自唤他石兄。 小石头大惶,下意识的退后半步,双手摇道:“我不会剑术!” 楚王世子不知他此言属真,只道他胆怯,顿时哈哈大笑,道:“多半不是不会,而是不敢吧?哼、哼……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一群无胆匪类、幺麽小丑而已。” 这话说将出来,登时得罪了潘国舅一方的所有人。 那些纨绔公子们原不想与楚王府生甚嫌隙,只是看好友潘国舅在那跳出跳进,倘然不予支持,实在有违道义。又看他被楚王府的侍卫那般整治,也让他们忿忿。眼下竟还遭到符震讥骂,凭他们的口才和家世,又何时受过这等侮辱。当即群相耸动,再由潘国舅在里面稍一挑拨,蓦地便似炸药桶骤爆,一并喷向了世子符震。 这些人诚然无用,而且文武不成,只晓走马章台。这些事,长安世人无所不知。然有人当面口讲指画,直言道出。他们却是不服。 只见整个满香艇内,顿时口沫横飞,喝骂不止,其言语之粗俗肮脏实已到了极处。只听得对面那些温文尔雅的文人,闻风丧胆,面色惊变,俱想,我等日后与这些人说话切要谨慎,万一讲漏什么,无疑将是一场天大的灾难。在他们眼里,潘国舅身边之人皆已是牛鬼蛇神,魑魅魍魉,几如梦魇一般。 又想,你楚王世子占了上风,稍得口舌之利,本也无可厚非。但你如此不识厉害,居然惹到这梆子纨绔损人,当真是自讨苦吃、死不足惜。于是,一个个啼笑皆非地望着他们主仆三人,为他们祈祷不已,只盼万不要吐血为好,否则,大伙全脱不了干系。这会儿的楚王世子在他们眼里实已威望大失,如同一只可怜的小猫咪,经受着狂风暴雨的洗礼。 40章 雏声试啼(下) 楚王世子三人处此突如其来的尴尬境地,也是惘然若失,未想一句自得言语,竟遭到这般滔滔不绝地摧残,寻思着,此趟来找潘国舅的岔子,到底有否错谬,怎地会窘迫如斯。虽想着要否用武力对付这干渣滓,然思起这些人的背后家世,他们的父亲,就代表着大秦泰半的京官势力,别说是楚王府压服不住他们,便是当今圣上只怕也要趑趄不前,犹豫再三。 这当儿,潘国舅在里面统筹兼顾,条分缕析,有人骂得稍软,他当即代为添枝加叶,而有人骂得微差,他则立时添兵减灶。在众多纨绔里,他可算最为活跃,嘴巴也最毒。每字每句均如刀子般的刮在符震三人的心头上,让他们鲜血直淌,无地自容。 与此同时,楚王世子三人犹如孤舟泛海,骤遇风暴,在滔天骇浪里,随时都有舟翻人亡的结局。 口剑舌戟之下,符震不禁铤尔走险,抗议道:“我等原是说好比剑论武,你们怎地说此脏语?当真有辱视听!” 岂知,潘国舅等人并不买帐。须知,这些人平时调嘴弄舌,说短论长,而造谣生事,铄金毁骨更为茶余饭后的小佐之料。时下揪得楚王世子的细小口误,刹那,便拿出了全副精神。打算着,弹指之间,便骂得楚王府主仆三人灰飞湮灭,如丧家之犬,惶惶而逃。这么一来,自己等也可免了那论文论武的痛楚。是而,他们压根就没轻易罢休的念头,只想着,再接再厉,一鼓足气,终须让他人知晓得罪长安世家公子的恶果。 那两名楚王府的侍卫也知晓主子的难处。如单是潘国舅一人,凭楚王府的威望,自是胜负各半。 但如今,足有三十余位世家公子哥,若要与他们翻脸相向,却要细细权衡。想那王爷虽贵为皇家后裔,然远封北荒,要说与圣上贴心,倒还不如眼前这些位的背后之人。平时王爷巴结他们都来不及,倘然现下让世子给悉数得罪完了。只怕,一回府,看到的便是王爷的铁青面颜。 可要他们总待在这里,始终不回一句,任凭辱骂和奚落,却是尴尬到了极处。二人虽是剑道高手,所修的内力心法,也属阴柔。照理说,涵养工夫非寻常人所及。但眼下的污言脏语实是闻所未闻,想所未想。且不说他们,纵是一代宗师,遇着现今的情势,怕也是落荒而逃,从此不敢踏进长安半步。 二人听得少主的斥语没起到效果,情知再待也是自讨没趣,索性扯了扯少主的衣衫,要他由得稍后体无完肤,不如现下暂避须臾。但那拉扯显然很是轻柔,楚王世子偏偏未有察觉,仍是伫在原地,手足失措,彷徨不已。 这时,小石头倒是可怜起了符震主仆。想到当日自己堪堪落户七里塘之际,镇上的小儿缘于自己是外来人,是而常常辱骂。那时的自己,虽未动火,却也伤心。由己及人,此中滋味着实难受。当下自愿请缨道:“我、我虽然不会剑术,可是会耍刀!” 他是想起许一炒授予自己的刀术心诀。虽没有具体的招式,但那时切菜砍柴,却是轻松裕如。倘然依着昔日切菜的手法,如法炮制到苹果上,多半也能出些彩。即便不行,至少也能解救符震三人于水深火热之中。 一听这话,潘国舅一方暂先息声,均自望着小石头,心想,能在刀剑上胜他们,总比咱们用言辞好。这样一来,也能教他们输得口服心服。 而楚世子符震也是如闻仑音。可惜这当儿,他对小石头怨恨已极,只想着他适才定然是装傻充愣,故意想着法儿看自己出丑。森然道:“那你为何不早说?害得本世子遭人唾骂。” 小石头郁闷已极,不虞他恩将仇报,自己解他窘境,而他竟来责怪。嘟囔道:“我尚未说,你们便已吵将起来!怎地又来怨我?” 商尹望见纨绔们又是色变,怕大伙再吵,那些脏言污语,他今日已然大开眼界,委实不想继续。指着小石头笑道:“这位小兄弟既然会刀法……”他望了望双方的人,见他们均看着自己,不由很是满意。接着朝小石头道:“那你演练刀法便是。反正刀剑俱是利器,也无甚区别。请……” 小石头颔首。 与此同时,潘国舅忽道:“石兄,你就耍点精彩的,也好让那些不长眼的人晓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说是对着小石头说,眼神却是瞄向陈震。说完后,更且冷‘哼’一声,音量极重。 楚王世子无奈,自适才领教过了潘国舅的无赖,其余纨绔们的无耻,他已不敢再惹这梆瘟神。倘然没完没了地斗下去,只怕结果终究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念起自己在这长安城内不过就待月余,确实没必要过分开罪他们。迅即直作未闻,静观其变。 小石头听潘国舅在旁鼓威,不由迟疑,他自己晓得本身的刀术造诣有多大。无非就是切切菜,砍砍柴,若是随便练练,到也无妨。然要艺惊四座,却是甚难。不过,这会儿,潘国舅正值兴奋,自己也不忍泼他冷水。便道:“我尽力就是!但目下无刀,教我如何演练?” 众人一听,均想,对呀!今日原是寻欢而来,有谁会带刀呢?再看向楚王府的两名侍卫。只见他们虽背插兵器,无奈是剑,偏不是刀。看到这里,大伙怔然互视,不晓怎生解决这一疑难?一个个攒额蹙眉。 突然,始终在旁看着好戏,一直掩口偷笑的凤燕道:“这有何难?只须唤名万花搂的护院前来,他们不都佩着刀么?” 自小石头吟诵联句,她便好奇至今。不明白一个雷府家丁何以能文武双全?常言道:鸨儿爱钞,姐儿爱俏。想那小石头生得英伟挺拔,俊美无俦。尽管她阅人多多,可也从未遇过如此良人。虽不致立时芳心倾慕,但稍稍的好感,无疑莫名滋生。只想着,倘然眼前这位家丁当真有潜龙之才,那决计是不会甘于平淡。若自己乘他未腾之时,便与他结下情缘,未来的好处当是不言而喻。 她心下有了这个打算,便一直再无看过商尹半眼。须知,商尹钟情胜施,那是万花楼里人人皆知的事。由得继续纠缠,并要同一个半点都不逊自己的情敌展开争斗,毋宁勾上那小家丁,倒是来得划算。且看那家丁面颜嫩嫩,年岁弱冠,想必尚未历过情事。这种人儿,自己仅须稍绽笑靥,包准勾指即来。她对能否让小石头喜欢上自己,实是信心十足,目下所耽心的也仅是值不值得如此? 大伙得她一言解惑,顿即展颜。 潘国舅笑道:“不错、不错,凤燕姑娘一言惊醒梦中人!” 听他言辞文雅,被污言垢语折磨了大半晌的众人,陡感惊愕,只想着是否听差了? 41章 初展刀技(上) p{text-indent:2em} 这时节,大伙虽喜,胜施偏忧。她忧的是,可从没听说过赵世子有武功呀?据说,震北王由于世子不喜武学,只好诗籍,不知添了多少烦恼丝。其间,拐诱、诈骗、怒骂、责打┅┅强弱两种手法不知用过凡几,可世子坚决不愿,教他叹之奈何。後来,还是在王妃的劝解下,震北王方是罢休。这事,当日在大周汴梁,有谁不晓?然目下,赵世子居然说要舞刀?不禁让她疑窦丛生,愕然无比。 但转念又思,方今权贵豪门,哪个不是奸诈多疑之辈。他们总防著旁人,做任何事均要留上那麽一手。想来那时,所谓的震北王逼子习武,未尝不是一种防人手段。如是一想,当下疑忌全解,改而怨怪上了凤燕。心想,若非她自做聪明地说出护院有刀,赵世子也不用暴露自己所学。 又转眸瞧向小石头,见他呆立一旁,诚然渊停岳峙,却傻气兀现,教人难生畏惧,更而隐隐的使人亲近。寻思著,赵世子当真会作伪,如此一个才思敏捷,风度翩翩的公子哥,竟而装得这般木衲。尤其顿口拙舌时的表现,几如逼真,倒也难为他了。她不知小石头时下的言行举止,乃是实打实的足金纯纯,半点都没虚假。 这会儿,已有一人唤了名护院进来,并且让他把佩刀借予小石头。 这是一柄通用的镔铁刀,形状普通,重量也寻常。小石头掂了掂刀的轻重,又随手挥劈了两记。觉得和自己以前用惯的柴刀,大为不同。不过,他素来喜刀,既使予手不合,竟也欣然得紧。想起自己从七里塘被邓蓉追杀始,便一直无缘握刀,纵是那日分食烤肉,胖长老赠的也是匕首。而且,自囚禁那日,匕首也失了踪影。今日能有刀在手,一时竟生出一股向天长啸的冲动。 他同样走到潘国舅身前,用左手在盘里取了一只翠绿苹果,然後置予案上。 大伙目不转楮地看著,瞧他出手寻常已极,与适才的侍卫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一时均感讶然。旋即有人叹息,有人好笑,有人鄙夷┅┅其间种种思绪无一而同。 潘国舅原道他既是昆仑高手,出手必是不凡。谁知,一看之下,竟教他大失所望。心想,罢了、罢了┅┅这场比斗就当被那臭小子捡了个便宜。想到臭小子此人时,不由斜眼,睨向楚王世子。却见他面泛冷笑,其中的轻蔑,显而易见。不禁又起狠心,暗忖,哼,即便比武输予你,可若有机会,本国舅还是会找回这场子的。 不过,他仍觉眼下之事匪夷所思。小石头上午的神奇功夫,此刻依旧在他脑海里盘旋。直觉小石头此举,定然大有深意,难保不是在麻痹敌人。思及此,信心登回,肥瘩瘩的眼皮,努力向上抬著,生怕漏了小石头的一举一动。可他眼楮著实细小,即便眼皮再抬,依是枉然。 小石头却不知大伙的想法,只想著究竟该如何演练,方能过得眼下这关?但思忖了半晌,偏是一无所获。想起昔日在圣宗秘窟诚然习了套《天罗刀法》,然在登位後,浅尝辄止,却无深研,更未实战。倘若使将出来,势必让人笑掉大牙。如此茫无头绪的沉吟半晌,心道,就用七里塘时的切菜刀法便是,若大伙笑话,那也没法子。毕竟自己只有这麽点功夫。 心念一定,再不用踯躅。遂执刀平伸,以刀尖点著苹果。 静默余裕,待心神大定,即手臂外抡,一个来回弧线。但见光弧掠过,小石头依旧手臂坦直,执刀平伸,只是刀尖微微向下。 大伙朝苹果望去,不禁愕然。只见苹果静静地躺在案上,毫无半点异变。 世子符震呵呵大笑,讽道:“这便是昆仑的刀法?啊?呵呵┅┅简直笑死本世子了!”又对宫权神采奕奕地道:“你去看一下,看看他的苹果是否已被他的刀罡震碎,只是现下依旧维持著原样。”说到这里,颇为自己的诙谐言语感到轩轩自得,禁不住又是笑起。 宫权倒是听话,走到苹果前,细细打量,并用手指轻触一下。便在手指堪碰之际,那只苹果骤分两半,上半截倒在案上,摇晃不已。 众人见及,长吸一气,顿即摇头。 潘国舅等人面如土色,先前听到陈震的讥讽,虽觉恼怒,但心下仍盼他所言属真,那苹果确已被刀罡震碎。可时下一见,个个长嘘短叹。心想,单把苹果一分为二,刻下这里有谁不会?别说咱们,固是三岁幼儿,只须给他长刀,也能砍成两半吧!想到这里,他们均感面目无光,汗颜已极。 就在大伙不可思议,费解小石头表现得不过尔尔之时。 宫权忽然惊“咦”一声,不屑之色瞬时转而万分怔忪。 潘国舅一听之下,情知有甚转机,当即顺著他的骇异目光望去。只见案上,除了两半苹果之外,竟还有一圈绿绿的果皮。只是太过细小,众人均未察觉。再凝神细观,发现不仅是一圈绿绿的果皮那麽简单,那是一片裹著果肉的并连著皮的苹果。 这刻方知,小石头适才一刀,非但把苹果分成两半,更而在霎那之间,已从苹果中间剔出一片连皮果肉。而且果肉之薄,几近透明,当真匪夷所思。要知道,小石头手上的刀,可不是专用的水果小刀,而是近乎砍山刀的镔铁刀。如此重量,如此厚巨,在维持苹果不动原样的前提下,单单一挥,便剔出薄薄的一片果肉。这样的以拙驭巧,妙至毫颠,实属震撼人心。 宫权讶疑之余,扪心自问,自己不如远甚,当即向小石头一躬到底,诚声道:“阁下刀法有庖丁解牛之功,在下万分钦佩。” 要知道,他先前表演的剑术虽然精湛,但所具无非一个快字。而小石头的手法,却比他神妙了百倍。首先,要维持苹果的原样,那一刀的劲道,就不能过重,但也不能过轻。重了,苹果倒下;轻了,裂不开苹果。再者,就这麽简简单单的一挥,在苹果中间先後两刀,剔出果肉。其速也算骇人。最後,那片果肉的完整性,上下均称,厚薄匀明,尤其果肉几近透明,这样的眼力和腕力,实非他能及。 是以,小石头的表演尽管没有他那麽花俏,也没有他展现的那麽优美,可就这麽简单的一刀,无疑显露出了上乘刀术的精深造诣。其准、速、力、稳四字无不臻至绝顶。由不得他不甘拜下风。 听他这麽一说,小石头向不惯有人称赞,连忙收刀,拱手道:“不敢、不敢┅┅” 就在二人互相客套时,潘国舅却是嘻嘻地笑著,向众人不断解释著小石头刀法的神妙。 众人原仍有些疑惑,但看见宫权本身都自承失败,当下疑窦尽去。纨裤们相继笑起,跟著压肩叠背,竟相涌上,一睹刀剔果肉的怵目奇观。 符震不信宫权会输。当下便亲自走前观看,望著那片薄薄的果肉,在灯火照耀下,尤是刺眼。在实据面前,他心知败局已定,不可再挽,未免沮丧,一时竟而惘然若失。 他身属皇家贵胄,又是楚王独生,甫出世便如浸糖蜜。纵是入崆峒习武,囿于身份娇贵,是而也未曾受甚苦楚。生活得可说是顺风顺水,未遇坎坷。自小到大,目空一切,天下间除三人之外,便属他最大。一是秦皇,另一是楚王,最後一位便是他恩师散桑真人。不想甫到长安,连遭打击,这对他那颗自以为高贵的心,伤害不谓不大。 其时,满堂人,喜声鼎沸,只叹殊妙。惟有斯人独憔悴。 41章 初展刀技(下) 商尹笑呵呵地走出,行到小石头跟前,双手虚抱成拳状,道:“小兄弟刀法流水无迹,浑若天成。商某今日得见,确也无憾。” 小石头连声自谦。心下却想,不过是酒楼里切菜的刀法,他们怎地如著魔似的,恭维不断。只是此趟剔果肉时,好像比以往流畅了许多,而且效果也更为惊人。倘然今日此举让掌柜见了,势必会捻须微笑,赞扬不已。与此同时,想起许一炒的恩德,仿佛音容宛在,一言一句,一笑一怒,俱在眼前重演。但思及当日许一炒脑浆迸裂,浴血跌地的场面,心下不禁悲戚,原先被人夸奖的些微自得顿时消逝无踪。 众人见他忽而郁郁寡欢,却未料他心有所想,还道他谦虚若斯,竟连大伙的诚心赞扬也接受不了。不由愈加佩服。 其实,小石头并不知,今趟刀剔果肉,能完成得如此震撼完美,委实借助了体内浑厚庞大的阴阳真气。他昔日在七里塘,许一炒传授的尽是《焚阳刀诀》的口诀,至于手法,刀式,却从未提及。完全让他在砍柴切菜的过程里,自行摸索。刀用好了,许一炒笑笑,使糟了,便教他自己琢磨。 日子一长,小石头的刀法,虽然与《焚阳刀诀》一脉相承,道理相致。然手法、刀式,却截然不同。而且每刀击挥,仅有力至,偏无气随,至于神意,更是欠缺。说到底,他领悟的是厨房里的刀法,即便刀式精妙,但失其神髓,又没内力相辅,与威霸万世,睥睨一切的《焚阳刀诀》著实相去甚远。那等样的刀法倘然今日使将出来,非但宫权不会甘拜下风,纵是其他人也只会赞他厨艺精巧,决计不会像如今这样,对他钦仰已极。 之後,他又遭玉美人邓蓉追杀,体内沉寂多年的焚阳刀息首次流转经脉,但也是昙花一现。倘然那时苦修《焚阳刀诀》,在刀息的襄助下,包准刀诣猛进,一日千里。然他一路跟著胖瘦二老,无暇修炼,刀息随杳。幸喜,後经闻人离尽传百年修为,阴阳衍生之下,由此激发出焚阳刀息。更在圣宗秘窟内初次接触到真正的杀人刀法《天罗刀诀》,诚然浅尝辄止,但其间杀人盈万,流血千里的的理念不知不觉的已然侵淫到他的内心里。 摩天峰上惨遭陷害,亲眼目睹大鹏鸟的绝恋悲歌。一切的一切,让他稍稍领会到了力量的重要。由此,若隐若现的杀人之术,时而在他脑海浮现。只是他本身不愿承认,更不想面对。不过,他身具修罗阴罡,又有焚阳刀息,两者累加,固未融合流畅,但内力也可谓浑厚无比。上午相国寺前,连崆峒耆宿散宜生都暗感惊讶。故此,即便他尚未融会贯通上乘刀术的至奥,又未刻意修炼,但凭他神妙无方的刀式,在浑厚内力的辅助之下,拿出来唬唬人无疑是绰绰有余。 这会儿,商尹拾起那片果肉,凝视须臾,继而目露赞叹,道:“绝世刀法固然神妙,不过┅┅”说到这里,尤显感慨:“若非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小兄弟能臻如此天境,必是苦修多年,方能有今日的一鸣惊人。而且小兄弟非但武学超绝,更而文才斐然,商某此刻实有後浪催前浪,新人胜旧人之感!”言罢,嘘叹不已,颇有无颜为人之色。 潘国舅这当儿可说是最为兴奋,听了他这番咏叹,登即哈哈大笑,道:“商先生如有此感,那咱们岂非愈加自惭形秽?” 此言一出,大伙均笑。 凤燕也是高兴,她见小石头果真才气无双,人中骐骥,尤其剑眉星目,气宇轩昂。愈看愈是欢喜,一双美眸,勾魂似的始终望著他。偶尔,媚笑相向,风情万种。却不虞,小石头呆傻木衲,对情之一事,素来迟钝。她那浑身解数竟是空付流水,未得半点回报。不过,做她们这一行,些许失败,自不在心上。 何况,以往在商尹身上也遭过同样挫折。当下战术一变,媚态稍收,改以欲语还羞,文静而不失诱人的少女之态来对付小石头。 她这般丰姿多变,尽显撩媚,小石倒未受诱,偏生教那一干纨裤子弟以及风骚文人,人人垂涎三尺,口里干燥,浑身激情泛滥,直觉目眩神驰,心儿悠荡。 她的一言一行,胜施俱看在眼里。原道她想在满香艇里与自己一争长短。然时辰稍久,方察觉她醉翁之意,竟系在赵世子身上。迅即忍俊不禁。寻思著,赵世子何人?他乃大周勇冠三军,杀的北狄闻风丧胆的震北王世子。先不论家世如何?单论当今天下,有否一统天下的势力也惟有周秦二国。 是而,两国素来刀兵不和,仇恨甚深。辖下百姓也均互相敌视,若赵世子娶了一位大秦国籍的女子,且还是夕来朝送的青楼名妓,纵是讨回家当个小妾,只怕大周朝野也会尽相反对。凤燕此举惟有枉费工夫的结果。 暂不说胜施兀自在那鄙夷。 那厢雷熙委实已然诧异到了极处。不明白小石头究竟是什麽身份,为何有偌高武功,还会投身自家作奴?只想著,此事定要速速禀予爹爹,要他好生查究。否则,万一其内有甚古怪,岂非悔之晚矣?他此刻已无心继续逗留,内里始终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索性站起,朝潘国舅道:“潘兄,时辰已晚,小弟告辞了!” 潘国舅本有所图谋,时下那里肯放,肥肥的脸上绽出无限笑容,道:“雷兄,目下月当正中,正是言欢笑谈之际,何必忒急?何况,今夜胜施凤燕俱在,这般良辰,世所罕见,雷兄可莫要轻弃。啊?呵呵┅┅”言下之意,不尽挑逗。 雷熙不受动摇,面色一正,口吻极其坚决地道:“家父原有要事付我,可小弟适才堪堪忆起。若再不回去,势必遭斥。故而,小弟不敢久留!还望潘兄恕罪!” 这麽一说,潘国舅好生为难。瞧雷熙都抬出雷大将军出来,若再纠缠不休,未免自讨没趣。可要就此做罢,却又非他所愿,当下是攒眉挤额,苦思良策。心下一个劲地怨著楚王世子,怪他早不来,晚不来,偏生在自己有所谋时打扰。但转念又思,目下亦非是讨要小石头的良机。凭他此刻的出群表现,除非雷熙是傻到极点的呆子,否则,断不会应允把他送予自己。 他也算爽气,既知事不可为,当即愁思暂放,笑道:“不敢、不敢┅┅雷兄言重了。既然雷大将军有要事托付,雷兄自当去办,岂可因风花雪月而耽误。” 雷熙抱拳,大声道:“潘兄告辞!”随即转身向船厢大伙拱手,左右连道:“告辞,告辞┅┅”待礼毕,又向小石头道:“石兄,咱们走!”自见了那惊世一刀,他此时已不敢喊‘小石头’三字,索性与潘国舅一般唤他为石兄。 竒_書_網 _w_ω_ w_._q_ ǐ_ S _Η _U_ 九_⑨_ ._ ℃_ o _Μ 小石头未听出里面的蹊跷,随口应道:“哦!”在众人的恭维里,虽然有些沾沾自喜,但一过的话,却觉头晕眼花,脸儿发热。心下只想著,自己有他们所说的那麽好吗?倘然有,那麽广智天王又何以非要废篡我的圣宗之位,还说恐怕天罗教败在我手。思来想去,终究茫无头绪。 42章 含情脉脉(上) 听得小石头要走,世子符震百感交集。既想他留在此处,待自己思个法儿,报了被辱之仇。又盼他快些离去,否则,此人光彩耀炽,自己怕是要沦为丑角。在瞧著小石头与雷熙二人堪堪行到船厢门口之际,两下声音一前一後的同时喊出:“且慢!” 喊出且慢的有两人。一个是楚王世子符震,另一个却教人讶疑,竟是醉月轩头牌凤燕姑娘。符震唤小石头不许走,这倒情有可原。然凤燕也叫,未免让人心生遐想。均暗道:“不会吧?这麽短短的时辰里,凤燕姑娘业已瞧上那位小家丁?”一时,原本对小石头崇拜无比的人,这会儿不禁稍生嫉妒。 雷熙虽知他们喊的是小石头,可自己作为主人,假是不作表示,不免显得无礼。当下回转身,问道:“两位,何事?” 凤燕是情急而喊,她看小石头在雷家为奴。倘然今日一别,若没有所交流,或是默契。凭小石头的拮据,日後是万万不会再来。这麽一想,岂非是刚热的佳肴,转眼即没?但刻下觉著大伙的目光均望著自身,霎时之间,一种久违的羞涩,竟是悄悄掩上玉颊。 不过,她毕竟久处考验,片刻赧颜,即已稍复常态。笑滟滟瞄了眼符震,轻声道:“符世子本说好今夜是论文唱诗┅┅”接著春葱玉指从袖里伸出,指了指小石头,又道:“而哪位公子也属潘公子的得力帮手。倘然眼下走了,那有著商先生襄助的符世子。咯咯┅┅”说到这里,她俏眸流转,风情尽展,媚声道:“这胜负之别未免太过明显!” 这话一说,除了雷熙之外,堂下众人均点头赞同。 符震适才也是发急大喊,那会儿实也没甚借口,目下听凤燕借他之名,挽留小石头,却不著恼,相反连声称是。而潘国舅一直念叨著能否留下小石头在自己身边,既然能多留片刻,那麽相应的机会也就多上一点,当然是毫无异议。两方主将均已赞同,其他人更无别的想法。至于先前嫉妒之人,闻得凤燕一番明释,他们也就接受无碍,并无它想。 他们打算倒好,可雷熙并不想再生事端。故做歉仄道:“诸位,非是雷某不愿多留,确实是要事在身,是以,望诸位见谅!” 符震见他拖泥带水的尤不爽快,心下不免气盛,沉声道:“既然你有事,自可离去。但那姓石的,却不能走。咱们还有比试没完呢!”这话说的很是无礼,须知,小石头本是雷熙的家丁,世上那有单留仆人,不留主人的道理。这也惟有素来跋扈张扬惯的他方能说地出口。 不提商尹等人暗自摇首,潘国舅与凤燕无疑开心得很。均想,这葱头只有让他去做,我坐享其成即可。 雷熙闻他言语,很是尴尬。胸中虽说怒不可遏,然念及陈震的家世,实非自家能斗。当下踌躇不决,不知该迳自离去?抑或是留在此处,再继续观察小石头片刻为好?余裕沉思,即定下主意,无论小石头对雷家是否有甚图谋,现下仍处猜测阶段。而楚王府终究不能得罪。如是一想,便笑道:“哈哈┅┅诸位极力挽留,如小弟再不识趣,未免过分了些。好吧,那就舍命陪君子,与诸位好生聚聚就是。” 原是随时喷薄的激烈场面,在雷熙微微显软之下,登即弥散无形。众人直觉一股清扬的柔风滋润心田,胸中说不出的舒服。毕竟两厢谈甭的局面,也非众人所愿。 不过随後的进展,却让众人心生诧异。楚王世子一改先前的嚣张气势,变得甚是谈笑风趣。即便未让人感到和蔼可亲,无疑也算难能可贵。可凤燕始终毫无成果,小石头的名字半点都没叫差,面对著她的百般诱逗,如同一尊不动明王的泥塑,竟无一丝情绪展露。教凤燕颓然,胜施失笑。他人看在眼里,有些明白,有些依旧迷惘不觉。 众人饮了片刻美酒。 商尹想著再考考小石头,倘然悉数过关,打算著明日便向求贤若渴的秦皇举荐他。放下酒盏,行到船窗边,掀起薄纱帘子,望著当空蟾宫,又瞄了眼水中明镜,清声吟道:“水底月为天上月,月对月晃。”接著行至小石头跟前,道:“请小兄弟对上一对!” 小石头原就诧异地看著他走来,一听这话,不假深思的便道:“眼中人乃面前人,人向人行。” 商尹笑笑,转眼掠向众人,又道:“月照纱窗,个个孔明诸葛亮。” 小石头微愕,但眨眼即道:“风送幽香,郁郁胜施满香艇。” 商尹未及他如此快速,明显稍愣须臾,朗声道:“明明朗朗天空,辉辉煌煌星斗。” 小石头道:“飘飘洒洒乾坤,湛湛碧碧河汉。” 话音甫落,只闻得堂里众人拍掌叫好。见他在对联之上竟毫不逊于商尹。凤燕是更增爱慕,胜施是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寻思著,若他不是赵世子,何来这般惊羡之才? 符震此刻全无威风,被小石头的文武两道,实已震撼到了极点。 商尹笑道:“小兄弟文才洋溢,若屈身为仆,著实是我大秦的不幸。待明日,在下必向圣上举荐。”他见小石头才思敏捷,最主要的便是武艺超群,如此文武两全之人如不加以举荐,枉做大秦学士矣。是而,单单几首联句,他已坚心要做小石头的举保人。一来,不致湮灭人才,二来,也算一大大的功劳。 须知,秦皇爱才,天下皆知。只要能有一技之长,即便是偷鸡摸狗类的,他也待之甚厚。 一听这话,众人面面相觑,随即鼓掌叫好。其间凤燕最喜,心想著,还未上钩,他已有腾飞之象,我得再加把力才行!而另外的符震和潘国舅却是沮丧。一个没想,今日原为了复仇,岂料竟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另一个本意是想收服小石头,眼下见他有居官之机,自己是毫无希望了。 而胜施此刻,偏道赵世子此来长安的动机就是为了潜伏大秦,眼下既有商尹自愿上钩,她自然高兴无比。 雷熙是颓然万分,他虽为大将军之子,但无奈自己只是白衣。固然日後圣上会赐封,然也仅是大哥,其余雷家子女想必只能依赖自身。想起自己,文不如四弟,武不及大哥,整个雷府只怕也就自己最为无用。刻下见小石头仅仅一个雷府仆人居然获当今大秦第一学士商尹的青睐,这般样的打击,著实让他窘迫不堪。 刹那间,他是再也待不下去,当下站起,道:“诸位,时辰已晚,实在抱歉,在下一定要告辞了!” 此刻,倒是没人阻拦。符震情知今晚已然奈何不了小石头;潘国舅期望全失,已无兴致;凤燕虽未勾引上小石头,但闻他日後能得商尹举荐,那麽自有机会相聚。这时不宜做得太过明显。 出了满香艇,小石头一路跟著雷熙走出,并未言语,心里思考著商尹的话语,不知要否真的去做官?而雷熙因思绪多多,又对小石头深有忌惮,是以也不像前来时那麽热络。二人到了船头,小石头唤下小禽,仍让它站于自己肩上,便埋头赶路,迳向雷府走去。 到了雷府,小石头辞别雷熙迳自往宿舍走去。堪堪到了院里,在月光的反映下,只见瘦弱少年宋仁正伫在院外的一根廊柱边。刚见著小石头,他便急步而来,一把拽住小石头的衣袖,亲热地道:“石大哥,你可回来了!” 小石头一阵温暖,笑道:“你还没睡啊?” 42章 含情脉脉(下) 到了雷府,小石头辞别雷熙迳自往宿舍走去。堪堪到了院里,在月光的反映下,只见瘦弱少年宋仁正伫在院外的一根廊柱边。刚见著小石头,他便急步而来,一把拽住小石头的衣袖,亲热地道:“石大哥,你可回来了!” 小石头一阵温暖,笑道:“你还没睡啊?” 宋仁拖著他,并未向屋里走,反向另一处树下行去。听得小石头的问话,也未立时回答,只是“嗯”了一声。若非小石头修为精深,决计无法听闻。小石头疑忖,究竟有甚事?需要他等自己等得这般晚?难道说,小贵欺负他了? 思绪未完,宋仁停了脚步,忽然转身,双膝往地上“噗”一声跪了下来。 小石头大惊,急忙伸手扶他,惶声道:“宋兄弟,你干吗?怎麽回事?” 宋仁推开他双手,道:“石大哥,你今日在相国寺前的事,我已全都知晓。” 小石头讶然,道:“知晓又如何?总不用朝我下跪啊?”说完,不禁失笑。 这会儿,宋仁架不住他力大,被他搀将起来。宋仁道:“石大哥,我有一事相求,你若不应,我便再跪下,一直跪到你愿意为止。”月光下,神色正肃,语意凛然,口气带著哭腔,竟让小石头隐隐悲凄。刹那极为疑惑,不晓他究竟想说什麽?只是凭感觉,多半此事与他干系甚重。当下微笑,“你说说看,若能应你,我决不推辞!”虽然面含笑容,但言辞锵锵,予人一言九鼎之感。 听了这话,宋仁稍拾虚恐,显然心神大定。说道:“石大哥,我┅┅我┅┅我想和你学武。” 小石头愕然,须臾後,笑道:“你想学武?” 宋仁瞧他神色依稀戏谑,道是不愿收下自己。双手抓住他的手臂,惶惶地道:“石大哥,是真的!我真的想和你学武!倘若你不愿意,我便在这里跪到老死。”话音甫落,顿即跪了下来。 未料他性子刚拗若斯,小石头急忙又扶,说道:“你先起来,至于学武的事,容我想想,明日再告诉你答案。如何?”只道这番话,定能让宋仁起来。顺势轻抬了几下,未料他死活不愿,兀自在那著。心想,看来他今晚是铁了心的偏要拜自己为师了。 不禁苦笑。又想,反正晌午时分,已应了另外几位弟兄说要传他们些功夫,不如应了宋仁便是。心下定计,即道:“好吧,既然你非要学武,我便答应。但你终须记住,你我不是师徒,只是兄弟。这一点,倘使不应,那你便跪死好了。” 宋仁闻得小石头愿意传授他武学,已是兴奋无比。至于名分什麽,他原先又非是江湖中人,自然不觉得有甚不妥。何况,原是大哥的小石头骤然成了自己的师傅,一时教他也难以适应。当下站起,开心地道:“石大哥,你真是太好了!” 小石头笑笑,道:“那现今该回房休歇了吧?” 宋仁搔搔首,尴尬地道:“对不住啊,石大哥!” 二人回房,经一番叙谈。小石头方知,宋仁今日在厨房忙活,恰好听见,来催菜的一位丫鬟与一位家丁在厨房门口窃窃私语地聊著小石头在相国寺前大展神威,先败楚王世子,再平崆峒高手的事迹。反正在他们口中,小石头隐隐已是长安城内的第三大高手。第一高手自然便是他们的老爷秦中剑王雷啸岳,第二高手也就是雷啸岳的长子,人称剑公子的雷霆。 宋仁自小便喜好武学,只是家徒四壁,无钱供他去武馆学习,是以便东偷一招,西偷一式。有时为了习武,更而卖身到武馆作佣。只是他功夫浅弱,即便机灵,时日一久,旁人看他蹑行潜隐,鬼鬼祟祟,无疑会忌惮三分。是而,他是在众多武馆的追杀下,躲到雷府来的。 今日陡闻小石头居然能与崆峒五老之一的散宜生斗个势均力敌,平分秋色。当即便心花怒放,心忖,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自己为了习武,不知耗费多少心血,遭了多少苦楚,若能拜在小石头门下,一来,他的武学无疑比那些武馆高深不知几许;二来,自己日後也可脱离那种担惊受怕的生活。所以,他才会在廊柱边等待小石头,并且死皮赖脸地央求。 听完後,小石头一乐,心想,自己只会切菜砍柴,至于相国寺一战,其实全赖《龙行八法》的神妙无方,方能免祸。孰知,在他们口里自己竟成了名噪一时的大高手。想及此,心下越发失笑。又想,人言传诵当真绘形绘色,仅是半日工夫,即已全府皆知。唉┅┅明日还不知如何? 一夜无话。 翌日,天光放亮,小石头与同舍之人又到雷府的演武场集合。 这会的小石头委实显眼万分。走到那里,均有人朝他行注目礼。伊始,尚有些沾沾自喜,可时辰一久,却觉浑身不适,毕竟长时地处在焦点里,不是一桩让人乐观的事情。 那同舍的老家丁悄悄地对小石头道:“石小弟,你现今可成了本府的名人啊!待老爷回来,势必要考核你。若你真有本事,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呵呵┅┅”言下之意对小石头的成就颇感羡慕。想想自己大半生在雷府,却没一个新进的人那麽风光,如今只是垂垂老朽,恹恹待死而已。止不住唏嘘起来。 过了半晌,武总管和四大管事昂首阔步地走来。众家丁急忙抬头挺胸,有些尚在细语之人顿时止口不语,生怕遭斥。朝阳辉照下的演武场一时静谧无音,惟有武总管等几人的脚步声。小石头这时惊讶地发现,尽管五人同来,但落在耳里的脚步声却只有四双,另一双脚步声,偶有偶无,若断若续,倘非小石头功力精湛,决计察觉不了。稍一辨别,即知那重重的声音必是四大管事发出,而另一声音却是武总管无疑。 武总管到了家丁面前,满意地环顾了下他们的勃勃朝气,道:“很好,今天大伙的气势很好。老夫也没甚话讲,反正该说的每日里不知说过多少遍。如总是唠叨,怕是你们在背後要说老夫碎嘴了。”这话一说,大伙嘿嘿地笑著。 小贵在旁谄媚地道:“您老人家客气了,咱们每日能聆听您的训导,实是几生修来的福气,那里会厌烦。” 武总管爽朗大笑,道:“小贵,就你会说话。哈哈┅┅”小贵陪著呵呵笑开,另三大管事也是颜泛笑容。 笑了余裕,武总管朝著家丁队伍大声道:“解散,各自去做事吧!” 家丁们应声,各自散了。小石头走到小贵跟前,方想开口问他今日自己该做什麽? 与此同时,一身火红的雷倩又是笑吟吟地走来。今日的她,看得出经过精心打扮。头上秀发非如昨日那般自然下垂,而是微微弯曲,如浪卷起成钓状;额发宛若云海,既慵梳又缥缈。照理说,这般样的装扮,依她的年纪该显得过于老成。可她衣衫虽说依旧,但下垂的裙角比昨日多悬了一圈小铃铛,随著玉步轻移,便是“丁零当啷”的脆鸣声,悦耳无比。 如此文静与俏皮的完美结合,让人油生一种浓状淡抹总相宜,一颦一笑均惹人的感觉。随著她到来,演武场的声音更为寂然,家丁们的视线不再盯著小石头,改而俱向她望去。只见她走到武总管跟前,先俏生生地喊了声“武叔叔”。 武总管瞧她大清早便来,不由讶异,问道:“倩儿,今日有事麽?怎的忒早?” 雷倩娇声道:“没事,只是想著今儿个趁早出门逛逛!”武总管释然,却见雷倩上前,拖住他手臂,显得撒娇似地道:“武叔叔,我娘说几日後便要回老家祭祖,所以今日我想在外面买些东西回来。可是没人帮衬著,教我怎生把东西带回来,是不?武叔叔。” 43章 长安闲逛(上) 武总管不晓她这番话何意?诧异道:“那你想怎样?难道武叔叔帮你喊你辆车?” 雷倩俏笑,道:“那倒不用,我只想喊位家丁陪著一起出去,有甚东西,到时让他拿著就是。”说话间,美眸斜睨,瞄向小石头。心下却在担忧,他那麽有本事,也不知会否愿意陪我逛街? 武总管讶道:“就这事?”须知,雷家的每个子女均有内勤家丁和丫鬟服侍。至于买东西逛街也由那些下人陪著。不料雷倩不带自己身边的家丁和丫鬟,竟到这来找。 雷倩嘟著嘴道:“是呀,难道武叔叔不答应?” 武总管忙反问道:“哪会,武叔叔何时没答应过你什麽?” 雷倩笑道:“那倒是,武叔叔最好了,比爹爹待我还好!”说完,抓住武总管的手臂,死劲地靠了靠。 武总管大笑,宠溺地道:“鬼灵精,又不知想干什麽?”又问:“那你想带谁去?” 雷倩一听,登时回身故做著看了一遍周遭的家丁,然後指著小石头道:“就他吧!看他蛮魁梧的,多半能抗些东西!”这话说完,原先在场边,个个像是雄鸡伸长著脖子,渴望一指而中的其余家丁顿如霜打的茄子焉萎到了极点。同时,对小石头的嫉妒和羡慕,也升到了极限。 武总管顺著她的纤纤玉指望去,只见这个选中的家丁面相淳朴,眉目清秀,一副木衲呆呆地样子。便道:“不好,他不机灵,选个机灵点的。”他是想,这小子刚进雷府两日,谁知是真老实,还是假老实。得让倩儿寻个年数长点,可靠的家丁。 这话一说,众多家丁重起雄心,望著威武凛然的武总管,只觉他老人家,从未这般令人觉得可亲可敬!小石头却在暗自庆幸,自昨日见得两雷家位小姐烧香时的光景,他便生怕再出门。说来,遭人围观,倒属小事,若总是与人打架,著实违他生性。 索性把头垂低,装得愈发呆愣。 雷倩听武总管说小石头不机灵,心想,傻小子昨日独抗崆峒高手的盖世英姿,武叔叔尚不晓得,若知道了,势必瞠目结舌。有此绝世武学的人,又岂会愚笨?如是一想,不禁“噗嗤”失笑。回眸睨视,竟见小石头木木痴痴,寻思著,好麽!你这家伙,倒是装得像!如此,笑得愈加肚疼。 武总管愕然,道:“倩儿,你为何偷笑?” 小石头的异处,雷倩暂时还不想让他知道,立时道:“哦!没什麽。只是想起二姐的一桩可笑事。”说完,又抓住武总管的手臂,撒娇道:“武叔叔,我就要他麽!我就要他麽!” 武总管最为吃不消的便是她这一套百试不爽的撒娇大法,连忙道:“好、好,你说怎样便怎样!”松开雷倩那拨浪摇鼓般的手,又道:“武叔叔年纪大,你这麽摇晃,我可头晕,骨头都被你摇散架了!” 雷倩一笑,道:“武叔叔又胡说,依我看,你老年轻得很,至少还能活上百岁!” 她的阿谀言辞,武总管听著就是舒服,捻须乐道:“小马屁,呵呵┅┅还不快去!” 雷倩道:“是!” 一老一少,相视而笑。 雷倩带著不情不愿的小石头出了雷府,直往南市大街而去。途边,小贩吆喝,挑夫叫喊,参杂著繁兴丝管,鳞集鼓挠,委实地动翻天,雷轰鼎沸。少妇婆老、葸子娈童以及游冶恶少、清客帮闲,林林总总、来来往往,不绝于眼,当真是热闹非凡。 须知,长安最为热闹的所在便是南市,当日小石头初进长安,正由南门入,是以眼见惊骇,也不无原因。 到了街上,雷倩便如轻巧的精灵,一蹦一跳,迥异昨日骑马的英姿。小石头却如个少年老成的半老儿,在後面远远地掇著,既不过分拉後,也不接近。 如此半晌,雷倩未免无趣,转身跑至他跟前,嚷道:“哎,你怎麽走得忒慢?快点啊!” 望著她娇憨的样子,小石头傻笑道:“小姐当然走在前面,我是仆人,那敢和你并行。”顾盼周围,发现四下行人,似乎并没留意到眼前这美丽少女,便是雷家五小姐,兀自走的顺畅,也未有人伫足审视。庆幸之余,不禁暗自拭汗。 可他一番回答,雷倩哑然,但她何时吃过嘴气,诘道:“你是仆人,就该听小姐的话。我叫你并行便需并行。”瞧他又想说什麽,美眸一瞪,道:“小姐的话,你敢不听?”说完後,心下却悚,尚怕他与己反颜。 须臾,见他唯诺而应,竟无半丝怒气。不禁芳心窃喜,心道,高手又如何?还不是与旁人一样,败在本小姐姿色之下。她以为小石头对己有意,是而百般迁就。偏不知,小石头自有记忆以来,始终便是酒楼的伙计,对旁人的呵斥素来已惯,像她这样的薄怒娇嗔,小石头不疼不痒,反而舒服已极。 心下直想著,若此刻冰清在此,定也与她一般。至于高手应有的尊范,小石头却无半点思及,兀自当自己是个小家丁而已。 走了片刻,雷倩知他是初到长安,当即为他指点风物,解说行情,俨然如一导游。小石头懵懂不知,只是觉得此时的雷倩与冰清几乎一模一样。冰清在摩天峰上为自己讲解的是诗经歌赋,而她目下说的是风土人情与家常琐事,虽说大不相同,但听起来,偏是一般的净净有味。 这麽一来二去,非但无人围观,更且有人解说,几如游览长安,也不觉苦闷了,当下昂首挺胸,信步闲庭,显然很是潇洒欢愉。 由于街上行人拥挤,不知不觉,二人走得甚是相近,有时更而贴身撞在一起。闻著雷倩发际隐约传来的阵阵兰香,小石头颇感心旷神怡。不经意地道:“小姐,你真香!” 雷倩闻言大羞,骇急之余,退了几步,望著他愕怔不已的颜容,她是哭笑不得,不知该斥他轻薄无礼,还是就此便宜了他,直当无事发生? 小石头不知何故?看她脸上阴晴不定,仍道她有甚隐情,关心道:“小姐,有甚不适麽?若是的话,那咱们便回去吧!”他虽熟读了诗经礼书,但适才是言出由衷,依他那木衲迟顿的生性,偏是没想起与个半陌半熟的少女,如此说法著实有欠妥当。 雷倩紧紧地望著他,想瞧出是否故意作伪,可所见所闻均是情真意切,那有半点虚假。又见他得不到自己的回答,一副抓耳挠腮,张口结舌的憨样,陡即忍俊不禁,暗忖,看来他是真的认为我很香,不是故意轻薄。这麽一想,竟是美滋滋的颇觉回味。 情不自禁地道:“我很香麽?”话一出口,顿时大悔,心想,这等样的话怎的由我问出,真是有辱门楣。又想,倘然时下的话语,教爹爹听见,包准他气得吹胡子瞪眼,不知所措。心有所想,颜容蓦然俏笑。 小石头可不知她心中忒多思绪,回道:“嗯,真的很香!” 雷倩转眸顾盼,瞧周围行人甚多,生怕被人听见自己的羞人之语。柔声道:“好了,好了,不说了。你说香就香吧!反正日後有得你闻了!”语声甫出,又暗呼糟糕,心忖,自己今日究竟怎麽了?为何老说这些引人遐思的话语。万一真让人听见,那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这里,不免怪责上了小石头,心想,若非是他口诱,我焉会说出如此羞人话语?当下娇颜一振,凶巴巴地道:“你倒是快点啊!本小姐还要买不少东西呢!” 43章 长安闲逛(下) 雷倩转眸顾盼,瞧周围行人甚多,生怕被人听见自己的羞人之语。柔声道:“好了,好了,不说了。你说香就香吧!反正日後有得你闻了!”语声甫出,又暗呼糟糕,心忖,自己今日究竟怎麽了?为何老说这些引人遐思的话语。万一真让人听见,那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这里,不免怪责上了小石头,心想,若非是他口诱,我焉会说出如此羞人话语?当下娇颜一振,凶巴巴地道:“你倒是快点啊!本小姐还要买不少东西呢!” 小石头应了一声,见她当先而去,登即亦步亦趋地随著。心想,小姐何以一惊一咋的?一会温柔如水,一会又凶似盐婆,当真教人难以揣摩。不提他心下嘀咕,那雷倩本性非恶,仅是片刻,便觉得自己对他无由生怒,未免太过刁蛮。思及此,索性又与他细语喁喁,言笑殷殷。 不虞,小石头吃亏一次,那敢再惹。这会儿,他是胆战惊惊,如履薄冰,生恐她骄阳突变,暴雨又至。 雷倩一人自说自话了半晌,始终未得他回应。尽管心下忿忿,然想起有此变故,实是囿于自己嗔怒,偏也怨不上他。不禁郁积,胸中著实不乐。又行了须臾,到一十字路口,下意识地朝右拐,却见眼前一座高高酒楼赫然耸立。楼上廊杆处尚飘著一面大大的锦旗,上面写著三个大字“杜康楼”。 雷倩心底抱歉,对适才之事兀自耿耿于怀。思忖著既到酒楼,不如请他吃上一顿,也算赔礼。愈想愈觉有理,当下回头,轻声道:“小石头,你饿麽?”若要她当面向小石头致歉,却是难为了。然现下借酒致歉,无疑是上佳之举。 小石头微愕,愣愣地道:“小姐,你没吃早膳麽?”刻下天日堪堪临头,即要用膳,无怪他要诧异。要知道,古人一日食两膳,可不似现代人一日三餐。但他偏忘了,雷倩非是寻常百姓,能每日两餐不断即已大乐。些许酒食花费对于她来说,实是弹指即得。 雷倩撇著小嘴道:“不要你多管,反正到底饿不饿麽?” 小石头嗡声嗡气地道:“我不饿。” 雷倩秀眉稍蹙,心想,你就算不饿,这顿饭却也要吃下去。因为这是本小姐的赔罪酒。思及此,秀眉轩动,笑吟吟地道:“不管了,路也走累了,不如上去随便吃些吧!”言毕,索性走前,迳往酒楼而去。 小石头无奈,他是家丁,又是陪小姐出门逛街。自然她说什麽便是什麽。 二人刚到酒楼门口,便见得一个小二殷勤地上来,朝著雷倩笑道:“这位小姐可是要用膳?” 雷倩原就在小石头那受了满腹闷气,俏眸一翻,没好气地道:“废话!” 小二怔然,心忖,这小姐好大的脾气!简直是吃了爆竹。看著跟在身後的小石头,不由目泛同情。这许想法,仅是一瞬,他立时调节好了稍带尴尬的面颜,陪笑道:“小姐是想在楼下,还是楼上?” 杜康楼是长安城里一家极有名气的老酒楼,只是雷倩并未来过。被他这麽一问,有些语滞。先朝楼下打量几眼,觉得光线稍显暗淡,便道:“楼上吧!” 小二点头微笑,接著向楼上大喊:“楼上二位,茶水准备著了!”这一声,喊得悠宛转曲,抑扬顿挫。初听之余,止不住骇异他的嗓音居然有此火候。 二人思绪雷同,相顾而笑,随即“腾腾腾”上得楼来,一望,虽不算雅致,却是干净异常。当下拣了个临窗位坐下。方想点菜,雷倩察觉小石头站在自己身後,竟没落座。翘首望著他,问道:“你干吗不坐?” 小石头道:“我是家丁,那有和小姐同坐的道理!” 雷倩一笑,寻思著,他倒蛮像回事的。要知道,自昨日相国寺一战,在她心里,便从未当小石头是自家的仆人。想她出身武林豪雄世家,脑海里始终存在的便是强者存,弱者亡。世上一切,均看武功高低,至于文才好坏,她可无谓得紧。坏坏地笑问道:“既然我是小姐,你是家丁,那为何我的话,你偏不听呢?” 小石头瞠目哑声,没想她用子矛攻子盾,悻然道:“可是┅┅” 雷倩不耐道:“别可是了,我唤你坐,便坐,没其它理由!”这话好生蛮横,当真霸气十足。教旁边那打算记菜名的小二不禁心悚,暗道,幸喜这小姐不是咱酒楼的老板,否则,势必苦不堪言。 小石头无法,惟能勉强坐下。 雷倩看著他傻傻的样子以及丰神如玉般的雄姿,不由暗乐心头。似模似样地点了几个菜後,便支颐望著他。被她如此紧盯,小石头颇感局促,左摇右摆之後,尚不能脱离她的目光。垂首低声道:“小姐,我身上有甚不对麽?” 雷倩原是下意识地望著,被他这麽一问,登即省悟,自己著实失态。羞红著脸蛋,支支吾吾地道:“嗯┅┅”玉指揉了揉鼻尖,转眸瞧向窗外,见得对面一家医馆门口人头攒动。一时寻不到适当的借口,索性打岔:“哈!那边医馆的生意很好哎!” 小石头顺她指点望去,轻声回道:“是啊!” 与此同时,适才点的菜肴正好送上。先来的是一盘“青龙过江”,打量之後发现竟是一盆清汤,上面浮著数根青色大葱,下面则是几块豆腐。颜色虽佳,但料实少。雷倩大窘,心想,我本想好生请他大吃一顿,不虞胡乱点的,居然是这等样的简陋菜肴。 她身为雷家小姐,平日里操持又少,即便有暇也是练武多,故而对日常的俗事了之甚少,要她点菜,实如大海里钓湖蟹,痴心妄想得很。羞急之余,她没追究自己的过失,反而朝那端菜的小二嗔道:“你这是上的什麽菜?能让人吃麽?” 小二遭斥,却面不改色,依旧笑道:“小姐,这可是咱西北的名菜,怎会不好吃?” 雷倩不知他所说是否属真,但闻得是名菜,倒也暂时抑了怒气,只是嘟囔道:“还名菜,就几根大葱和豆腐?”她不知华夏西北原就多豪壮男儿,他们向往的是征战沙场,建功立业;日常用物偏是不甚讲究。是而所谓的名菜,在华夏菜谱里实为简陋。若要优雅精致,尽善尽美,却惟有江南菜肴方能有此特色。 怕她再寻小二的岔子,小石头道:“蛮好的,这汤多半能清火!”说罢,迳自取了调羹,喝了一口,又道:“不错、不错,味美佳绝!”这会,方是想起,小姐未动,怎地自己便先行吃将起来。不由揣揣,生恐雷倩斥他。 却不想,雷倩本就怕他嫌菜肴简陋,刻下,既然他说无碍,而且赞声不断,当下便全息怒火,笑道:“你喜欢就好!”这话听得小石头好生感动,直觉暖意阵阵,胸中洋洋。 小二闻得小石头说好,原想吹上几句。 雷倩见他不走,侧头看他,冷声道:“你怎地还不走?难道酒楼不忙麽?”小二语出即窒,忙道:“是┅┅是┅┅”回头即走,边走边想,这小妞长得虽美,但性子大大的厉害,教人实难承受。囿于雷倩从未踏足此处,也无怪他不识。 眨眼工夫,余下的菜肴流水介般的上来。二人动箸,浅尝之下,尽管外表粗陋,但余齿留香,倒也鲜美。吃了片刻,二人转首览景。杜康楼在南市可算极高,且周遭均是平房,如此远眺,大片街景皆受眼底。望著来来往往的行人以及挑夫小贩的喊卖声不绝入耳,雷倩心猿意马,恨不能立时便钻将进去,大大的游玩一番。只是动箸不久,若此刻便结束,未免无礼,当下只能暂抑心思。 要知道,雷倩身为雷家最小女儿,自然倍受宠爱。尤其她开朗活泼,嘴甜舌巧,无疑更遭疼惜。所以,在她十六年的小姐生涯里,可从未有迁就过哪人的时辰。今日能顾及到他的想法,硬是克制逛街的冲动,若教了解她的人得知,必不敢相信,这便是雷倩雷家五小姐的行止。不过,她的一番心意,小石头偏是呆呆不觉。 这会儿,雷倩忽道:“小石头,怎地不吃了?是菜不合胃麽?” 44章 遇师不识(上) 小石头收回远眺的目光,望著她道:“不!很好!”觉得她美眸凝光滟滟,尤其玉颜亮丽,青春娇人,一时大感局促,迅即转眼他望。却见一须眉如雪,鹤发童颜的年老道士正慢慢走上楼来。先没觉得有异,然须臾,直觉古怪。心想,方才在演武场连武总管偌高的武功,我都闻见他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可这老道士足踏木板,离我仅逾过丈,竟无片声传来。 又想,难道他是绝顶高手?抑或是我先前心有所思,是而未曾留神。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身怀的阴阳真气,论浑厚充盈,实已名列武林前三。诚然刻下不会遂心运用,但六识灵敏,已是天下顶尖,能无声无息,随意潜至到他身边的,遍数天下之大,多半数不出一人,惟有传说中的飞升高手约莫能勉强办到。故此,猜测老道是绝顶高手的想法,当真是荒谬绝伦至极。 思忖间,老道士坐在他们邻桌,发现小石头兀自看著自己,不由朝他淡然一笑。 这一笑,陡让小石头思起当日在摩天黑狱里冲虚子悟道时的笑容,与眼下老道士的笑颜几乎一模一样。所差的只是地点、环境、人物和时间罢了。骇异下,越发凝望著老道士。见他一袭道袍洗得煞白,尽管面料陈旧,却没半片破漏。肩上挂著一只大大的药囊和一只木制的药箱,药囊外尚露出极多的草药睫叶,有些上面滴著露水,一看便知刚摘不久。 若是旁人必然诧异,老道士怎地有新鲜药草,要知道长安城附近不产草药,若想摘取,却须走上数十里方可。寻常人即便跑得再快,但想草药露水未干即已回城,无疑非要仙人才能办到。然小石头天资虽聪,对这细小方面偏是从不讲究。至于脚步声,也是囿于演武场一幕才联想及此。要他再思虑到草药,未免难为他了。 过了余裕,雷倩察觉到他一直盯著老道,不禁用足踢了踢他的脚尖,待小石头诧异回首,即轻声问道:“你为何总看著人家?” 小石头经她一问,方知自己的举动著实无礼,即便再感好奇,也无紧盯之理。当即赧然笑道:“哦!没看,只是想件事儿!多亏你踢我,否则,还不知想到什麽时候呢?”被他这麽一说,雷倩思起适才的举动,实在也属暧昧,自己是千金小姐,竟用玉足直接触碰男子的脚,若教外人看了,难保不认为自己是在勾引小石头。如是想著,直觉嫩颜火烫,羞惭已极。 便在这时节,老道走近他们桌边,打了一稽首,澹笑道:“小施主,以前可曾中过毒?” 雷倩暗恼,气他扰断自己二人的谈话。方想斥去,小石头却感骇异,没想眼前这老道竟有偌大眼力,一眼便看出自己中过真空散。忙站起,与老道一般打了一稽首,诚声道:“道长高明,在下确曾遭此痛楚!” 听小石头承认,雷倩止住欲出言语,美眸扑闪闪地望著他们二人。 老道士笑笑,显得道骨非凡,仙风悠悠,令人心生亲切。望著小石头,意味深长地道:“小施主,功力高绝,心法神妙,如此巨毒竟也让你驱散泰半,贫道佩服┅┅” 小石头谦逊著:“那里,那里,一时侥幸而已!” 看他虽身怀魔功真元,然执礼恭谨,言辞恳恳,不像歹人,而且身穿仆人服饰,老道士实觉差异。只是他心神通明,早不介俗世,仅是对小石头感到一丝好奇,方是走上来叙话。此刻见他淳朴厚达,举止礼仪,纯出自然,决非做作。心下欢喜,微笑道:“诚然施主已有驱毒妙法,但贫道今日与你一聚也算有缘┅┅” 说到这里,右手伸出,却见一颗状若龙眼,色呈紫红的丹丸,在他手心里滴溜溜地转著。瞧小石头费解地望著自己,老道士蔼然地道:“这颗小丸能治天下奇毒,既能中一次,谁又能担保不会有二次?你拿去吧!” 小石头愣愣地伸手取过,随即放入怀里。老道士一笑,也不再说话,迳直回到自己座上,自斟自饮起来。 如此奇异之事,教小石头二人恍然如梦,不知是真是假。正待上前叩谢,猛听得楼下骤然大喊大叫,悲泣连天。 二人一惊,循声望去。原是对面那家医馆不知发生何事,门口围著密密麻麻地人群,且似有一妇人在里面呼天抢地。看了片刻,二人互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瞧出了好奇之意。雷倩抿嘴笑道:“咱们去看看?”小石头正有这心思,若非念著自己的身份,势必早就下楼,听她一问,连忙道:“好!” 回头一看,老道士不知何时已然离去。小石头此刻心无旁骛,只想著医馆究竟发生何事,至于道士倏然无影,也未多想。下得楼来,雷倩结了饭帐,二人迳向医馆走去。堪堪走了几步,耳中便闻得此事的前因後果。 原是那妇人的丈夫,前日遭马蹄践踏,是以送来急救。谁知花光自家的数十两银子後,依旧没有起色。大夫见她没钱,自然不愿再施术救人,当下就把她丈夫搁置一边。任她再是如何哭求,兀自不闻不问。直至今日刚一过午,竟是一命呜呼。所以妇人在医馆外痛哭,要医馆的大夫还他丈夫性命。 雷倩一听,陡然生了怒火,当下便嗔喊道:“你们全予我散开,让我教训,教训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狗大夫!”话音甫落,双手拨开人群,迳自往医馆闯将进去。小石头怕她有事,紧紧地跟著。穿过人群,只见里面果真有一年轻妇人,曲膝于地,双手捂脸通泣。身边横躺著一具尸身,白布裹脸。细看之下,胸前蹄印赫然,足有三四个之多,多半就是她死去的丈夫。 雷倩到了里面,也未与妇人说话,直接便进了医馆。进去一看,里面一道貌岸然的瘦小医师正在与一男子搭脉。指著那医师,她大声问道:“就是你不顾旁人性命,非要银子方肯施救?” 医师不认识雷倩,见一少女在自己医馆里大声大嚷,著实无礼。慢条斯理地道:“怎地?要你多管?”又见她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心下油生恼恨,大声斥道:“快给我滚出去,这里可不是你耍横使强的地方!” 雷倩得他亲口证实,当下再无怀疑,上前一把拽住胸襟,把他从桌案对面拖了过来。拉著他一直走到医馆门外,任他如何歇斯底里地叫唤,雷倩板著小脸,兀自不理。随即把他狠狠地扔到妇人身边,雷倩道:“你先向这位大姐诚恳认错!” 医师刻下委实惶恐难当,不知雷倩究是何人,怎地有忒大的力气?而且适才被她一顿狠拽硬拖,竟是胸感喘闷,一时居然讲不出话来。雷倩不晓其中原由,只道他拗,依然不愿认错,登即愈发大怒,甫想再给他点教训。却闻一呵呵笑声传来,一看,竟是适才酒楼上与他们邻桌的那个老道。 老道虽笑,但周围的百姓却均说他身为出家人,怎地心狠如斯,瞧著家破人亡竟还笑得出来。 老道走到妇人身边,打了一稽首,道:“施主,你丈夫未死,为何要这般哭泣?” 众人诧异万分,均说这老道必是疯子,人都已经死透了,他居然说人家未死。 44章 遇师不识(下) 老道对他人的指斥压根不予置辩,依旧问妇人:“施主,贫道句句属真,若你相信,贫道保证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丈夫,如何?” 旁人虽说老道是疯子,但那妇人本就伤心失望,痛不欲生,突然有人予她一丝希望,自然抱著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当即哭声稍敛,泣道:“老神仙,你若真的能救回妾身的丈夫,妾身愿作牛做马的报答!” 老道士一笑,“救好了再说吧!”说完,弯身蹲地,掀起尸首脸上的白布,端详了须臾。随即从药囊里取出一株药草,形如金枫状,但须根偏如老松虬盘,蜿蜒绕杂。 这会儿,周遭鸦雀无声,尽管众人心感疑惑,对老道仍是将信将疑,但此刻见他头头是道,颇有那麽回事,索性静观其变。纵连雷倩也忘了继续追究医师的罪责,而小石头更是目不转楮,望著老道的一举一动,直觉亲切无比。 老道把药草卷拢,尽数捏于掌心里,然後右手成拳状,便这麽静静地待了片刻。虽然时辰不长,仅是数个眨眼,然众人却觉得犹如数日一般长久。等老道摊开手心,众人骇然发现,药草没了,留在他手心里的惟有一截如炭似的焦睫。不过,小石头却察觉到那截焦睫非如外表那般寻常,尽管在光天化日,但隐隐地兀自缕光晶莹,流离不定。 老道似也晓得自己手中之物惟有小石头方能瞧出端倪,朝著他淡淡一笑,然後把那根焦睫放到尸首的嘴边,慢慢地插了进去,直到完全插入,不留半点。老道用掌在尸首的胸前上下轻抚了数个来回。忽地朝尸首的额头重重一击,大喝道:“尚未魂兮归来,更待何时?”随著语声息止,那尸首果而骤然弯身坐起。 众人大骇,齐齐往後急退两步,如此阴森诡秘之事,固是白昼蓦见,也觉毛骨悚然。堪堪退了几步,闻得後面噪声,立时好奇心大盛,皆朝前涌来,争先恐後地一睹起死复生的旷世奇景。 妇人见丈夫当真醒了过来,也不管是真活,亦或是尸变,猛地扑将过去,口里呜咽乱喊,迳直泣个不停。二人恍如隔世,抱在一起,均感这相聚委实来之不易。如此半晌,旁周观看之人也感酸楚,为他二人劫後余生,暗自庆幸。忽有一人喊道:“咦?老神仙呢?老神仙怎地不见了?” 得他提醒,众人察觉,果然起死回生,医术通神的老道士已然踪影杳杳,不知去向。众人大憾,觉得与此神仙擦身而过,没得半点好处,实是抱憾终身。当下各自宛声叹惜,怨声载道。雷倩见人已救活,顿也没了继续教训那黑心医师的心思。只是踹了他一脚,鼻子里哼哼道:“若再教本小姐晓得你昧著良心做事,势必让你有死无生,听见了麽?” 此刻已有人认出雷倩,而医师同时也听见了,这会那敢耍横,忙不迭叩首认错,保证日後再不犯相同过失。 小石头在旁始终看著雷倩,瞧她尽管脾气善变,有时怪诞不经,刁蛮无礼,但心底倒是善良,为了一素不相识的妇人,竟是仗义襄助。且此刻正义凛然,颜容正经,无疑便是一副世之侠女的模样。想到这里,不由暗自失笑,不过也觉钦佩,毕竟世家小姐能有她这般的侠举,委实少之又少。 雷倩转眸顾盼,察觉到小石头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不禁羞赧,气气地道:“喂,你看什麽?我脸上生花了麽?”虽然语声充嗔,但实里是少女的羞涩,一时撒娇而已。 然小石头不解,当即心感悚惶,心道,堪堪心底赞扬,不虞立见变化。忙摇著双手,道:“不、不┅┅” 见他一脸骇色,雷倩讶忖,难道我很让他骇惧麽?不由小嘴轻噘,道:“你很怕我?” 小石头又惊,不知她想怎样,那敢承认,道:“那会?小姐温婉娴静,实是天地下最温顺之人,小石头喜欢还来不及,又岂会害怕?”说完,脸儿涨红,心想,这等样的谎言尚是我首次说出口,也不知她信否? 雷倩听得大喜,美丽的脸上更添娇艳,玉手轻卷裙带,羞声呓语:“真的?” 小石头大声道:“嗯┅┅” 雷倩轻绽笑颜,道:“我信你了!咯咯┅┅”见他认真已极的样子,心下愈发欢喜。但她岂知老实人骗起来,实比奸人厉害的多。 二人细语之际,又见人群涌动,正感不解。突闻远处有人喊道:“大伙快让开,万花楼的花魁胜施姑娘就要到了。”此声一嚷,即见原本围在妇人身边的众人,顿时哗如潮水,向街边挤去。一个个你推我攘,均想寻个好位置,有的甚至爬到屋顶。 雷倩愕然,胜施之名,她也闻过。据说是与自己姐妹齐名的长安美女之一。只不过她是风尘女子,而自己姐妹却是世家小姐。平时她对旁人把自己姐妹与一烟花女子相提并论,原就暗自恼火。此刻又见那些男子们如疯似魔般的情状,心下不由好奇。心道,既已有人认出自己,怎地仍是跑去看那妓女,难道,她比我漂亮?美丽的女子俱有攀比的心理,即便嘴上不愿承认,实地里兀自存在。 她推了推小石头,道:“咱们也去看看!” 小石头应声,随在她身後,心想,这胜施姑娘果不愧是绝世名株,竟让人如此为她著迷。转念忖及,自己昨日与她一起在满香艇内高谈阔论,并且近距地看到她。时下拿来一比,却较眼下这些人胜上太多。如是一想,不由轩轩自得,颇感自喜。二人由于落後过甚,待想寻位,偏已无隙可站。 雷倩流眸顾盼,忽见街角不远处有一卖驴的。那人刻下正站在驴背上,以手掩额,眺目远望。她蹙眉一思,登时计上心头,拉著小石头的手,道:“你跟我来!” 二人尽管并肩已久,但说道手手相牵,此刻却是头一遭。被她一拉,小石头陡惊,一边随她跑去,一边心底惶惶,不知她何时省悟不妥,到时,只恐便是一场狂风暴雨。滑如凝脂的柔荑握在他糙粗不堪的手心里,常言道十指连心。此时,手指的翕翕温柔,一阵阵的传导他心里。诚是悚然,偏又觉一丝舒爽,此间滋味,教他实难说清,当真是殊妙异常。 到了卖驴人身边,雷倩大声道:“喂,这头驴我买下了!”这当儿,声音嘈噪,喧哗不已。卖驴人迳顾想看美女,她的喊声偏是半丝没入耳。雷倩喊了三遍,见他置若罔闻,不禁怒不可遏,一脚踹去。那驴被踢受惊,自然四蹄蹦达。卖驴人没有防备,当即仰天坠下,眼看就要口鼻入土,小石头快步上前,一把接住。御去力道後,置他于地。 卖驴人落地,瞧著雷倩怒色,情知定是她暗算自己,甫想发怒。顿见一锭银子迎面扔来,足有十两重,又闻她道:“这驴子我买了!”当下怒气全消,堆起满脸笑容道:“小姐真是好眼光!”说完,尚不罢休,且是翘起拇指,向著雷倩比比。 雷倩也不睬他,迳自站到驴子背上,朝街角望去。卖驴人大讶,暗忖,老子是男的,所以想看美女,却不料一个小美人花了十两银子,居然目的与我相同。不提他大叹世道多变。 这会儿,极目眺望,已见得一驾软轿式样的马车,从街角拐弯而来。领头的是四个剽悍壮实的佩刀护院,均是跨马耀威,趾高气扬,半丝都没身为青楼保镖该觉羞耻之感,反而洋洋得意,宛若游街的状元一般。 再後面一溜排侍女,约有十人之多,手上各拎著不同物事,有灯、有旗、有盘、有彩带┅┅且个个腰如杨柳,随风摇摆,犹如凌仙子降凡尘,当真是冶艳妩媚,雷府的丫鬟与她们一比实有霄壤之别。 45章 再遇名姬(上) 随著四周人不断吹唇聚响,噪杂盈耳。 再近看,有些颇有见识的,不禁暗自匝舌,惊叹万花楼之富有,实当举国之名。车上的暖轿乃用上等名贵的紫檀木打造。这紫檀木素有一两木抵一两金之美称。尽管软轿镂空,有些地方饰以薄幔,然紫檀木本身就厚重,纵是那四根顶柱,只怕便值百两金子,其余的也就不说了。 而且那拉车的四匹大马,通体雪白,筋健骨壮,走在前头,更是马首昂扬,鬃毛风曳,端得算是怒马香车,豪奢无双。如此骏马,别说用来拉车,寻常豪族纵想觅得一匹,也属痴人说梦。然万花楼的花魁,偏生使唤它们拉车用,未免让人不可思议, 这麽一排车队迤俪漫行于宽敞大道,又有两边行人自觉避让,显得煞是威风,气派不凡。 雷倩是嫉妒无比,嗤鼻冷哼,嘀咕道:“有甚稀奇,不就是个妓女麽?”等了片刻,未得回音,低头一看,发现小石头也与旁人一般,掂著脚趾,抬首远望。不由妒火更涌,眼珠微转,旋即冷笑。 却见她纵下驴背,牵著黑驴往前走去。小石头这会兀自不觉。雷倩走了须臾,回头打量,见他没上来,心念更决。脚步加快,不一会便行至路人稀少的地方。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把驴头对正马车行来的方向,狠狠地在驴屁股上捅了一记。 只见黑驴吃痛之余,蓦地发狂,惨嘶一声,撒开四蹄,猛地朝马车狂奔过去。 途边众人大惊,止不住後退,生怕遭它冲撞。如此一来,街道越发宽敞,黑驴神志丧失,只知朝前冲去,至于会否撞人,却不是能顾及得了。一只疯狂的黑驴歇斯底里地奔来,固是马车前四名稍有身手的护院,初见之下,也难免惶恐,不由自住地闪将开去。连他们都骇惧,又何况身後的那十名侍女。 但见马车队形瞬时混乱不堪。眼看黑驴将要冲上马车,如此突变,众人心旌吊起,生怕美女受惊。有些人已在暗思,只恨自己没有绝世神力,否则,大好良机便在眼前。若能乘隙救她危难,势必倍受青睐。难保不会就此雀屏中选,成为头遭摘花人。 便在这时,只见从马车後跃出一人。这人足尖疾点马车辕栏,双臂大张,如燕轻灵,又如鹰隼迅捷。堪堪飞至马车前,骤然下落,站在黑驴即要冲来的方位。右手舞动,以极其诡异的弧线,在腰际划了一半圆。与此同时,陡见他掌上异芒隐现,色如暗红。那黑驴浑不知死期临近,兀自疯奔豕突。 大伙不知那黑衣人的势力,只道此人必是犯傻,不禁齐声惊呼。 黑衣人这时右手运力已足,当即缓缓推出,只见身後黑袍飘飞,斜刺里却是一掌击出,无声无息地印在黑驴的头额上。黑驴的狂疯之举倏然而止,眼看它四蹄颤动,将要委顿倒地。黑衣人恐它尸身碍事,反手一把,拎住脖子,朝外死命一抡。 即见一道黑影,破空而响,如虹光远逝。继而“砰”地一声巨响,砸在街边一堵厚达尺许的石墙上,几成肉泥,随之徐徐滑落,一道怵目惊心的血印,深隽于白墙。 众人捂嘴骇然,一时哑雀无声,针落声闻。如此血腥一幕,即便众目睽睽,也均感胸中欲呕,鸡皮疙瘩布满全身。 小石头见及,无由地想起当日许一炒的死状,不免怆然。 黑衣人扔开黑驴,又是快步向前,奔至雷倩身边,冷声道:“女娃娃,你这是何意?” 起初见黑驴疯势,竟无人挡。雷倩已然心下生悔,但此刻被人当面指责,却不会屈口。心想,我那会儿刺驴屁股时,你还不知在那呢?这会定是诈我。想及此,索性耍赖,道:“什麽何意不何意的?你的话,本小姐可听不懂。” 这时节,小石头已然察觉雷倩不知所踪,左顾右看下,发现她正与那黑衣人吵嘴。不免骇然,怕她有危,立时冲了过去,一下便抢在她身前,如只母鸡护小鸡般的把她拦在身後。样子诚然难看,不像雷倩形象中大英雄保护弱女子时的凛然神威,但她也感甜蜜,陡即俏笑吟吟,轻声在他耳後道:“你怎麽才来啊!我差点要被他打死了!” 小石头一听,心底苦笑,暗想,若非是你寻衅滋事,把黑驴往人家车上撞,人家焉会找你岔子?这会,雷倩见他不应,又问:“你怎麽不回答,是不是气恼我了?”吹气如兰,丝丝柔暖直往小石头耳根灌去。 小石头一阵酥麻,听她欲泣之音,不免心疼,忙道:“没,怎麽会呢?” 雷倩道:“没的意思,就是你不生我气喽?” 小石头心想,现下是什麽时候,怎地老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小女孩就是麻烦得紧。思绪虽是如此,但嘴上不敢不安慰,即道:“当然,我不会生气的。”雷倩在他身後甜甜一笑,令人惊艳无比,尽管人未成熟,然此笑容,未必不是倾城绝世。可惜小石头始终防著黑衣人的偷袭,偏是无暇得见,不免缺憾。 黑衣人见他二人言笑殷殷,只顾谈情说爱,竟全不把自己看在眼里,想他也算一代高手,又何时遭人奚落轻视,顿时怒火中烧。气急道:“两个兔崽子,死到临头,居然还有空卿卿我我?哼┅┅”一声冷哼,居然冰寒彻骨,教人涩抖。 围得近些的百姓,惶惶退却,生恐殃及池鱼。先前,黑衣人甫一出场,掌毙黑驴的场景,已让他们毛骨悚然,这会瞧他单单说话,竟引得温度骤冷,自然愈发不敢围观。当下便剩些胆大的,远远地站著眺望。 雷倩适才所为,俱是不经意地做将出来。被黑衣人一说,陡然省悟,不由大羞。但她在家里,从都是以尖嘴利牙闻名,这会焉能轻易认输。何况她既出身世家,又属于官宦小姐,何曾被人骂过兔崽子三字。索性由小石头背後站出大半身躯,寒著小脸,怒道:“你是个什麽东西,居然在长安城里大放噘词?” 说到这里,思及如此与人说话,未免丢了淑女风范。旋即双手叉腰,右足轻轻地摇著,脸上似笑非笑地道:“你想在这皇皇大长安,并且是光天化日下,弑杀我二人?哼哼┅┅当真是嘴大闪了舌头,烂蛤蟆打哈欠,自说自话┅┅”滔滔不绝的一番反诘,语音清脆,言辞诙谐,尤其说到烂蛤蟆之处,更是有声有色,描绘精彩。 周围众人见一个美貌少女,在那咯咯娇笑,并且手讲指画,情不自禁地靠近过去倾听。听得如此妙语如珠,又见她神采飞扬得百般形容。缘于黑衣人虽然武功高强,但那形象委实不雅。胖头阔嘴暂且不说,尤其浑身上下臃肿如球,粗看之余,还真有蛤蟆的血统。 众人想到会心处,不由轰然大笑。小石头傻傻地笑著,为她的妙口妙言,不自禁的佩服万分。心想,纵是冰清只怕也无她这般嘴利。 大伙虽笑,那黑衣人却是气急暴跳,句句讽语如芒刺在背,万剑穿心,直教他闻得颜容抽搐,几欲吐血。自己原先仅想唬唬他们,孰知竟是遭此极大羞辱,当真是生平未遇。大吼一声,如恶虎拔毛,疯态毕现,咆哮声里,便想不顾一切,先将那灵牙利舌,嘴毒语污的小丫头击毙当场。 小石头见他突现异状,慌忙拽过雷倩,把她藏于身後,牢牢地护著。 与此同时,一股阴寒力道已然袭至,直指小石头的檀中穴。 45章 再遇名姬(下) 小石头见他突现异状,慌忙拽过雷倩,把她藏于身後,牢牢地护著。 与此同时,一股阴寒力道已然袭至,直指小石头的檀中穴。 黑衣人不想在大街上直接弑人,于是,便想用暗劲先伤他经脉,待三个时辰後,那伤自会复发,俟时,就是小石头一命呜呼的时候。正得意,猛觉不对,自己发出的劲道,简直就是泥牛入海,一去不会。 不服之下,接二连三地暗施手脚。孰知,结果与先前一般无二,对方始终渊停岳峙,毫无半点不适的样子。这麽一来,方知自己原是遇到高人。可惜,他只道高人定在左近,丝毫未想及高人便是眼前这木木衲衲的家伙,那一双于人无害,清澈坦诚的目光,那里像是不劳而获,暗中吸取他人内力的样子。 其实,小石头毫无斗劲经验,虽觉寒气彻骨,一时竟不知怎生抵挡。只想到,我是家丁,她是小姐,既然危难临头,我自当奋不顾身解她危厄。正闭眼承受际,只觉体内的修罗阴罡活跃已极,压根不需他这个迟钝主人运将出来。对方几股阴寒力堪堪袭至,便被修罗阴罡吸收殆尽。 要知道,《不灭修罗神罡》本就是天下间一等一的阴寒功夫,黑衣人的阴寒劲与其相比,不知差了几筹。而且,《不灭修罗神罡》的最强处便是檀中、丹田等穴。他如此相攻,非但伤不了小石头丝毫,反而给他大补特补,让他体内的《不灭修罗神罡》涨了不知几许。 只是其中内情,二人均不晓。一个决计不会相信眼前的傻小子,居然身怀绝顶心诀;另一个,茫茫然然,浑浑噩噩,压根不知自己得了天大的好处。 相持不下之际,只听得有人说道:“且慢!”声音脆响,语气里隐含惶急之色。 此声正是胜施说出。原是马车徐徐驰来,即便马车外薄缦笼罩,胜施却瞧清原是震北王世子赵岩与自己的属下起了冲突。她知道黑衣人武功高超,乃是上面专派来保护自己的,赵世子固然刀法高强,也难保是他对手。当即急切喊住。 然未想,二人已然动上手,而黑衣人业已大大的吃亏。 听是上司命他住手,黑衣人不敢违令,更何况,若再强求,也属枉然,迅即退往马车後,潜形匿踪起来。 胜施在车里,娇笑道:“原来是┅┅石公子!”思忖半晌,兀自唤他假名为好。却不知眼前这个偏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西贝货。而真的仍在摩天峰上遭广智天王挟持著。在那沐猴而冠,当上了天罗教第十六代圣宗。 小石头抱拳,道:“胜施姑娘好!” 雷倩见他二人相识,不免讶然。小手在他手肘上一扭,凶巴巴地问道:“快说,你怎会认识她?” 小石头苦笑,心想,这小姐当真多管闲事,自己与谁相识,均要向她汇报。侧首道:“昨夜陪著你家三哥去了一趟万花楼!” 雷倩一听,气苦已极。心忖,好麽,你个三哥自己去寻花问柳那也罢了,竟还拖著小石头,这不是在诱人腐化麽?想到这里,暗咬银牙,轻跺玉足,打算著,待一回去便去寻三哥晦气,要他从此以後再不敢带小石头出去厮混。她偏生没想到,小石头与她非亲非故,即便去趟青楼,说来也碍不著她什麽。若自己去责问雷熙,一来师出无名,二来颇有些不打自招。 这会,街边行人见万花楼的花魁胜施姑娘居然与一家丁装扮的人当街笑谈。不禁诧异,寻思著,这家丁究竟是何等身份,竟能获此殊誉。女的对胜施那是鄙夷万分,认为著实丢了她们女儿家的颜面,而男的偏是万般羡慕小石头的艳福,恨不能上前替代他的位置。尤其他身边尚有一位娇小可爱,美貌清丽的少女,更是教他们眼红不已。 有些个认识雷倩的,却想,这家丁装扮的家伙,多半是一世家少爷乔虚装扮,在此胡闹。否则,雷家小姐岂会与他这般亲热? 雷倩的亲昵小动作以及愤愤神色,胜施均看在眼里。寻思著,赵世子不愧是汴梁城内有名的风流种,昨日初临满香艇便已勾走凤燕的芳心;今儿个又在街上与雷家五小姐勾勾搭搭。也不知他到大秦长安,是有艰巨重任,亦或纯粹是为了寻芳而来?如是一想,又见小石头赧颜微露,窘态毕现,心道,赵世子的伪装工夫当真厉害,比我等专业谍报人员,尚要胜上一筹。她兀自以为小石头此刻均是作伪。 静默半晌,胜施忽笑道:“这位多半就是雷家五小姐吧?” 雷倩冷哼一声,撇嘴道:“本小姐从不与藏头露尾之辈交谈。”心想,我乃堂堂世家小姐,焉能与一妓女当街聊天,如被爹爹知晓,势必要打死我。她明底里是这想法,但私下的一丝嫉妒,却被她深藏心底,不敢宣示于心。况且,她认为若与胜施当街而谈,从此交好,无疑有违初衷。 胜施愕然,没想她口劣若斯,如此贬低自己。她在大周谍报组织里也算是高层人员,即便乔装卧底万花楼,囿于自己天生绝代风姿,也是倍受呵护,从未有人这般诋毁她。心生恼怒之余,轻声吩咐身边的侍女,“掀起纱缦。”侍女应声,上前两人为她撩开马车上的薄幔。 与此同时,雷倩瞪大美眸,心道,人说你如何,如何国色天香。今日本小姐倒要好生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绝美无双。哼┅┅思忖间,直觉眼前陡然一亮。只见一光艳照人,绝丽不可方物的宫装佳人俏然坐于马车之上。看她目似秋水,眉比远山,朱唇虽嫌微翘,偏生显得清高;流眸顾盼下微笑殷殷。身姿慵懒,稍稍倾侧,竟不显疲态,反而越发的风情万种,妩媚横生。 雷倩稍加打量,猛地向四周望去,只见四下的男子个个垂涎欲滴,色态毕露。心如悬旌之余又向小石头望去,见他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入圣超凡,不受诱惑的老僧模样。不禁欣慰,但转念又忖,为保险起见,还是离去为好,不然,若让他受了妖女的引诱,岂非是我的错谬。她依旧嘴硬,死不愿承认自己已对胜施起了妒心。思忖及此,便道:“就算你露出脸蛋又如何?本小姐才不屑与你说话。”当下拽著小石头的手,道:“咱们走。” 小石头急忙跟去,只是临去前,朝胜施抱以歉笑。 望著二人远去的身影,胜施眸光微凝,玉颜沉肃,显然心有所思。适才那黑衣人仍对雷倩的讥屑耿耿于怀,恚恨不已,瞧她这般,只当上司也与他一般想法。立时传音道:“小姐,先前黑驴之事就是那小妞所为,而且她对小姐百般讥讽,诋毁已极。你看,属下要否追上前去,除了那二人?” 胜施闻言,急道:“胡说,你知道那年轻人是谁麽?竟敢胡言乱语?” 黑衣人问:“请小姐明示!” 胜施道:“他是┅┅”忽觉不妥,赵世子万金尊贵,身份重要,岂能随便暴露。沉吟须臾,即道:“与你说了,也不明白,反正你记住,日後遇上那位公子,终须恭谨有加才是。知道麽?” 尽管她言辞闪烁,黑衣人著实糊涂,但也不敢再问,道:“属下记住,请小姐放心!” 胜施道:“记住就好!万一忘了,我俩均要受到上面的严惩。”言语说来甚为冷酷,竟教那精擅阴寒真气的黑衣人闻言之下,蓦地一凛。他本道胜施瞧人俊美,是以不舍得弑杀。刻下方知,哪人原是极贵之人,那自己日後遇到,可要谨慎些。想到这里,忙著又保证道:“属下定不会让小姐为难的!” 胜施一笑,吩咐侍女再把纱幔垂下。轻轻柔柔地道:“走吧,二皇子要等急了!” 46章 惊天指法(上) 这会,路边的男子们皆感不舍,好不易瞧见绝世芳容,但好景不长,竟是时辰忒短。尽管眷恋,然纱幔既垂,他们也是无奈,只得望著马车徐徐而去。直到不见车影,他们依旧遥遥而眺,只盼马车骤然打转,回将过来,能让自己再睹芳容。 再说雷倩拖著小石头行不多久,接连几个拐弯,已是出了南市大街。忽见路边行人纷纷向自己二人投来诧异目光。费解下,低头向自己打量,未见有甚不妥。正感蹙眉,猛地里想起自己原来尚牵著小石头的手。慌里慌张的急忙放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未说话,迳直朝雷府而回。 小石头被她牵手时,已感不妙,刻下见她终究发作出来,倒也放了一直悬著的心旌。寻思著,这手是你主动牵我的,怎地又来怪我?女人的心思,还真是深如大海,诡谲多变,奇异莫测。二人一路默默无语,雷倩是羞涩不堪,赧颜无语;小石头是不知祸福,生怕一说话,便遭连珠打击。此刻不声不响,迳顾埋头赶路,反而称了他心。 走了半晌,雷倩愈想愈是恼怒,总觉得今日在一个妓女面前,这麽仓皇而逃,实在是丢了颜面。又想,就算她生得再是如何好看,难道能有本小姐冰清玉洁麽?哼┅┅我就不信。想到这里,当即返转身,往来路走去。小石头愕然,却不敢发问,只地跟著。二人脚健步速,不多会便追上了胜施的马车。可这当儿,雷倩偏是想不起该如何让胜施知道自己的厉害?踌躇不决里,跟了数条街道。 这时马车缓缓驶到一座府邸前。雷倩愕然,这座府邸,她认识,正是大秦二皇子符誉的宅院。不免寻思,没想平时谦恭有礼的二皇子竟会召妓到家,当真是诧人眼目,不可思议。这会,府邸大门敞开,已有人把马车迎了进去。雷倩回头道:“咱们去看看?”虽是问话,但口吻却如命令,容不得半点商量的余地。 小石头道:“不好吧?人家可没邀请咱们!” 雷倩一听,没好气地道:“笨蛋,人家没请,咱们可以溜进去。” 小石头双眼激瞪,显然惊愕莫名,喃喃问道:“那不就是当贼?” 雷倩郁闷已极,心想,这傻小子真是昆仑弟子麽?怎地连江湖行事一切从简的道理,都不知晓?当下黛眉微蹙,凶巴巴地道:“你去不去?我是小姐,你要听我的命令!” 小石头正色道:“你是小姐,没错!可不能教我去做贼啊!我┅┅” 话未说完,雷倩拍了下他後脑,道:“不是做贼,是行侠!” “行侠?” “没错!”雷倩答了,离开藏身的大树,方走几步,回头又道:“你怎麽还不跟上?” “哦!”小石头将信将疑地随著她。 绕了府邸外面数圈,雷倩寻了处明显就是府邸後花园的围墙。她道:“我先进去,你跟著!”看著小石头不置可否,嗔道:“听见没?”小石头适才正想著此举是否妥当,被她一喝,立时惶惶而应。 雷倩满意一笑,迅即揉身跃起,翻过围墙。小石头跟著跳起,但他虽具绝世轻功,却从没干过这般偷摸之事,是而压根没想起运用《龙行八法》的神妙。只是随意一跳,可惜他真气浑厚,仅是轻纵,偏如猛掼力,狠砸于地的皮球,“嗖”一声竟是远超围墙数丈之高。看著离自己脚下愈渐缩小的围墙以及雷倩骇然失色的面容,而且自己的身躯依旧正值攀升,恍若要直腾云霄一般。小石头不禁失措,“啊!”的一声惨叫,撕裂周遭静谧的氛围。 雷倩慌极,不知这家伙是故意,亦或是不懂。忙不迭地藏于一处假山之後。与此同时,小石头急遂地省悟起该运用《龙行八法》。当下平稳地落在假山之旁。只是仓猝里,他没看清雷倩的身影,方想大声呼喝,斜刺里伸出一手把他拖进洞里。小石头侧首一看,正是雷倩。甫想高兴的说话。却被她一手捂住,只听见十数双脚步声骤然响起。片刻有人道:“咦?没人啊?” “嘿!还真没人?”又一人回道。 原先哪人继续道:“不管了,反正没人,咱们弟兄先回去乐乎,乐乎!今儿个皇子宴请楚王世子,找的几个姑娘,还真是水灵!”说到这里,那人吞咽了下口水,“骨渌渌”的声响教雷倩好生厌恶。 十数名侍卫齐声说好,当即散去。 听著外面已无声响,雷倩探出半头,向外稍一张望,只见四下里空寂无人,即道:“走!”没听见回音,回头一看,方醒悟自己的手仍然捂著他嘴,当下羞赧无限地收回,朝外潜去。小石头全然不知为何要偷偷摸摸地到人家家里,只是雷倩已然前行,他是学模学样,一一照做。雷倩蹑手蹑脚,他也蹑手蹑脚,雷倩左右顾望,他也是左右顾望。起初雷倩没觉,余裕之後,见他蠢蠢笨笨地样子,当真是好气又好笑。 二人悄悄地来到了一座厢房外。甫想走进旁边一条走廊,却闻得一双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雷倩拖著小石头,急忙藏到走廊的梁柱上。这时,只见一个身著黄色衣衫的俊逸青年到了厢房外,随後推门而入。过了会儿,听得里面有个尖利声音道:“奴才见过二皇子。” 二皇子呵呵笑道:“方先生客气了,上次便叫你不须这般客套,怎地还如此?” 方先生道:“奴才身为大秦一员,自然该尊卑有序,岂能为奴才坏了规矩?” 二皇子道:“罢了,罢了┅┅先生既然执意,本王也不便强求,就随便先生好了!” 方先生道:“多谢二皇子!”接著又道:“二皇子,这位便是无极岛的隗斗先生!” 一个略显淳厚的声音淡淡地道:“隗斗见过二皇子!” 二皇子高兴道:“呵呵┅┅本王对先生真是望眼欲穿,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虽闻此阿谀,隗斗依旧澹然:“皇子谬赞!”又道:“二皇子,这是敝岛姜神君唤隗某带来的紫金铜人!” “啊!这┅┅这便是┅┅”二皇子的声音显然既惊又喜,随著一阵静默,接著又道:“隗先生,贵岛出手不凡,符誉感激不尽!” “那里,二皇子既然愿意和敝岛精诚合作,敝岛神君自然要献出厚礼,搏皇子一粲。”声调毫无起仄,平淡得犹如经年累月的流水,仿佛泰山甭于眼前,他依然会如此。又道:“只是皇子切莫修炼铜人上面的《惊天指法》,须知,铜人上惟有指招,却没相依的心诀。是以,皇子倘然胡乱习练,势必┅┅”说到这里,忽而止口。 尽管未说完,但其间含义,不言自喻。 二皇子“啊?”了一声,道:“那┅┅那神君,说过何时会传授予我?” 隗斗道:“这问题,隗某临出岛前,也曾向神君询意。神君道,敝岛原先一直支持唐国,双方相处得尚算融洽。然现下突然改弦易辙,转而扶持大秦二皇子。实话说,大蕴博意。故而,隗某的猜想,神君是想待贵我双方,到了一定的合作阶段,自然就会传授皇子惊世绝学了。” 二皇子道:“神君的意思,本王明白。只是又要晚些修炼贵岛绝学,未免令符誉好生遗憾!” 方先生道:“晚些就晚些吧!无极岛武学至深,神奥绝伦,也非短时能有所成,不如待双方互相信任了,由神君亲自授功,相信俟时,二皇子的成就将是一日千里。” 二皇子道:“那是┅┅那是┅┅呵呵┅┅”虽然在笑,但显然不甚欢畅。 46章 惊天指法(下) 这会,三人又寒暄了片刻。方先生率先告辞,二皇子却邀隗斗迳自去赴宴。听得他们即将出来,雷倩与小石头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待三人远去,雷倩捅了下小石头的腰肋,轻声道:“咱们去看看那紫金铜人!”话罢,轻身跃下。小石头随而纵身,到了地面,他道:“小姐,这是人家的东西,咱们不告而看,似嫌无礼恁甚。”雷倩理都不理,迳自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里装饰极是豪华,绫罗绸缎,金玉满堂,内用家具全是雕镂精细的香梨木,地席铺以织锦,装饰的古瓷、挂雕、屏风一应俱全。雷倩撇撇嘴,轻声嘟囔:“无怪他装清廉,原来已经这麽有钱?哼┅┅”香首四顾,却见小石头站在门外,竟没进来。不由暗恼,朝他挥手,轻斥道:“还不进来,想教人发现呀!” 看他听话走进,当下四处巡视,想看那所谓的无极至宝紫金铜人到底摆在何处?她适才从二皇子的口气里听出紫金铜人似乎大大的不凡,未免好奇大盛。心想,就算今日不能教那妓女落了颜面,但能见识下所谓的至宝,倒也不冤。只是四下张望,偏生毫无端倪可寻,过了余裕,未免丧气已极。 正想带著小石头出去,却听他一声惊呼,急忙看去,原是一副挂雕不知为何骤然从中而裂,向两侧移开。雷倩大喜,暗道一声,傻人当真有傻福!索性走前去,把小石头推开,朝里一望。果然内里放著一尊紫光耀耀,流离不定的铜人。旋即探手一拿,刚想取出,竟觉大力沉甸,仿比金子尤重。心想,这铜人看样子仅有拳大,却不想恁沉。 取出之後,仔细打量。只见铜人乃是一头挽发髻,短袖大卦,下缠截布的古人模样。双眉细而修长,鼻廓端直下缀方口,尤其双眸尽管未用其它物事另行嵌就,却依然炯炯有神,那股悲天悯人,包罗万象的气壮胸怀,也是一览无遗,教人不由自住地便会去揣摩手中铜人到底是哪位大贤大圣?如此衣褶宛然,栩栩如生,竟让雷倩生出不敢贸然窃取的心思。 小石头看她心神恍惚,把铜人蓦地取入手中。道:“你怎麽了?是中邪了麽?” 雷倩一惊,继而叱道:“胡说!”与此同时,她“咦”了一声,指著铜人,似有无数惊讶,却无法说出。小石头朝铜人看去,这会,他也是万般愕然。只见铜人紫光闪耀,如蕴乾坤,内里星辰明灭,烁烁生辉。 刹那,紫气竟是弥漫整座厢房。二人端站其中,恍若梦境,只觉无数流星划掠,光晕团团,你碰我撞。虽有不尽烟火,然也有看不出的黑暗。此时,阴阳两极居然无限谐和地交相互转,光亮处忽而湮没如墨,黑暗里骤然光芒闪亮,万丈腾空。这般奇景,教二人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这时,小石头看到有一人在紫气里上下腾挪,纵横跌宕。手指划处“嗤嗤”作响,黑幕天穹,顺著他的指划,竟如布帛碎裂,顷刻间碎成无数,如漫天的破幕,纷纷下坠。间或一道闪电亮起,偶尔星辰爆裂,便在小石头看得张口结舌,无比崇仰之际,却见那人回头一笑,随而食指曲伸,如拈鲜萼,但整个天穹随著他手指弹去,宛若水影涟漪,荡起层层波漩,直至全然消逝。 紫气已逝,奇景全消,其间的神人更是杳杳。但小石头依然怔怔痴痴,沉浸于方才的惊世神指以及那俯视苍生的澹笑。指法,笑容,星辰,闪电,交参互差地在他脑海里起伏。这些种种,恍如诠释出了宇宙秘奥。渐渐地,想起当日圣宗秘窟内的太素异相,仿佛两者间有甚不可测的联系。 正徜徉心海,神智茫然时,雷倩囿于并没见著那奇景,是而很快醒神,见他痴呆地简直不可思议,似乎失了魂魄,不禁大急,迅即用肘轻撞。连碰三次,一次比一次力大,这时,小石头方是醒来。第一句话,便是:“快把这铜人放回去,这东西邪乎得紧。” 雷倩深有体会,当即乖巧地把铜人放回原处。 便在这时节,猛听得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二人陡惊,环顾四下,竟只有床底可去。此刻情势危急,不遑多虑,二人顺势滑倒,向床下藏去。同时,门开脚现,瞧鞋子,便知是二皇子。二人手心攒汗,紧握一起,心旌怦然不止。紧接著,又一双脚踏进,这人堪堪进屋便道:“二皇子,紫金铜人乃是敝岛的至宝,你最好可以贴身收藏。”听声音正是隗斗。 二皇子“嗯”了一声。须臾,即闻得“嘎咧咧”的声响,想必那挂雕再次移开。又过一会,二人迅急离去。这时,雷倩与小石头方是长出一气,大叹幸甚。二人钻出床底,朝外稍加打量。雷倩道:“咱们去看看,他们到底在办什麽宴会?” 小石头一愣,劝道:“小姐,还是回去吧!万一┅┅” 雷倩皱著琼鼻,打断道:“不行,今日既已溜进来,咱们就要好生耍耍,怎能轻易就走。”她仍对胜施一事耿耿于怀,此刻宝贝没有,自然又想起这桩事来。小石头见她固执已极,虽然暗生恼火,但怕她有甚不测,却也只能跟著。 二人出厢房,穿走廊,走了片刻,耳中响声愈起。情知离宴会处渐近,当下左右顾盼,手脚轻蹑,悄悄潜进。方走数步,忽闻身後有声来,二人慌忙跃起,往屋顶躲去。待人声渐杳,小石头原想纵下,雷倩止住他道:“不要下去了,这里很好,咱们静声些,没人会发觉。” 斯时,天光虽亮。但缘于此处是大秦皇子的府邸,故而禁卫并不深严,压根没人会想到有宵小之辈敢潜藏进来。何况,此刻宴会在即,仆人们紧张万分,也无暇抬头仰视。雷倩正是想到这点,所以要小石头不再下地,反而在屋顶较下面安全得多。他们沿著屋脊朝前蹑走,不一会便到了一座特大的屋子上方。听声音,下面喧哗噪杂,盈耳不绝,想必就是宴会大厅,当下俯身卧倒。 雷倩掀开两片屋瓦,探眼望去。宴会大厅内当真热闹不凡,其间皇子府的仆人穿绕不断,有的托盘,有的拿盏,侍女们个个打扮娇艳,犹如穿花蝴蝶,在厅里游走不停,手上均端著时令瓜果以及花液琼浆。二皇子正中居坐,右下首却是一位中年人,著一件灰色儒衫。面相极是寻常,不过隐然间偏有一丝仙逸,看他嘴角两撇小胡,略成八字,迥异中原男子续胡之型。 雷倩讶然暗思,这人想必就是无极岛的隗斗,只是那模样却好象不是中原人,难道无极岛在域外?她虽为武林世家,然雷啸岳自进宦途。就不常与江湖人来往,是以她对无极岛之名从未听闻。但假使今日换了任一江湖熟客,闻著无极岛之名,包准他吓湿衣衫,当场失禁。无极岛乃是与摩天峰、刀庐齐名的武林三大绝地。 这会,只见一总管装束的中年人走到符誉身边,俯耳低语。 符誉双眉轩动,待他说完,即挥手斥退,随後道:“隗先生,那楚王世子已来,你可愿陪符誉一同出去迎接?” 隗斗道:“甚好!” 47章 真人再现 看二人出了大厅。小石头不禁暗忖,怎地又是楚王世子?我倒与他蛮有缘的,跑那里均能遇上。正思忖间,雷倩窃声道:“他们来了!”小石头一惊,迅即望去。只见与二皇子符誉把臂而行的正是楚王世子符震,后面依序,则是潇洒雅逸的散宜生与昨日在万花楼偶遇一面的两名佩剑侍卫。 一行人到了宴厅。符震放眼一望,诧然道:“皇兄,怎地就咱们几人?” 符誉呵呵一笑:“王弟,你多年未来长安,今日设宴,自当隆重。况且,为兄实有千言万语予你说道,是而其余陪客均教为兄摒退,惟留隗先生一人。” 听得这话,符震朝隗斗打量一眼,心想,原先在门外瞧此人貌不惊人,只当是王府寻常师爷。却没想,符誉情愿摒退百官,独留一人,看来,这人必有甚不凡之处让他好生看重。思至此,连忙面露笑容,向隗斗连道久仰。隗斗生性冷漠,先前符誉阿谀连篇,仍未打动他半丝情绪,此刻符震一番淡如白水的寒暄之语,他更是双眉不动,容如铁板,竟如石雕。只说了声:“不敢!” 符震没料及会落这般结果,当下极为尴尬,无奈只得打着哈哈解糗。 这么一瞬,一行几人均各自落座。 符誉安坐,即道:“王弟,你身边的几位,看去俱是相貌不凡,想必定是高人,怎地不与为兄介绍,介绍。” “哦!你看,是小弟糊涂了!呵呵……”符震原不想介绍,但眼下符誉既然追问,即故做恍然。他指着散宜生道:“这位是小弟师叔!不过,师叔的名讳,小弟可不敢说!呵呵……” 符誉闻得,旋即抱拳寒暄。不想,散宜生生来孤傲,方才见隗斗冷落符震,心下大为不喜,此刻有机会完壁归赵,自也冷声道:“不敢!” 符誉微愕,继而笑道:“先生一看便是高人,言语独特,不与人齐。与这位隗先生,当真是一时瑜亮。”这话明里褒扬,实质却贬。意思就是,无非拾人牙惠,何足稀奇? 散宜生冷眼一翻,两缕精光射去,沉声道:“老夫不喜欢把无极岛的人与我相提并论。二皇子请自重!” 符誉好生窘迫,心想,若非今日之宴本王想拉拢符震,哼……眼下就能教你人头落地。 他迳自在那暗暗磨牙时,隗斗忽道:“人说崆峒五老之一的散宜生如何风采绝世,如何卓尔不群。隗某起初好生敬仰,谁知今日一见,却是大为谬误。唉……原来所谓的崆峒五老均是些胸襟狭小之辈。符某失望矣!唉……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他虽连叹两气,但声调依旧平板无波,让人听了未免心生噪闷。 散宜生听了,呵呵大笑,显得对他的话语,感到分外好笑。那情状,狂放不羁,豪纵尽显。 隗斗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而符誉忍不住喝道:“先生失态了!”闻得喝声,散宜生戛然而止,冷声道:“无极岛的贼子,竟也有大登雅堂的一日,且在这大放噘词,未免教人失笑。是以,散宜生才会失态。” 符誉听他并不买自己帐,且在这连续对隗斗恶言恶语。不禁怒火上涌,拍案而起,戟指着他,斥道:“散宜生,你好大胆子。隗先生是本王请来的贵宾,何时又轮到你来指责?” 散宜生无动于衷,仍然正襟端坐,对他地叱呵,只抱以冷冷一笑,迅即道:“二皇子,难道你不晓得无极岛是唐国的极力支持者么?” 符誉听他提起这茬,蹙眉道:“本王知晓,只是无极岛此刻已放弃唐国,改而投靠我大秦!况且,我大秦素有海纳百川的胸怀,既然无极岛迷途知返,本王自当盛情款待,予他们悔过之机。难道,本王错了?” 听他狡言谎辩,散宜生朗声笑起,“无极岛贼子,乃我正道三脉的不世大仇,纵然大秦肯宥,可我正道三脉却不愿轻罢。今日皇子既然非要与无极贼子眉来眼去,恕我散宜生不愿奉陪。”语声甫落,长身而起,意欲离去。 瞧他傲然不屈,符誉怒不可遏,大骂道:“散宜生,你太放肆了。”看他兀自不理,愈发恼羞,歇斯底里地道:“你给我站住!”暴跳如雷里,连本王这两个字眼也忘了喊。 散宜生侧头淡笑:“怎地?皇子想留下老夫?”尽管面色澹然,可无形的气压却阵阵侵出。与此同时,隗斗霍然站起,道:“散宜生,二皇子的酒宴,你都敢喧闹,看来,你们崆峒派真是想造反了!”话音甫落,只见二人之间,骤然“噼里啪啦”的一阵猛响,须臾,即闻“轰”的一声,地上石板升腾,周遭酒案倾翻,整座大厅的窗棂更是“嘎吱,嘎吱”地响个不停。 大伙看得怛然失色,惊骇之余,对二人的浑厚内力,无不钦服。 这时,屋顶上的雷倩凑着小石头的耳廓呢声道:“怎么样?若非我机灵,这样的惊世决战,岂能得见?”小石头懒地理她,迳是“嗯”了一声。心下却想,此刻下面二人均是不世出的绝顶高手,若教他们察觉到咱们二人,势无幸免。想到这里,不免恐慌,他倒非耽心自己性命,而是生恐雷倩安危。 雷倩见他不应,且面有忧色,不由揶揄道:“你还算是昆仑弟子呢!稍历一些小事,就这般惶然失措,真没用。” 小石头听她有侮昆仑,不禁气急,解释道:“我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怕你有事!你怎么可以辱我师门?” 这话说出,教雷倩又欣又羞,直觉甜丝丝得如灌蜜糖,让她晕乎得茫然不已。当下羞嗔一瞥,显得好生娇媚,腻声道:“就你嘴甜!”可小石头乃不解风情之人,不知她为何突然红晕上颜,猜测着多半她是有了歉意,是而惭愧所至。便道:“嘴甜么?我是实话实说,不过你也毋庸难过,我不会怪你的!” 他那诧异莫名的话语,雷倩偏也未听懂,时下,她只觉柔情荡漾,那里还有其它心思。 便在二人心有所思,遐想不断之际。 忽听得厅下有人道:“贫道冒昧了!” 二人一惊,皆想,底下何时多了一道人。索性暂抛异念,往下瞧去。只见那道人赫然便是前些时在酒楼赠送小石头一颗解毒丸以及在医馆门口起死回生的哪个鹤发老道。那老道风逸飘飘地伫立大厅中央,而散宜生与隗斗偏是一个脸色铁青,一个面无人色,各自老远对恃。瞧模样,必是二人缠斗,被老道一举分开所至。 散宜生这会瞧清老道模样,方想施礼,却被老道拂袖而阻。老道笑说:“不须多礼,贫道最不喜繁文缛节,小散子怎地忘了?” 大伙闻言,无不惊骇。散宜生名列崆峒五老之末,在武林里实已位高辈尊,不虞老道竟呼他为小散子,未免教人怀疑自己的双耳是否听差。从这称呼,可见一斑,老道必是神仙之流。 隗斗当下暗自叫苦,他原道此趟联络大秦二皇子,无疑是轻而易举,固然帮他做几件事,必也马到成功,所向披靡。想自己在无极岛仅是稍逊神君一筹,除了神君,放眼天下,实数顶尖,可与一抗之人,不过十数。孰知,今日竟是出师不利,先遇崆峒五老的散宜生,再遇这如妖似魅的老道士,说来未免运气极差,霉不可言。 老道士察觉众人的骇色,和颜一笑道:“诸位,贫道只是来暂借一物,与诸位决无恩怨,是以诸位尽可宽心!” 符誉本就仰慕武功极高之人,否则,焉会大冒不讳地去与无极岛联络上。刻下见老道神采焕发,仙风道骨,无疑就是神仙中人。心下敬意大生,恭谨道:“老神仙亲临敝府,实属跫然足音,倘有需要,只管予符誉说。符誉若能办到,决无推辞之理。” 老道笑得很是欢畅,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切莫耍赖?” 符誉坚声道:“符誉虽仍年幼,但说话素若九鼎。老神仙尽可放心!” 老道笑着说:“好、好……不愧是大秦皇子。”正说得符誉眉飞色舞时,蓦道:“那就拿出来吧!” 符誉诧然,问道:“拿什么?” 老道说:“就是无极至宝紫金铜人。” 这会,符誉当真是愕然以对。压根没想如神仙似的老道居然会强取别派至宝,不免教人心觉荒谬。但先前话已说满,此刻若推搪,似显如小人,有些言不由衷。当下好生为难,蹙眉焦虑中,不由求救地望向隗斗,只盼他能力挽狂澜,解得这一窘境。 隗斗无奈,只得走出,道:“前辈超尘出世,隗某原本景仰。可前辈何以强取敝岛宝物,还望前辈释惑?” 老道笑笑,“紫金铜人乃中原至宝,原是炎帝姜氏一脉相传。孰知,中原姜氏一门居然出了贵岛神君这一叛逆。不仅叛门,且在临走前携走姜氏秘宝紫金铜人。一晃眼,百年过。悠悠岁月里,贵岛凭着铜人上所隽武学,非但名震四海,时下更而意图染指中原。贫道未遇此事,倒也罢了,但恰是遇见,却不能袖手不顾。是而,只能委屈二位了。” 隗斗一闻,知今日决无善了,当下大声斥道:“荒谬,一派胡言。紫金铜人乃无极至宝,三百年来,天下武林有谁不知?你老道杜撰出一个中原姜氏,又口口声声说炎帝嫡系传人的敝岛神君竟是姜氏叛逆。哼……这简直便是强取豪夺。没想到,隗某二十年未踏足中原武林,却不想,中原武林人居然已如染墨,明目张胆的胡搅蛮缠,睁眼瞎话,隗某齿冷……” 老道嘻嘻一笑:“不要吹牛了,贫道也懒得听!”又朝符誉道:“二皇子,请拿出来吧!” 符誉道:“老神仙,这……这……这铜人非是符誉之物,符誉岂可擅做主张,还望老神仙见谅!”他仍想招揽道士,是而依旧显得彬彬有礼,妄想以谦恭下士之态博得老道青睐。 老道一听,沉吟道:“皇子说的也对,是老道有欠思虑了……”听到这里,符誉喜翻心头,只当老道已被自己唬住。却听老道继续道:“这样吧!贫道自己取,就不致难为皇子了。”话罢,场中陡失他身影,仿若从无来过。 大伙瞧之,皆感惊诧。 便在这时,老道倏现,手中捧着一尊紫金铜人。笑着说:“还好,还好,三百年流失海外,今日终究复回,也算幸甚。呵呵……”随着笑声,只见他身影渐淡,竟如融于空气,眨眼工夫,居然影声俱杳,就这么如鬼魂似的突然消失。 这会,小石头与雷倩也是瞠目结舌,见着如此异境,当真骇疑,这等样的身法,到底是仙术亦或是轻功。 忽闻耳际有人笑语,“两个小娃娃听得够久了,该下去了。”心下刚悚,不知何人潜到自己后头,直觉脚下一空,旋即“哗啦啦”的声响,二人连瓦带泥,跌落到宴会大厅。 厅里众人原就骇然相顾,为老道的诡谲来去感到惊讶无比。此刻忽闻屋顶异响,自然悚极而惊,当下向旁散开。定睛一看,竟是一男一女灰头土脸地由屋顶跌至地面。 疑窦不解下,符誉怒声喝道:“那来的小贼,居然敢到皇子府撒野?给我拿下!”喝声甫毕,但见大厅角落里骤然涌出十数名侍卫。这些侍卫适才看得老道之举,已是心下忐忑,生怕皇子怪责,怨他们没留下老道。刻下有此良机,能将功赎罪,自是以一当十,人人干劲十足。 面对着如狼似虎的剽悍,凶神恶煞的酷势,雷倩惶然不知所措,只晓往小石头身后藏去。 小石头也感慌张,但这会情势危急,无疑没有商酌的余地。心中直在思量着当否极力抵抗,亦或是束手就擒?正犹豫不定,侍卫们已是涌上,把他们二人五花大绑起来。这时,小石头方是醒觉,忙辩道:“咱们,咱们只是进来瞧瞧,没偷什么东西!” 其中一名侍卫道:“这里是可以乱瞧的么?娘的……”话罢,一脚踹去。堪堪触及小石头的小腿,猛觉一股雄厚浑然的大力直撞而来,尚未及反应,便听得“嘎咧”一声脆响。他的脚尖至腿骨,竟是悉数粉碎。当下“哎哟”叫着,抱腿软倒在地,在那死命乱唤,撕心裂肺的惨叫,教人闻之惊悚。 大伙里除了深为了解小石头的散宜生捻须淡笑,其他人皆感惊愕。 符震此刻认出小石头,见他单凭护身内力,震断侍卫右腿,不免恐骇,心道,这家伙非但轻功神妙,刀法超群,眼下内力居然也是强绝至极。思及此,无疑灰心,又想,自己若要报仇,看来,单对单那是纯属妄想了。 那侍卫辗转反侧间,指着小石头,不断喊道:“他是妖怪,是妖怪!哎哟……我的腿……”他适才瞧着老道神乎其神的身法,已对世上有否神仙妖魔,相信甚深。这会又遭无故摧残,便坐实了小石头就是妖怪的念头。 符誉武功不高,但见识颇多,岂会信他?对这梆家伙今日的表现失望到了极点。斥道:“胡说八道!予本王滚下去!” 那侍卫单腿初断,怎生行走,这声叱喝,当真难为了他。其余侍卫,见着小石头,已如遇鬼魅,不敢再行纠缠他们二人,听得符誉叱呵,迅即搀起他,拖拖拉拉,你抬我扛地把他弄往后厢。至于两个妖怪窃贼便交给二皇子处理就是,他们可不想落得与同伙一般的下场。 瞧侍卫退下,符誉回头,眼里精光四射,朝小石头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偷偷摸摸地到皇子府来?” 看看雷倩,见她吓得垂首瑟抖,与先前意气风发的样子迥然不同。小石头只得自行回道:“咱们是附近的百姓,见着花园漂亮,是以就进来玩玩。” 这话一说,众人不禁失笑。均想,说得甚胡话,能以护身真气随随便便震断王府侍卫腿骨的武学高手,会是寻常百姓,且到这皇子府来,仅是为了眼羡花园景色? 又看他说完后,迳自松去身上的束缚。侍卫们由于适才仓猝,还未打上结,时下倒是便宜了他。只见他松去自身后。立时为雷倩扯去绑绳。她这会六神无主,方寸已失,心知今日潜探皇子府,实给父亲惹了天大的麻烦。忧心交加里,对小石头大生依赖,当下娇躯微软倒在他怀里。 小石头着慌,却道她遭了侍卫的暗算,忙伸手揽住,低声问道:“怎么了?” 雷倩平生未这般依在任一男子怀里,这当儿男子气息浓烈无比,直往鼻儿钻进,正值心荡神驰。又闻他语声温柔,关切之意显然无遗,更是浑身酥软,那里还有半丝力气。小石头木衲得很,偏生未察觉,只是搂她愈紧,怕她有甚不适。 符震当日在相国寺前便对雷倩大有好感,只是后来缘悭一面,方是暂抑情思。不虞,今日竟教他目睹心慕之人依偎在最为仇恨之人的怀里,当真是恚恨难当。霍地站起,叱呵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二人不俯首认罪,尚在这卿卿我我!” 48章 昆仑一子 雷倩闻言陡惊,乜眸细观,自己偎在小石头怀里,确实大为不雅。思至此,心急慌忙地推开他,又往后退了几步,方是伫足。却已嫩颜绯红,羞得犹如要滴出血来。 这么一来,符誉也瞧了个清楚,不禁瞠愕,心想,怎地会是雷啸岳的小女儿? 旋即也不敢造次,挥手止住兀自暴跳气急的符震,和颜笑道:“小王当是谁?呵呵……原来是雷将军的掌上明珠啊!雷小姐,今日何以有雅兴会到小王府上一游?” 雷倩暗叫糟糕,但又不能不答,玉指卷着裙角,期期艾艾地道:“我、我……”缘于心乱如麻,这回答的也就吞吞吐吐,与她往日的伶牙俐齿,迥然不同。正踯躅难言之际,蓦地灵光闪现。 只听她“哦!”了一声,随即窘迫忽杳,俏笑晏晏道:“我适才见一老道鬼鬼祟祟地溜进皇子府,所以便进来看看,怕他对皇子有甚不轨。谁知,这老道神秘得很,在府里七兜八兜就失了踪影,刚想进来与皇子说一声。唉……便被那老道给扔了进来。” 众人一听,心思各异,但惟有一念相同,便是这丫头当真是一派胡言。凭老道的神妙身法,别说雷倩,即便她老爹雷啸岳也是力由不逮,那有可能给她瞧见。 符誉微笑道:“这么说?小王还要多谢雷小姐的施援之恩!” 雷倩嘻嘻一笑,“多谢就不用了……哦!咱们还有事!先告辞了!”语不得两句,即向小石头示意,想速速离了这是非之地。 符誉道:“且慢!”看二人止步回头,续道:“雷小姐是稀客,今日既到小王府上,倘然不好生招待,只怕事后,小王会追悔莫及。来来……请上座!”说到这里,侧眼睨视,却见厅里,杯盘狼藉,案倒桌翻,顿时朝下首的仆人们喝道:“还不收拾?难道要本王亲自动手?” 雷倩可不想与他们同宴,何况,眼下惹了大麻烦,回去后还不知会咋样?至于寻机奚落胜施一事,早被她忘得一干二净。连忙道:“不了、不了,家里还有事!改日,改日……”说完,即拖着小石头直往外面走去。置符誉的喊声,直如未闻。 堪堪行至门前,只听得脑后生风,一人斥道:“皇子留客,二位何必恁急?”声到风到,罡烈无匹。 小石头蓦悚,仓猝里,不遑多想,侧身、转腰、出拳、正是那招“举火燎原”。下意识地一拳,居然让他内力使足,无心里契合了焚阳拳诀里的“劲自圆,体自方,气自恬,心神两忘,意念唯生”的上乘之境。两股劲风猛撞一起,只听得四周窗棂一阵颤动,随即“嘎咧咧”,“哗啦啦”的乱响。 出手之人正是隗斗,他适才先与散宜生斗了平手,又在老道面前,毫无还手能力的被他夺去紫金铜人。接连几遭,着实丢颜地紧。这会儿已无心思继续摆那高人的澹然模样。心知,若再这样下去,自己在二皇子心中,势必身价猛跌,几如破布。自己无颜事小,然坏了无极岛所谋,却是事大。当下,未待符誉请求,即主动出手挽客,寻思着,固然你小子可以功震侍卫,但落在老夫手上,无疑是手到擒来。 有恃无恐里,突感不妙。这小子拳劲居然刚猛无俦,几是绝顶之流。当下心旌悚悬,他这一拦,囿于心中轻蔑,再加自视甚高,全然没想到,一个年幼弱冠的少年,居然能与自己相抗衡。猝然而至的拳劲,以至他压根没及再运内力,便这么以半数实力与小石头的浑然一击狭路相逢。 “砰”的一记。 隗斗向后退了一大步,小石头却是“腾腾腾”地朝后连退,身子踉跄,足足五六步,方是站稳脚跟。然面无异色,眼神凝聚,一看便知决计没受什么伤害。 雷倩这会醒神,立即跃至小石头身边,上下打量,左右察视,怕他遭甚阴手。而其余人却是皆感惊诧,万万没想,小石头竟有忒高内力,与无极岛宗师级的高手隗斗硬拼一记也能落个不遑多让的局面,当下钦佩者有之,嫉妒者有之…… 隗斗好生恼羞,但觉今朝颜面丧尽,瞧向小石头的目光,内蕴无限怨毒。 便在这时节,忽听得有人抚手笑道:“妙啊!妙啊!无极岛宗师初临中原,居然连个少年人也打不过?呵呵……未免太糗!” 大伙又惊,不知何人在此口出讥语。 循声看去,见是一个白发老头坐在房梁顶上,双手来回互合交错,来回拍打,显然一副开心得不亦乐乎的模样。 这老头目深鼻赤,口方颊大,尤其鼻尖老大一个酒糟,令人油生笑意,觉得老儿的生相实在滑稽得很。只见他笑了须臾,似觉口渴,双手在身上一阵乱掏乱摸。眨眼,取出一个深红色酒葫芦,“噗”的一声,揭去上面顶盖,兀自在那“骨潞潞”地喝起酒来。 大伙见他不知死活的迳自喝酒,不免错愕,也不晓他究竟是何方高人?反正,能在皇子府里不感拘束,依旧当在酒肆饭庄狂态毕现的,只恐也惟有他了。散宜生却是认识,只见他呵呵笑起,朗声道:“惊鲵子老兄,今儿个怎地又没穿道袍?难道,就不怕令师斥骂?” 惊鲵子嘿嘿怪笑,醉眼乜斜道:“我当是何人,原来是你这小子。”话罢,纵声一跃。双脚方沾地面,骤然足跟踉跄,摇摇欲坠。就在大伙怕他跌倒时,却见他横身一侧,竟是卧躺于地,嘴里嘟囔道:“还是躺着舒服。”手上葫芦又是放于口边,喝起酒来。 大伙怔然,不知他到底想怎样?均想,你个老儿固然想喝酒,总不须特地赶到皇子府来吧? 散宜生见怪不怪,他对老儿识之甚深,知他是昆仑五子里令掌门清虚真人最为头疼的两子之一。当下又笑道:“惊鲵子老兄,你想喝酒,怎地跑这来了?” 惊鲵子醉熏熏地道:“我……呃呃……”方说一个“我”字,偏是连打两下饱嗝。又听他道:“我也不想啊!是师伯他老人家,抢了别人的至宝,却要我来为他搽屁股。”这么一说,大伙才明白,先前那老道居然是他的师伯。 这时,他又道:“这屁股要如何搽,适才,我在门外已然思了良久。本想以暴制暴的把人给赶回去。不想……嘿嘿……那老小子竟连一娃儿也打不过。此刻,我改主意了,照他的本事,假使与他打过,未免丢了我惊鲵子的身份。所以,不打了……” 隗斗一听,气极而笑,冷恻恻地道:“惊鲵子,老夫看你话说得过头了!”说话间,只见他右手置于胸前,大拇指、无名指、小指内扣,而食中二指劲运力足,异光泛现。 大伙见他似欲出手,刹那,均为白发老儿担上心思。尤其,小石头更觉不妥,惟恐老儿遭他毒手。迅即大声道:“老前辈,小心啊!” 白发老儿一听,嘻嘻笑道:“不错、不错,小娃儿很有良心!比那些个无极贼子好得太多。”接着,自言自语道:“那我适才把他们从屋顶上弄下去,岂非也没良心?”虽说自语,但他音量尤大,偏生厅里皆闻。 众人忍俊不禁,不免失笑。均道,这老儿好生诙谐,居然把自己捣乱别人的事也这么坦诚而讲,倒是颇显磊落。小石头愕然,在那瞠目结舌。这当儿,雷倩却是偷偷捏了他下腰际,低声道:“要你做好人?”小石头神不守舍,也不知她说甚,回头讶道:“啊?” 二人种种亲昵,符震嫉火满腹,若非念着小石头武功超绝,决非自己能敌,难保不当场邀斗。可惜,如继续看下去,无疑难熬,索性侧首,朝隗斗望去。心下盼他大显威风,能一举击毙小石头,只是雷倩终须饶恕。 不提他的小算盘,再说那隗斗瞧着惊鲵子始终疯言疯语,自进来到现今,浑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而且,竟当着“惊天神指”即发一刻,依旧言笑侃侃,此间蔑视,着实令他恼恨难当。沉声道:“惊鲵子,老夫看你是活腻了!”语声吐出的同时,一道曳虹似经天气剑,如贯长空,从他食中二指划掠而出。 “嗤嗤”的破空声,如裂帛碎绸,教人暗惊,皆想,无极绝学果真不凡。其间,符誉尤甚,起初见隗斗先是奈何不了散宜生;再是毫无抵抗的让老道来去自如;时下,又任惊鲵子万般讥讽;心下对无极岛生出了不过尔尔的小觑心理,认为它的威名着实有些虚夸。然如今一见,却教他羡艳不已,思忖着,若此绝学,被我学会,何愁皇位不固?又何惧小人施算? 正思忖时,却见惊鲵子蓦地跃起,惺忪醉眼一扫而空,在那蹦蹦跳跳,大呼大喊:“贼人发怒了,贼人发怒了……”众人大哗,没想他值此危机,仍是这般噱闹。 与此同时,见他谑浪笑敖,口出污言,大大的蔑视自己,隗斗不由恶向胆边生,屈指弹伸,几缕罡风接连而去,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好似棋道纵横,密织如网,几如煌煌宇宙笼罩茫茫,看其势颇有弹指之间即教惊鲵子灰飞烟灭的恒心。 惊鲵子呵呵大笑,未见他抬手踢足,整个身子居然倏地翻身腾起,恍若被外力掀开,又如僵尸弹蹦,说不尽的诡谲,但偏偏不着烟火,流畅自然,浑若天成。只见他身影在空间里几个闪灭,时而厅角,时而梁柱,若隐若现,端得是异谲难猜,虽没先前那么好整以暇,悠闲自在,然狂谑笑声依旧响遍大厅。 只见隗斗发出的每一指竟在他裕如挥洒里悉数袭空。众人是诧愕不断,心想,他一脉的身法当真是神妙无方,前有鹤发老道神奇消失,如今,又见他奇异多衍的鬼魅之变。一时间,大伙又羡又妒,均想,若我有此身法行迹天下,岂非任我纵横? 而小石头偏是未想及身法,反而对隗斗的《惊天指法》颇有颖悟。寻思着,隗斗眼下所使的指法,岂非与先前紫金铜人衍化出来的意境大同小异?看了片刻,又想,可惜他的指法太过执着于形,固然得许神髓,然离圆满无迹,却仍是差之远甚。总没意境中的哪人使的浩浩荡荡,浑若天成。 思至此,猛感讶疑,想不通,自己怎会思虑到这些?难道,堪堪的意境指法,自己业已学会?当下蹙眉又思,只是思来想去,竟是毫无记忆。惟有的影象,只是哪古人的和颜慈笑以及最后一幕惊世骇俗的破天裂穹。 正当他在边厢穷思深索之际。 这会,隗斗决心已下,今日不教惊鲵子立毙当场,无极岛威名只怕荡然无存。只听他冷声道:“好个身法,可惜与你家鬼师伯相比,仍差太远。”话声响起,单掌虚划,食中二指居然激迸无形剑罡。 他此刻面容沉肃,诚未怒形于色,却也嗔目切齿。原先单用右手制敌,刻下是双手交错,十指连弹,似拨弄弦琴,又如抚叶摘花。然其中凶险,却非惬意,使到后来,如臂使指,霆不暇发。 众人皆悚,即便散宜生也退避往后,心下暗自为惊鲵子担忧无限。 但惊鲵子老调不改,尽管有些疲于奔命,嘴里偏是唠叨不止,一会大骂无极岛浪得虚名,一会痛斥无极岛蛇鼠一窝,无极岛岛主姜神君更是蛇头鼠首,实是靦颜人世之辈。隗斗惊天指法使尽全力,漫天指气疾风骤雨,惊涛骇浪,竟是奈何不了他半点。无数道星剑光芒,“嗤嗤”作响,噼里啪啦地撕破门窗。 就这么晃眼一瞬,原是穷奢豪侈的宴会大厅竟成了乞丐窝一般,显不尽的凄凉,破败。符誉彻底傻眼,兀自呆呆不觉,只感今日一遭实如梦境,万没想世上真有如此神奇指法,以及绝妙身法。 斗了半晌,隗斗收指敛劲,恼道:“惊鲵子,你怎恁般无耻?难道与老夫硬拼一下也不敢?” 瞧他息手,惊鲵子又现原处,仍是侧卧在地,独自斟饮。喝了几口美酒,他捋袖拭口,随后怪眼一翻,大大咧咧道:“老子用本门绝招对你的绝招,有何无耻?莫非,躺在这不避不闪地被你插来插去,就光明磊落了?嘿嘿……夷人的规矩,就他娘的搞不懂!”众人未料他出语,竟是如此粗俗。 隗斗怒极,斥道:“什么夷人?咱们无极岛可是源出炎帝一系!” 惊霓子嘴一撇,道:“吹吧,吹吧,你尽管吹!哼……难道,你的隗氏,不是昔日遭轩辕黄帝驱逐出境的北狄族鬼方氏演化迩来?” 隗斗没想他提起这茬,刹那张口结舌,哑然无言。 惊鲵子又道:“隗斗,我告诉你,中原地大物博,异人不绝。你无极岛妄图染指中原,实属火中取栗,待你们作法自毙之时,包尔等追悔莫及。” 一番话,娓娓而谈,入情入理,义正严词, 隗斗无言,心想,他这话倒有三分道理。先别说那鬼老道几近神仙之流,单是旁边的傻小子也是功深莫测,居然能与自己半数实力相拼,而不落下风。放眼整座无极岛后起之秀,竟没一人堪能与他相提并论。照理,能教出这般徒弟的师傅,想必愈发超逸,只怕神君亲临,也难保是其对手。 想到这里,不免心灰意冷,萧索懒散。 惊鲵子瞧他心神恍惚,似有所想,情知一番话已起效果。心下不禁得意,继而朝小石头看去,却见他呆呆而伫,尽管美女依偎,居然也无半丝亲昵之举。失笑之余,也很是欢喜他的淳朴生性。当下呵呵一笑,道:“话说完,酒三巡,我该走了。”说罢,身影闪灭,已到小石头跟前,抓住他手臂,嘻笑道:“小娃娃,适才我陷你入危,现今,轮到我救你了!嘿嘿……” 但见他双臂一张,带着小石头二人竟是这么施施然地潇洒逸去。留下背后满地眼睛以及无数惊诧。 惊鲵子带着二人甫出府门,即一路疾奔。不一会,到了一条僻静街道。他笑着对小石头道:“好了,就到这吧!再怎生不舍,终须一别。小娃娃,你弘毅坚韧,淳厚质朴,一言一行纯出自然,老夫喜爱得紧。若非你已有师傅,老夫势必收你为徒!呵呵……” 他那酒糟鼻随着笑颜绽开,一翕一翕,煞是诙谐逗趣。 小石头忙着谦逊,而雷倩在旁却是噘着小嘴,心想,小石头乃堂堂昆仑弟子,岂会拜你这个疯疯癫癫的师傅,刚想出语讥屑。 惊鲵子笑了余裕之后,偏已腾空而去,在屋顶上闪得几闪,即消逝无影。 雷倩懵然,久久伫立,方呢喃道:“倘使我有他那样的轻功,该多好啊!” 小石头没留神听,俟惊鲵子远去,便问道:“小姐,咱们该回府了吧?如今很晚了!” 斯时,明月现辉,实已初更时分。 雷倩“嗯”了一声,心想,是该回去了。原想寻胜施的晦气,却不虞惹了忒多事。明日,还不知二皇子会否去找爹爹告状呢?当下二人携行,迳向雷府走去。途中,雷倩百思不得其解,寻思着,胜施既进了皇子府,那时,厅里热闹非凡,何以就不见她人呢? 49章 传授刀法 不多会,雷府大门赫然入目。 雷倩甫进大门,头也不回,低声道:“我先回去了。” 小石头“嗯”了一声,心想,你是小姐,回去便回去好了,何以要和我说? 雷倩脚步不停,穿过演武场,迳向后院闺房走去。小石头看她背影消逝,方向自己的仆人宿舍而行。一路低头,心中兀自思量今日之事,觉得雷倩所言所为均让人好生诧异。说她刁蛮霸道,偶尔倒还温柔可人,说她天真活泼,有时却又不胜其烦。做出的事,当真让人瞠乎其后,就说那用黑驴冲撞别人的马车,便是一桩匪夷所思之举。 思忖间,忽闻有人喊着自己,抬头一望,正是宋仁与昨日那八名家丁。 小石头异问道:“什么事?” 宋仁一听,迅即一副好生伤心的样子,嘟囔道:“石大哥,你可是与咱们说好,要教咱们武艺的。” 小石头恍然,搔首憨笑,“呵呵……差点忘了。只是刻下辰光尚早,若被管事知晓,咱们不做事,在宿舍里偷偷地练武,肯定要挨骂。” 宋仁笑道:“不要紧,咱们的事情俱已做完,而且石大哥今日的任务也圆满完成,管事们即便想找茬,也寻不到咱们头上。” 小石头疑道:“陪小姐逛逛街,就算一天的事了?” 宋仁道:“当然,你没看雷府里那么多家丁。假使干完一桩接着一桩,那需要这么多人。” 小石头道:“那倒是,只是雷府为何又要请忒多人呢?” 宋仁道:“请咱们,其实全为了半月后的刀剑大会。据说,刀剑大会五年一度,每届大会,均由各国的武林大豪操办。虽说咱们老爷已位列将军,但说来,仍算是江湖大英雄。所以,这届大会便轮到老爷主办。到时,咱们就为参加大会的江湖英雄,武林豪杰,倒倒茶,送送饭什么的。” 小石头颔首,心想,原是这么回事。既然是刀剑大会,想必全天下的武林人物皆要参加,就不知是否会有昆仑派的。见他心神恍惚,似在思虑,宋仁道:“石大哥,你在想什么?” 经他一问,小石头返神,即道:“哦!没什么!”看宋仁尚未释然,又笑道:“呵呵,真的没什么……对了,既然没事,那咱们就开始吧!” 这话说出,宋仁等人雀跃不已,随即七嘴八舌地连声称善。 大伙到了宿舍的院子里。小石头道:“咦,怎么就咱们,罗有贯他们呢?” 宋仁道:“他们不想习武,可又不愿打扰咱们,是以在另一处赌牌九呢。” 小石头道:“原是这样。那好吧,咱们现今便开始了。” 其实,要教他们什么武学,小石头早已想妥。他本身就会两种成套的武功,一是昆仑至高秘传轻功《龙行八法》,这是冲虚前辈传授给他,到时向未来师傅元虚真人证明用的,自然不能传授他们。另一种,却是昨日在满香艇演刀时,蓦然想及,自己当日在圣宗秘窟,虽然没留心默记墙上的各门天罗绝技,但有一套《天罗刀诀》偏是由于自己兴趣所至,竟在短短时辰里大致习会。此刻用来教他们,实是贴切得很。 小石头先把心里默记的刀诀向他们背了一遍,问道:“你们记住多少?” 不虞,这些人除了宋仁说记住前两句外,另外八人皆大摇其头,说是半句也未记住。 小石头一听,不免懊恼,原想先让他们背熟刀诀,随后再传授刀式,没想这些人记忆极差,竟是记不住。当下无奈,说道:“没办法,你们先学一招吧!”瞧着边上一株大树,走上前去,顺手折了根粗枝,又道:“目下咱们无刀,惟有用树枝暂代。” 拿着树枝走到庭院中央,说道:“你们大伙全看好了,得留着神啊!第一招,海天一线。”说罢,右手执枝,向天竖直,置于自己的眉心之间。接着道:“这招是整套刀法的起手式,也是这套刀法的唯一守势。当施展时,终须记住一句话:意守心宁,混天凝固,抱元守一,海天一线。这句话就是刀招的口诀。你们先各自摘跟树枝试试。”这一番话,俱是依着当日使刀人像边的注解照本宣读。 宋仁等人很是听话,而且他们早就心痒难挠,此刻闻言,登时拿起树枝,兴高采烈地照着小石头的叙述和模样,依式演练起来。 只是《天罗刀法》乃天罗教的上乘刀术,虽然所需内力不及《焚阳拳》那么重要,但每招每式依旧须体内真气依势而引,蓄力而吐,尤其雄浑凝重处,更要真气浑厚者方能运用。像宋仁等人诚然体质上佳,禀赋也好,但终究没有修过内家功夫,是以这招“海天一线”练了大半天,所得仅是其形,要深知其中三昧,多半穷年累月怕也不行。 小石头在旁看了,直是双眉紧蹙。他足足演练了十多遍之余,但宋仁等人总离自己心中所想差了那么一丝半丝。其实,他们现下何止差了一丝半丝,只是小石头本身也是半路出家,所得刀诀又是因缘巧合,从未有人对他详加指点。是以,他的功力虽臻绝顶,然眼力与江湖二流高手相较,兀自差之远甚。 不知不觉,月儿临头,星光闪耀。 小石头见天色已晚,且大伙均是干活的仆人,若今日太累,势必拖累明日的事情。何况,见他们练来练去总不得神髓,即道:“各位,时辰太晚了,你们早点回去歇息,至于刀法明晚再练也是一样。” 大伙互看一眼,心想也是。当下与小石头告辞,便各自散了。 如此无忧生活,不觉数日。白天陪雷倩逛街,晚上传宋仁等人刀法。 至于商尹所说的向大秦圣上举荐他为官,却并未有甚回音。潘国舅也未再来,雷倩原先担忧二皇子告状,刻下也如从未发生过似的,竟是神不知,鬼不觉。而且,小贵管事由于三少爷雷熙的关系,压根就把原先打算对付小石头的念头扔到了爪哇国。有时遇见,甚至是笑得谄媚。尤其,连事情也不让小石头多做,除了陪雷倩,便是整天唤他待在屋里,等候三少爷的传唤。他是怕雷熙万一来了,看不到小石头,难保不会寻上自己,岂不糟糕? 小石头不知其中奥妙,还道先前冤枉了他,一时竟感愧疚。但他任务虽然不多,事情倒是不少。 前些时日,瞧着他在相国寺前大发威风的四个丫鬟,自回去后,遇见相好的同伙便喋喋不休,把小石头直吹得是地上没有,天上少有,几如神仙下凡,无所不能。这么一来,一传十、十传百,不多日,小石头之名在雷府的下人里,已是如日中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况且,这几日又见他倍受小姐青睐,每每逛街,均要他作陪,当真让其余男性仆人羡煞,慕煞…… 这日,演武场集会甫散。雷倩手提一根杨柳枝,左右轻轻甩打着,慢慢走来。 武总管双眉紧皱,数日来,倩儿每天俱是出门不断。尽管她生性活泼,往日一人出门也是时常,可现今非但比以往频繁,且每次出门均要带着哪位年轻家丁。难道他们之间会有甚……?想到这里,眉头蹙成一团,不禁朝小石头望去,心想,这小子平素呆傻蠢憨,心拙口夯;倩儿会看上他? 此刻朝阳初升,万丈金辉铺满了整个演武场。炽光映衬下,身形魁梧,剑眉星目的小石头在一众家丁里尤显气朗神清,姿雄形健,确确实实便是少女们的心仪模样。尤其那憨厚的笑容,亮如星辰的大眼,配上那浑不知的神秘气质,几欲和日月争胜。瞧到这里,武总管心旌悬起,不禁寻思,诚然这家伙,有时拙口钝腮,但也算讷言敏行。何况,也难保不是在装傻充愣,毕竟人心难测。说不定,他原本就为了勾引富家小姐而来。 正当武总管思忖之际,雷倩已到他身边,笑殷殷地道:“武叔叔早!” 由于疑思未解,武总管笑得委实不畅,强颜涩笑:“倩儿也早!”接着问:“倩儿,你又想上街?” 雷倩道:“是啊!”走到小石头身边,拍了他一下肩膀,大声道:“小石头,咱们走!” 武总管话未说完,见她即已要走。况且适才的举止着实不雅,那有小姐拍打家丁肩膀的。这会,他疑忌更深,心想,倩儿不会真和那小子有甚暧昧吧?思虑及此,竟觉浑身一颤,寻思着老爷把整座府邸都托我照看,倘然一个不查,让倩儿被仆人占了便宜去,那我真是罪大莫及,百死难赎了。 忙招手道:“倩儿,你过来下。”引着雷倩行到一处僻静角落,他道:“倩儿,女孩子家不好总上街的,毕竟人言可畏。旁人会说三道四的。”这话武断得很,且又语焉不详,雷倩那里肯服,说道:“武叔叔,我不过就是上街逛逛,又不是出去干什么。如何会让人说三道四呢?” 武总管哑然,心中的疑团此刻均属猜测,怎生让他说得出来。不由老脸一红,打着哈哈道:“啊?啊?……倩儿,呵呵……武叔叔只是说怕,并未说现今就有人会说。恩……这样吧……单单小石头一人陪你,武叔叔怕人还不够,不如再带两个侍女去,怎样?” 雷倩虽然大大咧咧已惯,但人终究是冰雪聪明得很,刻下见他神色古怪,又听着语气阴阳做作,芳心内稍加细辨,陡即恍然大悟,大喊了一声“哦……”随即薄嗔道:“敢情武叔叔以为我与……”右手曲出食指,微微向小石头那里弯了下,“……他,有甚……”说到这里,羞急之余,刹那间碍难出口。轻跺了几下玉足,嫩颜欲泣,显然很受委屈地道:“武叔叔,你是看着倩儿长大的,如今,怎会把我想得如此不堪呢?” 话音一落,终究熬受不住内心的怆恻,竟是哭将出来。 虽未哇哇大哭,但看她眸眶红红,珠泪湿襟,武总管一阵疼惜,心里止不住地大骂自己,为何要去把这小淘气给惹哭么?他是劝也不是,看也不是,迳直在那手忙脚乱,不知所措。急切里,一个劲地道:“倩儿莫哭,倩儿莫哭,全是武叔叔不好。武叔叔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好么?”看她兀自不息,又道:“哎呀,天光不早了,街上的店都要打烊了。倩儿,你怎地还不出门?” 起初,听着他始终在道歉,并且不停地想逗乐自己,雷倩也觉感动。心想,武叔叔偌大年纪了,即便讲我两句也是为我好,我不该向他发脾气的。正想着的时候,忽又听他说街上的店要打烊了。看着天日堪堪君临东方,那有他说得那般夸张,情不自禁地便“噗嗤”笑出。破涕为笑下,她嘟着小嘴道:“武叔叔就会胡说,老是哄我!” 见她终于不哭,武总管大慰,笑道:“好、好……武叔叔以后再也不骗你了。咱们手指拉勾,怎样?” 这等样的动作,是雷倩以往撒娇的小把戏,眼下听他说拉勾,笑道:“好……咱们就拉勾!” 一老一少在那小指一勾,随后呵呵大笑。顿时云收雾散,天晴日朗。 他们是笑了,然旁边的家丁们却是糊涂已极,不明白五小姐为何一会哭,一会笑。常言道,是美女,男人都关心。一时大伙的目光均看向小石头,心想,此人与五小姐关系甚密,兴许能知晓。小石头浑然不知自己已是众人的焦点,兀自在那闭目养神。昨晚,小禽顽皮淘气了一夜,吵得他睡不安稳,此时阳光温暖,又没人烦扰,除了不能躺下以外,无疑是悠闲旷怡,舒爽到了极点。 众人不知他睡觉功夫高明若斯,只道他在摆谱,不禁人人咬牙,均想,有甚稀罕,不就生得白点,长得俊点,容易讨女人喜欢么?哼……老子倘然以前不种田,多半就比你俊俏。他们在边上磨牙嘎呷,小石头偏是迷迷糊糊,梦乡入半。 雷倩与武总管一笑泯疑忌,既然,全都说开,当下再无疙瘩。武总管也就放了泰半心思,揉了揉雷倩的臻首,笑道:“你还不去,稍后时辰晚了,可别怨武叔叔。” 雷倩抿嘴微笑,“是!知道啦!”尽管笑得开心,但脸上泪迹尚未拭去,竟已欢颜无比,不由让人啼笑皆非,忍俊不禁。 武总管呵呵笑起,看着雷倩与小石头二人并肩出门。一个肩阔腰细,气宇轩昂;一个身材婀娜,袅袅婷婷,心下没来由得想着,他们看来倒是蛮般配的。唉……可惜,就是身份相差太远,地位过于悬殊。否则,倩儿能寻个像小石头一样的忠厚郎君,老夫也感欣慰。他捻须微笑,直到不见二人身影,方乐呵呵地回转。 到了街上,雷倩囿于先前的哀泣,一时尚未完全恢复,何况,追溯起来,絮果兰因俱在小石头身上。若非是他,自己又怎会被武叔叔猜忌。虽不致悉数怪责他,但仔细想来,总觉内心郁闷。况且,看他呆傻得果然厉害,此刻自己悒悒不乐,只须有眼人便可明白。他竟兀自不理,仍是我行我素直顾打量左右,居然也不安慰一句。 思忖及此,心下愈发郁郁。走起路来,更不似往日那般蹦蹦跳跳,反而拖沓得很,时而踢飞路边石子,时而原地跺上两脚。 小石头在旁看得骇怕。这许时日,每天逛街不断。雷倩的小姐脾气,他领教甚多。心想,她平日那么高兴,我见了都头晕,目下,她明显就是郁积烦闷,胸中寡欢。我可要识相些,万不要去招惹,否则,势必没完没了。踧踖不安之余,他是束手束脚,畏首畏尾,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就怕引起雷倩的留意,到时缠上自己。 这般走了片刻。终究是雷倩耐不住,走至一处树下,猛地回转妙躯,娇声道:“喂,你怎么不说话?出来都老半天了……”说到后来,原是气势汹汹,居然口气一转,变得嘟嘟囔囔,幽怨无比。 小石头惶恐,心想,怕什么来什么。看着她春日般的嫩颜,衲衲地道:“我……我是陪小姐逛街,而且,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雷倩气结,暗骂一声,这个呆子。当下四处打量,寻思着,既然已经出来,终须寻点好玩的,总这么走来走去,也不是道理。一番流目顾盼,偏生没有想出一桩能耍得开心的事。穷极聊赖下,望着小石头,娇嗔道:“你是个大男人,为何总要我指明去处?”看着他张口结舌,蠢憨无比的傻样,忽然,狡黠一笑,又道:“不如……这次由你安排?” 小石头愕然,吃吃地道:“我……我那有去处?我连长安城有多大都不晓得!” 这话诚然,可雷倩不依:“我不管,反正你要想个去处,让我开心!不然……嘿嘿……” 看着她促狭已极的笑容,小石头大叹遇人不淑,心想,宋仁等人均道我艳福非浅,说能陪她逛街,算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却不知其中难受,实非他们所能想象。想到这里,不经意地叹了一气。 50章 糊涂二老(上) 雷倩听他叹息,气恼道:“怎地?你不愿意?还是……心里在腹诽我?” 小石头一惊,怯声道:“不、不……只是……只是一时,我也想不出!”慌张之余,竟往后连退数步。 雷倩见了,不免好笑,心想,看来,他还是蛮惧我的。咯咯……暗笑之后,又想,哼……即便你功力顶尖,武功超群,可遇到本小姐,不依然是忌我三分。想到这里,无由得沾沾自喜,心里更是美滋滋的舒爽。看着小石头,也觉比方才顺眼了许多。 路边行人见着二人在树下喁喁细语,费解一个小姐打扮的少女为何与一个家丁有忒多话要说?而且,少女姿容绝美,家丁英伟不凡,如非身份,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是以,每个经过他们身边的人,均会向他们回首望去,直到远离,方是收回目光。伊始,雷倩尚不觉。然时辰一久,随着注视他们的人愈发的积多,登即省悟,情知这些人的想法多半与武叔叔相同。 思忖及此,忍不住又向小石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暗道,这个呆子当真害人不浅。这会,看着小石头一身黑色仆人服饰,她突然灵光一现,心想,他们诧异,不就是咱俩的身份么?此刻,我让他换身衣裳,那么,其他人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眼眸几转,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当真佳妙,委实绝顶。索性扯了下小石头衣袖,道:“既然你想不出,那就跟我走吧!” 小石头“哦”了一声,心道,我原本就是这想法,是你非要我来想。虽然私怨沸腾,且大不敬的情绪高涨至极,但要他宣之于口,却是万万不敢。 便在这时,猛听得天上一声鹰鸣。二人仰首眺望,只见一只鹞鹰在天穹盘旋,时而高贵优雅地展翼滑翔,时而勇猛无双地敛翼俯冲,形姿之绝妙令人不由惊叹。雷倩高兴地跳跳蹦蹦,指着那鹰儿欢呼道:“小石头,你看,那鹰儿多神俊!” 小石头“恩”了一声,心下却疑,小禽怎地出来了?不是关照它不要到闹市来么?自前日带着小禽万花楼一游后,他便知道世人对它悚惮得厉害。为了不致于惊世骇俗,当即规定小禽不许再到人多处嬉闹。昨日倒乖巧,始终待在宿舍后院。不料,今日自己堪堪出门,它却偷偷跟来。虽然暗自埋怨,更而蹙眉,偏是没有半丝怒气。要知道,他脾性柔顺,若非太过气人,至多一笑了之。只是这脾气,时下连小禽也摸透了他,不免显得悲哀。 这会,雷倩忽道:“多好的鹰啊!若是能让它下来就好了!” 小石头笑笑,道:“我能唤它下来!” 雷倩琼鼻微皱,糗道:“臭美!你会有这本事?”嘴上是这么说,心下却盼望他当真能唤鹰儿下来。寻思着,昆仑派地处西域极荒,兽禽常遇,兴许他真能办到! 小石头微笑:“你看着便是。”话罢,攒唇吹鸣,一丝清朗之声随即破云裂空,直冲九霄。 小禽闻得召唤,毫不犹豫地俯冲下来。望着天空黑影愈发涨大,雷倩不免惊慌,吓地躲到小石头背后。与此同时,街上行人见此一幕奇异,皆住足留视。数万根手指,指指点点,齐向小禽。 若是寻常鹰雕,见此一景势必恐慌,然小禽身具神鸟血统,尽管未见过偌大场面,却是不惧,依旧置若不顾地俯降而下。照着老规矩,迳自落在小石头的肩上。直至此刻,雷倩当真又惊又喜,喃喃道:“你、你真的能唤它下来?” 小石头一边轻轻柔抚着小禽的健羽,一边傻傻地道:“当然,它是我喂养的!” 听了这话,雷倩恍然大悟,原道他有甚特殊技能,却不想,竟是这么回事!当下好气又好笑地道:“原来你骗我!”说话间,粉拳轻捶,连连打在他背上。 小石头呵呵大笑,虽然不疼,但为了顺她心意,倒也故做紧张地闪了几闪。只是心下疑忖,自己何时骗过她? 二人你追我逐地不一会连跑数条街市。途中,小禽始终在他们头顶上盘旋。引得街上行人纷纷驻足观看。嬉闹半晌,雷倩向小石头讨来小禽,爱惜地抚摩着。嘴里不断唠叨:“小鹰儿,你生得真神俊……小鹰儿你长得太健壮了……”絮絮叨叨地话语,小禽大是厌烦,但为了不致拂逆小石头的意思,它惟有苦苦忍耐。 又走了片刻,小禽终于忍无可忍,“呼”地一下振翼飞去,在半空里嘶鸣一声,迅即穿入浓云,杳杳无踪。 雷倩见它连招呼都不打一个便自行遁走,未免气恼,扯着小石头的袖子道:“小石头,你再叫它下来啊!再叫它下来啊!” 小石头苦笑道:“它都飞得老远,我上那去找?” 雷倩一跺脚,显然很是愤愤,忽想起小石头说过,小禽是他喂养,便道:“晚上我能见到它吧?” 小石头颔首。 雷倩狡黠一笑,暗想,既然你终须会让本小姐遇上,眼下暂时先饶了你。不过,一俟遇到,嘿嘿……不让你知晓本小姐的厉害,我就不是雷倩。随着这想法浮起,正在远方天穹翱翔的小禽陡然浑身寒颤。不知是自己飞得太高的缘故,亦或是自己的绒羽尚未生全的原因,当即便降下半空,不敢再飞得太高。 再说雷倩原本想予小石头买衣服,此刻小禽远遁,失了乐趣,自然复又想起。当下就带着他迳往自己常去的量衣铺。 二人这趟又是往南市。只因大一点,知名些的量衣铺均在那里。而且,雷倩的熟铺也在这里。前些日,自那日在南市一闹后,二人便再未来过。此刻,看着比其它区市热闹多多的商集,雷倩不禁道:“还是这里好玩一些,其它地方实在太冷清了。”又凑着小石头问道:“对么?” 小石头不敢不应,忙即颔首,接着又“嗯”了一声。 不多会,雷倩领着他到了一家量衣铺。铺里的老板正在打瞌睡。雷倩走进去,在柜台上“咚咚咚”敲了几下,大声道:“老板,做生意了。” 那老板惊醒,初始未瞧出是谁?懒恹恹地道:“自己看……”随着眼珠适应户外的光线,他发现来的竟是雷家的五小姐,迅即,堆起笑脸,道:“我当是谁呢?原是五小姐,今儿个想看什么?裙子、宫裳,亦或是新来的异族服饰?”边说着,边从柜台里走了出来,瞧着举止,多半想把雷倩迎往里面的精品区内。 雷倩瞧他认出自己,不由笑笑,又看他误会是自己要买衣服,连忙解释:“老板,我不买衣服,你替他看看,有他那身材的衣服么?”语声未息,手已指向小石头。 老板一愣,转眼看了看,笑道:“有、有……五小姐,你在这等着,老朽先帮他量量高低。” 雷倩点头含笑。 小石头这会惊讶无比,不晓雷倩为何突然想起要为自己买衣服。见着老板拿着皮尺走过来。他急忙朝着雷倩道:“小姐,我有衣服。我……”话还未说完,雷倩瞪眼,道:“别吵,听我的就是。”又对暂时停步,颇感踌躇的老板道:“老板,不管他,先量了再说。” 老板乐道:“是!”他把那皮尺迳自往小石头腰上一围,然后,又从头到脚测了一下。心下稍一计算,随即从后面陈列的衣服堆里,取出一件淡青色的儒衫,笑着朝雷倩道:“五小姐,这件儒衫,这位小兄弟决对能穿下。” 雷倩一笑,转头向小石头道:“喂,你进去试试。” 50章 糊涂二老(下) 小石头无奈,心想,她是小姐,我是家丁,她非要买衣服,我也阻止不了。当下走到老板跟前,拿起儒衫,转目四顾,想寻那更衣的所在。 老板连忙指点,“公子,往那!”这‘公子’的称呼,他是百思过后,方喊将出来。尽管小石头作仆人打扮,然此刻既是顾客,又有雷家小姐亲自为他买衣裳,他思来想去,暗忖,还是礼貌些为好,谁知这家伙到底是甚么身份? 经老板指点,小石头顺着走廊,迳往更衣室而去。过了片刻,即歪头斜脑地走了出来,头上纶巾戴的是七歪八岔,身上儒衫穿的是左吊右拖,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雷倩先是愕然,继而“噗嗤”笑出,如娇嫩花朵,刹那芳艳,争秀迎风。 小石头陡见,心旌一怦,几如鹿撞,旋即转眼,不敢再望。 雷倩却是毫无所觉,走到他身前,拉着衣服笑道:“你看你,穿的像什么呀?简直怀疑,你有没自理能力?”说话间,帮他整理起来。重新束缚好了纶巾,又把儒衫上下端正,左右扯平。看了下,似个小妻子地道:“这才像样么!”这些下意识地举止,均是她不经意地做将出来。 小石头窘迫已极,帮他穿过衣服的女子,记忆里惟有摩天峰的侍女小香,可那时今非昔比,自己是堂堂天罗圣宗。此刻雷倩不仅是自己的小姐,而且比小香不知美上几倍。尤其,那时的小香恭恭敬敬,然雷倩却是喜怒无常,且言语揶揄,教他好生难堪,恨不能钻入地下,深藏不出。 旁边老板见雷倩居然亲自为那年轻人整理衣服,种种举止与个贤妻良妇实无二般。先是瞠目结舌,呆讶无限,继而仔细端详了小石头,方是恍然。心道,无怪雷小姐对他刻意迁就,这小子生得倒算俊俏。再看小石头自换上儒衫后,浑身气质陡然一变,原先英武轩昂,此时温文儒雅,与适才当真是迥然不同,云泥之差。 不禁暗自啧啧,寻思着,二人这么一站,着实般配得很。 这会儿,雷倩打量了小石头换上儒衫后的效果,也是分外满意。左右晃着臻首,上下端详,看了须臾,说道:“不错,还算有人样!” 小石头一听,几欲晕厥,心想,我本来就是人,什么叫还算有人样?讲的话实在太难听。刚想反斥,却见她已回过头去,朝量衣铺老板道:“老板,多少银子?” 老板乐呵呵地道:“三两!” 雷倩掏出小荷包,从里面取出一块碎银,放手里掂掂,道:“这块差不多,拿去。”把银子扔给老板后,接着便拽着小石头道:“咱们现今可以好好地玩了。咯咯……”小石头此时几如木偶,任凭摆布,心里直想着,明日她再要拖我出门,我便是死,也不答应。 二人出了量衣铺,来到大街。举目四望,但见行人拥挤,熙熙攘攘。雷倩笑颜绽放,拖着小石头便往人堆里钻。时而跑到小贩身边,看看胭脂;时而走到摊子前,耍耍小儿玩的拨浪鼓。正玩得不亦乐乎,二人不知不觉又走到那日的杜康楼。 这时,雷倩忽然幽幽地道:“小石头,我、我明日就要陪我娘一起回老家祭祖了。” 小石头突闻,当真喜乐无限,不过,可不敢显在面上。只是“嗯”了一声。可是他生性淳朴,木衲异常,虽明知不能教她看出自己的欣然,但素来梗直,压抑不住心思的他又如何隐藏得了?与此同时,雷倩恰巧侧首望来,见他笑意盎然,嘴角微牵,明显就是在偷乐。不由蹙眉,继续道:“我原想唤你一起去……”说到这里,眼角斜睨,想看他究竟是甚反应。 却见他眉头紧锁,一副好生碍难的痛苦样。未免心中一酸,又道:“可是我娘说,祭祖是件大事,新来的家丁,没经多大世面,她不信赖,所以只能不带你去了。”她说这话时,始终偷偷留意着小石头的神色变化。这会,竟见他突然如释重负,显然能不和自己在一起,他便很是高兴。 止不住的一阵头晕目眩,瞬时,只觉整条大街好生寒凉,娇躯没来由得颤抖了一下。但片刻,即恢复常态,心想,好么!本小姐看重你,要你陪着一起,你竟好不识相。当下凄思尽去,怨念陡生。大声疑问道:“莫非你很不想看见我?”说话间,虎着小脸,凶泼毕露,一旦回复不合她心意,一场暴风骤雨那是无疑的事。 小石头诚然憨厚,但这点蹊跷尚能分得清。连忙摇着双手,诚惶诚恐地辩解道:“不、不……怎么会、怎么会?” 雷倩追问道:“那你方才干吗笑?” 小石头无语,被她问得呆若木鸡。其实,倘使他随便寻个借口,胡乱蒙一下,雷倩也就息了怒气。但他此刻哑然失声,等如就是不打自招。雷倩大嗔,当身是怒不可遏,方想说话,却见一块鸡骨,从杜康楼的楼上直往下落,巧不巧地又是正好砸在她脚前。尽管没落在身上,但她这会,怒火正盛,无疑寻到了泄气之人。 朝着楼上一瞧,抑制不住胸中的闷气,当下便“腾腾腾”地窜了上楼。小石头一惊,怕她闯祸,旋即跟上。一前一后,二人到了楼上。稍一打量,依着适才鸡骨掉落的方位,无疑就是临窗而坐的三人。这座位还是上次他们自己坐过的老位置。雷倩上楼后,也未多想,迳直便冲到了那三人的桌旁。叉腰斥道:“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居然把鸡骨随便往下扔?” 这会,小石头已紧紧地跟了上来。一看之下,不免吃惊,三人里,左右两人正是糊涂两长老,不过没露他们的本来面目,依然是当日在七里塘时的装束和扮相。另一少年却是不识,只是身影好生熟悉,像是记忆中的冰清。可冰清是女子,眼前这人却做男子装扮,那便决计不是了。 与此同时,糊涂两长老也认出了小石头,顿时大喜,而那瘦小少年身躯轻颤,瞧得出也颇为激动。 雷倩斥责一番后,便等着三人的反应。孰知,竟见他们脸露喜色,不免惊诧。心想,世上居然有这般犯贱之人,遭人骂,还欢喜?当真是无奇不有。正思忖际,只见三人中的一个胖胖独眼老头,霍然站起,迳向自己走来。心下一惊,只道他们想与自己理论,迅即清清喉咙,摆好架势,心道,就你个独眼糟老头也妄想与我斗嘴,简直就是找死。 可思索未完,那独眼胖老头竟是理也不理自己,甚至连目光都未向自己瞄上一眼,而是往后走去。一把抓住小石头的双臂,激动地道:“圣……小……石……我……”余裕,他仿佛也察觉到自己实在语无伦次,旋即哈哈大笑,高声道:“反正我胖老儿,今日当真高兴。哈哈……” 小石头能在这里遇见糊涂两长老,也是悦翻心头,当下是“呵呵呵……”的陪着傻笑。 察觉到胖老儿又想说什么,瘦老儿急忙抢在前头,道:“小兄弟,好久不见!” 小石头衲衲回道:“是、是啊!” 瞧着眼前一幕,雷倩难免讶然,原道能与人大吵一场,顺便发泄去满腹郁闷。不想峰回路转,一至若斯。心下不禁思忖,我刻下待在这还有甚意思?想吵没得吵,他们与他熟矜异常,一看便如多年好友,不定这两老儿也是昆仑派的前辈耆宿,倘然大吵一通,不免给爹爹惹甚麻烦。可若与他继续怄气?却又显得丢了我颜面,让他以为我想攀着似的。 如是一想,当真是彷徨不已。又见小石头自见了两个老儿后,便始终与他们寒暄不断,那里有半丝想起自己的意思。懊恼之余,玉足一跺,猛地掉头而去。 51章 又见冰清(上) 小石头吃惊,登即望去,见她步伐迅捷,几个纵跃便下了楼梯。甫想追去,竟被胖老儿乐呵呵地拽住,咧嘴笑道:“小兄弟,为何看见咱们便想溜?是嫌咱们没那小女子生得娇媚?”说到后来,独眼眨巴眨巴,仿佛颇想显示一番回眸生百媚的态势。 旁边食客闻他说得诙谐,又见他这独眼匪相竟想与雷倩的绝色一比,不禁哄堂大笑。 小石头被他问得愕然,一时不知怎生回答?想追又追不了,手腕偏生教他抓得紧紧,虽想用大力挣脱,然思起当日胖老儿解救之恩,倒也做将不出。接着望向街上,只见雷倩的身影在人群里闪了几闪,转眼便杳杳无踪。情知已然追及不上,霎那无措,不知怎生是好?寻思着,自己的任务便是陪小姐出门逛街,不想竟是惹她生气,让她含怒而去。想到这里,未免惶惶,对稍后回府之后,该如何与人交代,无疑也是茫然。 见他神思恍惚,胖老儿拍着他肩膀,又道:“小兄弟,咱们都好久不见了。来、来,寻个僻静的去处,咱们好生聊聊。不必为了一个女子,就作出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接着朝瘦老儿与那瘦小少年道:“走,吃饱喝足,该走了。”那二人颔首,从坐上站起。 小石头苦笑,原想予他解释,可想想也没什么好说,当下无语。只是随着胖老儿地牵扯,跟他而去。 一行四人摇摇摆摆地出了酒楼大门,随后迳直右拐。再说那雷倩此刻却藏在酒楼的左首边。美眸凝望,瞧着小石头与他人离去,不禁珠泪串串,滴湿胸襟。她原本就因小石头先前的神色,心下郁闷,后来在酒楼里又遭窘迫,那便更是待不下去。于是假意离去,但在下楼后,却很快地又潜藏到酒楼下面。 心里想着,倘然小石头追出来,那我便原宥他,就当适才的不快不存在;若是不追来……她那会自信十足,偏是半点也未想起。孰知事情演变,一糟若斯。小石头目睹自己负气而去,非但置若罔闻,刻下竟是随人而去,毫无一丝顾恋。怔怔地望着渐渐远逝的背影,一时伤心失望到了极处,当下浑噩不晓地往家而去,一路上失魂丧魄,直觉黯然神伤。 小石头跟着糊涂二老走毕南市大街后,转到一条颇显清净的石板小道。再走片刻,居然到了一所广宅的后门。胖老儿显然很是熟悉,不过兀自抓着小石头的手腕,生怕他溜走似的,并未上前敲门。瘦老儿晓得老搭档的心思,迳自走到门边,敲了三下。随着“咚咚咚”三声,那门依音而开。里面探出一仆人装饰的汉子,看了看他们,迅即把门大开。 一行四人进门。小石头讶疑着,他们怎地不说话,难道全凭眼色便能知道所有意思?疑团芸芸里,不觉到了一间客厅。这会,胖老儿方是放开他手腕,朝他深施一礼。与此同时,瘦老儿也与他一般向小石头恭谨执礼。二人肃声道:“属下胡金,见过圣宗!” 小石头怔然须臾,旋即避开身子,道:“二位,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我此刻已非贵教圣宗,怎敢当此大礼?” 糊涂二老闻听此语,互视一眼。胖老儿道:“做得一日天罗圣宗,便终身是我天罗圣宗,岂有随便不认之理?何况,谋逆篡位均非我等所为,实是……”说到这里,不自禁地瞄了眼那瘦小少年,见他正襟端坐,似乎浑然不觉。又道:“实是另有他人虚骄恃气,利欲熏心,干出那裂冠毁冕,拔本塞源之事。还望圣宗明察!” 小石头道:“可是……” 胖老儿这会忽然嘻嘻一笑。尽管笑得响亮,但这笑容迥非当日与小石头初会时那般的轻松,反而有种强颜欢笑之感,教人颇觉潸然。只见他先以笑声扰断小石头的话茬,随后神色一正,显得铿锵有力地道:“圣宗,属下有番话当真如鲠在喉,不得不说。倘然圣宗听完之后,依旧一意孤行,不想再回圣教,属下与老涂决计不拦!” 看他神情坚决,小石头不想拂逆,沉吟道:“老前辈,请指教!” 胖老儿抱拳回应,沉声道:“此趟属下与老涂赶赴长安,一来是自愿,二来也属谪贬……” 小石头听得诧异莫名,不禁脱口呓语,“谪贬?” “不错!正是谪贬!”胖老儿答了一句,接着道:“那二人利欲熏心,原当有了假货,自己在背后操纵,必可纵横捭阖,在教里呼风唤雨。孰知……那多闻原非是寻常之人,其心计谋算,素来老辣,尤以狠毒奸诈闻名。那假货不过露面两次,他稍加细辨,竟已有了怀疑,只是揆情度理,他也决没想到那二人居然会利令智昏若斯。只当是他们给了圣宗天大的好处,故而圣宗才会动辄掣肘于他。于是,他也昏愦起来,竟是寻着机会得大拍那假货的马屁,一有闲暇,便与那假货好生亲近……” 说到这里,始终予小石头嘻嘻哈哈,言笑不羁形象的胖老儿竟依稀显得悲愤,似对教中三大天王慢藏诲盗,冶容诲淫的勾当,深恶痛绝。这会只见他须发贲张,红光罩颜。 那说话的语气同时愈加的沉重,“咱们虽然已是垂暮之年,然宁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这句老话,偏生记得熟透。像他们这样亏心短行的种种丑举,属下等,纵不能绳愆纠谬,可也不能付之一笑。是故,属下便与老涂商榷,寻个探察刀剑大会的借口远离那是非之地。那时,另二人见咱们平日里疏懒成性,狂放恣肆,却是巴不得。索性,便下了调令,派咱们到长安城管理分舵来了。哼哼……不过,属下等也没给他们安生,临去前,把他们的阴谋稍稍透露点了给多闻。嘿嘿……现下,摩天峰上怕已是一团糟了。” 此刻,胖老儿神情一振,稍显轻松,仿佛对自己二人的定计,有些轩轩自得。“所以,圣宗目下只须晦迹韬光,以待时机。俟他们闹得够戗,已将不可收拾之际。圣宗挟挥戈反日之势,梨庭扫穴,将他们一网打尽。到时,他们惟有怆地呼天,死乞饶命的份了。”想到未来的得意处,不自禁地呵呵笑起。 他这一番话侃侃而谈,嗓音雄浑,口气真挚,却听得小石头纷乱如麻,胸中酸楚。想起两个老儿已是耄耄老朽,原该早已颐养天年,但时下竟仍在为圣教的前途,奔波劳累,出谋划策。这般样的忠诚当真不容置疑,令人可敬可佩。尤其胖老儿处处意存双关,语含劝诫,其含意里实是对小石头寄托遥深,赋予厚望。 小石头尽管了然于胸,但思起其间的利害攸关,不由踌躇,不敢立时回复他们。寻思着,自己业已离了天罗教,而且,又蒙冲虚子前辈垂青,收我为昆仑弟子,并且拜于他师兄元虚真人门下。倘然此刻应承了胖老儿,答应与他们共襄盛举,那么,我又怎对得起冲虚子前辈的授艺之德,解毒之恩?思来想去,一时间想不出半点主意,迳自在那蹙眉深思。 糊涂二老一番话后,原道小石头闻了必然开心。不想等了半晌,始终未得回音。忍不住诧异看去,只见他眉头紧锁,神情倦怠,与自己心中所想的欢欣之色大不相同。相顾而怔之余,二人无比惶恐,情知小石头对圣教已然失望已极,怕是想再寻他回来当圣宗,已属痴人说梦。思忖及此,二人怅惘万分,直觉前途一片茫茫。 51章 又见冰清(下) 他们生平志向,可说俱为了圣教之荣而奋斗。但如今,闻人圣宗骤然逝世,教中四大天王,先一人反叛,再二人篡位,直至现下,不管教中元老,亦或是新进人员,均是互相掣肘,内讧不断。值此圣教最为艰难之际,时任圣宗的小石头又想甩手而去。如此种种,怎不教他们潸然泣下。思起当年圣教全盛,哪一个不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恨不能让圣教经义遍布天下,从此消弭战火,还百姓一个安定社会。 二人思潮起伏,感慨万千,望着依旧唯唯否否的小石头,他们是意兴萧索。原本看他宅心仁厚,迥非阴诈狡险之徒,若由他领袖群伦,必可造福苍生,而受此益者,自非鲜浅。但神目与广智偏是矫枉过正,非要寻个天资聪颖之人,却是忘了过犹不及这句后话。见微知萌,想让小石头再与那二人释愆修好,那是决不可能得了。望着这个纯朴之人,想起摩天峰上哪个好色成性,见女便淫的假货,二人嗟叹不已。 便在这众向静默之际,那瘦小少年蓦地站起,激慷地道:“圣宗,你、你竟狠心若此?难道摩天峰上再也没有你可以留恋之处?” 糊涂二老闻听此言,当即向小石头望去,只盼能有甚转机。语声入耳,小石头陡然惊愕,呆呆地注视着那瘦小少年。过了半晌,方期期艾艾地道:“你?你?你是冰清?”话音甫落,看着瘦小少年骤然颤动的身躯,当下更无怀疑,猛地抢上,一把搂住她,喃喃地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冰清的口吻素来便是轻轻柔柔,宛如看不见的雨丝,点点深入心田。尽管她适才有些忿慨,但那样的声调,小石头始终都未忘记,依旧梦萦回绕地宛转。离别荏苒,忽然重逢,当真教他喜乐无限,浑不知自己的举动,着实让冰清羞窘不堪。须知,摩天峰上泰半年的盘恒,二人虽然日日相处,夜夜思念,然均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无半点涉及儿女私情,至于耳鬓厮磨那便更无。 刻下,小石头忘情的一抱,冰清震愕呆怔,不知该推开他,还是顺他心意。诚然,这也是她所殷切期盼,可如今,当着糊涂二老的面前,自己与他相拥一团,说来却是过于暧昧。 这当儿,糊涂二老也感愕然,仅是片刻,胖老儿当先笑起。他们见冰清居然能让圣宗一看之下,如此欣然,情知二人关系势必大大的不寻常。既有这隐情,那么圣宗当再无挂冠而去的道理。二人沉吟余裕,即已想通其中关键,顿时喜翻心头。 瘦老儿倒还好,他毕竟向是沉默寡言,固是兴奋异常,却也至多嘴角含笑,想让他高兴得前俯后仰之事,只怕世上尚无。但胖老儿就不同,他嬉笑不羁,豪迈已惯,此刻欢畅之余,笑音高昂,直笑得声震屋瓦,泥灰漱漱而下。 他如此疯笑,直把冰清羞窘得无地自容。当下推开小石头,背转身去,轻声道:“圣宗,请你自重!” 小石头待她挣扎时,已是恍然自己的举动着实失当,再被她一责,登即赧颜,双手僵僵地放下,吃吃地道:“我……我……冰……”说了半晌,竟无半句完话,此刻他心乱如麻,暗自叫悔,怨责自己怎地头脑发热,唐突了冰清。倘然,她以为自己故意轻薄,或是轻贱于她,岂非大大的伤了她心?囿于当日初会时的爱怜心思,是以冰清在他心目中始终便是个受不得半丝伤害的玉娃娃。刻下,自己非但没有给她一点安慰,居然…… 他是愈想愈悔,愈想愈是懊恼,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来,朝着自己猛掼一记耳光。“啪”地一声清脆,惊醒了糊涂二老,更引得冰清回头看来。见他竟是左右开弓,狠甩自己,而且“啪啪啪”地连续不断。三人大惊,冰清甫想上前劝阻,胖老儿偏已抢上,一把抓住小石头的手腕,斥道:“小兄弟,你在干吗?” 小石头痛悔不已,那有心思回答,既然右手被捉,当即左手再掀,堪堪拍至半途,却感手腕又是一窒。随即望去,原是瘦老儿出了手。这么一来,他两手被糊涂二老一左一右地死命抓住。瘦老儿只是冷冷地看着,然胖老儿跳脚得很,一个劲地道:“小兄弟,你有甚困惑,倒是给咱们说说,为何要自虐啊?” 小石头喃喃不语,只是望着冰清,总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让她原宥自己。 看他眨眼工夫,双颊红肿,青淤泛紫,冰清止不住地心痛。尤其,亮如星辰的眸光,直直地望来,愈发教她晓得小石头的满腹歉仄。她先前在杜康楼瞧见小石头竟与一个绝美少女结伴,心里委实酸楚难当。后来又见他在胖老儿的慷慨激言下,依旧再三推委,只道他定是念着儿女私情,不愿重任圣宗之位。妒心微生,忍不住开口责问,却不料,居然引得他忘情来抱。 这会,她虽已明白小石头的情愫,然想起自己的欠缺,不禁悲恻,心想,我容颜丑陋,几如盐婆,岂有资格与他长相厮守?与其让他日后生悔,毋宁现下便断了他的痴想。 如是一思,当下容颜肃板,只是她脸上带着人皮面具,旁人却也看不出。 只见她迳自落座,端起案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轻声道:“圣宗,我圣教历传千余载,其间英雄豪杰数不胜数,诚然卑鄙奸贼不时扰人,但终究被湮没至尽。是以,偶尔的挫折,怎可便消磨了圣宗的壮志?难道,上天降下圣宗如此英才,就是让你荒废岁月,庸碌一生?”娓娓而叙,语声平淡,话语里不夹一点私情,完全是冠冕堂皇。 然这番话,却激起小石头满腔热血。他最惧的便是冰清瞧不起自己,否则,那时在摩天峰上也不会穷研极究,奋发攻读。当即胸膛挺直,昂首道:“我小石头既身为男儿,自当以天下为重!焉会如此不堪?” 冰清抚手轻笑,柔柔地道:“话倒说得好听,但这般辞藻只须有口之人皆能讲出,何足为奇?我等想看的只是圣宗的举动,而不是在这里高谈阔论,夸夸其词!” 小石头大窘,支支吾吾地道:“我……你……” 胖老儿看着一对小年轻在那斗嘴,心里直是窃笑。一双眼由于笑得太欢,居然眯成一条细缝。不过,此刻看小石头已被冰清逼到无言自说,心道,要解围了,万一过了底线,只怕那傻小子拂袖而去。笑嘻嘻地走到小石头跟前,乐道:“小兄弟,你的本性,咱们晓得,做任何事,那是决计不会半途而废的,对不?” 小石头愣愣地颔首,不晓他意欲何为? 瞧他神色,胖老儿心想,入吾彀中矣!禁不住暗自一乐,又道:“小兄弟既是如此生性,试问,你会舍我等而去么?”这当儿,小石头摇摇脑袋,胖老儿更乐,继续道:“你会弃天罗圣教的安危存亡于不顾么?” 直到这时,小石头幡然省悟,原来所有的谋算俱在这里。连忙道:“可是……” 冰清瞧着他们一老一少,一个言笑不羁,一个顿口拙舌,不禁“噗嗤”失笑。 胖老儿岂会容他把话说完,顿时切断话头,大声道:“没有可是!反正咱们是铁了心的跟着你。你到那!咱们就去那!”看着他身上光标的新衫,胖老儿生性使然,笑谑道:“小兄弟,看来,这段时日,你混得很是不错啊?啊?呵呵……”一边说,一边尚用手捏捏小石头的儒衫。 52章 风骨峭峻 经胖老儿地提醒,小石头方想起时辰已晚,自己与他们絮絮叨叨实已大半天。眼下,五小姐还不知有没回家?倘然出了什么事,那自己当真罪过尤甚。想到这茬,忙道:“好了,不多说,我还得回去做事!明日再会!” 胖老儿愕然,诧道:“做事?做什么事?” 小石头原不想说,但被他拽着不肯放,无奈道出当日自离开摩天峰后,到了长安城,然后如何得阴差阳错当了雷府的仆人。至于冲虚子收他为昆仑弟子一事,囿于冲虚子的关照,他倒没有讲明。 听完之后,胖老儿怔怔半晌,兀自低语:“仆人?家丁?”说完,突然大吼一声,显然很是盛怒,斥道:“小兄弟,你是什么身份?你可是咱们天罗教的圣宗。一旦此事传扬出去,那天罗威名岂非荡然无存?你……你……”戟指小石头,却见他直气得手指颤抖,须眉狂舞。 但他望着小石头茫然不解的神色,心想,与这傻小子有甚气的,说也说不明白。当下狠狠地甩下手指,在大厅里来回不断地走动,犹如一只伤了的野兽,满腹怨恨,可惜一时寻不着发泄的对象,让他好生难受。只看他愈说愈是恼怒,始终在那暴跳如雷,气急交加。 小石头不忍他一把年纪还发恁大的火,甫想开口劝解,忽闻得瘦老儿阴恻恻地道:“老胡啊,老胡!人说咱糊涂,我原不承认,可如今,看你这样,我是哑口无言。” 胖老儿陡闻,气急败坏地高声道:“放你的屁,哑口无言了,还忒多话?” 瘦老儿嘿嘿冷笑,胖老儿骂道:“笑什么?难看死了!不许笑!”小石头与冰清虽知他们素来嬉闹,却不知竟是诙谐如斯,不由忍俊不住。但生恐再引胖老儿生出更大怒气,惟有强抑。如此一来,未免难受异常。 瘦老儿被胖老儿大声叱责,居然也不发怒,依旧嘿嘿数声,随后道:“你怕天罗威名荡然无存,可我有个法子,能让天罗威名依然巍屹。” 胖老儿双眼一翻,隐去眼黑,以全白对他,嗤鼻道:“你?够了吧!你那心计多半还不及我老胡呢,尽在这瞎搅糊。”说到这里,“磔磔磔”地怪笑几声,又道:“罢了,给你个机会,把你的狗屁法子说出来,让老胡替你斟酌斟酌。看看你这段时日有没进步!” 他刚说完,瘦老儿倒也听话,便道:“知道小兄弟当仆人的,惟有雷家的人吧?” 胖老儿点点头,可想起这样一来,未免增他颜面,随即把头一侧,冷哼道:“废话少说,快快切入主题!” 瘦老儿睬都不睬,继续道:“既然只有雷家的人,那么假使有一夜雷家鸡犬不留,还会有人知晓小兄弟的事么?” 这话一说,胖老儿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只见他登时抚手大笑,连声道妙。冰清面色不改,权当听了个小故事。可小石头没听懂,疑道:“雷家好生生的,怎会一夜鸡犬不留呢?固是得了瘟疫,怕也没这么快吧?” 胖老儿嘿嘿数笑,懒得理他。瘦老儿说完之后,偏是已然假寐。无奈,小石头向冰清望去。他知道冰清神机妙算,聪颖无比,自己是大大的不如。那时在摩天峰上就已养成了这个习惯,但凡有甚疑释不解之事,必向冰清询问。而每每提问,她却从无碍口之时,均是一一予他解说,为他剖析疑难。这当儿,自然而然地便想起了她。 冰清察觉到他的目光,芳心不禁一热,想起摩天峰上的日子,那会当真是无忧无虑。脑海里浮想联翩,思起当日温馨,刹那,原先想故意冷落小石头的念头,骤然尽散。情不自禁地笑道:“二老的意思,就是亲自动手,让这设想尽快实现。” 小石头一听,骇然失色,手足冰冷。心想,人说天罗教是魔教,伊始,自己颇不以为然。但时下一闻,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外界传闻,兴许较真实一面尚差上几分。想起雷家上上下下,包括男仆及丫鬟,足有三四百人。瘦老儿居然色平言淡地说出悉数弑绝的话语,而胖老儿竟是抚手大笑,为这毒谋连声喝好。 霎忽间,他是怵耳惊心,恍遇梦魇。对这世上之事,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须知,胖瘦二老在他面前,一直便是慈眉善目,素无怒声斥语,他心下实已当他们是自己的爷爷辈。却不知,他们竟会狠毒到如此地步,为了灭口,居然拟满门诛戮雷家几百余口。他可从未想过糊涂二老会力有不及,整座雷府除了那雷家老爷雷啸岳身手超绝以外,其余的怕都不是糊涂二老的一招之敌。纵连那武总管,想必也只是多挨数招而已。 二人若到雷府行凶,不是百人辟易,所向无阻,还会有甚结局? 惶恐之余,悚声喊道:“不、不……你们,你们怎可这样做?我、我决不允许!”急切里,浑身真气暴涨,阴阳两息在经脉内疾速汇成一个旋涡。愈积愈多下,丝丝溢出体外,仿佛如林剑戟、如山刀斧,浩浩荡荡,壮气森森。无形的威压阵阵辐射出去。诚然不含杀气,但那股愤怒和坚定,偏予人一种身置泰山压的感觉。 胖瘦二老距离极近,首先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只觉体内真气值此一瞬竟是凝滞欲窒,几将崩溃。 冰清毫无内力,尽管离得稍远,然也最为不堪,陡即委顿在地。只是在倒地的刹那,心中酸楚无限,暗忖,他为了雷家小姐,竟要弑杀咱们!这个念头,当时便随着她晕厥之际一同藏进她的脑海。瘦老儿一见,心中焦急,强撑余力,嘶声道:“不……你……” 诚然吐词不清,但小石头望见冰清突然坠倒,顿时目眦尽裂,内心着慌,蓦地真气全散,急忙抢上扶助,把她置于自己怀里,怆声叫道:“冰清,冰清……冰清……” 压力骤失,二老自然恢复,恐骇之余,未免冷汗滴落,暗自庆幸。相顾一眼,看了看对方的狼狈之像后,连忙一同上来探视冰清。 瘦老儿精擅拳法,是而对人身经脉较胖老儿熟矜得多。拿起冰清的右手,稍一查探,随即长出一气,道:“还好,尚算无碍,只须休息数日即可!” 胖老儿点了点头,这会,他想起此事的罪魁祸首。横眼睨向小石头,怫然道:“圣宗,你怎么回事?难道你不晓得冰清没有丝毫内力么?” 小石头此时伤心已极,只是垂泪颔首。 胖老儿一见,愈发恼怒,大声道:“既然知道,你怎地依旧内力外放?难道你为了雷家人的性命,想杀了咱们三人?”说到后来,声嘶气竭,似对小石头所为,失望到了极处。 小石头却感愕然,他压根不知冰清的晕厥,俱是自己所为。疑道:“胖长老,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半句也没听懂?谁说我想杀你们?” 胖老儿哼了一声,冷笑道:“你好威风,好杀气,闻人圣宗传你《不死修罗神罡》莫非就是让你为了外人的性命,来弑杀咱们这些圣教元老的?”看着小石头茫然不解的神色,他愈加气恼,嗔道:“难道你适才真气外放,自己不晓得么?冰清就是受不住你的真气压力,以致晕迷!” “啊!”听完胖老儿的斥责,小石头恍然大悟,失声惊叫,一番话终于解开了心中疑团。伊始,尚迷惑胖瘦二老怎地态度大变,突然对自己凶声凶气,原来絮果兰因俱在这茬上。忙道:“胖长老,我真不知道呀!这《不死修罗神罡》自在圣宗秘窟内,得闻人前辈传功至今,我便从未修炼,对于它的威力,我更是不知。适才的事全是误会,全是误会啊!胖长老,请你一定要相信!” 瞧他神情诚挚,言辞凿凿,胖瘦二老互视一眼,微微点头。先前由于一时怒气,以致没有细细考虑。如今想起他为人,旁人不知,他们会不了解么?自七里塘,再到中毒时,他满身的不屈;后来摩天峰下的倔强,宁愿身无分文而独闯天下,也不愿接受天罗教的点滴之惠。种种均反应出了他的淳朴厚实。想到这里,二人释然一笑。 胖老儿道:“小兄弟,老夫相信,老夫相信……” 闻得此言,小石头胸中一阵温热,差点热泪盈眶。 瘦老儿拍拍他肩膀,道:“你先回去吧!咱们会唤人照顾冰清的。” 尽管“嗯”了一声,小石头却兀自未动。 瘦老儿知他心思,又道:“圣宗,你尽可宽心。既知道你对雷府的人有恁多情谊,那便决计不会再去动他们。适才的主意,就当咱们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好了。不过,你终须记住,既已身为天罗圣宗,那是再无推脱之理。何况,现下的圣教确需要你登高一呼,端本正源。否则,圣教危矣,纵不致败亡,然从此衰微定是无可争议的事。要知道,咱们这些人多多少少,手上均有些正道之人的鲜血,若圣教败落,想必咱们也没得活路。” 说到这里,他嘴角微牵,依稀苦笑道:“咱们二人反正耄耄老朽,时日无多,但其他人只怕会给那些俟机报复的伪君子一一诛绝,屠戮至尽。俟时,天罗圣教在中原也就无立锥之地,惟有浪迹天涯的份!” 听他语调悲怆,小石头颇觉心软。但想想,若整合了天罗圣教,让它兴盛起来,到时,岂非是道高三尺,魔高一丈。天下势必血流漂杵,仓夷满目。斯时,正道尽沦,礼仪全丧,百姓处于水深火热。囿于胖瘦二老起初的定计,再则瘦老儿适才说的那句‘手上多多少少均有正道之人的鲜血。’他一人这会迳直在那胡思乱想,唬吓自己。 说了半晌,未得他半句回音,瘦老儿大叹无奈。 小石头闻得叹息,瞬即回醒,心下此刻没有确切想法,便打算着先拖上一阵,总比立时回应得好。索性道:“二位,时辰不早了,晚辈先告辞了!” 胖瘦二老听了他的自我称呼,忍不住又是苦笑。胖老儿存心不让他轻松,回道:“告辞就告辞吧!过两日俟冰清好些了,咱们便来寻你。”瞧着他脸色一紧,胖老儿暗乐,心道,你让咱们不安生,老夫也不让你安生,嘿嘿……看着小石头出门,他回过头问瘦老儿,“老涂,你看小兄弟会继续再做圣宗么?” 瘦老儿道:“这个惟有天知道!老夫怎晓?” 胖老儿气窒,诘道:“我老胡方才不就说了你两句吗?不用这般耿耿于怀吧?” 瘦老儿怪眼乜斜,冷嗤道:“老夫会和你一般见识?哼……” 胖老儿嘻嘻一笑,怪模怪样地谑声道:“我知道你会的,嘿嘿……” 瘦老儿回眼一瞥,说不尽的轻蔑,斥道:“幼稚!” 被他连续阴阳怪气地叱责,胖老儿心中尤是不爽,立时反唇相讥:“幼稚便幼稚,总比你个死人脸好!哼……”说罢,气哼哼地负手而去。但须臾,却见来了两个侍女,扶着冰清往后院厢房而去。 瘦老儿自语道:“原来是去叫人!老夫伊始当他耍真的呢!” 回了雷府,小石头一见人便打听五小姐回来没有?待闻得雷倩已归,不由暗松一气。心想,总没酿成大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自我安慰下,当即回房歇息。 翌日,小石头原道雷倩会来,不料想,直至午时,仍未见她身影,不由暗想,看来这趟是得罪大了。但这样也好,老是逛街不断,却也没甚意思。 这想法堪堪完毕,只听得那边厢有人道:“听说夫人带着二小姐,五小姐,三少爷,四少爷,回老家祭祖去了?”另一人道:“是啊!”原先哪人又问:“怎地老爷和大少爷不去?”另一人回道:“老爷身系京都守御重责,岂可轻离军营?大少爷嘛!现下是御林军付统领,自然也不能擅离,所以就不去喽!”原先哪人恍然明白。 小石头恍然大悟,寻思着,原来不是五小姐不来找我,而是人不在啊!唉……没来由地叹了一气,想着雷倩一旦回家后,自己的逛街岁月又要重始,不免苦恼万分。 晃眼数天。 没有雷倩烦扰的小石头当真是生活悠闲,舒爽无比,除了每日教导宋仁等人习武外,便是训导小禽。至于小贵,几乎已经忘了他似的,从没任务分派。 这一日,小石头在宿舍外的庭院里喂小禽肉食。照理,按小石头的身份决计得不到忒多肉食,可一来,他声名响量,除了四大管事外,其余听到相国寺传闻的下人们多多少少均对他敬服,能有机会亲近,别说是些肉食,即便整桌菜肴,他们都会照办无误。二来,瘦弱少年宋仁又分在厨房,纵是旁人不愿,他也能偷些出来。 是而,小禽的食物,倒不用多虑。 此时的小禽经十数日的饱餐,又在小石头无微不至的照料下,身躯已然大了不少。尽管未达成年鹰雕那般的巨大,倒也差相仿佛。一人一禽间的喂食,极是有趣。小石头没把食物直接递到它嘴边,而是向天抛起,任它自己去捕食。倘然一个不幸,没捉到,那落在地上的肉食,它是再也不能触碰。这就是小石头苦思冥想出来的训练方法。 刚开始,小禽有些不适应,捕到的少,掉在地上的多。但随着时日一长,这种捕食方式,便愈益熟练起来。由原先的十扑中半到十扑掉一。直至现今,它已十扑十中,时而还会玩个花样,或是把肉食在半空里耍舞一会,才吃进肚里。每当这时,小石头总会笑它耍宝。然小禽依旧自顾自乐,对他的讥笑,固未嗤之以鼻,却是直如不存。 这会儿,小禽便在耍宝。只见它双翼一展,“呼”的一声,扇起空中一块即将掉落的方肉。随后,猛地向上升腾,姿势优妙已极。纵没它父母的威势,但已稍有风范。相信假以时日,必能睥睨天穹。眨眼,已飞至方肉的上方。又见它双爪挺直,如枪如戟,一下便扣住了方肉。 小石头微笑仰视,望着原是嗷嗷待孵的小禽,此刻翱翔雄浑,腾挪恣肆,心下大感欣慰。原道它定会吞食那块方肉,却不知它依然不肯罢休。在离地丈余时,忽而掠过一道弧线,以霆不暇发之速向天抄起,直直腾至数十丈。 远远望去,惟见一黑影时。它双爪微松,让方肉自行由空跌落。然后如一道金电倾泻,快速地俯冲而下,超过正往下掉的方肉,站在庭院的一处檐角上静静地等待。 顷刻之后,方肉随至,它右翼轻振,把方肉再次扇起,继而尖嘴大张,待着那块方肉自己掉到它口里。 目瞪口呆地看到这里,小石头笑骂道:“小东西,越来越懒惰了,吃个食物,都要让它自己落到你嘴里。” 小禽“咕噜”一下,咽下方肉,朝他欢鸣数声,随即飞起,落在他肩膀上。用自己的鸟首磨蹭着他的颈脖,以表欢喜之情。 小石头呵呵地笑着,抚摩着它愈来愈硬如钢铁般的绒羽,道:“好了,好了,别撒娇了。”指着不远一树梢,道:“去吧!” 53章 偶遇同门 小禽听话地飞去。只是停稳后,一双眼睛总是注视着他。 便在这时节,小贵忽然走了进来,笑道:“石老弟,又在喂鹰儿?” 小石头回首,看见是他,微笑道:“是啊!”但知他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又问:“有事么?” 小贵上前,拖住他手臂,道:“假如喂好了,便快些跟我出去。今日府上来了贵客,可是府里不少内勤家丁前些日跟着老夫人回老家祭祖,人手紧张得很。” 小石头一听,不敢拖拉,忙道:“好,这便去!” 二人你赶我赶,脚步急促,不一会到了一处房外。 小石头认识,这间大房是雷府的迎宾大厅,建得极是高大,是雷府里最为宏伟的建筑。不过,他从未进去见识过。因自己是职属外勤,是以这送茶倒水的工作,还轮不到去做。但今日内勤家丁紧张,自己倒可滥竽充数下了。 瞧着迎宾大厅门口竟而伫立八名佩刀执戟,浑身亮胄的军丁。小石头心道,看来老爷在里面。自进了雷府后,秦中剑王雷啸岳的大名,他是如雷贯耳,其英雄事迹,每日不知听过凡几。宿舍里的舍友会说,外面的其他家丁也会唠叨。是而,在他脑海里,雷府老爷必是一个身高九丈,腰围八尺,满脸虬髯,威武不凡的巨人。 小贵拍了拍他肩膀,道:“石老弟,你在外面稍待,我先进去看看。如果需要,我会派人来叫你。” 小石头“嗯”了一声。再一看,旁边还有几位家丁在静候着!其中便有舍友罗有贯,也就是那日举石锁时,他帮着扶了一把的中年人。走到他身边,小石头笑道:“罗大哥,你也在啊?怎没随老夫人出门?” 罗有贯嚅嚅道:“我是新来的,经验欠缺,那有资格随老夫人出去?” 小石头微微颔首,随后又与旁边的另二位打了招呼。 突闻一阵爽朗笑声,由远处的雷府门外传来。继而,便见得一个身着员外服的清矍老者领着三男二女朝迎宾厅走近。那老者走得甚快,不多会,已接近小石头等人。 学着旁人,小石头垂首肃站。但眼角斜飞,留意细看。他觉得老者必然就是雷府的老爷秦中剑王雷啸岳。只是诧异着,原以为老爷在迎宾厅里,谁知竟是堪堪由外面进来。而且老爷的模样,虽然体形不弱,然与自己的想法,却是差之远甚。更且还非是虬髯,仅是三缕白须飘荡胸前。教人一看,只当是位教书先生或是博学通儒,至于说是大将军,只怕无人会信。 待到瞧清雷啸岳身后的三男二女后,小石头愈来愈感讶异。三个男子里,有一位便是在七里塘,用马鞭打过自己一下的成家大少。此刻依然儒衫飘飘,端是风流倜傥。而两位女子里,玉美人邓蓉则赫然在内,且是娇笑滟滟,迥非当日山里的愁苦悲凄,郁郁寡欢。未变的兀自是一身素服,虽不是俏艳衣衫,但在那绝美姿容的衬托下,显得很是娴雅。 再看另两位男子,岁数一大一小。大的显然有三十许,长的普普通通,体形瘦高。脸容上仍带一丝哀意。瞧他玄服白带的装束,小石头猜测他多半在丧期里,如此一来,脸上的一丝哀愁,也就得到了解释。小的还只是少年,至多十五、六岁。生的极俊,莹白如玉的面颜,骨溜溜的黑眼珠,那种稚气的调皮,任何人均可瞧出来。 另一女子不算美丽,可是很清秀。手中拿着一管温玉箫,不时的在少年头上敲打着,教他走路要走好,不要跳跳蹦蹦。又要他跟在雷啸岳的身后,不要超前过去。反正每见他有甚不轨,便毫不犹豫的一箫击去。但看的出,每一击,均很有分寸,仅是让少年乖乖。可也正因如此,少年半点都不惧,堪堪敲过,他便故技重演。 小石头看了,禁不住的暗笑,心想,这少年显然是哪家的调皮蛋少爷,而那清秀少女多半是他姐姐,否则,焉会这般严格的要求他? 眨眼工夫,雷啸岳等人进了迎宾厅。须臾后,内勤管事由里走出,向小石头等人道:“站着干吗?还不去上茶水?”说罢,又转了进去。 见他进去,小石头问另三人:“管事要咱们上茶,可茶水在那啊?” 罗有贯道:“石老弟,你等这儿,我去就行了。” 小石头不解,待见另两人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方始恍然。想必他们二人是雷府的老臣子,凭着资历老,常常欺负老实的罗有贯。甫想开口说话,罗有贯却已去了。当下作罢,只是望着那二人,道:“两位大哥,咱们均是雷府的下人,为何还要这么互相欺负呢?” 那二人理都不理,迳直把头抬高,一副关你屁事的样子。小石头无奈,心想,看来,他们是不可救药了。以后还是求小贵管事想个法儿把罗大哥调到咱们这来。他仍只道,小贵是个好人,却不想,小贵是看在雷熙的面上,所以才不敢得罪他。不然,怕是早已先想法儿,把他赶出雷府了。 片刻后,罗有贯端着茶盘,里面摆着六盏茶水走来。 小石头迎了上去,双手接过,笑道:“罗大哥,让我来。” 罗有贯胆小,本不想松手,但小石头力大,他又怕茶水洒了,只得放弃。苦笑道:“石兄弟,这、这太麻烦你了。” 小石头微笑:“咱们全是家丁,原就该干这事,何来麻烦!”言毕,朝厅里行去。这一切,旁边的八位军丁俱听在耳里,也看在眼里,对那两个懒惰的家丁均是不屑已极。相反,对小石头却是佩服得很,认为值得一交。 进了迎宾厅,稍一浏览。只见清矍老者果真坐于中间,正捻须微笑,仿佛很乐。这会儿,小石头更为坚定他就是老爷雷啸岳。 而堂下五位男女里,除了那瘦高汉子默默呆坐,另四人也均笑得欢畅。 再看小贵与内勤管事垂手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吭一声,极是恭敬。小石头瞄了眼小贵,却见他明显诧异,怎地是小石头端茶水进来?他知道小石头平时少于做事,像这种伺候人的严谨工作,实非他能胜任。当下焦急万分,生怕此趟小石头万一砸了,害得老爷失了颜面,到时怕是自己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小石头不晓他想法,见他面露异色,只当是气恼自己等人上茶上慢了。顿即脚步放快,走到雷啸岳身前,把茶盏轻轻置于他身边的几案上。随后,在五人面前各自放下茶盏。只是最后在邓蓉面前时,不禁心跳。他倒非是对邓蓉有甚别样心情,只是看见她,便自然而然的思起许一炒,心下止不住的阵阵酸楚。 邓蓉机灵,见这小家丁给自己端茶时,突现异样,未免多看了两眼。一看之后,差点惊呼出声。她竟是认出了小石头,骇异他不是被魔教二老带走了吗?怎么现今会在雷府?原想直言询问,生怕小石头在魔教的指使下,干出针对雷府的阴谋勾当。但转念想起,二人当日裸体相对的窘迫。倘然时下讲出,难保雷叔父不会询问自己二人何以相识。万一,那傻小子说将出来,岂不尴尬丢人? 她这厢仍在沉吟不决,小石头却已任务完成,迳自走到小贵跟前,往他身边一站,静待雷啸岳的吩咐。 他那里恰是邓蓉的对面,二人直面相望。他是想稍后有暇,向女客官问声一炒楼的近况。可他如此直愣愣地盯着邓蓉,偏教她脑海里浮现起了当日的裸身一幕以及胸腹尽压在他厚实背上的旖旎事来。尤其小石头渊停岳峙呵斥二老,舍命保护自己的情景。更让她思起动情。 这当儿,胸腹间居然渐渐烫热,一股酸麻传遍周身。虽知眼下非是时候,但阵阵情思依旧源源不断。当日稍有浑浊的眼神今时竟是明亮如日,衬得那原就超人一筹的面颜,更若天神般的让人不敢直视。与此同时,邓蓉忽忖,我这是怎么了?为何看见他就会如此异样?难道说,我喜欢上他了。又想,不会、不会,他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我只当他是小弟弟,如何会喜欢他?诚然极力否认,可一阵阵潮红,依然掩上亮丽的面颊,羞得她几欲无地自容。 这时,众人的谈话仍在继续。 小石头从话里了解到其余三人的身份。那瘦高汉子是直鲁府仙鹤门的大弟子穆淳风。他此趟前来,是为了仙鹤门遭幻骨门满门屠杀,仅剩他一人逃脱大难。故此到这来向雷啸岳寻求庇护。顺便想召集往日仙鹤门的好友,一同向幻骨门寻仇。 听到幻骨门三字,小石头寻思,不就是通臂天王当日反出天罗教后,在大周京畿汴梁自行创建的门派么?又想,这通臂天王果真狠辣,每每出手,均教人,家破人亡。想起自己也是他的受害者。思忖及此,望着穆淳风,竟起了同病相怜之感。 另一对少年男女,还真是姐弟二人。姐姐唤苏眉,弟弟唤苏吉。令小石头惊喜的便是他们竟是昆仑弟子。他们的父亲狂儒苏问渠的师傅乃昆仑五子里排行老四的阙邪子。而阙邪子的师傅便是昆仑掌门清虚真人。 当然,这是从他们互相的问候里听出来的。 听到这些,小石头不由地向苏氏姐弟多望了两眼。不想那少年古怪得很,堪堪望去,他便已然察觉,登时回瞪了一眼。其中竟含着不少愠怒。小石头诧异,不知他为何对自己如此的不友善?可惜沉思半晌,未想出个所以然,当下摇头做罢。 正谈着话,雷啸岳忽然察觉到邓蓉颇为怪异,关心问道:“蓉儿,你是否赶路累着了,有甚不适?”他是邓蓉父亲的拜弟,即便邓蓉是华山派掌门的身份,他依然直呼闺名即可。 自小石头站在对面之后,邓蓉便始终不发一语,内里更是七上八下,不晓如何去面对。刻下闻得雷啸岳之言,越发羞得厉害,喃喃地道:“嗯……” 雷啸岳道:“既是这样,蓉儿,不如先到后院歇息。” 邓蓉点点头,甫想站起。那厢苏眉问道:“雷伯父,倩妹妹和璺姐姐在吗?” 雷啸岳笑道:“她们都陪着你们伯母去老家祭祖了。” 苏眉显得很是失望,道:“啊?那刀剑大会的前夕,她们会回来么?” 雷啸岳道:“那个自然,就算你璺姐姐不想,你倩妹妹可着紧得很呢!”说到这里,想起自己小女儿的调皮娇蛮,不禁老怀大畅,止不住的放声大笑。 苏眉跟着微笑,又道:“那倒是,倩妹妹一回来,若遇着我弟弟,包准热闹得很。” 众人里除了苏吉与那穆淳风外,其余都笑将出来。 苏吉噘着嘴,不依道:“姐姐……” 苏眉把眼一横,哼道:“本来就是,我又没说错。”手中温玉箫更而微微侧起,作势欲击,眼角余光却是瞄着穆淳风,见他依旧愁锁双眉,怔怔痴痴,也不知在看那里,目里尽显惘然。一时微感心酸。和弟弟的打闹,也就兴致全失了。 这会儿,苏吉头却是一缩,嘟囔道:“没错就没错呗……干吗要这样?”又见小石头颜泛笑容,一时就如寻到了出气的地方。顿时腾身而起,一个筋斗翻到小石头跟前。歪着脖子,斜着眼睛,鼻子里哼哼唧唧地道:“你干吗笑?干吗笑啊?啊?我问你话呢?干吗不回答?” 小石头愕然,被他问得瞠目结舌。 苏眉见苏吉无礼至极,居然在雷府猖狂若斯。斥道:“小弟,给我回来!” 见姐姐真的发怒,苏吉顿时熊了,连忙朝小石头嬉皮笑脸道:“嘿!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别当真啊!”继而转身,向苏眉哭丧着张脸道:“姐,干吗么?我不过和那大哥寻个开心,你不至于吧?” 苏眉听他自己找了借口,也不再继续凶他,道:“那你不早说清楚,害得咱们以为你犯了什么失心疯了呢!” 苏吉听完姐姐的话语,一张脸骤然挤成苦瓜似的,大声道:“不会吧?失心疯?姐姐,你太过分了!” 众人大笑,其间又是惟有穆淳风愁眉不展。 苏吉看了他一眼,又道:“姐姐,我是没法子了。一路上,我都拿出浑身解数,还未引得穆大哥笑上那么一笑。你那一百两银子,想必是赚不上了。” 众人一听,这才恍然,苏吉为何那么跳跳蹦蹦,而且脾气怪悖,原来一切俱为了让穆淳风消愁解忧,故而才做出一副小丑模样。其间含义极深啊! 苏眉听着弟弟把蹊跷悉数讲出,不禁面泛绯红,羞不可言。 与此同时,却见穆淳风双手紧紧扣着靠椅的靠手,只听得“咯咧咧”的连响数声。这些桌椅均是上等的花梨木所制,可说坚固硬实,即便锤打斧砍,也非短时能毁。不想穆淳风竟而眨眼徒手裂木,大伙不由色变。 雷啸岳暗思,原道仙鹤门遭人灭门,多半是武艺不精所至。时下一见,方知谬然。瞧他年约三十,指力浑厚若斯。仙鹤门的《巨鹤掠空大七式》实非等闲视之。 穆淳风这会,霍然站起,朝苏氏姐弟俩道:“令姐弟的厚谊,穆某感激不尽。从此以后,穆某告别伤痛,再不以悲愁垂涕的样子让大伙担忧。”他模样生得诚然普通,但此刻一番慷慨激昂,却自有一股豪雄之气,令苏眉目泛异彩,心儿怦怦。 要知道,穆淳风与雷府并无渊源,他此趟前来,是被苏眉强拉而至。 听完穆淳风一番宣誓,雷啸岳鼓掌喝道:“好、好啊!穆少侠,老夫与令师虽未谋面,但神交已久,可说是互相佩服。今日能见你尽弃哀愁,重展豪情,老夫心感宽慰!” 穆淳风目露精光,朗声道:“晚辈原先始终钻在牛角尖里,让大家为我耽心,如今想想,实在汗颜。还望大家原宥!”说罢,向在坐诸人,躬身一礼。 苏吉乐在心头,先从位上跳开,连声道:“我岁数小,可承受不起,不然姐姐又要打人了!”接着,跑到苏眉身边,把手一摊,嘻嘻道:“姐,小弟任务完成,这银子该给了吧?” 苏眉看着穆淳风重新振作,本是高兴无比。可没料苏吉突然讨起债来,不禁怔然。但眨眼即醒神,拿着温玉箫在他头上轻轻的“咄”了一下,嗔道:“也不看什么时候,有你这么要钱的么?” 苏吉哭丧已极:“不会吧?姐,难道你想耍赖?” 苏眉凶巴巴地道:“耍赖又怎样?你敢拿我怎么样?”手中温玉箫在空中迳自划了几个弧形,耀眼的璀璨,让苏吉噤若寒蝉,不敢再语,当下乖乖地退后两步,噘嘴坐下。 众人见着一幕姐蛮弟屈的情景,止不住的忍俊不禁,群相笑起。 54章 袅袅婷婷 穆淳风知道苏眉输银子,是为了能让自己展颜一笑,舒解胸臆,目下如何能无动于衷?忙道:“苏小姐,这银子原该我来出。可我自逃出仙鹤门后,便已两袖清风,真是愧煞!” 苏眉听他这么讲,登即明白他怕自己失信苏吉。笑道:“穆大哥,你别瞎想,苏吉全是胡说的。”转身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向苏吉扔去,道:“接着吧!别苦瓜了!”她这么一扔,虽未用上多大力,看来随意得紧,但银票偏是破空有声,“嘶嘶”作响。 众人尚未及惊讶,却见苏吉把嘴一张,银票竟被他咬住。随即拿下银票,眼睛睨了下票上的数目,抬头乐道:“姐,果然讲信用……够意思!以后再有这样的机会,千万不要忘了小弟啊!”接着转头,向穆淳风谑笑道:“穆大哥,我跟你商量件事儿!改日你再在我姐面前表现得愁苦些,那我就有赚银子的机会了。啊?好不好?” 这话一说,让苏眉好生蹙额,当场便羞得无颜见人。手中玉箫不由自主地便砸了上去,这次的劲道可是十足。 苏吉闻得脑后生风,脚步晃错,左一闪、右一摆,影像还在众人眼里时,他居然已跳到了大厅的横梁上,在那“磔磔磔”地怪笑着。 小石头瞧及,心想,嘿,还真是《龙行八法》的步伐。只是少许步骤似有些杂乱,与冲虚前辈传授予我的略微不同。而且,后几步虽然形似,但失其神髓,威力大减。又想,难道他父亲没尽传八法于他? 说来,其实并非苏问渠不肯把所有武学传给唯一的儿子,而是他自己也没学全《龙行八法》。 苏问渠当年初走江湖之时,原本靠的是家传武学。之后在一偶然机会下,得遇昆仑五子里的老四阙邪子,并得他青睐,硬收为记名弟子。可《龙行八法》的步伐及身法,越到高层便越需要内力的支撑。当年苏问渠年仅弱冠,而且家传武学又非一等一的心法,故而内力薄弱已极。 阙邪子饶是本事再大,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让他内力飞涨,权且只能传他《龙行八法》的前四法,至于身法那就更免,连步伐都只能勉强使用前四步,如再勉强身法,只怕武功尚未学全,等待苏问渠的就是经脉尽断,油尽灯枯的结局。当时,阙邪子也考虑到这个问题,于是只传了一半的步伐以及少许的昆仑剑法。可苏问渠也就凭着这点昆仑武学,居然在江湖上闯出了“狂儒”的称号。 十数年后,他远赴昆仑,想得到阙邪子的再次传授。却不料,阙邪子此人素来懒惰,而且嬉笑不羁,行事更是古怪无比。他当年愿意传授苏问渠,实是看他对自己无礼已极,且总不愿相信自己是一大大的武学宗师。故此是硬逼强来,迫他修炼。如此事件,依他看来权当是江湖生涯的一滴小浪花。 是以,当苏问渠向他老老实实地行礼拜师,并央求他正式列自己入昆仑门墙时,他竟大发雷霆。还说苏问渠是骗子,想诳他昆仑派的至高武学。随后,更是命弟子把苏问渠赶下山。并且道,若再看见,势必废他武功,若接二连三的看见,结果便是取他性命。 事情演变至后来,苏问渠的拜师,自是无果而终。但他生性虽狂,却是至情至性,非但没有怨责阙邪子,且始终认他为师。固是教导儿女习武,仍然把阙邪子的画像取出,让他们叩拜师祖。 这些事,小石头当然不晓,兀自在那诧异着。可惜他忘了自己初学《龙行八法》时,便有上百年浑厚修为作为支撑。旁人却那有他这般的福分。况且,也正是囿于此因,他方能瞧得出来,否则,像那日的惊鲵子,任他看了恁久时辰,不依旧枉然? 再说苏眉瞧着弟弟跃上房梁。饶是武林儿女,但这般窜房上梁,互相追逐的把戏,在雷府,尤其是穆淳风面前,她无疑做将不出。在下面嗔道:“小弟,快下来……快下来。” 苏吉嘻笑着:“下来是可以,但你不许再发火。” 苏眉斥道:“你不下来,我就发火。”也不直面回答,仍是顾左右而言它。然这种伎俩,苏吉陷得已多,此刻是万万不会再上当了。在梁上摇晃着双腿,一副你拿我奈何的神态。 这当儿,雷啸岳众人见他们姐弟嬉笑打闹,极是逗乐,不由在旁哈哈大笑。 苏眉羞嗔交加,眼看再不服软,还不知苏吉会玩出什么花样?只得恨恨道:“好了,好了……你下来就是,姐不打你,也不生气。” 苏吉眼一亮,狡黠之色满布小脸,问道:“真的?这里雷伯父也在,你别耍赖,也莫欺我?” 这般乡里小儿般的淘气精灵,顿时又让大伙笑得开怀,乐不自禁。 苏眉没好气地道:“真的!够了吧!” 苏吉纵身而下,但他依然不敢离姐姐过近,竟是走到雷啸岳身边,笑嘻嘻地道:“雷伯父,你是证人,我比较相信你。假如我姐反悔,你可得帮我!” 雷啸岳抚须朗笑,连道:“好、好、好……哈哈!”与此同时,他分外想念自己的小女儿雷倩。自己的那些儿女里也惟有雷倩最为淘气,但也最为惹人欢喜。时不时的逗笑搞乐,捣弄古怪,每每在家,整个府里便是笑声不断。 便在大伙笑口大开之际,猛听得门外有人禀道:“老爷,有圣旨到!” 雷啸岳一愕,心想,老夫堪堪告假,怎地便有圣旨接踵而到,难道是有关刀剑大会的事?一边思忖,一边朝那仆人道:“老夫更衣,你把钦差大人引到这来。”那人应声,迅即告退。 雷啸岳望着厅里众人,略含歉意道:“你们刚来,伯父就有事。真是抱歉了。” 众人忙道无碍。 雷啸岳又道:“那你们自己到后花园去玩。”接着朝那内勤管事道:“小福,大少爷怎地还没回来,你帮我去催一下。” 小福躬身礼毕,顿往厅外走去,一路脚步飞快。看得出,对老爷吩咐的事,勤快得很。 雷啸岳见他走出,继而向小贵道:“小贵,你带这些贵客到后花园去,替我好生招待。” 奇* 书*网 *w*w* w*.*q* i *s*q *i* s* h* u* 9* 9* .* c* o* m 小贵应是,随即走到大厅一侧过道门口,恭谨地道:“各位少爷、小姐,请……” 小石头见邓蓉跟着小贵往后花园而去,心中一急,他原就关心一炒楼的近况,时下遇到一个多半能知事的人,岂肯轻放。心想,反正左右无事,我也跟上去便是。当下便奔上前去。说来也巧,邓蓉竟落在众人最后,也不知是小石头运气好,抑或是邓蓉故意如此。 走了不多久,邓蓉步伐愈加缓慢,渐渐地竟如原地踏步一般。而其余人则随着小贵七绕八转的早不见人影。 觑此良隙,小石头快步走上,道:“女客官,请留步!” 邓蓉愣极,没想他还称自己为女客官。又想,说什么请留步?简直废话,没看我早就留在这吗?不过思绪虽多,仍不妨碍她向小石头微露笑容,说道:“什么事,小伙计?”说罢,自己忍不住地“噗嗤”一声笑将出来。此刻有如许时辰让她调节心绪,是以已没早先初见小石头时那般的纷乱。 小石头尴尬地搔搔首,喃喃地道:“女、女侠……”他自摩天峰上习文以来,智力开了许多,已不同原先那么木衲。见着邓蓉失笑,知是笑自己口拙,当下改口。但此刻邓蓉这么一笑,偏是美艳无双,比之冰清都不遑多让。一时竟有些呆怔。 邓蓉瞧他自喊了一声“女侠”后,居然无下文。又见他搔首踯躅,不禁想起当日酒楼窘迫,虽说尴尬无比,可山中互助,舍命救己,尤其月下一番叙话,时下思起,竟觉着实温馨。忍不住的又想笑出。然猛地觉到小石头的明亮眼神,如炙如烤地射入自己的眼眸,继而流经心房。 刹那间,心儿激跳,滟色扑面。竟觉气氛极为凝滞。但她终究是一派掌门,且已历过情事,心感这般思绪实不该有,当下颜容重肃,装作极是沉稳地注视着小石头。 她原本颜容温和,俏笑吟吟,犹如冰清在前,小石头倒觉不适。但眼下突地正色,偏教他无谓得紧,微笑道:“女侠,我想问你件事?” 邓蓉瞧了他一眼,不知他想问什么?冷冷地道:“说吧!”虽用这口吻说话,心中竟觉大大的不妥。只是时辰短促,却也无暇深思。 小石头道:“女侠,你当日离山后,想必是又回一炒楼了。所以,我想问的便是,不知一炒楼现今如何?”言罢,双眼紧紧盯着邓蓉,尽管心知掌柜必无幸免,然隐隐地期盼着邓蓉能说个欣喜的答案予他。 邓蓉看了他须臾,接着叹气道:“当时的情形,势必要让你失望了……”听到这里,小石头心中一紧,双耳竖起,听得越发仔细。邓蓉这会儿沉思余裕,似在组织语句,接着道:“当日,我回到七里塘,群雄业已赶走了哪个魔教贼子,并把魔教的魔子也夺了过来。” 小石头听得“魔子”二字,寻思着,这不就是我么?难道是……?当下便急问:“女侠,那魔子是谁?” 邓蓉横了他一眼,道:“你耐心地听我说,不要乱提疑问,反正最后,均会让你知晓答案就是。” 小石头赧颜,嘟囔了一声“哦!” 邓蓉笑笑,继而道:“那魔子便是你们酒楼的伙计小柱子。”小石头方想失声惊呼,念及邓蓉适才的告戒,顿时捂嘴。邓蓉看都不看,兀自说道:“虽说魔子是魔教贼子们的未来教主,可他那时并无大恶,是以咱们也不能轻弑。经大伙一番商酌,遂决定由少林派的大智禅师带回寺里,每日吟唱佛经洗涤他的灵魂,让他在青灯古佛之前静修一生,不再受到红尘俗世的诱惑。” 小石头心道,这不等如是囚禁么?思忖及此,又想,不可、不可,岂能我在外面享福,而让小柱子待在和尚庙里吃苦?我要去救他。但转念想及,自己又凭什么去救人?刻下诚然是力大无穷,然招式方面一无所知。而且,听说少林寺的和尚个个武功高绝,素来便传说,天下武学出少林。依此看来,别说是是独闯,即便有一百个我,也难保能解救出小柱子。唉……不知不觉地叹了一气,暗忖着,目下惟有先到昆仑,寻着了未来师傅元虚真人,和他学些本事,方能成功。可惜这么一来,小柱子又要多承受数年的无妄之灾。 他这会儿胡思乱想,内心歉仄,直觉得是自己害了小柱子。一时神不守舍,压根就不在听邓蓉说话。 邓蓉讲了半晌,忽见他许久都没反应,一副心有所思的样子。诧异里,推了他一下,道:“哎,你在听吗?再这么心不在焉,我便不说了。”说来,这般动作着实带些撒娇,若是旁人,她决计不会。只是在小石头面前,不经意的便做了出来。 小石头惊醒,忙道:“哦、哦……女侠请说,我在听着。” 邓蓉知他胡说,俏眸瞪了他一眼,旋即面泛笑颜,道:“其实别的也没什么事,魔子被抓,贼子赶跑,而你家掌柜,我雇了几个当地人也把他收殓,至于酒楼么,官府收去了。”说到这里,她凑到小石头跟前,带着揶揄的口吻,问道:“那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小石头听得掌柜果真身死,不禁伤心失望。饶是明知如此,可现今确定之后,心下仍感凄恻哀伤。但想及是邓蓉出钱雇人收殓了掌柜的尸身,连忙躬身一礼,极是诚恳道:“多谢女侠代小石头殓葬许掌柜,小石头感激由衷。” 邓蓉见他至情至性,对待原先的掌柜,依然如此念恩,不觉心底一疼。忙即想法为他转移。笑殷殷地道:“没什么啦,小事而已。你在山里帮了我那么大忙,我这点事,实在不值一提。” 语毕,猛地又想起那日的胸腹感受,直觉浑身酥麻。须知,她尽管曾是罗敷有夫,然洞房一夜,便告守寡。于男女一事,实也并不了解多少,而且,私底下也颇为向往,若非碍于自己是一派掌门,且克夫之名遍传江湖,兴许她早就再寻佳婿。 听了邓蓉的一番言语,小石头笑笑,甫想说话。却听得有人突道:“蓉妹妹,你和那家丁说甚子话啊?” 二人转睛一看,正是成家大少成晟。 邓蓉听他出言不逊,似是瞧不起小石头,没来由得心中不悦,道:“我与什么人说话,要你多管?” 成晟一愣,对于她为了一个家丁,竟与自己大声地说话,感到极为不可思议。当下朝小石头望去,一番仔细打量。恍然道:“原来是你?” 他虽然识得小石头,但原先,满腹心神俱放在邓蓉身上,至于一个雷府的下人,自不会去留意。只是目下觉得邓蓉神态有异,且刚来时,依稀见他二人细语喁喁,言谈甚欢,迥非寻常交谈。故而才正眼观察。这么一看,当即瞧了出来,不就是当年七里塘的那个蠢笨小伙计么? 只是对邓蓉骤然辞严色厉,他依是百思不得其解,不晓自己在那里得罪了她?难道是因为自己适才走得过快,留她一人在后的缘故? 他的这些诸般念头写来虽长,但在脑海里,仅是一瞬而已。当下未待小石头回应,他已忙着向邓蓉解释道:“蓉妹妹,真是抱歉!适才是苏吉那小家伙硬拖着我,否则,我是决计不会留你在这的。况且,我以为你跟在咱们后头。孰知,你竟落了那么远。” 邓蓉嫌他聒噪,而且,他这么说法,仿佛自己与他有甚亲密关系,让人听了,想不起误会都难。成晟对自己的爱意,她也了解。只是他的为人跋扈张扬,说难听点,就是有些为富不仁。成家堡周围的佃农哪个不说成家堡是吃人堡。只是成家堡堡主成大猷出身少林,夫人又是华山弟子,且对过路来往的江湖同道颇为仗义疏财,才被白道群雄权且接纳,成家堡也就被列为正道一支。不过,若要堂堂一位华山掌门下嫁到一个乡里口碑皆恶的家庭,无疑会让邓蓉踌躇。 即道:“我有这么小气么?况且,你想和谁走,也不管我事,我也犯不着与你怄气?”须知,自在七里塘与小石头分开之后,她便隐隐地觉得自己对成晟的情意,似乎非是那种让人既怯又喜,别离怅惘,相聚销魂的感觉。而是可有可无,如水平淡。 成晟又愕,费解邓蓉今日究竟怎么了?何以处处与自己作对。尤其,尚在一个下人面前。这让他觉得委实难堪。但他可不敢朝邓蓉发火。索性头一偏,对小石头斥道:“你怎地还不走?老伫在这,懂不懂规矩啊?” 小石头没想他突然向自己说话,且口气极为不善,顿时愕然。 55章 蝎蝎螫螫 曾几何时,邓蓉扪心自问,自己是否喜欢上了那个呆头木脑的小伙计,可惜却无答案。而且,小石头被魔教二老带去后,便一直音讯全无。时日一长,她的想法也就愈淡。可没想,今日居然在雷府重会。刹那间,往日深压心底,仿佛早被遗忘的思念,竟而如波似滔,滚滚不绝地涌上胸怀。她极力否认着,怎料,越是否认,心底的一个声音,便越是喊得响亮。在与他人一起去后院的途中,她不知不觉的便慢下步速。 与小石头的一番叙话之后,虽然并没如何交心,但能与他说话,能看见他的傻傻模样,能感觉到他温和明亮的眼神,心里的懊悔、失望、怔痴、缺憾……诸般杂念也就全然消去,余下的惟有欣喜和甜蜜。与他说话,有种拂体凉风,适意畅怀的感觉,原本尚有些丧魂落魄,此刻却尽是心驰神醉。 时下听得成晟无缘无故地斥责小石头,邓蓉没来由的心下一疼。嗔道:“你到底什么意思?为何骂人家?” 成晟骇极,万没想,邓蓉居然为了一个下人,怒斥自己。旋即回头再次打量小石头,想看清他到底有甚本事,能让当年的武林第一美女如此为他着紧。一看之下,恍然大悟。刻下的小石头自经闻人离输功之后,气质和眼神与以往作为一个酒楼伙计时,大不相同。原先虽是剑眉星目,但此刻更是气宇轩昂,卓尔不群,要不然,阅人良多的醉月轩头牌姑娘凤燕岂会对他一见钟情。 他心想,原来邓蓉是瞧上这个杂种的姿色了。尽管他嫉火满腹,可教他去与一个身份下贱的人争风吃醋,却也做将不出。只是冷冷地望着小石头。 邓蓉不知他想法,也不知小石头今非昔比。见着成晟脸容古怪,生怕他骤出毒手对付小石头。当下闪身抢出,跃到小石头跟前,手中长剑“噌”地拔出大半,朝着成晟喝问道:“你想干什么?” 见她这般维护,成晟心下更忿,怫然道:“我想干什么?哼……我想杀了他!” 邓蓉不知他在讲气话,一时信以为真,嗔道:“你敢?” 针锋相对的结果,便是让成晟愈加怒气冲天,直气得暴跳如雷,寻思着,自己在她心里,居然还不如一个下人。枉我平日对她百依百顺,万般迁就。当下疾言遽色道:“邓蓉,告诉我,你是要偏袒他还是跟我走?今日你倒是说个清楚!不然,就我一人在那当傻子,没得被人笑话!” 邓蓉气得羞急,转眼发现小石头一副诧异已极的神色。她不知小石头实是为了成晟的大肆谬论感到惊讶,还道他想岔了自己与成晟的关系。这当儿,她是欲哭无泪,只是气怒交加地指着成晟,酥胸起伏地道:“你、你、你……”愤到极点的后果,竟是有口难言,舌结胸闷。 成晟见她说番话,尚要睨向小石头,顿时嫉火横生,极其怨怼地道:“怎地?被我说中了,没话好说了?” 谁想平日里对自己诺诺连声的家伙,今日骤然怒目切齿。邓蓉未免茫然,直觉说什么俱是空,倒不如无言来得好。她不说话,却不表示成晟疑忌全消,兀自在那口讲指画,非要她今日说个清楚,道个明白。 与此同时,见邓蓉为了自己遭受莫大的委屈,小石头寻思着,自己切不能畏缩,否则,邓女侠的声名,今日便教我全毁了。当下抢到邓蓉身前,道:“成大哥,你误会了。” 成晟此刻神智丧失,只知谩骂不休,登即反唇相诘:“大哥是你叫的吗?你是个什么东西?滚……” 瞧小石头吃瘪,邓蓉斥道:“你就不能好生与人说话?” 见她一再相帮,成晟恚恨难当,狠狠地道:“好、好……我全知道了。你、你……”说到这里,他竟是再难开口,直觉今朝一番耻辱,当真非同小可。 便在这时节,业已远去的苏氏姐弟与穆淳风三人偏又赶来。他们在后花园等了半晌,非但不见邓蓉的身影,更且,连去寻她的成晟也是杳杳无踪。关心之下,便就循原路走来,不想甫见二人,却是闻得一场大吵闹。瞧二人,邓蓉嫩颜涨红,成晟气色全青,显然吵得很是激烈。 三人堪堪到此,仅听得片言只语,孰对孰错无疑费解难猜,只得静观其变。 成晟留意到三人在旁,直觉窘迫不堪,面目无光,又生怕遭人笑话,当即森然道:“邓蓉,你今后就不要再缠着我了!你知道吗?你很烦,很烦啊!”愈到后面,话音愈是响亮,直至结尾,竟如嘶喊咆哮,语毕即扬长而去。身形尽管依旧潇洒,但步伐踉跄,东跌西倒,一副万念俱灰,伤心已极的模样,显得依稀苍凉。 邓蓉惊怔,不晓他这番话出于何种目的,然稍辨之后,登即明白,忙向三人道:“他是信口侮蔑,你们万万不要相信。” 三人愕然无比,万没想成晟竟是突然离去。但他们也略知成晟追求邓蓉的事,时下对他一番言语,自不当真。何况,相较下来,苏氏姐弟与邓蓉的关系,远比与成晟来得深厚。而穆淳风又以苏眉马首是瞻,更不会有其它遐想。 苏眉是女子,有些话无疑方便得多。移走上前,揽住邓蓉的香肩,慰道:“邓姐姐,你宽心就是,咱们岂会信他的胡言乱语。” 邓蓉默默颔首,觉得略感欣慰。寻思着,委实没想到成晟竟是这样一个人?临去之前,尚要血口喷人,幸喜苏眉等人明辨是非,否则,当真是百口莫辩,固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这时,小贵忽然急匆匆地由远处跑来,尚未到小石头跟前,便气喘嘘嘘的连声喊道:“石……石兄弟,快……快,老爷找你。” 小石头不遑多想,听得老爷寻自己,势必有事,顿即随他奔去。 邓蓉见他又走,想起由于成晟打岔,自己尚未问他何以能从魔教手上逃出生天?那里肯舍,急忙跟上。苏氏等人见小贵神情震骇,只当雷府出甚大事,也自随去。 小石头与小贵二人眨眼工夫,便回到了雷府迎宾大厅。厅里,雷啸岳正与一穿着白色宫服,面白如净,腮下无须的中年人大声谈笑。那人恰是面对厅侧过道口,当先瞧见小石头二人,顿时止口不言,只以询色望着雷啸岳。 雷啸岳回头,向小石头打量了一眼,问小贵道:“他便是小石头?”心里却想着,前些日熙儿传信营中,说道府里出了位武艺高强的家丁,要老夫多多留神。难道就是他? 小贵哈腰,低头道:“是的,老爷。他就是小石头,千真万确的事。” 身穿宫服的中年人站起,尖声道:“天策大将军雷啸岳和布衣小石头接旨!” 这当儿,邓蓉四人恰好赶到,闻得声音,尽皆怔然。但那人已移步至大厅案首,双手捧着一块明黄色的布绸,正缓缓展开。 众人只得齐相下跪。此刻,小贵知机,晓得圣旨这玩意,可不是自己接得起的,早已觑着机会,悄悄溜出大厅。 那人尖着嗓子,道:“奉天承运,大秦皇帝诏曰:朕得闻商卿家所奏,天策大将军雷啸岳府上,有一盖世奇人名唤小石头,非但武艺超群,更且文才惊羡。朕心实慰。奇人异行,朕闻已久,却没闻过有此才华之人竟甘愿屈身作奴。朕好奇之,特诏天策大将军雷啸岳领小石头御花园见驾。钦此!” 众人大呼:“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人把圣旨付予双手举天的雷啸岳,待他站起,酸溜溜地笑道:“雷将军,咱家没想到贵府还真是藏龙卧虎啊!磔磔磔……”笑声尖利刺耳,如枭似魅,让众人直欲掩住,不想再闻。只是念着此举大为无礼,不得不硬抗。可就这么顷刻,邓蓉等四人头昏眼花,胸中呕闷,竟是踉跄欲坠。 此刻厅里,面不改色,坦然而受的惟有雷啸岳和小石头二人。 笑声息止,那人讶异地望了眼小石头。须知,他的笑声里着实蕴着数十年的深厚功力。雷啸岳无碍,那是正常不过的事,然眼前这堪及弱冠的小家伙居然双眉不蹙,好整以暇。却教他无比震骇。 与此同时,小石头也在暗骇,听着熟悉的笑声,当下便与那日雨中埋尸的蒙面人重迭一起。心想,难道就是他?而且,这声音与那日皇子府内的方先生也是毫无轩轾,如出一辙。 那人的用心和异状,雷啸岳了然于胸。虽说,自己也对小石头的反应诧异莫名,然他终究是自己府里的下人,若此刻诘问,势必遭人诟病。当下笑道:“方公公说笑了,敝府的人至多要么吟上几句诗词,要么耍上几路拳脚。若与龙虎相比,那是捧高了他们。”本道这番谦词,虽不致赞扬,却也无虞。 不料,方公公突然冷声道:“咱家说藏龙卧虎,那是捧高了。”这会儿,他双手空握,成虚捏玉版状,朝天那么拱了几拱,声音愈发尖响,大声道:“那么圣上说他是奇人,难道也是捧高了?哼……咱家可没听说过圣上特意捧高过哪人?” 众人里除了雷啸岳,均感愕然。不想这死太监如此无礼,仍还在雷府就对着主人,这么直斥其非。 苏眉与邓蓉虽然年岁不大,但江湖经验极多。知他敢这般,必有甚仗恃,若自己等人跳将出来,难保不会给雷啸岳带来甚祸事。而穆淳风与小石头二人,一个木衲,少于世事;一个唯苏眉之命是从,那便更不会插言。不过,大伙里面,惟有苏吉古灵精怪,心下极是愤愤,颇想伺机给姓方的公公一点颜色瞧瞧。 诚然郁忿,但雷啸岳此人行事素来谨慎。他纵横江湖那么多年,说得上仇人的,委实屈指可数。即便有,此刻也均在地府,却无人幸存于世。自入朝为官,随着官职愈升,他的无为之道,也是愈发得其精髓。虽不是战战兢兢,可也是步步为营,教人难寻半点岔子。是以,平日里,他对任何人,不管是君子,抑或是小人,均是恭谨有加,从不言斥。这也是他得宠思辱,居安思危的本性。 只听他蓦地里哈哈大笑,抱拳道:“方公公性情豪朴,言语直爽,下官是素闻已久。原还有些不信,但今日小小一试,却是如假包真!当真令下官感佩由衷!哈哈……” 方公公见他吃进,一时倒感佩服,阴恻恻地笑道:“雷大将军言重了,咱家那有将军说得这么好?啊?磔磔磔……” 二人居然相视而笑,便如多年的腻友一般。如此一幕官场丑态,旁边五人俱看在眼里,不免诧然相顾,呆若木鸡。也不知该鄙夷雷啸岳好呢?还是该佩服他胸襟开阔? 苏吉这时忽然窜了上去,大喊大叫道:“啊!有虫,有虫……”声音诚然惶张,然神色有异,喜色无限,让人瞧之便能确定内里必有古怪。但见他一边说着,一边以右手食中二指并成剑形,迳向方公公的笑腰穴疾点过去。 大伙骇然,苏眉更是失声惊呼:“不要……” 此刻,雷啸岳既在旁边,原该能阻住苏吉的蛮动。只是,苏吉偏是先袭后喊,且苏家轻功源出昆仑一脉,纵是残缺不全,却也威力不凡。待他察觉,竟已不及。 当下是急得额上见汗,手忙脚乱。一急,这方公公其实是大秦宫里的首领太监,一身功力深不可测,此刻苏吉偷袭他,实是飞蛾扑火,自取其祸。二急,方公公是当今圣上最为信任的心腹,若他回去说在自己府里遭人袭击,即便无事,当也够让自己受的。而且,与其得罪这么一人,毋宁好生与他打好关系,倒是划算得多。 心急慌忙里,不管是否有用,掌上功力迳自运足,以观其变。 苏吉运指如风,眨眼即到。 眼看仅离目标寸许,心中不禁得意。暗道:你个死太监,也不问问小爷,便在这里大发威风。哼,即便雷伯父忌你三分,可小爷不吃你一套。这趟不让你知晓咱们江湖人的厉害,小爷就枉为狂儒之子。思绪甫过,指尖已触,直觉其软如棉。又想,死太监保养得倒比姑娘家还好。他虽把方公公的肤肉,与姑娘来比。然他却从没真正接触过姑娘,说来,实属道听途说而已。 喜念未毕,骤觉不妙。那方公公的肤肉竟如水般,曲形多折,滑腻弯转。自己的一指直入寸许,压根没遇甚抵抗。如单是没抵抗倒好,但那种空空无抵,虚不着力,简直让他骇极,震极。急忙望去,却见那厮笑意殷殷,似乎浑不晓危险临近。可就是这般无害的笑容,登教苏吉寒气阵阵,毛骨悚然,直觉此人当真阴鸷险恶,波诡云谲,让人难以琢磨。 心旌暴骇下,刚想收手。猛地里,从指尖处传来一阵绝大的森寒阴力,牢牢地吸附住自己的手指。这会儿,别说是扯回半分,即便再想挺进半分亦难。 胆战心惊之间,只闻得耳边传来雷啸岳的呼声:“方公公,务必手下留情!” 听得雷啸岳的呼救,苏吉暗想那厮会否看在他面上而放了自己。突觉哪股吸力陡然喷薄而出,一丝如针似的阴寒极气,从指尖经手少阳、厥阴诸脉迅速渗入体内。这二脉原就是心经脉络,此时被攻,寒气无所阻碍的顿上心头。刹那间,遍体生凉,血液欲凝。 在大伙眼里,只见原本喜逐颜开的苏吉,先是面露震骇,继而惊惶不已。这当儿,却见他眉发登白,霎时凝霜。肤色发青,嘴唇呈紫,“咯咯咯”地牙关打颤声,让人愕然无比。 苏眉当先叫出:“小弟……小弟……”语声凄厉,又悲又惊。便在苏吉突现异状时,她已奔至身边。见他摇摇欲坠,更是忙即扶助。不想,堪堪触及,顿觉一股森寒阴力由掌心袭至而来,瞬间之刻,自己竟落得与苏吉一般的下场。幸喜她左手握住温玉箫,即便右侧身躯悉数暴冷,左侧手脉却有另一道火热烫劲沿手少阳经奔至心络,疾速地护住整个血脉之源。 这时节,瞧着苏家两个小儿女俱相被制。骇然之余,雷啸岳登起暴怒。原想阻止苏吉妄动时所凝聚的功力,不遑多虑,迳向方公公一掌推出。他虽以剑道精湛遐尔天下,但此刻激怒,掌力之浑厚,却也非同小可,令人难撄其锋。 方公公瞧他须发皆张,目眦尽裂,知他怒极。“磔磔”怪笑里,纵身跃开。恰如树叶轻飘,又似被掌风推移,如羚羊挂角,纯出自然,不显丝毫烟火。 雷啸岳一掌迫开他,也不追击。怫郁道:“方公公,你此是何意?” 方公公冷笑道:“无甚意思,防卫而已。” 听完八字,雷啸岳语窒。情形确如他所说,是苏吉乖张,出手暗袭在先,如要责他,竟是毫无名分。但这会非是踌躇不决之时,雷啸岳蹙眉须臾,当即躬身一礼,大声道:“方公公,是下官的蠢侄行止狂悖,冲撞了公公,还望公公大人有大量,能恕罪则个。” 56章 扼吭拊背 方公公怒哼一声,拂袖道:“咱家若身无武功,岂非遭那小子侮辱?”说完,瞧雷啸岳神情尴尬,又阴笑道:“雷大将军,咱家问你……倘然咱家今日不救,多半是出不了贵府了吧?” 雷啸岳陡惊,惶道:“不敢、不敢……公公当可自便!” 二人说话的同时,小石头等人并未闲着。只是望见苏眉的后果,他们均有顾忌,不敢上前。其间,邓蓉与穆淳风江湖经验稍足,晓得眼前情形,若非本身具有纯阳真气,切不可轻易触及。自己等人饶是功力略胜,却也必无幸免。而且,像这种阴寒真气的攻击便如瘟疫,愈传愈烈。不定第一人未死,后面遭殃的人悉数亡毙。苏眉尚有温玉箫挡得那么一挡,但眼下看来,无疑抵挡唯艰。 当下急噪地望着雷啸岳与方公公二人,只盼雷啸岳恳求有果。不想,方公公此人言辞罗嗦,絮絮叨叨,瞧二人说个未完,也不知何时方能有个了解。 这当儿,小石头心急如火。罕遇两个同派之人,却遭人惩治若斯。眼看再不救援,二人势必难保。正当如焚如燥之际,脑里灵光倏现,思及当日在摩天黑狱中,真空散毒素突发。自己在冲虚前辈的指点下,绕开木系步伐,以离宫、坎宫水火两系步伐,尽趋毒素。 陡然一个激灵,暗忖,若我此刻让他们以离宫步伐趋散阴寒,不知会否有用?原本尚有疑虑,生怕救治有谬,反而误了二人的卿卿性命。然见方公公一个劲的在那推诿,每每遇着雷啸岳直言之际,他却百般避让,迳是袖手,似在待价而沽。 此刻,小石头再无顾虑,暗忖,与其看他们倒毙,毋宁搏上一博。当即一式“潜龙腾渊”纵身而出,猿臂探去,迳自抓住苏吉的肩胛。他知道苏眉尚有温玉箫之功,再缓片刻,也无大忧,而苏吉则不然。甫一出手,大伙跟即惊呼。内里,邓蓉尤急,怕小石头有甚长短,芳心登起波澜。 方公公在旁兀自冷笑,暗道:又一个不怕死的人。不过,稍后与雷啸岳谈起事来,价码不免大增。想到这茬,原是终日阴酷的面颜,罕露一丝欣喜。雷啸岳也惊,照此情形演变,今日之事怕是要惊动圣上了。须知,小石头可是圣上要见的人,倘然时下遇难,自己定是难辞其咎。 方公公不想阻拦,邓蓉与穆淳风无此功力,雷啸岳想阻,但小石头的身法偏偏是当世旷古武学《龙行八法》,又教他如何去阻?众人眼睁睁地瞧着小石头紧握苏吉的手臂。值此瞬间,邓蓉痛不欲生;穆淳风大眼暴瞪;雷啸岳闭目,不忍再睹;而方公公阴笑连连,纵不运功,却也恻风四起。 便在大伙思绪纷杂之际,只见小石头如龙形多夭,猛地冲天升起。大伙蓦骇,看着他愈升愈高,皆想,若此地无顶,他必直升九霄。尽管知晓,此念委实荒诞,然在小石头雄浑刚健,俊逸如风飘般的冲势下,不由自主的便会有此遐想。小石头堪堪临近屋梁,忽地一个倏然转折,宛若云霞舒展,端是意趣天成,自然洒脱。 众人百念尽杳,直觉目眩神驰。 这当儿,小石头以“懒龙打滚”式,急速蓦降。名字诚糟,但姿势耀眼,几个翻滚,信手而来,偏不觉其繁,不见其陋。酣畅淋漓地教众人突想鼓掌喝好。落地之后,小石头把苏吉反抱胸前,把他双足置于自己脚背,跟着踏右足,随左足。瞬即惟见满厅人影倏忽多衍。 众人不晓他意欲何为?一个个呆若石人。邓蓉与穆淳风也不知该说什么为好?只是愣愣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企求苍天开眼,莫要让那调皮捣蛋,古灵精怪的小顽皮就此夭折。 雷啸岳不知小石头为人,只当他故意卖弄,心想,此刻苏吉命危一线,你倒好,尚有闲思做此花俏工夫。但隐隐地觉得自己的想法,仿佛有甚不对,又思,难道说这小子在解救苏吉?可惜《龙行八法》罕传于世,且苏家的八法残缺不全,大失神髓。饶是苏家知交的他,对真正的《龙行八法》却也是身在庐山不识真面目。 况且,八法的个中妙趣尚是冲虚子在摩天黑狱里偶然领悟,连昆仑派其他人都不甚了解,他便更是匪夷所思了。 “火山旅,火风鼎,山水蒙,风水涣……”数个卦步走来,光景极佳。但觉原是阴寒彻骨,几如已死的苏吉竟是呼出暖暖气息。小石头心喜,当下步伐更疾。 而在旁人眼里,小石头的身影愈发快捷,如虹光掠过,片片影像居然串连一线。四周惟有风声呼啸,空气流动。 随着离宫八卦行完数遍,苏吉情势大好。僵硬如冰的身躯已能弯曲,触之尚感温和。与此同时,小石头体内的焚阳刀息倏然而盛。须知,离宫卦属火,小石头初始念头,是想依赖《龙行八法》里先天八卦所衍生的阳火气息,趋散掉方公公留在苏吉体内的阴毒。可他偏忘了日月反复升落,运行不息,方能柔顺合心。 昔日,冲虚子要他以步伐趋毒,实也是离、坎二宫依序循环,周而往始,是以无忧。最后反而否极泰来,不仅趋散毒素,而且阴阳交泰,隐隐有二仪相融,重衍太极之势。但他此刻累次同卦,相叠迭加。附着之意,却与自然大大的迥异。 不过片刻,恶果即来。当他堪堪行至“天火同人”这一步,焚阳刀息顿时暴涨。任他经脉纵由空间能量早已涤空伐髓,但如此迅猛来势,若天河倒泻,四肢百骸无疑也坚受不住。 汹涌奔腾的焚阳刀息在无可宣泄的处境下,先是悉数击溃了始终隐藏深处的些微真空散毒素,随即寻到修罗阴罡想与它一决生死。惨遭偷袭之下,固是原该占上风的修罗阴罡竟与焚阳刀息斗了个旗鼓相当,秋色平分。然小石头那时离宫卦步仍未停息,在后援源源不断的情况下,焚阳刀息挟着威霸之势大肆冲击。 修罗阴罡值此窘境,居然渐渐地有不敌之态。当下是边战边退,如丝如缕地缓缓透入小石头的泥丸宫。与此同时,焚阳刀息虽独占浑身经脉,但仍无法平和,依旧暴躁狂烈。只见得小石头从周身毛孔内溢出滴滴滚烫热血。但他此时步速疾快,人影飘忽,众人却也无法得见。不然,难保邓蓉不会立现原形,暴露出内心的爱惜之意。 瞧到这里,众人已知小石头确实在为苏吉趋寒。尽管心旌提起,担忧不绝,可希望之心依然大增。毕竟自小石头接触苏吉始,到现今,已有盏茶工夫。他非但没有冻僵,且始终奔腾跌宕,起落无迹。 不过,方公公兀自嘴角斜吊,满面冷笑。 他的极寒真气是藏土密宗秘传的一种邪门武学,唤为《阴煞功》。其名简单,然手法殊妙。臻至圆满之境,指、掌、腿、兵器,甚至是身上任一部位,均可用劲发力,中者浑身冻僵,血液凝固,必死无疑。 要解此法,一,是他本人回吸寒气,然后赐予伤者精心熬制的丹丸一颗。二,除非有哪一位功当绝顶的高手,且必须是身具纯阳真元,方能以气逼气。但此法一来耗日旷多;二来,绝顶高手本就可遇不可求,且非要修炼纯阳神功,更属妄想。是而,这第二救治之策,素不为他人中意。 他数十年深藏大秦皇宫,潜心修习,《阴煞功》实已大成。此刻用来惩治苏吉,仅是牛刀小试,顺便附带着挟此威势当能与雷啸岳谈妥条件的念头。故此,时下见得小石头努力不断,意图救治,自是不以为然,权当他们是垂死挣扎而已。 心想着,待那狂妄小子阴毒发作,无法再行。咱家便可与雷大将军好生聊聊了。思至此,心下登喜,不禁面泛笑容,自得乐乐。 便在这时节,猛闻得小石头骤然一声清啸,似龙吟绵长,萧萧不尽,又如玉钟轻响,宛转悠扬。众人闻此啸声,脑海里陡浮起一幕画面。晨曦微露,霞光初放,白云深处倏然而现一条神龙,微振金鳞。峥嵘龙首高傲地抬起,猛地朝日怒吼咆哮。 画面闪现片刻。遐思联翩里,众人猛省,登觉不妙。心想,怎地会心神被摄,迷惘如斯? 再放眼看向小石头,却见他此刻已然放开苏吉。而苏吉仍在那一人独演步伐。只是多半功力有限,有些步骤极其凌乱,且生涩凝滞。方公公大惊,见此出人意料之事,不免心神狂震,而其余等人却是面色狂喜。心道,无怪他拽过苏吉,原是胸有成竹之举。自己那是竟是差点懵住。 邓蓉心细,察觉小石头步伐有些踉跄,似有跌倒之势,甫想上前扶助。 不想,他这当儿体内焚阳刀息充沛。原本这许时日,阴阳真气已维平衡。然今朝独演离宫步伐,偏是阳气陡胜,阴气结郁遂萎。百骸暴涨之余,直觉浑身几欲焚毁。但他知万不可停息,否则,饶是苏吉被救,可苏眉依旧玉殒,未免美中不足。当下强撑颓态,疾展身形,迳向苏眉跃去。 邓蓉扶空,见他往救苏眉。原该唤他要否稍息的话语,登时戛然而止。尽管芳心疼惜,但也知时机不对,非是絮叨之时,只得强抑悲意。一双美眸,亮色尽泛,紧紧盯着小石头的一举一动。 且说那小石头纵身而跃,依旧猿臂长伸。堪堪触及苏眉的香肩,想把她与苏吉一般如法炮制。照理来说,苏眉因有温玉箫的阳气襄助,体内阴气势必,较苏吉少上许多。小石头刻下也是如此想法。然没料,自己体内却与适才大不相同。充斥浑身经脉的狂暴刀息原就无可宣泄,目下忽有一阴凉去处,自如当大敌。顿时悉数沿手太阳、手少阳诸脉,朝着苏眉体内涌去。 《阴煞功》的寒气遭此骤然袭击,瞬时也鼓劲奋勇。但焚阳刀息源出旷世高手刀君许虚的《焚阳刀诀》,且是能飞升天穹的仙家绝学,岂是藏土小小秘传的《阴煞功》可比。那股一直肆虐苏眉经脉的阴寒气劲陡即便被那焚阳刀息一鼓而荡。若事情照此衍化,小石头今日避无幸免,难保不会功暴人亡。常言道,傻人有傻福。小石头行事每每不虑后果,但福缘总伴他相随。 这会儿,始终诺诺唯唯,已无力抗衡焚阳刀息的修罗阴罡从泥丸宫内骤出,与《阴煞功》的寒劲两厢夹击焚阳刀息。阴寒气劲得修罗阴罡的襄助,立时挽回颓势,并且有守有攻起来。刻下屈指算来,实有四股劲道在那小石头与苏眉之间你争我夺,互相征伐。但仔细一算,四股劲道又分两大联盟。修罗阴罡与《阴煞功》一盟,焚阳刀息与温玉箫的暖灵气息一盟。 不过,修罗阴罡与焚阳刀息在小石头体内已和平共存忒多时日,颇有阴阳交泰,共衍太极之势。适才焚阳刀息狂暴,实是受了独演离卦的害处。此时,卦步既停,不得后援,眼前相斗又进入均势,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老子曰:“天地不仁以万物刍狗。”此言当真道出了强者存,弱者亡的至理。 修罗阴罡与焚阳刀息当下不遑多思,以“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的生存妙言先各自倾吞了盟友,随后缓缓退回小石头的经脉内,索性又天下太平,相安无事起来。 尽管修罗阴罡在吞噬《阴煞功》的阴寒气劲时稍稍遭遇了些阻力。但是,殊不知《不死修罗神罡》本是《太素心境典》的入门心诀。而太素乃质之始也,是导致鸿蒙初开的五种原始力量之一。小小的《阴煞功》即便秘传密宗,威摄藏土,然与其相比,着实相去远甚。仅是片刻阻扰,即被修罗阴罡补得不亦乐乎。 瞧着苏吉活蹦乱跳的在那腾挪浮掠,又眼看苏眉从面色青白里转而返红,二人显然寒气尽驱。方公公止不住得惊愕无限,不晓怎生是好?心知,今朝算是与天策大将军雷啸岳彻底撕破脸面了。只盘算着,待后该如何去与自家主子汇报此事。想及,初来时,自己向主子千保证,万保证,定要设法让雷啸岳投靠主子阵营。谁知,偏是失算会遭此异变。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不提他这当儿懊恼无限,且说苏眉寒气尽去,便闻得一人在她耳边道:“苏小姐,你再运运功,试试寒气是否驱尽?” 苏眉虽遭寒劲侵体,摧残经髓,但头脑清醒。适才一幕均入在眼里。刻下告愈,登向小石头裣衽一礼,轻声道:“多谢这位大哥救我姐弟二人。救命厚恩,无以为报。望大哥受我一拜!”语声殷殷,情真意切。 小石头没料她这般客套,顿时惶惶。他是扶也不是,拉也不是。只得转首四顾,盼着有人来解他窘境。 邓蓉瞧他愣愣衲衲,不禁抿嘴轻笑,但也不忍再看。至于小石头何以身怀绝世武功,却压根也没想起。笑吟吟地走到二人身边,忽然神色一正,待小石头稍愕时,她道:“小兄弟,苏妹妹要道谢,那是应该的。否则,你教她如何心安?” 小石头听着这话有理,便道:“可也不须行此大礼!”话一说完,却是脸儿全红。 邓蓉暗笑,心想,这家伙当真傻得可爱!口里兀自说道:“不错,不错……”转头与苏眉道:“苏妹妹,他是姐姐的小兄弟,均是自家人。就不用流于形式了。可好?” 苏眉一愣,暗忖,邓姐姐何时又与他是一家人?不过,邓姐姐所说得倒也有理,只须心怀感激,日后想法图报便是。现下这么你推我攘,倒也不必。如是思虑,即道:“小妹全听姐姐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邓蓉俏笑,道:“好乖!咯咯……” 苏眉脸儿一红,没想邓蓉会这般夸奖自己,一时尴尬不已。这会儿,穆淳风瞧得苏眉无事,心下着实欢喜。蹑手蹑脚地走至苏眉身边,低声道:“苏小姐,好些了么?”苏眉芳心微甜,但脸儿更红,羞答答地道:“嗯……劳你耽心了!”穆淳风喜不自禁之余,未免心神恍惚,忙道:“应该的……应该的……”这话说的大为暧昧。 瞧苏眉不再一昧的非要千恩万谢,小石头不由长舒一气。虽对邓蓉贸然地认自己做弟弟一事稍感诧异,但能免了一番尴尬,也不觉有甚谬误,立时欣然接受。 先前一场惊悚此刻烟消云散,除方公公外,余人皆感心静陡松,欢畅不已。 穆淳风忽然“咦”了一声,朝小石头道:“石兄弟,苏小弟怎么回事?” 小石头顺他手指望去,只见苏吉一人兀自在大厅一角演练《龙行八法》中的离宫卦步。苏吉先前神智迷失,浑浑噩噩,脑里稍一清醒,立觉小石头带着他所行步伐,实与父亲传授的《龙行八法》一脉相传。斯时,犹如久处黑暗,顿现光亮。当下凭着记忆未失,几缕片段,便在那硬拼强凑起来,想圆他父亲缺憾。寻常人若凭些散碎记忆,便想习会离宫卦步,无疑痴人说梦。但惟有苏家人却是不然。 57章 灼艾分痛 须知,苏家步伐得之昆仑,只是残缺不全,这也是苏问渠生平一大憾事。每每在教导儿女习武时,便不由自主的喟然长叹。时日稍久,苏吉与苏眉无疑了之甚深。二人自小习武,侵淫在残缺八法上足有十载光景。有时对敌,往往几步之间即能克敌制胜。是而随着时日愈久,对其余四法也就悠然神往。 总想着,父亲仅会一半《龙行八法》便能在武林中闯下赫赫声名。若能集齐八法,却不知又该如何光景?苏家上下对《龙行八法》的其余四法当真是日也思,夜也盼。有时稍得闲暇,脑中所思,心里所虑的便是其余四法又该是怎生模样?正因如此,小石头初见苏吉使用步伐时,方会觉得形似而神非。 有些步伐,实是苏家父子二人绞尽脑汁,竭神殚虑以八卦之理,前四法口诀而自行研创。无奈二人天资聪颖,但局于眼界,对天道往复,自然衍生的认识委实寥寥。所以,即便似模似样,偏是神髓大失,威力更不能比。今日得小石头之助,终能稍窥其后神妙,当真教他欣喜若狂,喜不自胜。 此刻,人影飘忽,步伐轻捷,如鹅毛般随风悠荡。几路走来,实有酣畅淋漓之感,口中更而吟声不绝。尽管数遍演练,情知仅有一法,但能得之,已属幸极,其它念头,自然悉数抛于脑后。 小石头看及,笑道:“哦!没事,他是在演练我适才走的步伐。”这时方知苏氏姐弟并未习全《龙行八法》,否则,焉能如此?他是没当回事,心想,既然俱是昆仑弟子,就算被苏吉练会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穆淳风却是愕然。须知,江湖上有一不成文的规矩,便是旁人的秘传绝艺决计不可偷学,否则,必遭群雄唾弃。目下,苏吉非但犯此大忌,且偷习的,竟是堪堪救过他性命之人的绝学。最头疼的,还是当面修习,简直视人为无物,让人实觉荒谬绝伦。即便小石头不介意,可如此做法,实属辜恩负义,未免让人齿寒。 登即转目望向苏眉,盼她能好生劝戒苏吉,莫要再犯这等江湖忌讳。孰不知,望见的竟是苏眉不眨一眼,愣愣地盯着苏吉,眉宇间隐含羡慕和欣喜。这么一来,穆淳风益发怔忪。心想,苏氏姐弟究竟犯甚毛病了?苏吉人小不懂事,倒可原宥,然你苏眉怎地也如此不堪,遇着绝世武学便心生贪婪。想到这里,未免对自己原先倾慕苏眉的心绪,稍感懊悔。寻思着,此般心术不正之女,我穆淳风如何能与她共渡一生? 邓蓉看了片刻,已觉无趣得紧。她心思可全在小石头身上。移前两步,挪到小石头身侧,轻笑道:“小兄弟,你这步伐形姿优雅,进退倏忽,当真是一门绝世轻功!只是不明白,单单几式步伐,何以便能驱散阴毒呢?”这个答案,其实她并不关心,只是想着法儿的能与小石头说会话,略微聊聊,便已开心无比。 小石头道:“我适才使的是离宫步,离卦属火,以火生阳。那些区区寒气自然不在话下。” 《龙行八法》他得自于冲虚子的传授。冲虚子为人表面嘻哈,作痴布癫,实底里偏是桀傲自负得很。若非如此,又岂会甘愿自囚摩天黑狱四十余年,只为了能与闻人离一较高下。当日冲虚子为他详尽解说《龙行八法》的运气口诀以及各处玄奥,无心里,对本门推崇倍至,尤其这门号称天下第一的轻功,更是一言烁金,称它为古往今来的至高武学。是以,刻下的小石头不经意的便有些模仿冲虚子的口吻。 这般口气,邓蓉自不会生怒,相反尚欣然他大有男儿气吞万里之概。然方公公闻言,却觉刺耳无比。本就气恼《阴煞功》的寒劲阴气居然被一无名小子给轻易地破了。时下一听,愈加怒不可遏,虽不致暴跳如雷,无疑是怒目而视。口鼻间,更是冷哼一声。内里恼意,不言自喻。 雷啸岳在旁看了,心下好笑。暗道,谁叫你个死太监方才摆谱摆得厉害,妄想待价而沽,刻下也只能遭人奚落。但他谨慎已久,深谙为官之道切不可过分自得,否则必遭人嫉。况且方公公总领后宫,朝伴夕随圣上,只须几句谗言,自己势必窘迫不堪。与其翻颜相向,毋宁一笑泯恩仇,倒为上策。 微笑着走到方公公跟前,雷啸岳道:“下官先前对方公公疑忌甚深,现下方晓公公实乃胸有成竹之举。适才想必全是出于圣上的旨意,唤公公试探、试探那小子的真功夫吧?”说话间,眼神瞄了瞄小石头。 方公公微愕,但立时省悟,心知雷啸岳是在予自己台阶。干笑道:“雷将军果不愧是圣上的心爱大将,圣上有甚举措,雷将军一猜必中。咱家佩服……佩服!”第二个佩服,声量尤重,弦外之音仍是不服得很。 雷啸岳装作不知,谦道:“那里,那里……公公才是本朝的第一大红人,圣上对公公那才是推心置腹,无所不言。下官所受的隆恩岂能比得上公公?”心下迳思,常言道,君子不与小人怄气。雷某抬你一抬又何妨? 方公公嘿嘿笑道:“咱俩也不须互相吹捧了,反正均是圣上的肱骨之臣,只要能为圣上鞠躬尽瘁便是了!” 雷啸岳笑道:“那是……那是……” 二人相视而笑,依稀一副尽释前嫌,涣然冰释的笑态。 旁人看了,却不知他们为何而笑。心下均想,官场的变脸神功还真非是我等江湖人可摸透。也惟有雷前辈方能有此火候。 此刻原该雷啸岳携小石头赶赴皇宫见驾之时。但苏吉这当儿又出异状。要知道《龙行八法》越到后几步便越需浑厚的内力支撑。当年苏问渠仅得残缺步伐,其憾也缘于此因。目下苏吉的内力与苏问渠当年尚无法相比,起初凭着一股勇劲倒是练得流畅自如。然时辰一久,随着内力渐渐消耗,体内已无足够真气维持步伐的运转。 只见他虽非是先前的体僵肢冻,但也汗流浃背,脚步踉跄,身形蹒跚。每一步都似提举千斤,看来吃力已极。令人油生一种即将委顿软瘫的感觉。直至此刻,小石头方忆起冲虚子的诫告,稍一沉吟,即已明了其中原由。登时跃身抢出,一掌拍向苏吉位于督脉的风府穴。 须知,风府一穴正是离宫卦步里从“火风鼎”步转至“风水涣”步时的气劲交合之穴。若一掌震散他凝聚的真气,当可教他立时停将下来。却不虞,苏吉入魔已甚,一心只想成此步伐,于本身性命竟没放半点心上。见他一掌袭来,居然侧身一闪,顿衍坎宫。 小石头大骇,坎宫步伐的气劲交合之穴,与离宫步伐大不相同,倘然击错,轻则教他瘫痪终生,重则却是登毙当场。急忙回掌,一式“苍龙入海”,以诡异的姿势,循着奇谲的弧线由下沿上蜿蜒绕游。寻思着,觑准时隙,一举制敌。 大伙里惟有苏眉隐隐晓得,其余人均不晓发生何事,只得呆然而顾。 但此刻小石头的华丽身法偏教他们羡慕不已。“苍龙入海”式原是说神龙厌倦天穹的寂寞,向往水底的无限景色,是而奋首乍入。但《龙行八法》偏是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深隽天道生生不息之理。故而,神龙即便仅是一个俯冲,然小石头用身法表现出的却是无数个俯冲,无数个绕转,宛若宫殿梁柱上刻凿的蟠龙,围着苏吉不断的旋舞。渐渐地只有长长的虹掠光影,一道接一道地展现眼前。苏吉的身影已然不见丝毫。 众人面露惊色,倒抽冷气,心想,如此身法当真举世无双,固是置身万人厮杀,想必也能安然无恙。苏眉尤其兴奋,在苏问渠的影响下,自小便对昆仑派的《龙行八法》无限神往。不料,今日非但见得离宫步伐,更而一睹身法龙行,当真不虚此生。 正当这时,只见虹影突逝。小石头捏住苏吉足少阳经的临泣穴,一把倒拎,随手放於地面。 苏眉关心弟弟,抢上前去,扑倒在苏吉身边,抚摩着他额头,急声道:“小弟……小弟,你怎么了?” 小石头道:“苏小姐,不用耽心,你弟弟只是脱力过甚,休歇片刻即好。” 苏眉点了点头,忽然问道:“石大哥,你是昆仑弟子?” 小石头一笑,沉吟道:“算是吧!” 苏眉眨眨眼,一副踌躇不决的神色。 小石头道:“苏小姐,你还有什么疑问么?” 苏眉呢嚅道:“石大哥,咱们师祖阙邪子还好么?” 小石头搔搔首,傻笑道:“苏小姐,你这问题倒把我难住了。我还未见过阙邪子师兄呢!” 苏眉愕然,继而骇声道:“阙邪子师祖是你师兄?” 小石头道:“是啊!不过现今还不算,要遇了我师傅,得他同意,方能这么叫!” 苏眉诧异无比,对他的话愈来愈觉匪夷所思。阙邪子师祖时下年近八旬,可他看来最多弱冠,又怎会是阙邪子师祖的师弟?且他时而说是,时而又说不是。最后还道,要遇了他师傅方能算得,这般前后矛盾,糊里糊涂的不知所云,委实教人费解难思。索性又道:“那你师傅是谁?”她只道小石头在寻自己开心,是以,口气里稍带愠怒,那大哥二字也不再出口。 小石头道:“我师傅啊?我还没见过,但他名字,我却晓得,他唤元虚真人。” 这会儿,别说苏眉,纵是其他人都恨不得扇他两个耳光。元虚真人是昆仑派前代掌门清虚真人的师兄,在武林里素来德高望重。而且他澹泊名利,清心寡欲,在掌门之位前依然执著于自己的丹药歧黄之术,并且活人无数。这些事,方今武林有谁不知,有谁不晓。元虚真人为了精研医术,对武学一门浅尝辄止,并未深究,是而他从不授徒。如今,小石头居然说自己是元虚真人的徒弟,岂非是滑天下之稽? 众人不知小石头的品行,只道他胡言乱语,为自己着颜,不禁鄙夷。但邓蓉与他相识已久,且还共过患难,知他此言虽然荒谬,却必有其因,不然,是万不会说的。芳心思虑片刻,即肯定小石头必是受了魔教贼子的唆使,故意扯谎欺人。可惜左思右想,偏生想不出魔教贼子何以要这么做? 又见众人神色有异,生怕小石头吃亏,笑道:“我小兄弟素来喜欢开玩笑,你们可别当真啊!雷叔叔,你也是,怎地连我小兄弟的谑戏之言也识不出呢?”未待众人反应,接着向小石头道:“小兄弟,这种话日后可不要胡说。你知道元虚真人是何身份?即便开玩笑,却也要寻个让人相信的对象才是!”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眨着眼。她怕小石头领会不出自己的意思,依旧在那不知所云。 这里面的玄奥,小石头那里懂得。即便众人的神色变异,他仍是懵懵不晓。目下见邓蓉一个劲地朝自己眨眼,关心之余,却当她眼眸有甚不适,忙道:“邓……邓女侠,你的眼……” 他话尚未说完,邓蓉已知不妙,怕他继续说将下去,急忙大声道:“你说什么?你叫我什么?我认你作弟弟,你竟然还唤我为女侠?你什么意思?啊?”语音清脆响亮,字字句句便如响炮连声,顿时盖过小石头后面的话语。尤其后两句责问,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小石头的鼻尖,大有河东狮吼之味。 旁人讶然,均未想,武林第一美女居然有此悍态。 自遭过邓蓉地挥剑追杀,小石头内心里始终对她深有忌惮。此时被她一喝,竟然骇得后退两步,脸上涨红,神色惊慌。那里有半分身怀绝世轻功的样子。 众人值此,均是放声大笑。 这会儿,邓蓉也省悟,情知蓦急里,未免暴露了内心情愫,当下羞得娇颜酡红,臻首低垂,恨不能掘地而入,逃了这般赧颜场面。那惹人厌的方公公蓦道:“各位,笑够了吧?皇上还等着呢!你们未免太放肆了!” 大伙气急,若非念着他是秦皇钦差,刻下势必与他翻脸。 雷啸岳呵呵笑起:“方公公言重了,咱们如何会轻视圣上?只是石兄弟总须换身装束,倘然这般前去,倒是对圣上大大的不敬!”苏眉抢道:“正是,雷伯伯说得对极,可不像某些人,哼,啥也不懂,只会叫唤!” 方公公阴笑一声,道:“那就快点,圣上若怪罪了,可别说咱家没提醒你们!尤其是那些个不懂尊老的丫头!” 一时间,二人居然在那抬起杠来。 雷啸岳无视他们的发噱,回道:“好!”接着唤来阿贵,吩咐他带小石头换身干净的衣裳。这时,小石头猛然想起雷倩为他买的那件儒衫,心道,此刻倒是派上大用了。当下随阿贵出厅,迳自回房更衣。 大秦皇宫坐落与长安南城,分内外两大宫殿群。外宫略显纵长,内宫则是四四方方。整座建筑红墙金瓦,飞檐纵角,好不恢弘。宫外十余丈处,蜿蜒一条清澈透底的护城河,岸边绿树成荫,青草铺地,其间偶有两三古朴亭阁点缀,显得煞有情趣。威严不失闲雅,宏伟恰具匠心。 饶是这般风景独佳,但无行人来去。是而,此处氛围静谧幽深,寂然宜人。 便在这时,“跨嗒,跨嗒”的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不过片刻,只见三匹高头大马已至皇宫大门。马上乘着三人,当先一人面白无须,神色阴酷;依次一人,相貌清矍,目光如剑;最后一位却是一少年,身材魁梧,肩阔腰细,端是生得英伟不凡。这三人正是方公公,雷啸岳和小石头。 方公公由于此趟传旨,耽搁时辰着实过久,生怕秦皇等得厌烦,故而不待苏吉全醒,便催着雷啸岳和小石头二人赶紧入宫面圣。三人甫出雷府,扬鞭驰马,一路急赶,途中行人纷纷散避。仅是盏茶时分,已至宫门。未待宫门侍卫上来喝问,方公公取出领牌予他们看了,随即下马,往内宫而去。 经历过摩天峰的震撼,小石头此刻对大秦皇宫并不觉怎样,也不感拘束,只是亦步亦趋地随着两位识途老马。三人均身怀超凡武学,一路穿廊过厢,步桥行道,余裕工夫,便已到了御花园门前。 方公公回头,对二人道:“你们在这稍待,咱家先行前去请旨。”二人颔首,当下各自观景。 又是片刻,门内出来一位小太监,朝他们道:“圣上有旨,召天策大将军雷啸岳,布衣小石头见驾。” 雷啸岳微一叩首,小石头见样学样,跟着照做。 二人随小太监入园门。走不多久,只见一处假山石旁正有二人各据一方在石案上弈棋。其中一人,小石头认识,正是学士商尹。另一人六十许,须眉半黑半白,面相也是清矍。穿着件明黄蟠龙袍,衫角上缀着数排明珠,看来奢华得很。 58章 圆凿方枘 小石头知那人定是大秦皇帝。他虽少通世事,但皇帝是何样人,却是清楚得紧,那是可以对任何人生杀予夺的最大官。那方公公手执拂尘伺侯一边,瞧来容颜沉肃,恭谨异常。 这会儿,小太监见皇帝在下棋,自然不敢多言,当下与二人使了眼色,意示要他们静待候旨。雷啸岳无疑唯诺,小石头更不觉有甚不对。等了片刻,百无聊赖之余,小石头下意识地移前两步,往那张望张望。小太监一急,顿时伸臂阻拦,只是皇帝在下棋,他也不敢大声呵斥,仅是面露凶色,用眼色示意他后退。 小石头尴尬一笑,急忙退了一步,朝他点了点头。 便在这时,秦皇道:“富顺,让他过来!” 小太监闻言,立时恭谨地回道:“喏!”言罢,非但手臂放下,更而侧身让开。 小石头适才观望,原是不经意的举动,时下秦皇竟要自己过去,倒让他忐忑不安起来。但秦皇既然业已开口,终究不能抗旨,只得踏着小步往棋案走去。一边走,一边心里仍在思忖,最好莫要有甚事,最好莫要有甚事。走得尽管磨蹭,可两边相距本就不长,只是眨眼,即到了秦皇跟前。抱拳道:“草民小石头,见过圣上!” 见他这般,始终老神在在的商尹忽然面显惊骇,朝他不住打量。心想,如此才华横溢的一人,怎地连些许宫廷礼节也不懂。方公公原就满腔忿懑,尚没消退,刻下一见,登时喝道:“大胆!” 小石头不知自己礼仪有错,经他一喝,只道身上是否有甚错谬,垂首左右顾视,但无发现,顿即愕然抬头。这样的抱拳礼节,依他看来,已是最为隆重,难道还下跪不成? 秦皇朝方公公挥挥手,意示要他退下。虽然他那一喝有些道理,然秦皇最忌有人自做主张在他面前随意吆喝。说来,也是方公公心怀郁积,试图借刀杀人,一时情急所至,照理,依他往日的脾气,那是决计不会犯此忌讳的。 待方公公远去,秦皇回首看向小石头。原本看他年纪轻轻,气宇轩昂,龙心着实大畅。可如今非但不跪不拜,且在自己面前左瞧右瞧,简直是个不懂礼仪的莽夫。差异之余,难免向商尹望去,意思就是:“这人就是你向朕举荐的贤才?” 商尹也怔然,但秦皇询问,又不能不回应,只得苦笑颔首。 秦皇心下好笑,暗忖,你个商大学士也有看岔眼的时候,当真难得!又想,商尹是个大大的贤士,他既然向朕举荐,多半有甚道理。若此刻便教这人回去,未免显得只重虚表,不重内里。当下轻咳一声,润了润喉咙,道:“小石头……” 小石头躬身道:“草民在!” 秦皇苦笑,心想,朕还是第一次被人打断话茬。索性摆了摆手,要他住口,又道:“朕闻商学士说道,你学识渊博,武艺超群,但仍在雷爱卿府上做一仆人。朕觉可惜,是以召你来考考,你可愿意?”这话说得煞是明白,意思是,只要你真有才学,朕便会赏你个一官半职。 小石头踯躅,暗忖自己何时学识渊博,武艺超群了?文不过学习半年,武只是练了套旁人难以击中的轻功。他正当疑虑之际,秦皇见他尤不爽快,心道,朕想提拔人,又何时见人神色踌躇过,仿佛要他做官,倒似难为了他?想到这里,不禁龙心不悦,面颜沉肃。 商尹眼尖,咳了一声,急忙道:“小石头还不谢恩?圣上恩典,可是隆宠得很呐!” 得他提醒,小石头省悟,自己眼前可是天下最大的官,当下抱拳,朗声道:“草民愿意试试。” “又没谢恩!”秦皇如是想着,暗忖,这人难道是山中出来,对世俗礼节一窍不通?沉吟片刻,即道:“朕方才与商爱卿下棋,见你跃跃欲试,对棋道似颇有研究。不如先陪朕下盘棋吧!” 小石头愕然,在摩天峰习文,虽有琴棋书画各门课程,但时日较短,那会儿棋课尚未伊始,突变已至,自己即身陷囹圄,又何曾学过?想着要推脱,然见商尹眨眼示意,似蕴某些含义。刹那不解,心想,莫非商先生晓得我不懂,是而稍后会指点我?这么一想,趑趄尽去,道:“是……” 斯时,商尹已然站起,朝他笑吟吟地望着。小石头向他拱拱手,迳直走到他原先的座位,大马金刀的巍然落座。他认为既要下棋,你皇帝坐着,我当然也要坐下。孰不知,天经地义的事在这皇宫内院里便是桩大逆不道的罪行。 平日里,皇帝即便想与文武重臣下棋,大臣们也不敢随便落座,须待皇帝开了金口,赏赐之后,他们再千恩万谢,方能坐下,且不能坐满臀,需留泰半在座外。反正不管如何,终须让皇帝觉得你恭谨,对他极其尊重,如此,才不致感到你犯颜。但小石头却不然,他非但没谢恩,也没客套,且是坐得如山巍峨。又加他内力浑厚,修为绝顶,诚然不会随意运用,然如此一坐,宗师风范隐约可见。秦皇的体形尽管也算不错,但与他一比,依稀显得委琐。 这会,商尹暗自叫悔,内里喊着糟糕。寻思着,万没想小石头竟如山中野人,对俗礼这般不晓。今日算是大大的忤逆了秦皇,也不知待后会怎生处治? 秦皇脸上一丝震怒稍纵即过,但他不愧是英明君主,眨眼压下情绪,淡笑道:“你执白,朕执黑,先来一局。”这执黑执白的话语,在往日他是从不用讲的。须知,哪个大臣敢和皇帝争黑白。然今日遇到小石头,又见他适才的种种粗蛮行止,秦皇心想,还是提醒的为好,否则,教朕执白,岂不逊了?而且,万一执白输了予他,这颜面委实丢得够大。 小石头不晓棋规,更不知黑白两种棋的优劣。道:“随便就是!”说话间,眼角掠向商尹,怕他骤然离去。到时,自己怕是要举棋不定了。 他这般随意出言,洒脱举止,落在秦皇眼里,伊始稍觉不惯,然接二连三的经历,猛地里感到新鲜不已。想他弱冠登基,至今雄主四十年,从无人敢如此在他面前挥洒自如,言谈不羁。一时,也不以为忤。觉得今日能尝尝寻常人的滋味,倒是油腻惯了突然上了一盘清新素淡的小点,颇觉回味无穷。 思忖里,面含微笑,手中捻起一粒黑棋,往棋盘落去。“啪”的一声置于自己的左下角。 小石头见着皇帝落子,当下朝商尹望去,盼他能有所提示。却不知,惟见他含笑而观,那里有半分示意。惶惶之余,右手也捏住一粒白子,瞧着棋盘,但见棋道纵横,密如织网,竟是彷徨不决。 秦皇笑侃道:“怎地?第一步即要思虑?” 小石头慌道:“不、不……草民就下,草民就下!”话虽如此说,偏是不见他落子。 须臾之后,秦皇费解,疑道,莫非他不会弈棋?纵连旁边的商尹也感愕然,没想小石头才华横溢,出口成章,却不会下棋。 望着小小棋盘,小石头双眼暴瞪,但觉棋盘已是充斥双眼,眼里竟是容不下半点余地。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仿佛昔日,自己曾对它研究甚深,只是若想思出个所以然,竟如水中映月,看得到,摸不着。不知不觉地白子往边角落去。 “啪”的一声,惊醒沉思中的秦皇和商尹。二人见他终肯落子,不由均感松气。秦皇是想,若教外人得知,朕下旨要一位不懂棋道的人陪自己弈棋,只恐会惹人笑柄。而商尹是如释重负般的感觉,暗道,不管输赢如何,小石头会弈棋,总比一窍不通得好。自己也少了个欺君之罪。 余裕,二人皆惊。围棋之道,有句俗话,金角银边草肚皮。就是说,寻常人下棋,开式布局,总先抢占四角,再图边域,最后,决战中原。不料小石头一子,说他是角,不然;说他是边,又略似;恰在边角交界之处。 诧异里,秦皇暗想,朕倒要好生看看,你到底有何高招?会下此诡异绝式。捻起黑子,在原先的棋盘的黑子旁放下。 这时,小石头没多犹豫,白子紧跟,居然落在十五望位。二人又惊,第一子虽是非角非边,但总有模样,与寻常布局大致相仿。然第二子,犹如流放与第一子关联着实不大。疑团满腹中,秦皇直接落子在黑一子边,占他星位。心道,任你着数古怪,朕先试探,试探,看你究竟是高招连连,还是装神弄鬼。 小石头看都不看,第三粒白子迳自与白一子小飞。 秦皇见他一力在自己边角布防,又想,朕还是暂时不与你缠斗,先抢了另四角再说。如是一想,索性各占星位。瞧着白子局限一方边角,而自己黑子各占三角,且小石头哪角的星位,黑子也占着,瞧来布局优势显目无遗。心下未免自得,须知,尽管他君临天下,威被四方,但这胜负之心依然极重。能在棋道上胜了商尹甚为看重的小石头,对他的虚荣心尤其满足。 这会,小石头第六子轻放于天元位。 秦皇陡惊,倒非是小石头出了记妙招,而是属于臭不可闻的哪种。适才他先抢银边,倒能释然。毕竟弈棋一道流传千年,总有各家绝式在里面。但这一子落得未免不通,那有不抢角边,先占中腹。须知,抢角须围两边,抢边要围三边,可若是妄想抢占中原,却非要围个密不透风方行。当你在那围中原时,旁人无疑已然占住四角。以目数计,围中之人,实在输得惨不忍睹。 刹那里,愕然地看着小石头,心道,即便朕能赢棋,可胜了这般棋艺之人,说来,当真不值得炫耀。想罢,随手落棋,下得毫无心思。只是聊以自慰地想着,兴许他后面有甚妙招也不定? 片刻工夫,二人下子如飞,棋势连绵。秦皇占三角,有二角稍许薄弱。小石头占一角一腹,诚然地域不广,但其势浑厚,无懈可击。这时,正轮到小石头的一手。他捏起一粒白子,往秦皇的左上角空隙处投去。秦皇见他率先进攻,始终懒恹恹的精神突地一振,心想,来得正好,朕要杀得你丢盔弃甲,落花流水。 当下你来我往,你争我夺,厮杀得不亦乐乎。秦皇的棋路霸气纵横,恢廓大度。每每擐甲执兵,总令人有挥戈反日之慨,瞧来捭阖四方,睥睨挥斥,实乃气象万千。而小石头的棋路,看似低俗,又如不经意,但在中盘激烈之际,每每俗子成妙着,前面那些诧异费解的棋子,在后面均派上了大用场。 秦皇棋子所占的棋盘,伊始虽地域宽广,但确属地广人稀,而小石头偏是厚积薄发,轻重缓急恰到好处,之后的每一子浑若天成。如封堤经年的洪水骤然暴倾,顺势蔓延到了秦皇的黑子空隙里。 始终在旁笑吟吟的商尹,此刻讶然万分。没想原本一直占据优势的秦皇这时居然颓势连现,被小石头攻得豪无招架之力。小石头每一手均是秦皇的必救之处,教他压根就顾不上别的。如此操纵对手,在弈棋中称为先手。即每一手,皆让对手必防,不能有丝毫松懈,否则,就是大败亏输的结果。 秦皇平日酷爱下棋,算是弈棋老手,每每听见有人在棋艺上颇有建树,他势必宣召进宫,与那人切磋一番。但平日里那些大臣有谁敢赢他?是而故意放水得多,好一点的也是和棋,敢当面与秦皇叫板,大胜他的惟有学士商尹。所以秦皇想赢棋,便唤他人侍陪,想输棋了,那么惟有召商尹进宫,方能一尝夙愿。但他下棋数十年,固是棋艺再差,然水平尚是有点的。今日竟被小石头攻得若斯狼狈,当真让人难以料及。 此刻,秦皇着实呕血。小石头的棋路诡诈多变,犹如奸恶的商人,一分一毫均不肯轻弃。你若与他互相纠缠,最后势必吃亏。可要想攻他必救,看他落子步步为营,棋势连绵不绝,那有空隙让自己钻? 须知,弈棋一道在古人看来,属于闲情逸致时的娱乐。虽包罗兵家诡道,天象自然,寻常人却不会去研究这些。孰不知,今日偏教秦皇遇上一个现代来人。现代围棋已经成了一项体育运动。与古代的倡情冶思迥异,那是作为一种吃饭的本领在学习。是而,每步每棋均功利异常,只要能赢棋,管它卑鄙难看,还是高尚漂亮,先用上了再说。 小石头在现代时偏是一个围棋爱好者,对各国高手间的棋谱涉猎较多,更且是现代一位棋圣的入门弟子。若非遭遇不幸,让他到了这异空间古代,难保不会成为一名现代世界知名的围棋高手。他先前摸着棋子的熟悉感,也是囿于此因。毕竟,再是如何失去记忆,可往年最为喜爱的感觉,仍然深藏于心底,只是未发掘出而已。 又是片刻,秦皇郁闷已极,恨不能推秤而起。只是念着身份,倘然真如此做了,显得自己有些输不起。心下暗想,常言道,由棋及人,何等样的人便下出何等样的棋子。看此人棋路锱铢必较,为人定也势利得紧。哼……原来他始终在朕面前装傻充愣,还道朕看不出,时下用棋一试,岂不明然? 先不说二人怎生下棋,再说那雷啸岳原本看小石头应承与秦皇弈棋,心下已叫不好。暗想,这棋一下,赢了吧,圣上颜面无光;输了吧,圣上定然小觑。当真是输赢皆不好。一边焦急,一边在外候旨。你道他何以关心小石头,说来,他也是亮眼之人。在雷府见邓蓉处处关照小石头,虽然口里喊小兄弟,但眸中的情意,岂会看不出。邓蓉是他拜兄的唯一女儿,能见她重得欢愉,雷啸岳自然高兴,故此,爱屋及乌,他这会对小石头也关心得紧。 便在这时节,忽见秦皇神色不愉,时不时透着不耐烦。每当小石头一落子,他便攒额蹙眉,深思不止,尤其有几子更是落得踌躇不决。教人一看,便知情势不妙。 雷啸岳知已到关键,倘然待秦皇真输了,难保他不会龙颜大怒。当下几步走上前去,叩首道:“圣上,臣有一事想要启奏!” 这话如仑音下界,秦皇听着开心不已,先是故意蹙眉,似怪他说事不选时候。但眨眼,颜容温和,淡笑道:“雷爱卿,奏来便是!”又对商尹道:“商爱卿,朕此局形势大好,舍之可惜。无奈雷爱卿有急事禀奏,只得劳烦爱卿你下了。”说完,不待他回音,即施施然站起,行至雷啸岳跟前,道:“雷爱卿,朕与你到旁边去说,别打扰他们下棋。呵呵……”能逃得输棋,着实让他高兴。输在商尹手上,毕竟商尹之名,冠盖天下;若输给小石头,传出去实感赧颜。 商尹苦笑,秦皇金口一开,等如圣旨,纵是万般不愿,也惟能勉强。无奈地坐下,捻起黑棋落到棋秤上。这局棋,其实大势已定,他再有挽天之力也是无计可施。是以,眼下这几步仅是尽尽人事而已。 狼奔豕突了须臾,终一命呜呼。 商尹见秦皇未来,笑道:“石兄弟棋艺精湛,套法奇诡,令人有耳目一新之感。佩服,佩服……”秦皇虽下了泰半局,留给他的残局,也是岌岌可危,但如今输了,终觉遗憾得紧。 59章 祸从口出 小石头先前完全沉浸于围棋之中,脑海里千百张棋谱不断泛现,一步一手均有如神助。每每手指踯躅,心底深处便立时有个声音指点着棋子该往何处。此刻,直到棋局终结,他仍恍恍惚惚。待商尹笑语响起,方把他惊醒,身子一震,问道:“啊?谁赢了?”这话问得,他仿佛是个旁观者,而非是下棋之人。 商尹愕然,不知他此言何意?是炫耀?抑或是他真的不知?若说他是外行,可着数精妙,谋算老辣,迥非初学者可及。百思不解下,他苦笑道:“石兄弟,你莫要耍我了。输赢怎样,你岂会不知?” 小石头方想说话。与此同时,秦皇却是笑呵呵地走来,堪堪出现,即道:“商爱卿,棋局如何呀?”说话间,人已走至棋秤旁,稍一顾览,又道:“可惜,可惜……多好的局面啊!居然让商爱卿给下输了!唉……”神色满布惋惜,心下却喜,暗想,幸亏雷爱卿机灵,假意有事上奏,否则,时下难堪得紧啊! 跟着朝随后而来的雷啸岳赞赏地望了一眼。 又看商尹诧色未褪,脸上尚带一丝负后惭色。心想,商爱卿平日里常常赢朕,今日终也让他尝尝亏输的滋味。思虑及此,不由一乐。继而呵呵爽笑,道:“小石头棋艺不凡,能赢商大学士,即可表明事实。”瞧着商尹怔怔的模样,秦皇更觉其逗,又道:“小石头,朕已知晓你的棋艺,但旁的才学,朕却不知。这样吧,朕出一联,你试着来对对,如何?” 听着对联,小石头不自禁地便会想起冰清,脱口道“好、好、好!” 秦皇见他应得爽快,心想,看他胸有成竹,倒须出个难点得,否则,这般势利之人真做了官,难保不大肆贪墨。他对现代棋路委实不惯,只道小石头定是棋品如人品,十九也是如此。沉吟余裕,他道:“朕的上联是,‘东启明,西长庚,南箕北斗,天子曰:朕乃摘星汉。”说罢,得意地看着小石头,暗忖,这联隐意深遂,潜字工允,瞧你怎生回答? 这会儿,商尹与雷啸岳各自摇首,前面的倒还好说,但后面的天子曰,无疑极难,尤其摘星汉三字,意示皇帝在选拔人才。这叫小石头怎好对得!万一有甚惹闹了圣上,犯了皇家的忌讳,眨眼便是人头落地的结局。二人想到这里,都为小石头捏着一把汗。 小石头听得联句,攒额余裕,恰想起当日冰清为自己介绍花卉时的情景,当即展颜微笑,吟哦道:“春芍药,夏牡丹,秋菊冬梅,石头答:民非探花郎。” 商尹与雷啸岳一听,顿即含笑不语,暗自叫妙。 秦皇一愣,没想他对得非但迅速,且工整已极。以探花郎对摘星汉,实为得体。整个下联与上联一对,实属天衣无缝,妙至毫巅。一时,倒感惋惜,心忖,若非从棋路上看出为人,朕时下看你才学非浅,必已赐个官儿予你。唉……可朕还要难为、难为你。既纯心想难为,他出的上联也就越发刁钻。 当下又道:“雷为战鼓闪为旗,风云聚会。”整个上联气势磅礴,若下联对得弱了,未免逊色。 小石头瞄了眼棋盘,接道:“天作棋盘星作子,日月赏光。” 这联一出,众人皆惊。雷啸岳拭汗不绝,商尹暗自叫苦。二人均想,小石头啊,小石头,纵是回答不出,却也不须说此下联啊!要知道,这下联委实忤逆了皇家威严。他以天作棋盘星作子,实是霸气十足,有开天僻地的豪情。可秦皇又如何会容忍手下官员有此野心? 小石头不知自己的下联已然犯了忌讳。须知,摩天峰上,冰清教他对联,每每均要他出口不凡。若气势稍弱,冰清便好一番教训,说他身为男儿,没有壮言豪语,便算不得是英雄。长此一久,小石头的联句不知不觉地便豪情万丈,尤让人震撼。虽说那时冰清喜欢,可现下秦皇却感不快。心道,你要天作棋盘星作子。那朕又该如何?哼……又想,朕倒要好生瞧瞧,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人? 想到这里,蓦地站起,怒声道:“天作棋盘星作子,朗朗乾坤谁个敢下?” 旁边二人瞧秦皇龙颜陡怒,情知不妙,各自颤栗。然小石头粗条得很,听着秦皇既似斥问,又似上联的话语,顿时回道:“地为琵琶路为弦,煌煌世界孰家能弹?”这联一对,固是雷啸岳这般超一流的武学宗师,也是双股打颤。那商尹更是冷汗滴落,暗道,今趟算是害了一位年轻俊秀,若早知道事情会如此演变,自己是万万不会向秦皇举荐了。 但见秦皇神色激变,眼看就要说‘拖出午门斩首’,商尹惶惶下跪,颤声道:“圣上,小石头年幼无知,望圣上饶宥!”与此同时,雷啸岳也“噗嗵”跪下,道:“圣上,是微臣疏于教导,以致家中仆人犯了天颜。圣上要处治,先处治罪臣即可!”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竞相为小石头求情。 小石头这刻方知,自己原已犯了大忌,当即跟着跪下。只是左思右想,没想出自己到底在那触犯了皇帝? 秦皇往下一看,瞧着两个视为肱骨的文武大臣为个触犯皇家忌讳的小子求情讨饶,未免费解。但也因此神色改而稍缓,不过口吻依旧含愠,“你们是他什么人?为何要这么帮他?” 二人互视一眼,均道:“微臣与他非亲非故。” 秦皇重重“哼”了一声,道:“既然非亲非故,为何要冒死劝谏?莫非,就当朕不敢治你们?” 二人一凛,忙道不敢。商尹又道:“微臣劝谏,其实并非为了小石头,而是全为了圣上的清誉着想。” 秦皇闻言,嘴角微撇,忍着笑意,心想,看你有什么胡言乱语?道:“哦?你倒说来听听!”商尹方想说话,秦皇又道:“若你的理由,不能让朕信服。朕便把你与小石头一同治罪。知道吗?” 商尹暗下苦笑,心想,自己也算倒霉,原想为圣上举荐位贤才,孰知,竟惹了一身祸?不提他怎生埋怨,这会他咽了下口水,清了清喉咙,朗声道:“圣上,我大秦威名四显,国势日盛,其因便是不拘一格的提拔人才,以致今日,朝中英才济济。而诸多有才之人为何远投至大秦,而非去他国。原因便是圣上求贤若渴,思贤知贤,任贤信贤;向以士者国之宝,儒为席上珍而待之。倘若今日弑了小石头,罪名是出言不逊,那么……试问天下英雄和士子,谁还敢投奔大秦?” 这番话如暮鼓晨钟,登让秦皇惊醒。暗忖,对呀!商卿此言大大的有理。尽管心下已然认可,但要他立时反口,或是对商尹称赞有加,偏生一时说不出口。当下神色肃然,在那沉吟不决。 而跪着的三人,也是心神不定,怦怦不绝,只怕秦皇一意孤行,非要诛杀小石头。 这时,小石头也诧异莫名。寻思着,究竟那里得罪了哪个最大的官,要商学士与雷老爷如此为我求情。转念又思,不管了,反正至多弑了我便是。可如由于我的因由,而牵连了他们,却教我怎生过意得去?思至此,猛地抬头,大声道:“圣上,草民不知到底犯了什么错?可你若想杀草民,尽管杀便是,但是商学士与雷家老爷是没错的,还望圣上明察!” 他这番话不说,兴许秦皇今日就恕他无罪。但此番慷慨激昂委实用的不是地方。秦皇心道,好你个奸猾小子,商爱卿没谏言前,你不发一语。时下闻了商爱卿的话语,只道朕会念着此番言语,而放了你?哼,朕偏不如你所愿。缘于方才的一局棋,他对小石头臆断得很,压根就不认为他是良善之辈。不过,商尹的劝谏终究在他脑海里回响,秦皇喊道:“来人!”等四名侍卫上来后,又指着小石头道:“把此人下于天牢,待朕决断。” 侍卫领旨,随即押着小石头迳往天牢而去。而小石头既不挣扎,也不争辩,心道,有罪无罪,总有天理,俟时再说吧!假如胡乱说话,牵连了商学士和雷老爷,那便是我大大的罪过。如是一想,跟着侍卫乖乖地走了。 秦皇看着依然跪在地上的两位重臣,沉声道:“起来吧!” 二人谢恩,肃站一旁。 秦皇此刻眼中精光四射,盯着二人道:“朕非是弑杀成性,也非是容不下有人口出忌语。只是适才哪人,朕隐隐得……”说到这里,忽感自己的解释,着实荒谬绝伦,假是宣之于口。即便眼前二人不至于当场失笑,难保他们不会在背后讥讽自己。如是一想,当即住口不言。只是随意地摆手,道:“朕累了,你们退下吧!” 二人相互偷视一眼,见秦皇满颜厌烦,心情极为不爽,若此刻再为小石头求情,决计是有拒无应的份。当下叹息一声,道:“喏!臣告退!”后退了三步,又是一礼,才转身而行。 二人到了宫门外,相视苦笑,继而各叹一气。方想开口,竟察觉对方与自己心思一般,也想说什么?忙道:“你说,你先说……”异口同声下,二人又是一声苦笑。 商尹道:“雷大将军,你乃朝之重臣,小石头之命能否得救惟有靠你了!” 雷啸岳叹道:“难啊!难啊!小石头今日处处忤逆圣上,有些举止实已到了株连之罪!圣上能暂时不弑,已算格外开恩!”说罢,又是一声叹息。他是想起邓蓉好容易有个心慕人儿,却不料飞来横祸,转眼即要人首异处。若此讯息教她知晓,还不知会怎样?思至此,雷啸岳额头更锁,愁眉紧蹙,当真是忧不堪言。 商尹沮声道:“唉……均是下官害了他。若非下官向圣上举荐,今日之事也不会发生。说来,商某时下懊悔难当啊!” 雷啸岳道:“商大人,咱们也不要挑自己的责任,先回去思个法儿再说!如何?” 商尹道:“惟有如此了!” 当下,二人互相告辞,各自回府筹思。 商尹行到一半路程,猛地想起当日潘国舅对小石头推崇倍至。且闻,小石头对他尚有救命之恩。若刻下去求他,兴许有甚转机,毕竟潘太师与潘贵妃,在圣上那儿确实比自己说得上话。如是一想,登即要轿夫改道,转向潘府。不提轿夫们诧异,自己大人怎地与潘太师热络上了。一路脚步飞快,商尹急催。 柱香时辰,商尹已站到了潘府的朱红大门前。看着穷奢极侈的潘府,虽有感慨,无奈为了小石头之命,今日偏只能低头。拉着门上的兽环,“咚咚咚”地轻扣数声。门内人喊道:“谁啊?” 商尹答:“大学士商尹!” 门内人一惊,急忙“吱呀”开门,露出一獐头鼠目的中年汉子。他先讶异地打量了一番商尹,忽而满面谄笑,“原是商大人啊!嘿嘿……小的以为有人寻开心呢?今儿个,商大人到咱太师府有何贵干啊?” 商尹正色道:“本官来找潘国舅,有要事商谈!” 哪人此刻笑得越发谄媚,但隐隐地含着一丝讥讽之色,低头哈腰道:“回商大人话,不巧得很,我家少爷正好不在府上。您改日吧!请回!”话音甫落,即要关门上闩。一副不愿多待片刻,不想多说半句话的模样。 商尹急忙伸臂一拦,道:“且慢!既然你家少爷不在,本官便在府上等他便是!”此刻情势万急,不知秦皇何时会改了主意,突然说要斩了小石头。是而,他也顾不得颜面了。 哪人诧异余裕,看了商尹片刻,似在怀疑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他。心想,没错!是他啊! 正当这会,便闻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商大人,今日怎地会到我家来?” 商尹转目一看,不是潘国舅还有谁啊?这般痞子声调也惟有他能吐地出来。原来潘国舅恰是连夜没归,此刻正赶上回府。商尹走前,道:“潘国舅,下官今日实有要事与你商谈!” 潘国舅惊道:“我与你会有要事?”说到这里,神色显得很暧昧地道:“莫非,商大人有甚隐晦,需我在旁襄助?啊?嘿嘿……” 商尹一阵头晕,遇着这个痞子,委实有种说不清的感觉。看着他有些踉跄的步伐,商尹扶住道:“国舅,此事有关雷府的仆人小石头!” 潘国舅对小石头的惊羡才学,直至此刻,仍是念念不忘。陡闻之余,醒了泰半,催道:“哦?说……你倒是说啊!” 商尹为难地环顾周遭,道:“国舅,咱们到贵府去说怎样?” 潘国舅醉眼乜斜,看了看四周,道:“好!请……” 二人进府,到了会客厅。 商尹也不虚套,把小石头先前在御花园的表现以及圣上恼怒,一五一十的说予潘国舅知晓,希望潘国舅能予一臂援助,解得小石头的危机。 潘国舅为人虽痞,但素来仗义,闻听后,立时道:“商大人,你放心,潘世杰定全当力以赴。” 直至此,商尹心下生慰,暗想,这家伙诚然行为怪诞,放荡不羁,却有可取之处。也算善哉! 当下与他辞别,迳自联络其他好友,打算着待明日齐向圣上保奏小石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秦皇弑了他。否则,自己势必懊悔终生。 且说雷啸岳回府,堪堪进门,便见得邓蓉、苏氏姐弟及穆淳风均在大厅等候。邓蓉看他进来,先向他身后稍加端详,随即问道:“雷叔父,小石头呢?”雷啸岳长叹出气,说道:“一言难尽!” 这话说出,大伙皆惊。 接着,雷啸岳便把小石头在皇宫之举一一说予他们知晓。 邓蓉愕然,随即悲痛万分。苏吉叫道:“狗皇帝,怎地乱杀好人!”又对苏眉道:“姐姐,咱们去救石大哥!”苏眉应是,二人方想出门。雷啸岳喝道:“放肆,你们不要命了?皇帝关的人,是这么好救的?” 苏吉不服道:“可是……” 雷啸岳道:“没可是,石兄弟,老夫会想办法!你们只须乖乖地待在府里,等伯父的好消息便是!”说到这里,看苏吉依然脸带忿忿,继而问:“听见没?” 众人看他面颜沉肃,决不似假,倘然自己等人一意孤行,要往救小石头,难保这老儿最先铁面无私,把自己等一一擒拿入官。无奈,只得应是。 雷啸岳又道:“你们先回房歇息,明日一早,老夫在朝上便会保奏石兄弟。”这会,他猛地想起什么,问道:“雷霆没回来么?”大伙摇头。 雷啸岳诧异,喃喃自语:“这孩子,明知家中有客人,怎地不回来?”邓蓉客气地说:“雷叔父,许是霆弟营中有事,耽搁了吧!”雷啸岳颔首,正想再说。 会客厅门一声巨响,倏地被人撞开。大伙皆惊,转眸端详,竟是雷府管事小贵,却见他刚进门槛,便是好一个大马仆,摔跌在地,极是狼狈。 雷啸岳怒声责道:“小贵,你怎么回事?” 小贵急急忙忙地爬起,惶声喊道:“老爷,老爷,不好了。适才大少爷的副将来报,大少爷被内廷侍卫抓走了。” 雷啸岳怔愕,急问道:“什么?抓走了?什么时候的事?” 小贵又道:“那副将说,内廷侍卫是拿着圣旨去的。罪名是谋杀御林军另一副统领,符闾大人。” “啊!”雷啸岳几欲晕倒。 60章 牢狱悟功 御林军设有正统领和两名副统领。人数虽不多,仅有二万。但囿于职司守卫禁城,故而是整个大秦长安军队里的重中之重。自前任统领高广调职信州,抵御汉军,御林军的统领之职便始终空悬,惟有两名副统领。左军统领是有大秦皇室血统的符闾,右军统领则是自己的大儿子雷霆。却不想,刻下竟出了这挡子事,当真是天降灾祸,晴天霹雳,教雷啸岳实有措手不及之感。 刹那间,任他再是如何功力深厚,几达绝顶,然闻此噩变,父子连心之下,也是虎躯瑟抖,浑身乏力,大有坠倒之态。穆淳风机灵,登即上前扶助,慰道:“雷前辈,此时不该悲痛,应及早筹谋为是。” 雷啸岳点头,挥手斥退小贵,随后推开穆淳风,慢慢地走到椅子边,一屁股坐下,叹息道:“前有石兄弟之事,再有这逆子闯祸,当真教老夫头疼欲裂,六神无主。” 这般官场应变,苏氏姐弟向未接触,刻下是哑然无语。邓蓉尽管身膺华山掌门之职,然派中事务素来交予几位师叔打理,眼下风波突起,也是无力着手,惟有美眸烁烁,望着雷啸岳,半点都无计谋奉上。 穆淳风忽道:“雷前辈,目下毋庸多说,只有先打听出雷兄弟被关押在那里,然后伺机探望,从中再寻证据。” 雷啸岳双眼一亮,赞道:“穆老弟果不愧是仙鹤门大弟子,这办法好。老夫心急逆子,实在是方寸大失。”又道:“你们先去歇息,老夫这便去打听,随后咱们再好生相议。” 大伙点头,苏眉双眸泛彩,盯着穆淳风,眼神中流露出的赞赏,教穆淳风赧颜无比,惟有尽量躲避。 小石头被内廷侍卫关进了天牢。由于他是言语冒犯天颜,侍卫们并没怎生苛待。其因便是,自当今秦皇登基以来,从没正式弑杀过言语犯禁之人。某些政见不合或是诤谏太甚之人,至多也就叱责一番。小石头如何冒犯,侍卫也不了解,只是对这傻小子敢犯天颜,他们心底确感佩服。是而,给了单独一间极其干净的牢房,里面有桌有床,尚有一盏小油灯。这般待遇,可说是天牢里最为贵宾级的享受。 待侍卫远去,小石头无聊四顾,不免思忖,万没想刚出囹圄,又进樊笼,自己和牢狱的缘分倒是非浅。又想,前次在摩天黑狱巧遇冲虚子前辈,这趟不知会否有甚古怪。正思忖间,只听得牢房外的拐角处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方抬头打量,便见得一名青年被人五花大绑着押了进来。 这人剑眉星目,甚是英俊,身材虽不高,但相当结实,气势尤为慑人,有股军中杀气。身上穿着白色囚衣,仿佛已有人审讯过。身后的两名差役为他解去绑绳后,便弯腰赔笑道:“少将军,对不住了,咱们也是奉公办事。您老可别责怪!” 青年冷哼一声,不置可否。走到床铺前,蹲了下来,问道:“这里便是天牢最好的房间?” 差役谄笑道:“正是,正是……咱们这里至多也就弄成这样了。” 青年看看他们,也不再说话。差役们躬身行了一礼,随后缓缓退去。 瞧到这里,小石头甚感稀奇,心想,看这人气派非凡,似是很大的官,怎会与我一般关了进来?由于两间牢房仅用木栅拦相隔,是而差役的恭维表情,他是一览无遗。又忖,莫非与我一样,也是对联触犯了圣上?想到这里,难免有了好奇,何况牢中无聊已极,若无人谈话,实如活死人一般。当下低声喊道:“这位大哥!这位大哥!” 青年稍稍抬头,朝他望望,说道:“什么事?”心下却想,自己被人诬陷,关进天牢。但因父亲的关系,是而有间较好的房间。可这小子有甚关系,竟也押在这里。瞧他相貌,自己居然毫无影象,难道,他是哪位官宦之后?又见他渊停岳峙,气宇轩昂,纵是被囚,却不显丝毫颓丧,不由啧啧称奇。 只是他春风得意里,骤从高峰跌下,未免自哀,一时无心多谈,若在外面遇了,兴许惺惺相惜,结成好友也不定。 小石头听他应声,又道:“大哥,你犯了什么事?被关进来的?” 青年道:“一言难尽,没甚可说!” “哦!”小石傻傻地应道。刚想再问,却见那青年翻身上床,竟是寐睡起来,当即闭口不言。心想,这位大哥倒算磊落,固然被禁囹圄,依旧要睡便睡。这时,不免暗自佩服。旋即见样学样,也是躺在床上。可惜,他脑中烦乱,时而想想这,时而想想那,竟是辗转翻侧,无法入眠。 至半夜,昏昏欲睡里,忽闻语声噪杂,似有人低泣。 一咕噜翻身爬起,朝来声处望去,不禁大诧。原是雷啸岳正和那青年说着话,而雷倩也在旁,只是双眸泛红,瞧来可怜得很。要知道,他内力浑厚,充盈沛然,即便牢狱混暗,旁人伸手不见五指,凭他的六识却是无碍。当下靠近,轻声道:“五小姐,五小姐!” 雷家父女怔然,闻声即知,无疑便是小石头。雷倩尤是高兴,堪堪回家,连闻噩耗,先是小石头触犯天颜,继而大哥雷霆遭诬,身陷天牢。若非念及与小石头关系未定,且全家人俱在担忧大哥,难保她不会大嚷着要父亲先思法解救小石头。刻下闻得个郎之音,当真如九天仙乐,教她又喜又悲。喜的是,幸好自己非要吵着同来,否则,焉能与他会面;悲的是父亲眼下只想着为大哥脱厄,至于他,怕是要待大哥出狱,方轮到了。 索性急步上前,问道:“小石头么?是小石头么?” 小石头道:“是啊!是啊!”这会,委实是喜乐无限。即便一直有些讨厌的五小姐,此刻能在无聊至极的囹圄里得见,偏生如仙女般的可爱。他又道:“五小姐,你与老爷怎么会来?” 雷倩听他问起,也不想隐瞒,迅即就把大哥雷霆遭人诬陷谋杀同僚的事,一五一十向他道出。待小石头闻得那失踪同僚的姓名唤作符闾时,猛地想起当日山中将军打扮的尸首,靴子里的丝筏不就称自己为符闾么?当下追问:“再说一遍,那同僚叫什么?” 雷倩幽幽地道:“符闾!” 小石头又道:“那符闾,我见过!” 这句话,犹如平波惊起三尺浪,雷啸岳喝问:“在那?何时?” 小石头被他喝得有些悚怔,待雷倩问时,方把自己当日在山中所见的诡异,事无巨细地说予他们知晓,接着从怀里掏出那片丝筏递给雷倩。雷啸岳一把抢过,展筏细看,默然半晌,蓦地哈哈大笑,道:“霆儿,你有救了!哈哈……” 雷霆惊喜,问道:“父亲,怎么回事?” 雷啸岳显然很是兴奋,他先向小石头躬身一礼。小石头忙道:“老爷,使不得,使不得!”雷啸岳道:“石兄弟,大恩不言谢,今朝之事,老夫谨记铭心。”又对雷霆道:“霆儿,这片丝筏是符闾将军亲手所写,上面就是为你脱罪的铁证,同时也是那真正凶手的罪证。哼……” 雷霆大喜,大声道:“那真是太好了!” 雷倩这会眉开颜笑,为小石头的大本事暗翘拇指。至于,那日扔下她一人,独自远去的事,当然是自动失忆,时下那还想得起半点。待雷啸岳要走,她是依依不舍,若非父亲、大哥均在,不定就向小石头一吐真情。 瞧着父亲与妹妹离去,雷霆心怀感激,迳向小石头抱拳行礼。他原就仰慕小石头的风采,起初只是内心郁闷,是而无心多谈,刻下愁云尽散,自然欣喜若狂,且小石头又与雷家关系甚好。这当儿,他是热情万分。二人侃侃而谈,雷霆所说俱是军中趣事,间或是如何行军布阵,如何一呼百诺,又如何操演兵士。 小石头微笑而应,这些他大都不懂,以前与冰清叙聊,仅限于诗经歌赋。眼下雷霆所说,仿佛为他打开一扇大门,里面皆是新奇古怪的好玩事,令他大感有趣。须知,他本性就好胜,又擅于谋划,往往是谋定而动,不然,他的棋道怎生会超凡若斯。可惜,他跨越时空,经空间异量地冲击,以致记忆全失,对古代之事又大多不解,庶而惹下忒多笑柄。 雷霆愈说愈起劲,他发现小石头是世上最棒的听众。这些理论心得,以往在父亲面前也很少说,想雷啸岳事务何等繁忙,如何有暇来听自己儿子说甚领军心得。在他看来,儿子年纪小尚须磨练,他需要的是人情事故,至于本事倒可以慢慢学。而其他人,比雷霆官大的,那是无心听讲,比他官卑的,雷霆也不屑于说。是而,眼下这番话在雷霆心里,委实憋了多年之久。今日一番畅谈,登让他有引小石头为生平知己之感。 二人嘻嘻哈哈,不觉天光大亮,竟是一宿未眠。但二人依旧不休,他们均是内外兼修的武学高手,一夕不睡也不感疲劳。一个述说生平宏志,难得遇到一个诚心听讲之人,这般良机着实不愿轻弃;另一个听得入迷,心神完全徜徉在另一未知的世界里,感觉着挥戈纵马,铁蹄踏山的豪迈情怀。 如此种种,反而令他二人精神愈渐旺盛。 待到天色再黑,二人仍旧娓娓叙侃。正说到古人怎生围魏救赵,又怎生破釜沉舟,其间士气占着何等比重之际。便听见一阴恻恻的冷笑,随后尖刺的声音传来:“你们没机会了,要打仗,到阎王那去吧!”说话间,倏然现出一个黑衣蒙面人。这声音,小石头极熟,在山中听过,在二皇子府也闻过,在雷府更是与他盘恒良久。当下失声道:“方公公?” 黑衣蒙面人沉声道:“不错!傻小子倒是好记性!”只见他左掌轻按木栅,大腿粗的木柱居然应手而裂,断的无声无息。 小石头诧悚之余,却见他挥手而起时,明显带起一道烁亮。再留神细观,原是手心里暗藏一柄切金断玉的细小匕首。与此同时,方公公施施然地走进雷霆牢房,说道:“雷家小子,只怪你老子不愿就范,所以,只能送你下地府了。” 雷霆恍然大悟,斥道:“原来一切阴谋均是你所为,符闾将军也是你所弑!” 尽管事出突然,他仍是凝神卓立,半点都无慌乱之色。刻下更与人侃侃而谈,谅来是想探询出里面到底有何曲折。小石头钦佩地望着他,心底如是思忖。经与雷霆一番叙谈,他似乎通了几窍,也懂得怎生去观察别人。 方公公嘿嘿笑道:“少将军,你倒不笨。不过可惜,这么聪明的人,秦皇是用不着了,只能留给阎王了。”他也是个谨慎人,并不想与人多说。话声甫落,右掌推出,其速尤缓,仿佛是轻开门扉,但于此瞬间,一股阴冷的寒澈,骤然漫溢开来,刹那,连远在丈外的小石头,也不免打了几个寒噤。 雷霆就地一滚,避过寒气锋锐,在仆倒翻侧之际,双手后支,斜伸右腿,迳向床铺踢去。但闻“嘎咧”声响,整张床铺蓦地爆开。只见他双腿如扇骨展开,接连甩蹬,把碎裂的床铺木板直向方公公踢去。这些薄板虽是木制,然来势奇急,里蕴些许真气,倒不亚于刀刃破空。 漫天飞舞,恍若群蜂骤出,气势骇人已极。固然方公公功臻一流,比雷霆强胜数倍,却不敢轻撄其锋。 牢房狭小,薄板飞溅,所罩氛围着实巨大。上、下、左、右,算来算去均在攻击范围。只见他身影忽飘,似电掣拖曳,猛地朝小石头这边靠来。左掌再次推出,腿粗的木柱如腐断裂,身子毫无阻碍地顺着掌势挤进小石头的牢房,仿佛这空隙早已为他留下。 与此同时,陡闻得“噗噗”声响,那些薄板以毫厘之差,顺着他的身影片片嵌进牢房的木柱里。 方公公甫脱大险,心下实窘。想他武功高强,早臻一流,数遍天下不过数十人之间,万没想居然会被个青年逼得惶惶而遁。不禁恼羞已极。怒声喝道:“少将军好心计,好腿法,咱家佩服。不过,你现今可以安心地去了!” 说话间,人已纵身而上。他看小石头此刻面色大变,似乎被惊得六神无主。内心着实鄙夷,尽管知道他轻功不凡,但未领教过别学,是以并没把他看在眼里。打算着,待杀了雷霆后,再好生处置这个总坏自己大事的傻小子。 雷霆早知薄板奈何不了他,在他避闪的一刻,手中已执了一根床铺的横档。这横档缘于是桁架两侧,是以两头削尖,刻下提了,不啻于一柄木剑。而雷家子女原就精擅剑法,雷霆身为长子,剑道方面比其余弟妹愈加深得精髓。看他纵身扑来,当下提棍斜撩,以尖相对,直指胸前心坎穴。 方公公嗤鼻,左掌轻翻,囿于掌心暗藏利刃,只见那根横档竟教他眨眼间削成数十段之多。转眼瞥见雷霆有所骇异,当下“嘿嘿”阴笑道:“你老子的功夫,看来你学得不咋样么!” 话声响起,右掌倏忽转白,白得几如千年寒冰,近乎透明。里面血筋青脉,根根俱现。丝丝寒气由里翻涌而出,恍若掘开了万年封固的冰洞。 雷霆骇然而叫:“玄阴真气?” 方公公大喝道:“错!” 顷刻,无匹的寒气陡然卷成一股,肉眼尚能看出原本温湿的空气,居然瞬时凝结,聚成细小的冰点,泛着骇人的光泽,迳往雷霆侵袭奔去。 值此霎时,雷霆被冻得牙关打颤,手脚僵硬,神智仿佛也给冰固,在那眼睁睁地瞧着,却是不避不闪。 小石头大急,眼看刚刚交心的知友,即将毙命,当真如雷炙心。暴喝一声,大步跨出,双臂大张直向方公公扑去。这一扑先是踉踉跄跄,几如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凡人。急怒攻心下,阴阳真气蓦地流转涌动,前一脚尚未落地,身子陡然焕出金银色的璀璨毫光。 在此一刻,只见他身影骤速,在狭小的空间内迭成一片,人却早已到了方公公的背后。囿于阴阳真气充溢百骸,再者,由身后看去,高高瘦瘦的方公公与根木柴实无二般。大吼一声,无心里真气迸发,声震牢狱,“嗡嗡”之声,摇得四周木栅晃晃欲倒。右手作柴刀形,猛地劈向方公公后背。 这些种种,说来虽慢,其实仅只眨眼,与闪电掠空一模一样。 眼看就要立毙雷霆于当场,然身后的傻小子居然奋不顾身地出手救援,原想挨上一击,也必先除了雷霆这心头大患。不想,先是喝声震聋,再是背后炙风激荡,犹如无坚不摧的绝世利刃,破空袭来。 方公公心头不免讶异,寻思着,天牢狱卒怎的如此大意,竟让犯人带着利器坐牢?情知,若挨上一击,即便自己功高绝顶,怕也难以幸免。不遑多虑,索性暂释雷霆,改而腾手对付那傻小子。 身子随风飘荡下,跟着小石头的掌刀往前激越。他此刻实已无暇返身,在此间不容发之际,倘然稍加松缓,自己必遭利器穿身。这会,囿于他不能回头察视,仍当小石头手执绝世刀兵,否则,若知晓事实,只怕早就逃之夭夭,半刻都不敢多待。 须知,武道上乘诚然有飞花摘叶,无坚不摧之说,然也须功参造化的绝顶武学大宗师方可办到。像小石头这般以手作刀,已可比拟刀剑,尽管未臻宗师,但绝顶之流实已绰绰有余。教他这么一个超一流高手非但不能面对强胜自己一筹的绝顶之流,且只能以背相对,此间胜负实已了然,毋庸置疑。 只见他直直冲向牢墙,无声无息中破开一个人形大窟,到了另一间狱房。寻思着,这刻多半已然脱险,方想回身,却闻金刃破空声复又传来。当下骇悚到了极点,脚步重行,疾速飞展。一晃眼,连破三四处墙壁,可背后的傻小子依旧不舍不弃,那股悍勇,固然他杀人无数,也思之悚怵。 不一会,二人你追我逃,居然到了一间大牢,里面关着数十人之多。 情急之余,一来扫清障碍,二来能缓下身后傻小子的攻势,瞅着周围犯人多达数十。只见方公公手提脚踢,举凡离他手足够近之人,皆被他扔往身后,用以阻挡小石头的进攻。却不虞,小石头此刻真气充沛,阴阳真息在他暴怒之下,奇迹般的混沌相融。在体外布了一层肉眼难见的无形气罡。 这些犯人稍一靠近,即被弹得不知去向,运气好的,落在他人头上,不过也是手足俱裂,疼不堪言;运气不佳者,则立时内腑尽碎,吐血不已,顷刻便一命呜呼。 小石头此时全心沉浸在刀道的灵感迸发里,思绪陡转,直觉无数口诀悉数涌上心头,有许一炒的《焚阳刀诀》也有圣宗秘窟里,各式惟妙惟肖地舞刀画像。心中只打定一个主意,今趟终须乘此良机,一举打伤这个害人无数的阉贼。不然,雷霆性命难保,自己也势无幸免。俟时,雷家老爷和小姐必然悲伤,虽不晓他们会否伤痛自己,但能击退贼人,终究是一大幸事。 他仍道此刻的手刀仅是寻常一掌,万万没想,已臻无坚不摧之境。 奔跑间,瞅着阉贼愈跑愈远,情急之余,猛地思起《龙行八法》。脑海里堪堪浮起此念,身子已不由一式“苍龙入海”如道匹练曳虹而去,手刀在狭小的空间内激荡出炙热的劲流,“嗤嗤”的刀罡首先无所阻碍地劈刺进方公公的后背,待他脚步微缓,手刀猛然穿插入肉。带着他的身子,又往前连冲两堵厚墙,方始停稳脚步。 这般威风八面,霸势冲天的场面,当真始未料及。心神怔愕下,右手软软下垂,痴痴不已。 方公公顺着他手臂自然滑落在地,只见他颓然而卧,双眼茫茫无神,却直愣愣地盯着小石头那不带丝毫血丝的手臂。喃喃自语:“他竟是以手作刀,以手作刀?且真气外露,已达不摧之境……”说到这里,神色间显然好恨,好恨……须臾,又夹杂着一丝安慰,徐徐叹道:“死于绝顶高手的手下,终究也属不枉!”话罢,头颅重重地倒下,随即口角溢血,就此呜呼。 幸喜他未来得及问小石头所使何种刀法?否则,小石头必答是砍柴刀法,而那时,方公公多半死不瞑目,含恨而去。 小石头抬起自己右手,茫然地左顾右看,心下直想着,自己的手何时变得恁地厉害?竟然直直地刺穿他人身躯。想到恐怖处,不禁骇然四顾,心想,莫非是怨鬼帮忙,而这些怨鬼俱是当日死在方公公手上之人,他们今日借着自己的手,一举报了大仇。愈想愈觉大有道理。 对于,全凭本身实力,弑了方公公,他是无论如何不会相信。 思及怨鬼复仇,难免浑身寒噤,当下左右叩首,连声讨饶,就怕怨鬼杀了方公公后,兀自不肯罢休,再寻上自己岂非糟糕透顶?尤其天牢原本阴风四起,再者他弑杀方公公后,心旌稍缓,护体真气顿时泄了,是而冷风侵身,直透骨髓,竟觉得好似有千万冤魂在身周飘荡。 正当魂飞欲裂,心惊胆战之际,但闻天牢的进口处,传来甚多的脚步声。随着“噼噼啪啪”的足音,数十个狱卒手执长刀,气势汹汹的群起出现。其实,他们早已闻得喊杀声,只是生怕殃及鱼池,待呼声稍息,方始赶来。 小石头见有人来,心境大定,惧鬼的心思,顿时全抛。未待他们喝问,便支支唔晤地指着方公公的尸首,道:“他、他想杀咱们!” 狱卒不置可否,迳是把他重新押进牢房,只是对他的态度,比原先更是好了千倍。看着破漏的墙壁窟窿以及方公公背后明显被手刺穿的伤口,他们早已战战兢兢,惟恐小石头一个不喜,把他们与方公公一般如法炮制。 61章 挥手自兹 长安东城,十里长亭。 十数人在这聚首言谈,依依作别。有的垂泣,有的黯然,有的欢喜…… 居中一人,正是小石头。此刻面容清爽,衣衫整洁,且面带憨笑,嘴角直咧,如非他一身囚衣,肩戴枷锁,旁人只会当他正要远行出游。 旁边的则是邓蓉、商尹、雷倩、苏氏姐弟和潘国舅等数个痞子。离他们数丈开外,尚停着一顶软轿,瞧着式样,便是雷家二小姐的座轿。轿子旁,站了四位家丁和两名侍女。轿子的一侧窗帘,稍稍掀起,只是里面黝黑,却也看不出里面。不过细心点的,便会发现,在窗帘的下垂处有一根晶莹剔透的春葱玉指轻轻地勾着它。 再往几丈开外,则是两个解差,他们倚在一块平滑大石上,举着葫芦,喝着美酒。身旁是长长的铁棍,腰际的佩刀更是垫到了后背。二人对于这犯人放心得紧,没见国舅与大学士都来了么?且雷大将军的两个女儿也来了。据说,这小子原是大大的得罪了圣上,可在潘家为首的文官派,商大人代表的学士派,以及雷家的武将派这三系大联盟的共同具保下,方免了死罪,被发配到信州军营。可见这小子的仕途潜力极大。心下想着,在途中总须好生伺候着,倘然惹他发怒,自己二人难保还能回来。 这当儿,小石头心下恻恻,望着忒多人送行,当真是百感交集。寻思着,自己初临长安,距今不过二旬余,知交良朋却已有了不少。回顾这段时日,虽不算惊险,然也丰富多采。其间泰半倒是与雷倩共同渡过。想到这,不禁朝雷倩望去,却见她嫩颜淌泪,双眸红肿,神色间尽是依依不舍。 心里顿时一阵难受,轻声开慰道:“小姐,我只是去服个兵役,过个三五年便会回来的!” 雷倩气怨,斥道:“你倒说得简单……”说到这里,想起他充军在即,若等相会,尚不知何年何月?再像平日里一般大声呵斥,似嫌不妥,立时口气转缓,变得幽幽怨怨:“那里是秦汉边疆,战祸不断。其间的凶险……”这时芳心犹如揪结,柔肠寸断之余,竟是再难开口,只知默默垂戚。 邓蓉瞧他二人情真意切,尤其雷倩的悲痛神态决非虚假,完全便是心有所钟,不免惊诧。又怕她郁结闷心,伤了身子,安慰道:“倩妹妹,你宽心便是。小石头既到信州,那里的领军大将想必与雷伯父识交熟矜。俟时,只须雷伯父修书一封,定能保得小石头无恙而归。”说完后,偏是心下酸楚,仿若割舍了什么心爱之物。 雷倩“嗯”了一声。接着朝外稍加张望,说道:“爹爹说他会来,怎地还没到?” 邓蓉强颜笑道:“雷伯父许是军营有要务,被甚耽搁了!” 雷倩颔首,当下暗叹一声。 潘国舅看气氛有些凄闷,笑道:“石兄弟,你此次充军发配,虽为厄难,但未免不是一福。倘然疆场立功,封将而归,这美人着实是享用不尽。”一边说着,一边以眼睨向雷倩,其意大有暧昧。尤其他生像丑陋,固是善意玩笑,然也猥琐得紧。 雷倩被他瞥得极是窘迫,但时下众人围成一圈,却是毫无躲处。无奈之余,只得垂首不语,心下打定主意,改日必要他好看。这时,苏吉忽道:“石大哥,我原想随你一起去,然刀剑大会在即,我爹爹又要前来,所以……所以只能不去了。”他显得很是赧颜,皆因本身小命是小石头所救,此刻瞧他充军发配,自己竟不能帮上半点,实感愧仄良多。 小石头笑笑:“无妨,我素来一人已惯,倘若人多,兴许倒感不适。” 苏吉搔首,陪着干笑几声。方想说话,苏眉上前,手中捧着一只包裹,柔声道:“石大哥,里面是些银子、干粮和几件新的衣裳,到了军营,那边的条件很是艰苦,我也没什么可以送的,只能聊表心意。” 小石头胸中一热,朗声道:“苏小姐,真是太谢谢你了!”由于他镣枷在身,手脚不便。这厢,邓蓉帮他接过,心想,我还算年大于她,论起心思缜密却是大为不及。按理,我既认小石头为弟,这份包裹,应由我送才对。如是一想,责己之心油然而生,迅即愈加难受。 便在这时,忽闻马蹄急急,如雷震响,由远及近。片刻,西面山坳处拐出十数匹高头骏马。为首一人,锁子甲,红缨盔,身披紫色披风,胸前三缕长须随风飘舞。这马上来将正是秦中剑王雷啸岳。 雷倩一见,欢呼雀跃道:“爹爹来了,爹爹来了!”那股模样,仿佛只要雷啸岳前来,小石头便能得释似的。 雷啸岳骋马近前,待离众人数十丈时,便按辔徐行。到了大伙身边,翻身下马,走至小石头身边,道:“石兄弟,今日你远去信州,老夫没甚可准备的,惟有让你的几位弟子陪着你了。” 小石头一愣,朝他背后打量,跟在后面的另十余人,除了雷啸岳和雷霆以及二名侍卫以外,竟是宋仁及一同习刀的八名家丁。他们身着劲装,身背长刀,乍看之余,倒是威风凛凛,雄姿飒爽。这会,当真教他惊诧,忙道:“不妥,不妥,信州军营是边疆,宋仁他们若随我前去,岂非危险多多?这事决计不可。” 听他这么一说,雷啸岳捻须微笑,显然便是一副不怕你不应的悠闲姿态。只见他侧身让过,宋仁大步上前,抱拳道:“石大哥,咱们都是自愿的,不管老爷的事。” 小石头道:“你们……”接着长叹道:“那里实在太危险,你们刀法尚未习成,怎可置身险地,倘然有甚长短,教我怎生心安?”本道一番恫吓,虽不至立时唬退,想然,他们必也踌躇。不虞,宋仁笑道:“石大哥,皆因咱们刀法未成,那便愈须跟着你,不然,让咱们到那里再去寻你这样的好师傅?” 说道口齿伶俐,小石头焉能及得上自小便在长安城内厮混的宋仁。 经他一说,小石头登时无语。尽管知晓有些不对,但要他讲出个所以然,偏是无法出口。当下蹙眉攒额,愁思满怀,心情甚是沉重,总觉得自己拖累宋仁等人,否则,他们何以要随自己前去那苦寒蛮荒? 雷啸岳清笑道:“好了、好了,你放心就是!信州的领兵大将乃老夫的好友,姓高名广。他可是方今天下赫赫有名的一代名将。自听说你要发配到那,老夫便早已修书知会予他,请他多为照顾。凭老夫的面子,想必高元帅不会不应。” 众人相继点头,雷倩也道:“是啊!石大哥,此去信州,路途遥远,一路关山迢迢,倘有宋仁等照顾,我也放心了。”这话,实是表明爱意。 雷啸岳愕然,他本道老友爱女邓蓉喜欢小石头,却不想,刻下竟连自己的小女儿也对他情有独钟。这未免有些不可思议。想小石头不过初到雷府,即便与倩儿盘恒,也只是一旬,怎地就演变若斯?想到这里,不禁朝邓蓉望去,看她神色无异,平淡至极,又想,罢了,罢了,这些小儿女的事,我一糟老头去操甚心思?何况,小石头生性质朴,坦诚爽直,既是昆仑弟子,又文才斐然,如此佳婿,若真能入门,老夫势必开怀。 如是一想,望着小石头,竟是愈看愈顺眼,愈看愈欢喜,几如完人。当下抚须微笑,目光里大有赏婿之色。 这当儿,雷霆忽然上前抓着小石头双臂,热泪盈眶地道:“石兄弟,保重!”他一连被小石头救了两次,即便素来高傲,时下却视他为生平唯一知己,当真替死也甘。 小石头钦佩他才学,更羡慕他能纵马万军,能有如此朋友,心下高兴得紧。又见他激动难舍之情溢于言表,瞬时,胸中热血沸腾,仿佛四肢百骸充满豪情,朗声道:“雷大哥,小石头会和你一样的!” 雷霆领会他的语意,哈哈大笑道:“会的,大哥相信你!”尽管二人并未撮土焚香,然心中均视对方为自家兄弟。这称呼显然亲热万分。 其间,雷啸岳更觉欣慰,为儿子能结昆仑弟子为友,胸怀大乐;雷倩见大哥与个郎,兄弟相称,芳心那个喜,着实到了极限。自家人能与小石头和睦欢融,不小觑他原本的家丁身份,可说是她最大期盼,孰知眼下居然迎刃而解?这会,早已笑得花颜绽放,喜泪直淌。 瞥眼间,雷啸岳发现二女雷璺的软轿,不由愕然,问道:“璺儿既然到了,怎地不下轿与石兄弟告别一声?”看似向雷倩询问,但实地里声音浑亮,雷璺听得明明白白。雷倩轻声道:“二姐说,她尚未出嫁,不能随意抛头露面。只要心意到了,至于说不说话,都不打紧。” 雷啸岳哈哈大笑:“璺儿被她娘教得真乖,呵呵……”转头朝雷倩道:“可不像你这小淘气!”看她嘴撇,脸嘟,怕她乱讲一气,忙即晃移目标,高声道:“璺儿,石兄弟是自家人,况且这里也没甚外人,你出来便是。与石兄弟好生道个别!” 雷璺软柔柔地应了一声。待侍女掀开轿帘,她弯腰而出,在侍女地扶持下,轻移莲步朝小石头等人走来。今日,她依然一身白色宫裳,裙角上缀着烁烁的亮珠,泛映着春日朝晖,迷迷蒙蒙地犹如薄雾笼身,恍似仙子下凡。 便在众人心弛神荡之余,雷璺已走到近前,柔柔地道:“石大哥,真不好意思,限于礼仪,若非爹爹同意,我是不能随便露面的!望你见谅!”其实,论岁数,她比小石头大上几岁,只是那时的女子不愿承认岁大,尤其是年少才俊的美郎君前,那便愈加不愿说自己大了,固是傲睨众芳的雷璺也难以免俗。 小石头全心记挂冰清,纵是对着绝代出尘,清丽不可方物的她也不觉异样。淡笑道:“无妨,无妨,二小姐能来送行,我已是高兴万分,那里敢有甚怨言!” 雷倩在旁听了,嚅嚅嘴,意思是,谅你也不敢!转眼,见他微露惶色,不由失笑,又朝他甜甜一笑。被她这般调弄,小石头当真郁闷,不知她到底是出于何意,怎地总与自己作对?而潘国舅瞧他在雷璺绝世无双的艳色面前,仍是谈笑自若,不禁暗翘拇指,心下愈增佩服。 瞧他俊美非凡的容颜上,显出的憨厚笑容,雷璺芳心悸动,当下很是羞赧。须知,她平素少见外人,即便风华超世,可不经磨练,却是分外内向,与雷倩相比实有霄壤之差。 只见她丽颜酡红,臻首低垂,羞羞答答的俏模样,当真教人垂涎欲滴。静默半晌,雷璺又道:“石大哥,闻三弟说,你文才斐然,出口成章。今日堪临别离,不如由你吟诗一首,让我等也能饱其耳福!顺便也壮你行色!如何!?” “啊!?”小石头愕然失声,寻思着,三少爷着实害人非浅,说什么文才斐然,出口成章,这不是替我吹嘘么?想想,自己仅是学文半年,至于对联,也是缘于冰清喜然,是而苦学穷究,稍有所成。可如今要自己即兴作诗,无疑难如登天。 见他面露窘色,雷璺倒是体谅,柔声道:“看眼下天色不早了,我的提议就算了吧!”心下却想,难道是三弟吹嘘?这可不像三弟的为人呀?三弟平时高傲自负,眼中除了爹爹以外,即便大哥,也是鄙言不少,岂会吹捧他? 这会,众人很是失望,其间,尤以雷倩、邓蓉更是如此。心底里,只要能让小石头出众,出彩,她们便会高兴。若反之,她们则不喜。 小石头得雷璺谅解,正感欣然。 ⊥罚。嘿嘿…… 闻他激场之言,小石头蹙眉苦心,堪堪显出的笑容,居然瞬时冻结,当真是哭笑不得。顺着他话语里的青山白水,举目遥望。但见远处长安,城廓雄伟,虽隐于青山,然王霸气势赫然冲天;又见旁边十余匹骏马,昂首啾嘶,鬃毛风舞,着实神俊;再闻得天穹小禽长鸣,随着它优美恣肆地翱翔,望见一轮红日正腾腾旭升。 最后望着大伙的殷殷之色,离别泣容,不由脱口而出: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旭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商尹闻诗怔然,半晌之后,方抚手而叹:“好诗,好诗,真是好诗!”听见这般情景交融,寓意深长的佳妙绝句,饶是负隽声,多艳藻的商伊居然无法再予形容,只能以最为简单的赞美,说出心中的钦佩之感。 与此同时,小石头诧愕无比,寻思着,自己怎地就自然而然地吟出诗句了呢?而且,这首诗,似乎不像是自己作的,而是有谁教过,或是在以前听谁说过?心中一个又一个的疑问,接踵浮现,参杂互错的在脑海里翻腾不已。直觉,大脑瞬时传来一阵揪心的疼痛。 众人正沉浸于诗意,邓蓉、雷倩、雷璺三女均是目露异彩。忽见他面泛痛苦,颜肤抽痉,关心下,齐声问道:“怎么啦?” 小石头挥挥手,疼痛渐去,只感脑中一片空白。茫然地睁开双眼,望见三女的忧急之色,胸中一热,笑笑道:“没什么,正想着一件事情!” 众人闻言释然。 苏吉嘻嘻道:“石大哥,你可吓死咱们了,那有你这样想事情的?你看,把三位姐姐吓得这样!” 三女赧颜羞啐,而大伙闻言知雅意,登时轰然大笑。 欢笑之下,临别愁云一时尽散。 便在这时节,两个解差看看天色,上来一人,陪笑道:“各位大人,小姐,时辰已晚,若是误了,怕是今晚要露宿。” 小石头一听,忙道:“诸位,告辞了!” 众人无奈,诚然不舍,但皇法无情,且解差说得对极,倘使刻下絮絮叨叨,随后,未免教小石头吃苦。当下与他依依作别。 如此,两名解差及小石头与宋仁等九人迳往东行。一路上,人在地上走,小禽却在天上巡视,偶尔下来息在小石头肩上。每当这时,小石头总会笑说:“你个懒惰鬼,如此重的肥躯竟还落在我身上?”此时的小禽,比那会初进长安又已大了不少,虽没父母那般雄健,然也牛犊大小。若非小石头身具浑厚内力,再者它时而扑扇翅膀,停伫时辰也不长,换作寻常武士早被压垮。 两名解差原本便有陪尽小心的念头,刻下又有宋仁等九人作陪,他们对小石头也就服侍得愈发谨慎,生恐那九个带刀汉子,看自己二人不顺眼,顺手给上那么一刀,岂非糟糕已极。他们堪堪离了长安城五十里,便阿谀至极地询问要否为小石头去枷卸镣? 62章 厝火积薪 须知,充军犯人的枷镣,一般均有数十斤之重,寻常人戴了行走几十里自是无碍,但要远行千里,却是受罪得很。是而,有些犯人便行贿解差,在途中先解开,离目的地相近时,方始戴上。如此一来,犯人减轻了劳苦,解差也得了好处。官员们为了制止这种行为,便在枷镣的缝隙处上了火漆,然活人有计,那会被这死法给僵死。故而,犯人行贿,依旧不绝,解差受贿,仍是如故。 但小石头最忌行私舞弊,在他认为,既然错了,就该受罚,怎可偷偷地逃避罪责。当下便婉言拒绝。解差们原道他不舍得行贿的银子,立时又讲明自己二人全是久仰小石头声名,与银两无关。可在他直言斥责,这种行为实属知法犯法后,两名解差彻底无语。心中是既觉鄙夷,又感佩服。为自己二人能遇见这个世上稀有人种,啧啧称罕。 数日光景,出长安,过临潼,至渭南。一路上,带刀佩剑的男男女女,比比皆是。有老有少,有僧有道,耄耄老朽,垂髻幼儿,当真是晃眼皆来,眨眼皆去。小石头诧道:“宋兄弟,他们均是参加刀剑大会的么?” 宋仁道:“不错!刀剑大会五年一届。到时,不管武林耆宿,亦或黑道霸雄,俱会赶来参加。这刻,长安城里想必热闹非凡!”说到这里,小石头依稀在他眼里瞧出一丝羡艳,一丝遗憾。小石头道:“既然这样热闹,你们不如回去吧!反正两位解差大哥对我也挺照顾!” 宋仁愕然,迅即忿忿道:“石大哥,你说的什么话?你当咱们是什么人?你落难至斯,发配信州,难道咱们会为了贪看刀剑大会,而致你于不顾?石大哥,你太小瞧咱们了!” 小石头没想他会激动万分,连忙致歉道:“对不住,对不住……宋兄弟,是大哥不好,大哥不好!” 宋仁笑笑,挥手道:“无妨,只是石大哥以后切莫再说这般气人的话语!” 小石头连声保证,连道不敢。二人相视大笑,当下脚步飞快,迳往东行。 这一日,离华县尚不过数十里。其中一名解差笑呵呵地道:“石兄弟,前面便是华县,估计到落日,咱们就能投宿了。” 小石头“嗯”了一声,心想,到了华县不就离邓姐姐的华山派越发近了么?她身为华山掌门,派中弟子想必颇多,为何要只身参加刀剑大会呢?想着想着,不免脚步渐缓,落后甚多。 正当他心有所思,猛听得两声惨叫接连传来,当下心旌一悚,举目望去。前方小道的拐弯处,糊涂二老不知由何地跳出,一出手便毙了两名解差。眼看他们又要向宋仁等人动手。小石头惶急而喊:“住手,住手!” 糊涂二老还算乖巧,登时闻声止手,宋仁等人也执刀站于一旁,只是面上骇色显然无遗。这两个耄耄老儿太可怖了,不仅弹跳惊人,一跃便是数丈,那手掌更为吓人,单只那么一拍,两名解差的头颅,竟似砸碎的西瓜,蓦地稀巴烂,脑浆四溢。 小石头气急败坏地走上前去,朝胖老儿喝问道:“胡长老,你、你、你为什么要杀那两个解差大哥?”囿于胸中怒忿,再则骇悚已极,一时竟有些口结。 胖老儿肃容道:“启禀圣宗,属下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您戴枷发配,故而义愤弑杀。” 小石头道:“我充军发配原是得罪了秦皇,关他二人何事?你们,你们这是滥杀无辜!”这时节,他对天罗教人的所行所为,当真是深恶痛绝。随而走到两名解差尸首边,瞧着二人头颅爆裂,眼目突兀,那是决计无法救活得了。不免愈加悔恨,心想,若自己走在前头,糊涂二老未必会这般急速弑杀,说来,全是自己害了他们。 宋仁瞧他默默无语,神色悲痛,不禁慰道:“石大哥,不要伤心了。其实,这全是误伤!”他见两个厉害老儿竟对小石头唯唯诺诺,一时惊诧无比,不知他们究是何等关系?但念着老儿们实在厉害,生恐小石头言语过激以致引发出他们的凶悍,急忙惶惶劝阻。 小石头没应他,迳是喃喃道:“我要把他们安葬!”接着,走到离道边不远,一片土壤稍松的开阔处,朝宋仁道:“宋兄弟,你那柄刀请借我一用。” 宋仁应是,堪堪走了几步,却听瘦老儿道:“要恁地麻烦干吗?我来!” 走到小石头身边,也不见他提息运功,就这么双拳猛地齐齐击出,“砰砰砰”地三下,一个能容两具成人尸首的土坑,竟是倏然而现。尤其,土壤不翻不溅,完全如硬生生地挤下似的。 宋仁等人看的是瞠目结舌,而小石头知晓二老的实力,也不觉差异,且时下对他二人满腔忿懑,仅是淡然道:“人是你们杀的,这坑就算是你们为他们赔罪好了。” 瘦老儿气郁,想他纵横江湖数十载,可说杀人无数,何时又有杀人后,反向死人赔罪的?只是念着刻下切不能得罪他,否则,难保他不会拂袖而去,从此不再搭理自己二人。当下只得陪笑道:“就是,就是,圣宗说甚么就什么。呵呵……”须知,瘦老儿平时难得一笑,此刻居然面带谄笑,登让胖老儿大吃一惊。 小石头与他相处多日,也略知一二,这会颇觉感动,说道:“那你们就快些吧。”语声比先前已是大大缓和,虽非和气,无疑怒气大减。 瘦老儿心喜应是,旋即便与胖老儿二人把那两名解差拖到坑里,然适才由于卖弄,这时居然无土掩埋,只得一人寻树,另一人掘土。 过了半晌,诸事皆消,小石头施施然地起身,朝东而行。 胖老儿大急,纵身前跃,伸臂拦住道:“圣宗上那去?” 小石头淡然道:“信州军营。” 胖老儿愕道:“解差已死,圣宗前去,岂非寻死?” 小石头笑笑:“总比畏罪潜逃好上千倍!”说罢,也不再理会他,迳自举步。 胖老儿再拦,大声道:“圣宗,假使你被弑,那圣教又该如何?” 小石头道:“我既被篡位,便已非圣宗!时下圣教自当由天王们共同掌理。” 胖老儿道:“可是……” 小石头抢道:“没可是,你们今日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弑杀无辜,试问,我还敢领导你们么?倘是整合了圣教,天下良民只怕俱会尽沦尔手。我小石头固然荣华富贵,享尽天下尊耀,然百姓沉痛,众生遭厄。唉……所以,请二老以后不要再纠缠我了。”说到这里,语声悲痛,眼下之意很是坚决,那是决计不会再当那捞什子的圣宗了。 瘦老儿在旁一听,情知他说来说去,全是责怪二人胡乱弑杀。 只见他大步上前,“噗嗵”一声猛地跪在小石头跟前,沉声道:“圣宗,你误会我天罗教了。想我天罗教流传千余年,教中经义均是解救天下苍生,为百姓谋福址,何来什么百姓沉痛,众生遭厄。倘然圣宗非要怨责咱们二人乱弑之罪,那属下如今自戕便是。”就看他,话甫说完,右掌提起,猛地里向头上拍去,其势极快,决非是故作虚态。 小石头惊愕,胖老儿反应机敏,瞅见不妙,急忙出手阻拦。 可瘦老儿其心坚决,二人手掌相翻,过了一招。论到手上武学,胖老儿远非他的对手,仅是缓了眨眼,登又落势依旧。这会胖老儿再想出手已然不及,眼看他将要一命呜呼,当真是目眦尽裂。间不容发之际,小石头却是省神,忙疾伸右手,后发先至地架住瘦老儿正在拍下的手掌,说道:“涂长老,你这是何必?” 瘦老儿慨声道:“圣宗既然不愿再带领圣教,属下活着还有甚意思。”其声尤悲,似对前景一片茫然。但其间的忠意,偏让小石头闻之心酸。 小石头长叹一气,道:“可你……” 这当儿,胖老儿也蓦地跪下,凄声道:“圣宗!望你念及圣教数万弟子的身家性命以及他们背后那些父母妻儿。若你弃教,他们在天王们的揣掇下,势必自相残杀,互斗内讧,千年圣教一朝毁。而剩下的孤儿寡母,你教他们怎生活得下去?” 小石头默然,想想胖老儿的话语,大为有理。昔日,摩天峰上,圣教弟子他也了解颇多。知晓圣教弟子均是代代相传,他们有耄耄颤崴的父母,也有嗷嗷待育的小儿,更有贤惠淑妻,倘然自己执意,倒真会酿成胖老儿所说的世间惨剧。如此一想,不禁踌躇。 瞧他似有所动,二老互视,各自领会,继而再接再厉,七嘴八舌,一个大谈苦经,一个大倒苦水。 这么一来,小石头更觉彷徨,当下说道:“你们先起来,总这样跪着,不是道理。” 胖老儿眼珠一转,问道:“圣宗,这是命令,还是同情?” 小石头不知何意,说道:“我怎可命令你们?” 胖老儿道:“既然不是命令,就表示圣宗尚未答应咱们的请求,是以,咱们要长跪不起。” 小石头怔然,没想他耍赖至此,随即说道:“你们要长跪,那也随便。只是这个小小要求,你们都不答应。我那里还敢继续带领你们。” 这下轮到二老诧愕了,寻思着,这话大是有理,倘然自己不起,似乎有些蔑视他的尊严;可万一起了,他时下尚没应承,岂非前功尽弃?二老踯躅不决,在那蹙眉深思,苦虑良策。 小石头不想继续纠缠,尤其他们的赖皮做法,更让他头疼万分,又道:“那我先走了,你们就待这吧!”说完,朝宋仁等人喊道:“咱们走!” 宋仁等人,原本痴痴地看着,万没想小石头竟是什么教的圣宗,看上去地位还不低,多半是至尊之位。正在那胡思乱想之际,被小石头一喊,当即各自返醒,忙回声应是。二老大急,连忙起身,又拦到小石头身前,齐声道:“请圣宗答应!” 小石头很是不耐,挥挥手道:“你们能否让我先考虑下,这般逼迫,教我怎生相信你们改过的诚意?” 二老一听,忙不迭连声应是。胖老儿又道:“只是圣宗远去信州,咱们不放心,不如一同陪去?” 小石头斩钉截铁道:“不行,若让你们去了,又是胡乱杀人。怎办?” 二老哑然,心想,说的咱们好象是刽子手似的,瞅着有人欺辱圣宗,难道咱们眼开眼闭,还在旁开心,不成? 便在这会,宋仁笑眯眯走上前,说道:“两位老人家,石大哥由咱们保护,你们尽管宽心。” 二老朝他一看,见他瘦瘦弱弱,仿佛风儿都能吹跑,那里肯信。胖老儿哼道:“你有甚本事,居然敢大言不惭的说能保护圣宗?” 宋仁原是上前劝解,也未想他们不仅不给半点颜面,且还冷言嘲讽。照他年少气盛的性格,登时忘记二老适才出手间便弑了两个解差的恐怖事情,忿忿地道:“我的武功诚然没你们高,可咱们皆是一腔热血,愿意为石大哥生,也愿意为石大哥死。就凭这,我便相信,咱们定能护得石大哥周全。”他身后另八人,与此同时也是胸膛一挺,为他此言壮势不少。 小石头听得心中感动,直觉胸中顿热。而糊涂二老却是呵呵大笑,胖老儿讥道:“倘若有奸人要害圣宗,难道用热血便能赶跑他们?”说完,放声大笑,其意很是轻蔑。 听他们越说越不象话,小石头大声道:“够了,即便他们武功不强,我愿意和他们在一起。可你们武功高了,又怎样?还不是用来胡乱杀人?” 二老相视一眼,瘦老儿忽道:“圣宗,看他们武功低弱,咱们不放心,是以,想跟你们一段时日,传授他们几招。这样的话,咱们才会轻松离去。否则,纵是走了,可整日记挂着圣宗安危。你想,咱二人实在也吃不消如此折磨。望圣宗同意!” 这话说得甚是可怜巴巴,小石头错愕,未想他们提出这个条件。当下很是犹豫,心想,若让他们去了,谁知是否会信守承诺,俟时乖乖离去。但假如不答应,他们又总像牛皮糖般的粘着你,缠着你,教你头疼万分。 愈想愈觉心烦,便道:“这个条件,我很难答应。”说到这里,瞧二老脸色一紧,仿佛又想纠缠,忙指着宋仁等人道:“不过,可以去问他们,因为教武功的是你们,而学武功的却是他们,可不关我事。教我如何应承得了?” 二老闻言,心头大喜。顿即兴冲冲地望向宋仁等人。 瘦长老面无异色,胖长老却是一副威胁之情,脸上的含义,即是,若你们不答应,立时就让你们和那两个解差一般。偶尔眼神斜睨,直是瞥着适才的新坟。宋仁等人颇感惶悚,忙连声道:“可以,可以,咱们求之不得。” 这下皆大欢喜。二老老怀大畅,宋仁他们回神想想,也觉合算,瞧他们年纪虽大,但身手矫健,迥非老朽不堪,想必武功定高。若有他们教导,自己等人也算幸甚。 不一日,一行人到了华山县。途中,糊涂二老教得尽心竭力,他们各有绝技,举凡各类武学,比小石头懂上太多。以往,宋仁等人往往在小石头处得不到确切答案的武学疑难,在糊涂二老这里,俱能满意而回。当糊涂二老得知小石头传授他们的刀法是《天罗刀诀》,心下不禁暗喜,忖道,你连武功用的皆是天罗武学,嘿嘿,看你怎生与天罗教脱得干系? 路上,小石头问起冰清怎没随来,是否因上次事件,生了自己怒气。胖长老回说,冰清缘于身子孱弱,再者路途艰苦,若一起随来,势必不便,就留她在长安,顺便管理分舵了。小石头颔首,寻思着,二老心思细致,倒不算过分糊涂。望着周遭崇山峻岭,小石头又道:“胡长老,这里想必就是华山吧?” 胖老儿点头,说道:“不错,这华山是五岳之一,向以险峻著称!”说到这里,忽想起什么。神色显然很是戏谑,嘻嘻道:“圣宗,你那美女姐姐不就是华山掌门么?难道是触景生情,令圣宗心有所想?” 小石头大窘,赧赧地道:“胡说,我和邓姐姐没什么的?” 胖老儿笑着服软:“没什么,没什么……呵呵……属下知道,是没什么……”这时,他骤然侧头嘀咕,“没什么?就已是姐姐弟弟了,假如有什么?那还不知怎样?”众人听了,均是忍俊不禁。小石头羞燥得很,情知,若与他继续缠舌,势必愈说愈得劲,与其绞缠不清,不如缄言,倒属上佳。索性埋头赶路,不再理会。 胖老儿嘿嘿一笑,当下跟着,与瘦老儿并肩同步。 正行走间,却听有人粗声粗气地喝道:“诸位,休息会儿吧!”话声甫落,只见宽敞道边突然跃出数十人。每人皆是黑布蒙面,手提明晃长刀,杀气腾腾。瞧身形,个个剽悍魁梧,肌虬肉健,且队伍严整,合围肃密,颇有军威。 63章 踞炉炭上 宋仁等生平未见这种劫遇,伊始有些慌乱,但想起自家人里有两个杀人不眨眼的老家伙,立时心平气和,忧心尽去。寻思着,这两日自己一伙随着石大哥习刀,又由二老传授上乘武技,今日与这梆匪人较量,多半尚能揣摩些自己的实力。想到这里,一伙人竟是跃跃欲试,大感欣然。 这会,胖老儿哈哈笑道:“老涂,咱们原就闲着无事,谁知,这生意便送上门来了!有趣,有趣……”瞧着有事可做,瘦老儿也是兴奋,附声道:“不错,不错!” 一人嘻嘻哈哈,一人冷眉冷颜,甫想大开杀戒。 小石头忽道:“慢着!”见二人喜气洋溢,他知道,倘是出手,这些盗贼必无幸免。如此一来,未免造孽太重。毕竟眼下有数十人之多,若是眼睁睁地瞅着一个个枉遭横死,依他的为人确实很难做到。当下思忖,能否与盗贼商量、商量。让他们放自己等人过去,至于银两,倘然他们需要,固是给予一点半点,也无伤大碍。 虑及此,当下喊住二老,接着对那些蒙面盗匪道:“各位,咱们是充军发配至信州,可没什么银子,你们让让道吧!”虽未真正接触过盗贼,但以往在一炒楼,时常听说书人讲起,所谓的盗贼,无非就是为了银子。只要给了,他们泰半会饶你性命! 殊不知,盗贼们轰然哗笑,显是在讥讽他,幼稚可笑,蠢笨如牛。其中一人越众而出,嘿嘿笑道:“爷们不收银子,专收性命!”这伙盗贼并不想与小石头多罗嗦,话一说完,即呼哨而上。 小石头大惊,怔怔地退了几步,迷惘地看着这伙盗匪,不知他们何以与说书人所讲,迥然不同?莫非世道变了?亦或是北方的盗贼与南方的盗贼不一般? 他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宋仁等人偏是兴奋至极,背后长刀“呛啷”出鞘,脚步疾展,快速冲前,登时与数十名盗匪战成一团。 与此同时,二老互视一眼,哈哈大笑。这几日行路,除了授武便是授武,着实淡味至极。能有梆小蟊贼让自己二人调节,调节,当真是喜乐无限。 索性大显威风,只见他们纵身飞跃,腾于半空。 瘦长老居空临下,接连出拳。炎阳拳劲所到之处,只见人焦刀断,火光涌现,直杀得盗匪“哇哇”乱叫。胖长老擅长小巧功夫,看他身躯肥硕,却如雀儿轻灵,身影晃动,已闪入盗匪群中,或拳、或指、或肘、或膝。浑身上下仿佛均是他的制敌武器。被他击中者,不是嘴斜脖歪,就是腿断臂裂,再或就是伫立原地,不能动弹,惟有眼睁睁地瞅着被自己人误伤。 眨眼工夫,数十余盗贼,不过剩下三三俩俩,且都身上挂彩。这些人算是幸运,遇到的只是初次学武的宋仁等人。其余碰上糊涂二老的,不是外体焦枯,就是骨断筋裂,几成废人。 小石头傻眼,心中微感不忍。盗匪的三个头目也是愕然怔忪,没想到护送这傻小子充军信州的护卫厉害若斯,自己三人居然无暇出手救援,便告全军皆墨。当真教人难以置信。 望着二老和宋仁等人杀气腾腾地走来,盗匪中间的头目忙挥手制止,干笑道:“诸位,慢着,慢着……”待他们止步,却见他回头,朝身后密林喊道:“隗先生,你说的条件,本世子答应便是!”话声甫落,便闻得林中传来一冷肃已极的声音:“世子,你早些应承,不就得了。否则,又何须死上忒多手下?” 尚未待众人细看,林里人影晃动,一道灰虹倏然掠至。再次睁眼,一个面相寻常,蓄着一撇小胡的中年人已负手而站于众人中间。这人生得不高,模样也是寻常之至,但目中无人的傲慢之态却是显然无遗。站在大伙中间,竟以背相对小石头等人,无疑对他们蔑视到了极点。 小石头眼利,认得极准,骇极出声:“隗斗?” 隗斗回首,正容道:“不错!” 这会,瞧隗斗现身,那三个完好无损的盗匪头目均把脸上的蒙面黑布扯下。小石头定睛一看,又是愕然,这三人竟是楚王世子符震和他两个出身青城派的护卫宫权、何风。当即喃喃问道:“符世子,你这是何意?”这会他疑窦稍解,略知他们何以非要性命,不要银子。只是人心的歹毒,他尚不清楚,依旧问了一声。 符震阴笑道:“小傻子,长安城内,你辱我太甚!今日……哼……教你知道得罪本世子的下场!”见隗斗依约而出,身边又有两名一流身手的侍卫,性命无碍下,顿时得意起来。 闻言蹙眉,小石头暗道:“原是这样,可当日在长安,算来算去,仅与他在相国寺前切磋一番。若说道其它过分得罪,却是毫无半点。莫非,他就为了这挡子事?”他对一个人何以要计仇若是,着实费解。 这当儿,两名青城剑手宫权,何风在符震的示意下,迳向糊涂二老冲去。 胖老儿嘻笑道:“老涂,看来有人当咱们是鱼腩呀!” “既然这样,就给他们点颜色,不就是了!”瘦老儿冷声回道。 胖老儿狂笑:“不错,不错,与你交友这多年,就这句话中听!” 瘦老儿道:“你却没说过老夫中听的话语!” 宋仁等人听着他们嘴殴,不禁嗤笑出声,真是既佩服又好气。佩服他们当此大敌之前,依旧笑浪谑傲,好生潇洒,实有宗师风范;好气的却是,这番斗嘴,太没水平,与自己往日在长安市井里的吵嘴,当真是小巫见大巫,实在没得比的。 胖老儿小眼眯瞪,侧头睨视,万没想一个大意,今朝与瘦老儿斗嘴竟会失败。方想卷土重来,却见两名青城剑手业已冲到近前。胖老儿大声道:“老涂,你一个,我一个,咱俩分了!”说话间,二老纵身前跃,以双龙出海式,脚卷泥尘,手舞足蹈地迎了上去。卷起的泥尘,胖老儿且不罢休,竟借着手足挥舞,把迷眼紊乱的泥尘,笼成薄雾,向宫权与何风罩去。 瞅着这般出场气势,宫权与何风一时讶然掉舌。 他们自艺成下山,行走江湖,不知会过几许武林高手。有白道侠士,也有绿林豪雄,更有卑鄙小人,可从没见过如此无赖的打法。人尚未交手,他们居然以烟灰泥尘攻敌。任他二人内外兼修,剑术高绝,逢此赖皮做法,偏是手足无措。也不及回身,当下便连连后退,手中长剑“唰唰唰”地在胸前上挑下撩,织成一片厚实的防御剑网。 胖老儿大笑,喊道:“兔崽子们,晓得你家爷爷的厉害了吧?哈哈……”他这话倒是叫得万千豪壮,宋仁等人却是羞赧已极。寻思着,自己一伙怎地会认为他有宗师风范,当真是辱没了“宗师”二字的美誉。 再看瘦老儿,面容静肃,双目炯炯,右拳缓缓平伸,瞧来软绵无比,可一道臂粗的熊熊火焰,偏是立现眼前。如一条狰狞的火龙,张牙舞爪,夭矫而腾。顿然油生钦佩,心想,还是瘦师傅有高人风度,胖师傅的赖皮打法,实教他们有羞于为徒的念头。 正当思忖,忽听胖老儿笑声陡逝。只见他数个大步,急冲趋前,双手猛地朝前一推。 众人直觉眼前一闪,尚未细看,便闻得“吣吣呛呛”的金属交迸声,声音刺耳无比。骇异万分里,却见浓浓滚滚的迷尘里,飞射出无数的、细小的如飞蝗般的亮眼晶片。这些晶片,你撞我迭,我挤你压;看似直线,却倏地弯转;看似弧线而来,偏生骤然疾转,激射飞溅。有上下跳蹦的,有左右环绕的,更有说不出、道不明的诡谲来势的,真如神鬼之能,教人难以揆度。 一时间,别说骤被袭击的宫权二人,纵是好整以暇,在旁观战的大伙也皆感目不暇接,头晕眼花。 符震目瞪口呆,没想傻小子的伙伴居然半点也不傻,且是狡诈得赛过成了精的狐狸。原本烟尘迷眼,宫权二人便已暂落下风。刻下,烟尘助暗器,暗器助烟尘,两者相得益彰,相辅相成。烟尘固是迷眼,然它本身没危险,暗器诚然阴毒,若无烟尘襄助,无疑也没偌大威力。 如此卑鄙做法,倘在之前,他会认为没甚不对,但时下拿来对付自己手下,却觉胖老头无耻至极,实该千刀万剐。 这般样神出鬼没的暗器工夫,依宫权二人的剑术造诣,那是再也闪避不得。眼看险之又险,不死也须重伤。 隗斗信步踏足,这一步凝重如虎蹲象移,可身形飘忽得又如雪舞风吹。仅是一步,恰入四人之间,算得极准,极确。连宫权二人往后退的步速,都已计入其中。并指成剑形,简简单单地向二老一划。寥寥一指,实属朴陋,然浑厚无匹的真元剑瞬时呼啸破空,几似盘古开天般的威暴。 任二老的招式怎生巧妙精变,怎生繁复诡异,这羚羊挂角的隽永一指,竟是轻描淡写地尽数消解。暗器片片皆碎,如逝去的蝴蝶,化为风儿里的吹絮,转眼全杳。强猛暴烈的火龙,倏忽威风尽失,仅是闪了几闪,居然连途边的小草也未伤上分毫。 二老骇然,胖老儿惊叫道:“惊天指!” 隗斗淡然道:“说得不错,闻说天罗十老里有两名糊涂长老,今日一见,倒属谬误!” 震惊片刻,胖老儿适应能力极强,登时恢复言笑不羁的常态,嘻嘻道:“原是无极岛来的土匪,本长老伊始当是何人敢如此大胆?呵呵……既是无极岛来的,那也怪他们不得。那里本来就是专出贼子的地方!对吧?老涂!” 瘦老儿重重“嗯”了一声,内元运足,全神提防。二人也未想到隗斗竟是无极岛人,起初只道他是楚王府的高等走狗。 隗斗闻言,不喜不怒,脸色平板得犹如死人。回头朝兀自惊魂未定的宫权二人道:“你们先对付两个老儿,那戴枷的小子交给隗某便是。” 宫权点头,撩起手中长剑,即与何风一起冲向糊涂二老。 二人均是青城派有名的剑手,生平大小战事,不知凡几,却从未遇上今日这般糗窘的遭遇。原是自己抢先出手,不想招式尚未递上,便被人硬生生地逼回,更且,差点送了性命。奇耻大辱,如不能雪,当真揪心撕肺。眼下闻得隗斗安排,二人并无异议,相反欣然得很。 瞧他们动上手,隗斗也不耽搁,迈着小步,往小石头走去,瞧来悠闲已极,恍似胸有成竹,更隐含一种猫戏老鼠的戏谑之态。 宋仁等人担心小石头有危,连忙群拥而上,把小石头围在中间。 隗斗嗤笑一声,冷声道:“找死的人太多了吧!” 小石头见过他在二皇子府的表现,且与他拼过一招。知他功臻绝顶,天下少有人比。宋仁等人虽有人多之势,但也难保能敌。当下便道:“宋兄弟,你们退开!” 宋仁理都不理,直是紧紧盯着隗斗。 小石头心急,怕他们缘于自己而害了己身性命,抢前数步,拨开他们,朗声道:“隗前辈,符世子找的是我,希望你能放了他们!整件事与他们并无多大干系!” 宋仁喊道:“石大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咱们决计不会走的!” 隗斗道:“既然不走,留下便是!”说完,手指点处,“嗤嗤嗤”地真元剑气已然激射而出。 间不容发,小石头无暇再说,挥起枷镣便向隗斗冲去。这一击,固然没甚绝妙,甚至平庸至极。然而,他内有闻人离的百年修为,再者刀息充盈,却也威力不凡。 隗斗微微色变,泰半的剑气顿时改向,朝他刺射。照理,寻常枷铐自是无法阻挡隗斗的惊天指剑。但小石头内力浑厚,出手间,不知不觉地运入枷铐,使它倍增坚硬,居然无视指剑摧残。只见漫天剑气纵横,堪堪触及枷铐,便弹射而回,有些偏了的,竟把泥石击碎,端得威风凛凛。 大伙骇然之余,无不变色。 隗斗却感郁闷,没想傻小子竟是这般难以对付。原料,必是手到擒来,时下看来,全非那回事。宋仁等人瞅着空隙,一心想助小石头御敌,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奋不顾身地拥将上去,手中长刀施展开天罗刀法,九人一同使用,尤其长刀皆是军制,分外煌煌耀眼,气势十足。 隗斗识得,讶异叫道:“天罗刀诀?”天罗刀诀是天罗圣教的上乘绝顶武学。非教中长老或天王级别不得修炼。眼下,九个一看便知初学武功未多久的人,居然使出正宗已极的天罗刀法,当真教他惊诧莫名。 听他失声惊呼,宋仁等士气大振。辨口吻,便知自己等人时下施展的刀法绝对上乘,否则,这么厉害的家伙,岂会如此表现?脚步健捷,眨眼便到了了隗斗身边。兴奋之余,九人挥刀狂舞,再者信心倍增,那刀法使得中规中矩,颇有威力。 殊不知,甫一近身,便觉剑气四溢,“唰唰唰”地漫天飞来。九人打斗不多,经验缺乏,比之木衲的小石头兴许尚要不如。若对付的仅是寻常武士,凭着刀法上乘,多半能坚持数招。假如运气再好些,不定能一举建功。然眼下的敌手,可是天下少有的绝顶高手,即便他们刀法上乘,却是难以造成威胁。 只觉剑气纵横,八方皆来,手中长刀偏生只有一柄,教自己怎生招架?心神一乱,那刀式便运得不纯,凝滞带水,浮嚣迟忽,处处均是疏漏。眼看九人俱要中招,小石头急切里朝地上一个翻滚,如个陀螺旋旋转转,手中枷镣也舞得泼风似的,水浇不透。 《龙行八法》的其余身法均是神形优妙,闲雅清隽,这式“懒龙打滚”偏生最为难看,不过威力奇大,半点也不逊于其它身式。那森寒剑气尚未及九人之身,小石头借着身法迅捷,便已闪入其中,手中枷镣呼呼生风,带起一阵狂暴罡浪直向隗斗砸去。 这一砸,囿于仓促,实无半点精妙可言,但那急猝而出的阴阳真气,却是威大惊人。固是宗师级的隗斗,刹那,也不敢轻撄其锋,惟有暂时退避。 被个傻小子硬逼退让,隗斗面上不显,心下却是郁恚难当,惊天指剑愈发全力尽出。 但见手腕颤动,悉数是方寸之间。小石头堪堪使了一招,他竟已是数招皆出。“嗤嗤,飕飕”地破空声响连不停。尤其剑路轻灵,迅捷电掣,倘非小石头身怀《龙行八法》,怕是早已落败。而宋仁等人此刻业已吓呆,见着如此骇人功夫,那里还兴得起斗念,不禁惶惶而顾,手中长刀软垂在地,涩涩发抖。 见着隗斗大占上风,符震喜翻心头,如不是隗斗剑气漫溢,怕遭误伤;小石头的枷镣也是罡烈狂暴,尽显焚阳刀息的厉害,他定然抢上前去,与人斗上几招。只想到,小傻子啊,小傻子,即便你艺出昆仑,武功超群,可碰上这位天下少有的绝顶宗师,嘿嘿……无疑也是吃瘪的份。 64章 人为刀俎 这会儿,糊涂二老那里,也是斗得火热。他们原道与两名侍卫打斗,必是手到擒来,决无可虞之忧。孰知,情势大谬不然,这二人尽管寻常打扮,武功也不算高强,可进退有据,攻御合理。一攻一守,配合得天衣无缝。自己二人竟是寻不到半丝破绽。 斗了片刻,侧眼睨及宋仁那边已是无力抵挡,场中惟有小石头舞着枷铐勉强抵御着隗斗的惊天指剑。眼看自己一方居然落于下风,糊涂二老未免难堪。寻思着,自己二人纵横天下,行走江湖,说到落此窘境,当真是头一遭。当下大吼连连,亡命相搏。 符震一见,怕事有多变,顿即围了上去,与宫权二人一起进攻。 与此同时,望着石大哥与糊涂二老皆在奋勇抗敌,而自己等人却是好整以暇地在旁观望,说来实属怯弱。思虑及此,宋仁等九人骇惧之心渐去,血气之勇复又涌上胸怀。互视一眼,均在对方脸上瞧出惭仄之色。宋仁吩咐道:“我与李三哥,武四哥以及方七哥去救石大哥,其余的去襄助胖瘦两位师傅。” 随着一声呐喊,九人分而散之,照着宋仁所说,各自御敌。 万没想,他们不帮衬倒好,这么一帮,却是愈帮愈忙。须知,宫权二人原就是一流剑手,单对单许要比糊涂二老差上一筹半筹,但他们源出青城,而青城派又是上古三大武脉之一峨嵋派的支脉。那剑法委实绝妙无双,且双剑合壁,相辅相成,非但上下飘忽,更且奇中有正,正里含异。当真诡谲多变,防不胜防。尤其真气阴寒,嘶嘶透出剑尖,威力比单一施展,不知大了几许。 二老内力浑厚,武学精妙,即便加上符震,起初尚能有攻有守。但时下那几人上来,一要内力御寒,二要分心救人,一时半会竟有些左支右绌,捉襟见肘。恼怒之余,胖老儿大喝一声,双臂张开,以半圆形对外。瘦老儿知他要展绝招,猛击数拳,硬生生地逼开符震三人。随而护在胖老儿的身侧,以免突变倏起。 便在这时,只见无数的闪亮晶片,从胖老儿的浑身骤然冒出。虽说施展的手法,与先前一般,但这些晶片迥非适才那些寻常薄片。它们中凸翼扁,其薄如绡,其利如刀,堪堪触及空气,两翼陡然展开,凌风而飘。快如飞蝗,发出“咻咻咻”的哨声,其间,仿如中空。 当此不可思议的暗器手法,符震三人惟有连连后退。但晶片笼罩之广说来也是骇人,伊始仅有三尺方圆,须臾后,晶片互相撞散,相应的范围也就愈广,到三人避无可避时,晶片所达威力已有数丈。宫权大吼一声,长剑使得犹如旋风,口里喊道:“世子,快走!” 这会,符震偏生已被吓呆,在那惶惶不可,瞠目掉颚,无法回神。 旁边何风瞥见,不由大急,一个箭步跨出,把他推离数步。与此同时,晶片已然袭至。何风长剑起处,挑、拨、撩、挡……只听得“当当当”的脆响,不知撞碎多少晶片。未待他庆幸,却见后面又是一团亮晶晶的薄片暗器蓦地袭来。 何风凝神细视,瞧得奇准,长剑颤动,急速刺出。想一举把它们击破。不虞,这些后来晶片竟与前面大不相同。前面的如说它们是不知死活的飞蝗,那么后面的便似优雅轻灵的花间蝴蝶,它们蹁跹不定,行踪飘忽,你当它往上,它偏往下,你道它朝右,它却是朝左。 起落无端,断续无迹,令人防不胜防。 长剑用老之下,何风连中十几枚晶片,只觉得胸前肌肉一痉,甫感不妙。便听见胸前“砰砰”乱响,继而腹内如刀割穿肠。这些晶片入体后,居然会自爆。宫权见同伴中招,发急大喊:“何师弟,怎么样?”手中长剑舞了几下,待晶片俱杳,忙即上前探视何风伤势。 稍加察看,不禁五内焚心,痛断肝肠。何风竟已毙命当场,毫无呼吸。 倏忽间,情势陡变,隗斗心旌一紧,寻思着,倘待糊涂二老腾出手来,难保今日不会无功而返,自己也将面目无光。瞧小石头招式拙劣,有时更而平平无奇,偏偏每一击均是内力雄浑,时而阴绵,时而刚猛,交错参互;又见他身法倒是神妙,与那日的惊鲵子似出同脉,当下暗自纳罕;如非这两者救他危难多次,兴许早已落擒。 想至此,心头灵机一动,指剑套路旋即蓦变,点点戳戳,剑气雄伟,与先前一昧击其弱处,大不相同。每一指不管小石头如何移挪,如何腾纵,总是指向周侧空氛。他是想,我只须在你身边制成一个无形桎梏,谅你身法再妙,但无可移动,无可闪避,到最后惟能乖乖受擒。 须知这《龙行八法》,那时,冲虚子只是稍加点拨,一来时日不多;二来,冲虚子为人疏懒,并没怎生细心指导,只是教小石头自行颖悟。而他当时除了浑厚内力外,所谓的武学常识,打斗经验可说是半点皆无。依他半吊子的武学常识,刻下能从头到尾,熟练运用《龙行八法》已是天可怜见,称得上天资聪颖。 之后,虽与符震、散宜生二人斗过两场。然散宜生那会并没伤他之心,只能算作普通切磋;而符震功力薄浅,在《龙行八法》下,压根就看不清楚他的身影,是以当时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他手上。这两场比武,尽管让他对《龙行八法》大增妙悟,可要说到灵活运用,随心施展,仍是差之极远。 当此大开大阖,如雄山俊岭压顶而来的恢弘剑气之下,小石头陡然慌神。直觉步伐施展不了,身法更是难以尽情。仿佛稍一移动,那无坚不摧的剑气,便会直刺入身。任他内力再是如何浑厚,可毕竟未达融合贯通,阴阳相济,与隗斗相比,也是相差远甚。 经隗斗这么全力相攻,手足无措之余,踩错八卦,自行衍乱,脚下一个趔趄,仆倒在地。值此瞬间,心知不妙。脑海里浮起,冰清、邓蓉、雷倩、雷璺、许一炒等几个待他恩深情重之人。尤其想到雷倩,便自然而然地思起当日紫金铜人的意境。 他前世就喜欢寻根问底,特别是异于常人的怪事,愈发好奇。即便他目下记忆全失,但那深隽于心的本性,偏偏依旧。也正囿于此因,他的围棋实力才能达到出神入化,谋人在先的地步。这会,只道死期将至,那尚未揭开谜底的紫金铜人,令他好生遗憾。满脑的神人微笑,裂天如帛,那旷古震今的景象,令他思绪翻腾,心境起伏。 见他失足跌倒,隗斗大喜,身形纵跃,拟想把他制伏。 堪堪临近,却见小石头的手指,惶然划出,一道气吞万里,无匹骇人的浑厚剑气猝然而至。这一指,其势囊括万物,其景鬼斧神工,其威凌驾尘俗。霎那,偌大的空间仿佛顷刻坍塌,惟有自己与傻小子在这混沌里相恃。值此瞬间,隗斗震慑到了极点,骇然而呼:“破天神指!” 惊天指法总分九指,计有风、雨、雷、电、云、雾、霜、雪、天等九式。隗斗身为无极岛大总管之职,又系岛主心腹,由姜神君亲授其中风、雨、雷、电四指。而姜神君本人闻说,也仅会前八指。其因,便是无极至宝上所镌的惊天指诀只有八式。那最后一式可以顿立悟道的破天神指,除了姜氏先祖炎帝以外,再无人可得。 是而,千百年来,惊天指法,究竟是八式或是九式,始终是姜门的一个谜题,更是武林的一大悬案。尽管如此,姜氏一门凭着惊天指法的前八式,却也立下了赫赫声名,世人无不侧目。 殊不知,今朝傻小子居然使出破天神指,当真教他愕怔万分。最后一指,数千年来诚然未有人施展,更无人见过。然刻下的情景实与传说中的破天景象毫无轩轾。遇到脑海里,一直认为无敌象征的神指,即便宗师隗斗也大感惶惶。仓促间,藩篱尽撤,丝毫生不出抵挡之心,竟是怔怔待死。 这会儿,小石头也是茫茫然然,浑噩不晓自己使出的一指,竟有破天之功。只是危难临头,觉得隗斗那一扑便如苍穹盖地,无所不容。急切万分里,陡然思起当日紫金铜人的意境,那天神般的贤哲,临暮一指,威力大可惊人,若自己能会,想必能解此厄。脑海里刚浮此念,手指不由自主地便使将出来。 可惜,最后一式破天神指终究是神人之指,却非小石头如今这个凡人能使。即便他身蕴百年修罗阴罡,又有焚阳刀息,但毕竟时日稍短,且不会随心施展。堪堪使到一半,直觉体内阴阳真气疾速涌出,俱从食指奔出,仿佛外界是个诡异的空间,要把他的能量悉数抽出,把他变成一具人干。其间,那股撕心疼楚实非常人能挨。吃痛下,心神顿醒,与此同时,神指意境倏地消失。 塌裂的空间瞬时弥合,隗斗终究不凡,立时返神回醒。侥幸得存,不由暗拭虚汗。又见小石头的手指依旧软绵绵地袭来,当即右手疾探,一把抓住手腕。强厚的内力,急速涌去,登时教小石头浑身酥麻,动弹不得。 这些琐事说来虽长,其实仅是眨眼。尤其隗斗当时面临的窘境,除他之外,无人知晓。 逢此厄变,二老大惊失色。堪堪大叹幸甚,好容易除了合壁双剑中的一人,尚未从胜利中回复过来,本教圣宗竟落在无极岛人手里。这般危机,圣教千百年无。 胖老儿大呼:“隗斗,快快把我教圣宗放下!不然,倾本教势力,定让你无极岛土崩瓦解,灰飞湮灭。”他原意虽好,但此情此景,隗斗岂会被他一言唬住。 闻言,隗斗反而哈哈大笑,大失原先的平淡情绪。今日这一擒,当真教他开心至极,非但破天神指有望,更且抓住,往日宿怨甚深的天罗圣宗,如何不喜,如何不乐? 瘦老儿心思缜密,瞅着他乐不可支,知道老搭档情急下,大大地说错了话,不禁朝他狠瞪一眼。胖老儿也算机灵,稍加细辨,已知一二,倒没顶嘴,显见很是惭愧。既已说破,时下再加抵赖,那也枉费。瘦老儿清咳一声,缓声道:“隗先生,贵我双方,均是正道人眼里的邪魔一流,本该休戚与共,友爱相处。隗先生怎地擒下我教圣宗?还望先生能念唇齿之关,释了我教圣宗!” 隗斗一手紧抓着小石头,冷笑道:“废话,当年贵教如日中天时,何以不说休戚与共?反而,处处打击本岛。那时,本岛派往中原的高手被尔等诛戮了多少?今朝倒与隗某谈起什么共为唇齿。哼……当隗某是三岁娃娃不成!”说完,放声大笑。 三大绝地,摩天峰,无极岛,刀庐,向以天罗圣教排列在首。 为了攻征中原,无极岛与摩天峰不知打了多少年,但往往均以落败告终。一来,摩天峰传承数千年,教中高手如云,人才济济;实力底蕴,确非只有数百年历史的无极岛能及;二来,无极绝学,惊天指法残缺不全,失了最后一式精髓神指,而天罗教武学,先不说旷古绝学《不灭修罗神罡》,单是教中其余天王或长老所使的武学,也是天下罕有,这又是无极岛无法可拟的地方; 三来,无极岛素以姜氏为尊,其余各氏皆是上古年代遭轩辕黄帝逐出中原的各大蛮族之姓,例如隗姓,就是当日的鬼方族衍化而来。是而,无极岛里,姜氏和其余四姓,隗、蚩、狄、夷这四姓为贵姓,其余外姓均是寻常弟子,不能获授绝学。倘然遇到五姓里缺乏聪颖之辈,那当届的无极岛,可说是威风尽失,连陆地都不敢踏上半步,妄说再逐鹿中原了。 而摩天峰却相反,他们向来便是能者居之,没有门阀观念,固是圣宗传承,也依天降而来,每任圣宗即便与前代相比稍有昏庸,但放之四海,却是人中之龙,寻常人压根就无法相比。几百年的相斗,天罗圣教愈斗愈兴盛,无极岛偏是人丁稀少,英才罕缺。以至,近百年来,自摩天峰新任圣宗闻人离掌权。这人雄才大略,禀赋超佳,非但很快的压服教中各大异势,把天罗教整合一体,更在短短的二十年里,便臻至《不灭修罗神罡》的第八层,离大圆满境界,仅差一线。 起初三十年里,无极岛望风而遁,谈闻色变,丝毫不敢与摩天峰正面交战。 直至,这任神君即位。与此同时,闻人离为追求天道,闭关自封,无极岛方是苟延残喘。但经此一遭,无极威名荡然无存。不知被上古正道三脉和另一绝地刀庐讥笑了多少?囿于此因,姜神君助大唐军队立足南方,并借着南唐政权,数十年里兢兢业业,小心经营,才恢复了无极岛的势力。 可眼见北方大秦如日中天,其余三国委实不能相抗,才改而扶持大秦,看中了一心想登储君之位的大秦二皇子,与他攀上关系,想趁此兴盛无极之名,让无极威加四海,震慑各门各脉。 今日,隗斗能擒获天罗圣宗,实是无极岛几百年来的天大夙愿,无怪他会大失所常地纵声开怀。 二老蹙眉,这刻既无援兵,对方又说之不通,打又投鼠忌器,如此境遇,生平头一遭。 符震眼见隗斗擒下小傻子,一时眉开眼笑,喜到极点。至于何风为他而亡,偏是尽数忘记,那里想得起半点。心下更隐隐有责怪之心,认为他们平常吹嘘摆谱,说自己如何,如何,但一遇硬扎子,便立杆见影,教人拾掇了,实是死不足惜。 只见他行至隗斗身边,抱拳笑道:“隗先生好武功!比本世子那两个不中用的侍卫,强胜数倍。如隗先生愿意屈就楚王府,本世子保先生加官晋爵,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呵呵……” 只道自己一番恭维,再者一席引诱,隗斗势必闻之颜笑。孰知,隗斗身为宗师,艺业绝顶,那是他三言两语便能说动。何况,何风尸骨未寒,且又是为了救他而亡,刻下竟被他说成是不中用的废物,未免让人齿冷心寒,为这人的人品,摇头不已。 隗斗淡然道:“世子过誉了!隗某也是侥幸。府上两名侍卫说来全为忠贞之士,能为主人舍身的侍卫,世上又有几人?世子切不可妄自菲薄啊!”这番话不咸不淡,其实劝戒甚多,更隐含一丝讽意。偏生符震没有领会,方想再说。 隗斗又道:“世子,这傻小子予本岛干系甚大,眼下尚不能交予你处置,还望世子见谅!”尽管鄙夷,但念着神君大事,他仍不想得罪大秦的楚王世子。 符震却没领会自身处境,一听这话顿即跳起,大声道:“什么?这傻小子,你不交给我?”此来目的,原就为了洗雪前耻,眼下死伤数十人,且得力侍卫也死了一名,倘然再不能好生下教训这傻小子,当真窝火难当。 65章 探赜索隐 听他高声呵斥,尤其面容不善。隗斗很是不满,冷声道:“不错!”其口吻的决意,显然毫无转圜余地,瞄了他一眼,又道:“世子,你可以去看看为你而死的侍卫了!” 符震也非蠢人,隗斗微怒,顿时明了,忙堆起笑容,道:“隗先生,这小子与我仇怨甚深,今日如不能报,我无颜而回啊!” 隗斗压根不想再理他,走前数步,朝糊涂二老道:“贵教圣宗,隗某先带走,改日再会了!”方想离去,却闻两声大吼,“慢着!”回头一看,竟是胖老儿和宫权。隗斗疑惑望去。胖老儿抢先道:“隗斗,难道你不怕我圣教倾全教之力灭了你无极岛?”隗斗仰天而视,一副不屑回答的模样。 胖老儿气煞,在那吹胡子瞪眼,偏是无奈。 宫权这会道:“隗前辈……”指指小石头又道:“敝师弟,为他而亡,因他而死。望前辈能把他交予晚辈,让晚辈为师弟报仇!”符震在旁也道:“是了!是了!隗先生,何侍卫因他而夭,宫侍卫与何侍卫又是同门情深,若眼睁睁地瞧着仇人逍遥,你教他怎生回师门交代?”他想宫权既要杀小石头,与自己本意倒不相悖,刻下帮腔,泰半全是为了他自己。 胖老儿一听,暴跳如雷,气道:“放你们的屁,那姓何的小子,是死在老夫手上,与那小子有何干系?”这时念及外人甚多,他倒不口口声声喊出圣宗二字了。接着揎袖捋拳,又道:“来来……你们想报仇,老夫奉陪到底!” 宫权怒眼斜睨,哼道:“胖老头,你不要得意,待我寻了本门高手,定把你碎尸万段!”又环顾瘦老儿等人:“反正,你们这些人皆要为何师弟陪葬!” 胖老儿气得哇哇大叫,吼道:“你小子,想碎尸老夫?娘的,简直是寻死!”说罢,便想上前。 瘦老儿还算冷静,忙即喝止,继而走到隗斗近前,说道:“隗先生,不再考虑,考虑?倘然今日你我罢手和好,对贵我双方,确有说不尽的好处!何必为了前代恩怨,非要一意孤行,以致弄得双方再起杀戮,再生事端?” 见二老如此着急自己,小石头胸中一热。虽想开口说话,无奈要穴被制,却是无法发声。只能“咿呀咿呀”。寻思着,二老啸傲江湖,快意恩仇,生平定无卑膝之举。若非为了我,岂会低声下气?如是一想,心下甚觉羞愧。 耳闻瘦老儿一番劝解,隗斗虽有心动,但想起小石头适才所使的“破天神指”,处此大诱惑下,立时决心一定,淡淡地道:“涂长老,尽可放心,隗某只是暂留,决不会伤害这位小兄弟!”说着,心想,我这会还与他们多罗嗦什么?该早些逼这小子尽快默诵出“破天神指”才对啊! 又道:“告辞了!”说着,一把拎起小石头,几个纵跃,便消失在了原先的密林里。 二老面面相觑,俱看出对方的无奈之色。叹息一声,均想,好不易,说得傻小子有些松动,应承着日后能继续带领圣教,却不想,偏是被无极岛人坏了大事。侧头一看,发现符震与宫权仍是呆呆地伫在旁边。 胖老儿不禁大怒,破口大骂道:“就你们两家伙,害了那小子被捉。”回头朝瘦老儿道:“老涂!先杀了他们,省去日后烦心!”老涂颔首,跟着上前。 他们被人称为魔教,诚然有些侮蔑,也有些夸张,但戴此头衔千百年,天罗教人行事却不像正道那么婆婆妈妈,素来是喜怒随心,放纵任性;见你好,就对你好,看你恶,他比你还要恶。像符震这般直接惹到他们头上的,简直是杀之不惜,且要碎尸万段,方遂了他们的愿。 尤其小石头遭人挟持,更让二老迁怒,依着不受世俗拘束的性子,妄说杀个把世子,固然是四国君王,如惹了他们,照样是该下手便下手,决不犹豫。 符震大惊,心下暗悔今日手下派的少了,急忙藏到宫权身后。宫权执剑横胸,凝神挺立,脸上竟无半点惧色。 胖老儿微生敬意,翘起拇指,赞道:“好个青城剑手,无畏生死,这般脾气,老夫佩服!不过,你小子害得我教圣宗被无极贼子胁持,这命终究还是要留下的!” 瘦老儿不耐道:“老胡,多罗嗦什么!快快干掉,追查圣宗要紧!”胖老儿被他打断话茬,颇觉无颜,但他此话对极,一时也寻不出反驳理由,只得“嗯”了一声。 这当儿,宋仁九人提着长刀,先行围将上去。他们原为雷府家丁,若在往日,要他们弑杀大秦世子,那是想都不敢想的荒唐事。今日忿懑郁积,瞅着石大哥被人堂而皇之地带走,当真羞惭已极,就打算着,自今往后,自己等人一定要好生习武,早日练成一流身手,今天这种事决计不再发生。 瞧他们怒意冲天,满脸煞气,十一人缓缓逼将上来,符震更为心惶。方想大喊投降,跪泣讨饶。 便闻一声悠朗清啸,由远而近袅袅传来。大伙讶异,稍稍抬头,却闻啸声未断,一白衫人倏忽而现,已到双方中间。如此疾速,着实骇人已极。 看看不识,糊涂二老攒额。寻思,来人音未息,人已到,显见轻功超凡,能有如此火候,其武学造诣势必臻至绝顶。暗自大骂道:“娘的,绝顶高手现今便这样不值钱么?前一个隗斗,刻下又是这白衣人!” 符震望清来人后,却是欣喜若狂,大声道:“五师叔,救我!救我!” 这人正是崆峒五老之末的散宜生。前几日,他见符震鬼鬼祟祟,似在聚拢手下。原道他必会禀报,不想,一个不查,竟让他失了踪影。如此一来,散宜生便怀疑他想干甚见不得人的勾当。须知,倘然符震单是楚王世子,那么他想干甚,散宜生自不会管。但他是崆峒弟子,若在外面作出人神共愤之事,无疑,崆峒一脉也会跟着倒霉。 是而,他一路循着踪迹,跟踪而来。未碰到隗斗挟威摄众人,也未遇上符震跋扈嚣张之时,反而恰是看见符震如只小猫眯被人唬得瑟瑟颤抖。这么一来,任他潇洒自如,豪迈不羁,然念及师门威望,遭人如此践踏,未免肝火上涌。冷声一哼,瞥了眼符震,满是责怪之意。 接着,转身朝糊涂二老道:“敝师侄,不知在那里得罪了二位?劳二位竟想杀了他?” 尽管散宜生是绝顶宗师,比二老高了一筹,可摩天峰上,四大天王哪个不是绝顶高手。见得多了,二老却也不惧。眼见他虽说得客气,但神色不豫,显然怨责自己二人以大欺小,恃强凌弱。这种不爽的事,以往,惟有他们给人家,何时又轮到旁人给他们? 胖老儿嘿嘿阴笑:“你要问为什么?便先问你那混蛋师侄好了!”接着轻声嘟囔道:“反正一窝均是混蛋!” 宋仁等忍俊不禁,万没想当此大敌,他依然诙谐至斯,真是佩服万分。 散宜生被他说得愕然,须臾,也是怒形于色。他原本只见十一人想围攻符震,如此以多凌少,实是正道所鄙夷的无耻之事。头先影象,便对二老瞧低至极。再侧首,顾及宫权由于散宜生到了,宽心之余,迳直抱着何风的尸首在那哭泣。何风这人,他识之甚清,知他是个忠肝义胆的年轻人,却不想竟是命丧于此?当下也不再询问符震何故? 又瞧满地死尸,俱是黑衣蒙面,没一个是对方的打扮。心下愈加认为对方必是恶魔般的人物,否则,岂会在杀了忒多人后,尤想除掉最后两人。索性沉声道:“敝师侄若有甚不对,还轮不到他人来管!何况,今日死的均是敝师侄的手下,谅你们也没甚损失?难道,还想赶尽杀绝不成?” 他平常不甚护短,只讲究孰对孰错,这种语气,惟有他师兄散桑真人方会说得出口。但眼下情形明了,显然便是己方吃亏,对方仍想赶尽杀绝。于是,自然而然地便说出了与他师兄相同口吻的话语。 符震在旁听了,心下颇为懊悔。本道师叔必不同意自己等人在此伏击小石头,是以始终瞒着他。眼下听他一席话,显然与师傅是一路货色,均是护短至极。早知如此,那会就该叫上师叔,刻下也不会狼狈至此,更且遭隗斗一番调侃。想起隗斗,他暗底磨牙,寻思着,总有一日要寻他的晦气,要他知晓得罪自己,非是他能承受得起的。 听了散宜生的反问,胖老儿道:“赶尽杀绝又如何?这种事,我天罗圣教干得还少么?” 闻言之余,散宜生恍然,斥道:“我道何人如此灭绝人性,原都是些魔教贼子!哼……”这会,即便有心责怪符震蒙面袭击他人在先,可如今晓得袭击的竟全是魔教贼子,那起初的责念,顿时烟消云散。相反,认为他此事做得对极,非但没错,而且有功。只是事情办得不漂亮,最后居然被人围攻,未免大失崆峒的颜面。 胖老儿道:“魔教又咋了?总比你们那些伪善的家伙,好上千倍,万倍!” 散宜生哈哈大笑,道:“今日,不想与你们争论正邪之差!时下,我要带走他们,你们有意见么?” 胖老儿未及应声,瘦老儿已抢在前头喝道:“不行!” 散宜生微笑道:“既然不行,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说话间,他也干脆,身影倏飘,如鬼魅般欺近,右拳直直击出,迳往二老袭去。招式虽不花俏,一拳贯气纯属清通自然,但隐枝含叶,似有无数后变。尤其劲道十足,旋力强猛,虚实并重,寄纤柔于泊泊,寓神妙入形骸,即枯滞无聊,又妙趣横生,使敌不得不受。实臻上乘灵妙之境。 二老早有提防,当下一左一右分散开来。 陡见无上拳道,瘦老儿双目泛彩,面露欣色。立时打消起初避实就虚的想法,左臂平行斜撩,以环行式护在胸前,右拳却是略顿半空,眼见散宜生拳至,倏忽爆出。 但见其形缓缓,其劲炽炽,周遭空间骤然煊热无比。 瞧他敢硬接自己的《七伤神拳》,散宜生暗自钦佩。相惜之下,微收三分拳劲。 “砰”地一声,二人一拳对拼。散宜生未动丝毫,瘦老儿“噌噌噌”退了三步,最后一步,脚后跟微拧,硬踩入泥,方始停稳。如若不然,许是尚要再退几步。好斗的本性得其撩拨,瘦老儿岂肯轻休。提膝、跨步、出拳,原是三步间距,这下竟是一步即到,拳借人势,人助拳威。 即便他身形瘦弱,炎阳一出,却是猛霸逼人,无不侧目。 符震暗自庆幸,想道,若非师叔前来,只怕眼下这一拳击的就是我。想着想着,居然惶悚不安,浑身湿透。 散宜生朗声笑道:“原来是长老级的魔教高手,幸会了!”说着,沉肩坠肘,凝神聚气,瞧来好整以暇,挥洒自如,便似寻常切磋。然一道螺旋气劲却蓦地从他拳里爆发而出。 他自到来,先是以声夺人,显示出了浑厚无匹的气劲;再是人影倏闪,演绎了鬼魅般的轻功身法;此刻单拳击退瘦长老,且看来,又是那么轻松裕如,仿佛压根没用甚大力,此间之潇洒举止,别说他己方的人,固是一旁的胖长老以及宋仁等九人也是心下生佩,暗翘拇指。 尤其宋仁等皆想,原来所谓的绝顶高手,不单要像适才哪位一样傲气,尚要像眼下这位,打斗如闲庭信步,轻灵飘逸;言谈似流水潺潺,闲雅清隽。如此宗师风范,方能当得上绝顶二字。 斯时,炎阳拳的火炽气劲尚未及远,一股大了不知多少的螺旋劲瞬时冲入,三下两下地悉数击散。 瘦老儿生平爱拳,数十年光阴可说尽是花在钻研拳道上。崆峒七伤拳,闻名已久,只是这至高绝学非崆峒名宿不得修炼,是而缘悭一见。今日能会,当真教他喜煞。当下尽展浑身绝学,与散宜生战成一团。至于,杀不杀符震二人,却已忘得一干二净。 散宜生也是兴奋,能与绝顶高手一较的人,世上当真罕有。前些日与内力绝顶,身手平平的小石头相国寺一战,虽说爽了一次,但依旧不甚过瘾。此趟能遇上同样在拳道侵淫极深的超一流好手,尽管差了一筹,却足以让他高兴一回。 瞥眼间,见着另一老儿在旁,怕他暗里偷袭符震二人,大喝一声道:“你也进来吧!”右拳依旧进攻瘦老儿,左掌在半空划了一半圈,一道回环旋力倏然而至,牵着胖老儿不由自主地便走前几步。 这几步恰是走入二人的战圈。拳劲漫溢,罡风四冽,胖老儿若不运功,势必给气劲撕裂。登即喝道:“你想打得爽,老子就陪陪你!”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件怪物事。只见它体形古怪,诡异奇谲。长仅尺半,头前尖尖,一侧是锋利的刃口,另一侧呈锯齿形,有如野兽的森森利齿。手端部位,却开成大块状,中间镂空,横架一柄,堪握一手。刃身通体精光,耀人眼目。一看便知,决计是柄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 散宜生呵呵笑道:“哎哟,压箱底的也拿出来了?先让我试试再说!”这会,原本回转的左手再次向前轻推。嘴里依旧道:“看来,也不怎样么?”听他调侃,胖老儿气极,手中怪刃一摆,大声道:“我这旋金铗,会让你知道厉害的!”说话间,一股螺旋气劲猛地袭至,胖老儿不退反进,怪刃斜横在胸,忽地在手里旋转不已。 那股螺旋劲居然教他悉数吸收。值此一瞬,胖老儿的怪刃愈舞愈疾,“啾啾”作响里,原先吸取的螺旋劲,转而喷发出来,反向散宜生扑去。散宜生大惊,急忙侧身避开,随而暴退丈外,望着怪刃喷发的螺旋劲直直袭在一棵大树上,不显丝毫声色的消失无影。暗忖,这螺旋劲怎地与七伤拳劲一模一样?索性问道:“你这是甚么兵器?” 胖老儿嘻嘻一笑,献宝似的把怪刃在手里转转,道:“咱这叫旋金铗!就是专用来破你们崆峒的七伤拳!嘿嘿……” 散宜生愕然,七伤拳乃崆峒最为至顶的武学,比《离合真气》和《离合剑法》尤为重要,殊不知,今日发现魔教贼子居然用一古怪兵刃,便可让它立时成废。数十年的自傲,竟是一朝丧,不免惶然失措,怔怔痴痴。 昔日天罗教内曾出了一位奇才,此人不喜武学,更不喜打斗。但偏偏对奇技淫巧,钻研甚透。天罗教人虽非尽是歹毒,但个个精明已极。如此人物,即便他不爱杀戮,可也决计不会任他荒废。用尽花言巧语,让他炼制各种古怪兵刃,如胖老儿眼下的旋金铗以及先前使用的天翼飙,均是出自他手。 尤其那人精心炼制的几种针对三大武学正脉的各种绝技,而衍化出来的兵刃,更是旷古罕有,天下少见,几如仙人炼器一般。之后,当他发现天罗教人用他的兵器,肆意屠戮他人,引起天下大乱。一怒之下,飘然而去,从此不见踪影。是以,摩天峰上,刻下尚能使用他所制造的兵器,惟有长老级人物方可。 瘦老儿喜爱拳道,所以从不带兵器,可胖老儿对这种不费大力便能致人于死的兵刃,偏是喜爱得紧。这么一来,瘦老儿该得的份,全到了他囊中。 胖老儿见散宜生怔然不动,知他定是为了七伤拳被破之事,想之不通。不禁轩轩自得,不过,二老也知道,旋金铗虽能破七伤拳,但也仅能破,如想伤害到对方,无疑难比登天。毕竟他们与散宜生的境界,尚差得远甚。 胖老儿向瘦老儿使了一眼色,意思就问:“是继续斗下去?亦是快点去寻圣宗?” 瘦老儿只要不斗拳,心神便属清明,当下便道:“三位,山不转水转,咱们有要事在身!今日这因,便留到日后再果吧!告辞!”说完,当先而去。胖老儿紧跟在后,宋仁九人也急忙随上。 看散宜生不发一语,符震不敢挽留。伊始,隗斗忽然离去,让自己置身险地,时下想起,兀自寒噤。此刻,不明师叔的意思,那就更不敢擅自做主了。而宫权囿于师弟枉死,依旧伤心痴怔,自不会出手。三人就这么呆呆地伫了许久,许久…… 66章 堕甑不顾 且说那小石头被隗斗带着一路飞奔,不一会便到了一处无人山谷。隗斗稍一打量,见四下静寂,正是审讯的好地方。当下便把小石头放于一山石上,顺手解了他的哑穴。小石头甫能说话,便连声道:“隗前辈,晚辈是钦犯,正值充军途中,你抓我做甚啊?而且,你这样做,若被皇帝知晓,是会诛你九族的!” 隗斗一听,诧眼掉颚,不知该如何回答?心想,这么个傻小子,天罗教怎会奉他为主?难道说,是上天注定了无极岛应该风生水起,从此威霸四海?而且,那“破天神指”也落在他身上。看来,他是天罗教的灾星,却是我无极岛的福神! 想至此,当即打定主意,待这小子默诵出了“破天神指”,势必要释了,让他回摩天峰捣蛋去。最好,搞得天罗教从此内讧不断,自此衰落。这样的话,无极岛方可借势而起,称霸中原。 瞅着隗斗不回应,小石头又问:“隗前辈,不如你放了我啊!” 隗斗一听,暗自嗤笑,心想,小子倒真是傻得可爱。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把他擒来,难道几句话就随随便便放了得?沉声道:“放心便是,隗某决不会害你性命!只想让你释个疑惑罢了!” 小石头好生费解,心想,你乃堂堂前辈高手,自然见识多多,又何须要我释疑?这会儿,隗斗又道:“隗某问你,适才,你刺我的那一指,是谁教你?” 小石头大觉突兀,只因先前一指确属神来一笔,皆因当日的紫金铜人异像,委实太过荒诞,尤其那神人破天如裂帛,场面震撼已极,再者那俯视苍生的豪气,令他念念不忘。刻下如要说出个所以然,偏是毫无影象。当下喃喃不语,在那紧蹙双眉。心下思量着,该如何做答,潜进人家私宅,偷窥旁人的至宝,毕竟是件不光彩的事,依他性子,要郎郎直言,确实赧颜出口。 等了久久,始终未得回音。 隗斗好生不耐,“破天神指”何等滋事体大,对无极岛实有存亡之续。寻思着,莫非是自己态度和蔼,以致傻小子认为自己不凶悍,不会怎样惩罚?故而拿跷摆谱,想试探,试探?想到这里,登即面颜狰狞,恶态毕现,狠狠地道:“小子,隗某虽说过不会杀你!但教你生死两难,无疑简单得很!劝你乖乖回答,不然,哼哼……本岛的惊天神指里可有一门搜经绝脉指,俟时,不怕你不说!” 这刻,威胁之意大为显露。 小石头听得惶惶不安,尤其什么搜经绝脉,愈加让他魂飞魄散。思及,当日的真空散,发作起来,不也是撕心裂肺,痛断肝肠。此中疼痛,着实不想再受第二遭。这会,那些个什么偷摸进旁人家的后院,偷窥旁人至宝,乃是见不得人的龌龊事。一时也顾不得了。心想,既然犯了错,就该老老实实承认,岂可畏言避让。连忙道:“我说、我说!” 隗斗一乐,暗思,傻小子不但蠢笨如牛,且怕死得要紧。呵呵……这下,更要放他回去,把天罗教搅得乱七八糟才成!想着,催道:“快说!要说得清楚!知道没?”他可不知道,小石头起先不说只是害羞,却非是嘴硬;现下要说了,虽有些怕死的因素,但大多是缘于坦诚之性而已。 小石头“嗯”了一声,当下组织语句,说将起来。他生性木衲,言辞拙夯,那日的情景又极尽诡异,想他说个明白,却是难矣。罗里罗嗦了大半天,方说到翻墙时,由于惊吓过甚,是以大呼大叫,引来皇子府的侍卫。接着,又是什么方公公,什么二皇子。最后更是岔到了牢狱里,因方公公想刺杀雷霆,而牢狱怨鬼却附在自己身上,以致,一个不小心用手掌诛弑了他。 听他唠叨半晌,隗斗硬是愕然结舌,不知所云。寻思,这小子到底是真傻,亦是假傻?问他东,偏是回答西。问他指法的出处,唧唧歪歪良久,说的却是如何闹鬼,如何杀人?难道这么泰半时辰,完全是在耍弄我?思虑此,不免勃然,斥道:“混小子,居然胡说八道?”说着,作势欲打。 闻言下,小石头连连摇头:“没、没、没……前辈,我说得句句是真!” 隗斗恶声道:“我问得是你如何会那指法?是谁教得你?可你小子说来说去,全是如何偷入后院,又如何杀人?简直是驴头不对马嘴。不是耍我,又是什么?” 小石头显得很是委屈:“前辈,不是你叫我说清楚么?是以,是以……” 隗斗语塞,思忖,小子说得倒对,这么说来,竟全是我的错!万分郁闷里,沉声道:“其它别说了,拣重要地讲!”这当儿,抬起的手指,缓缓放下。 “哦!”小石头应声,忽感有些不解,又问:“前辈,什么是重要的?” 气急之下,隗斗再也耐不住淡然的性子,咆哮起来:“就是那指法!指法!是谁教你的?你个小混蛋,气死我了!”如此歇斯底里的吼叫,可说是他生平未有。当日,即便面临惊鲵子的戏耍,他依然保持宗师风范,不形于色。今日却在一傻小子地搅糊下,大失常态,说出去,小石头委实值得骄傲。 见他生怒,小石头甚不忍心,劝道:“前辈,你年纪大了,万不要随便动气!否则,肝火太盛,对你身子可不太好!” 隗斗瞠目,郁极道:“不要你管!只要快说便是!” 这会,他是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只想着,快些得到答案,随后便速速离去,再不想看见这混蛋小子。不过,那句慰语,却让他胸中一热。想他身为无极岛大总管,平日里所遇所见,不是假冒伪善,便是阿谀奉承,何时听过这般诚挚热言。 小石头再次应声,继而说了起来。不过,那些偷偷摸摸的事,当他思及,依然很是惭愧。 只见他脸色涨红,口吻更是喃喃续续,诚非前言不搭后语,却是搅七搞八,让人蹙眉闭目,深思许久,仍未辨得明白。听他道:“前辈,这指法,我也不明白,只是那铜人教的好!我当时……哦!不不……是那会……唉……也不对!反正是铜人,不,应该是神人……我和雷五小姐……就见满屋的紫气……哎呀……真吓人……还……” 听到这里,隗斗怒不可遏,说道:“你小子,是不是纯心耍我?” 小石头很是无辜地道:“没!我说得全是真的!” 见他尚敢顶嘴,隗斗恨不能一掌劈死。手掌堪堪举起,瞧他一脸的委屈,不禁寻思,这家伙,也不知是真是假,时下竟把我也弄糊涂了!无怪,天罗教会派两位糊涂长老跟着他,否则,正常人也会被他弄迷糊!又想到,他适才说起雷家的五小姐,思及那日在二皇子府,与他初会,似乎哪个所谓的雷家小姐与他卿卿我我,感情甚厚,看来必是一对。暗忖,不如把那雷家小姐也抓来,看他到底说是不说? 如是沉吟,索性抓起他,置于肩上,大步流星地往长安赶去。 小石头体格健壮,饶是隗斗不算矮,但这么一扛,背后望去,却甚不协调。尤其头脚朝下,一路奔行又速,灰尘溅起,呛得他咳嗽不已。 隗斗念起适才一句“要他肝火不要太盛的”关心之语,时下想想,倒颇感温暖。大声道:“小子,你真气那么浑厚,已临先天之境,难道不会内运丹息?” 小石头咳嗽不断,无法回应。 隗斗止步,袍袖轻挥,拂去灰尘,又把他放在地上,问道:“天罗绝学《不灭修罗神罡》是当世一门至高的心法,你练了多久?” 灰尘一散,小石头便已大好,立时回道:“我没练。”这话,其实坦诚得很,半点都无虚假。自圣宗秘窟得获闻人离的百年修为,直至如今,他便从未正式练过一次功,打过一次坐。悉数赖着阴阳真气自然流转。 可这样的老实话,听在隗斗耳里,却觉荒谬无比。厉声道:“小子,别以为我待你好些,便可随便胡说。你是天罗教的圣宗岂会不练《不灭修罗神罡》?况且,先前我与你打斗时,已然觉察到你的神罡火候,若没个三五十年,决计不会有此功力!”说完,猛地想起,傻小子仅是弱冠之龄,即便他打小在娘胎里修炼,无疑也没三五十年啊?费解之余,又道:“你真没练过《不灭修罗神罡》?” “嗯!”小石头狠狠颔首,生恐隗斗不信,又想着法儿整他。 瞧着神色不似有假,隗斗诧异:“那你一身内力从何而来?” 闻及此言,想起闻人离的好处,又思起他为了自己,以致油尽灯枯,从此作古;否则,自己何须受此忒多磨难,不免悲凄苦怆。呦呦泣泣地道:“是闻人前辈传我的!” 闻人离乃无极岛人心中的尖刺,昔日遭他毒手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经他提醒,隗斗急急问道:“哪个闻人前辈,是否便是闻人离?”瞧小石头承是,又问:“那他现今如何?” 小石头悲咽道:“死了!闻人前辈为了传我内力,一个不小心,传得太多,所以死了!” 听了这话,小石头是天罗教的灾星,无极岛的福神。这个念头,在隗斗心里越发坚定。心想,闻人离何等境界,据说早已突破武道极限,初窥仙境。可这么个无敌高手,却硬生生地毁在傻小子的手上,上天岂非垂青我无极?想到得意处,不免呵呵笑起。 听着笑声,小石头很是气恼,问道:“隗前辈,难道你与闻人前辈是仇家?” 隗斗咬牙切齿道:“何止是仇家那么简单,简直就是不共戴天!哼……” 小石头又道:“纵然你们是仇家,但刻下闻人前辈已然身死。常言道,人死如灯灭,即便再大的怨恨,也就算了。总不须这般幸灾乐祸地大声笑吧!这未免,未免……” 隗斗愕然,没料他竟敢出言指责,难道说,认为自己必不会杀他?是以,才这么大胆?听他还在“未免,未免”个不停,愠声问道:“未免什么?你倒说清楚些呀?”口吻已是大为不善,倘是机灵人,刻下铁定闭嘴不语,以免拂逆。 孰不知,小石头居然不感丝毫惧怕,反而高声道:“未免有些太过!这是对死者的不敬!” 隗斗阴哼两声,凶光毕露道:“要我对他敬重,哼……下辈子,恐也不能!”说完,心道,与傻小子罗嗦什么?尽是没完没了的!气郁之中,索性不顾他咳嗽,又把他再次放在肩上,往长安而去。不过,步速虽然依旧,但每下点跃,却比原先轻了许多,是而尘舞的也没起初那么厉害。 时辰一长,小石头渐渐适应。他体内的阴阳真气原就是天底下绝顶的神功心法,尽管没主动役使,须臾后,偏已自行运转开来。囿于外界物质有害,它们缓缓在体内布成一圈气囊,以此阻挡灰尘进入。当气囊愈涨愈大,遍布浑身经脉时,小石头自然而然地便开始了内息修炼。 又是良久,小石头睁眼,徐吐一气,直觉百骸清爽,舒服万分。若非,几大要穴被制,许是他眼下已入先天之境。只见他朝左右稍加打量,心想,这等样的充军发配,倘然教皇帝老倌知晓,包准气得歪嘴。正自娱自乐里,忽觉途边景色极是熟矜。仿佛尽是走过的路途。 小石头诧问:“前辈,你走错了吧!” 第一遍,隗斗懒得回应。直到他再三询问,隗斗淡淡道:“没错!” 小石头“哦!”了一声,瞅着自己二人正向夕阳落山处走去,急道:“前辈,肯定错了!我是要往东,你怎地朝西啊?” 隗斗道:“在你没说出究竟是谁教了你指法?我便一直留你在长安!”他在回话时,脚步没有半刻停顿,既快又稳,宛若行云流水。即便山道崎岖,然遇到他这般弹丸星射的纵跃,却无一点妨碍,反而更增其速。 听了这话,小石头不解,大声争辩:“可我已经说了呀!我没撒谎!” 隗斗不想理他,心下沉吟,待我捉了雷家小妞,看你说不说?时下不来与你多费辰光。 长安至符震的伏击地点,其实只有三百余里。小石头等走了数日,一来是糊涂二老要传授宋仁等人武功;二来,伊始的时候,那两名解差,均是普通人,每日行不得数十里,便已精疲力竭。这么走走停停,是而步速极慢,三百余里足足走了多日。而隗斗真元深厚,一路尽展轻功,即便扛着百斤多的小石头,却是步如流星,疾似奔马。 当夕阳尽墨,玉兔高挂,二人竟已到了长安城外。 这会,城门紧闭,哨楼森严。雄伟的城阔,到处点满了熊熊火把,直耀得天空一片血红。纯洁如水的月华,在这退避三舍。其间,身着明亮甲胄的剽悍士兵,不时在城头巡逻,“噌噌”的皮靴踩地声,宛若战鼓敲在心头,教人立生畏意。 旌旗猎猎,刀戈烁烁,在昏蒙蒙的天穹里,显得煞气腾腾,气派宏霸。偶尔,寂静的夜空里响起一声战马嘶鸣,更添肃穆氛围,仿佛一只鸟儿都飞不进去。 瞧此森严禁卫,恢弘霸势,那里存得有丝毫侥幸。别说偷摸进去,固是千军万马,只怕也会登转马头,远远离去。 小石头低声劝道:“前辈,城门已经关了,咱们回走吧!” 隗斗怫然反问:“世上有隗某进不去的城么?” 小石头哑然,心想,这么森严的守卫,看你怎生进去?这会,却见他蹑手蹑脚地潜至城墙下。先以手指轻划,继而猛拍一下,一大块拳大青石,居然就这么裂开。又见他单掌挥抄,那块青石尚未落地,即已抓在手里。整个举动,不闻半点声音,那坚如金铁的青石在他手里与腐泥无疑。 刹那间,看得小石头诧然无比,暗自匝舌。 这时,隗斗把他在肩上紧了紧,似怕松动。接着弹身而起,如飞鸟扑天,直冲数丈。与此同时,手指疾划,真元剑气之下,青石顿裂。未待它们掉落,剑气再次弥增,竟是化为飞絮,随风杳舞。剑气掠过,城墙上显出一个又一个的凹洞。而隗斗便这么借着凹洞之助,眨眼工夫,登上城楼。 上城之后,再想进城,便轻易到了极点。纵是禁卫巡逻严密,可在隗斗的刻意闪避下,硬没让他们瞧上半眼。 进城后,却让隗斗好生犯难。眼看不几日,长安城便要举办五年一届的刀剑大会。时当深夜,街上江湖人依然甚多。即便秦皇明令宵禁,然江湖自有江湖的生存规矩。有些人不睡床铺,偏生待在屋顶;有些缠绵的鸳侣,瞒着师门长辈,在街道幽深处偷偷温存;更有些往日大有宿怨之人,在道中拼杀搏斗。 二人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动,禁卫没发现,那些江湖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隗斗暗骂一声,拽着小石头疾速躲入一僻幽街角。 隗斗道:“傻小子,隗某给你一个机会。时下让你去访访友,万一囚禁时间长了,免得挂念。” 67章 鼎镬如饴 小石头不知他用意,听了这话,很是感激。当下深思起来,偌大长安城,我想见的人倒是蛮多。可这会儿,最想见的又是谁呢? 与此同时,一个个倩影在脑海里浮现,当真是燕瘦环肥,琳琅满目。娇憨的雷倩,娴静的雷璺,温婉的邓蓉,凄苦的冰清……交相参杂,或软语呢喃,或娇声嗔斥,或泪眼迷离。思及,那日自不小心伤了冰清后,囿于事情多多,又则祸事即来,便始终未去探视,时下想想,委实抱憾。 心思一定,即道:“前辈,我想去看冰清!” 原道他必然先与雷家小姐相会,不虞,竟是换了一人。且从名字听来,多半也是女子。费解之余,隗斗蹙眉端详,瞧他体格魁梧,脸容俊美,确是女儿家心目中的良配。讥讽道:“小子,万没想,你傻归傻,这情爱一事却比任何人有本事得多。嘿嘿……”说完,心下又忖,管他想看什么人,当此危急,反正最想看的,必是他心中最为牵挂之人。隗某只须捉住她,势能迫得他老老实实。 于是,就在小石头地带引下,二人赶到了天罗教长安分舵。 望着深宅大院,隗斗解了他数穴,让他能自如行动,只是依旧制住他内力,不至于引起反抗。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大门。小石头心旌忐忑,挪步上前方想敲门。隗斗道:“傻小子,现今是几更天了?想让人全晓得你回来了?”一听这话,小石头缩回将欲伸出的手,回头睨视,目露碍难。隗斗又道:“我带你进去!”说罢,拎起他衫领,无声无息地跃进院子。 双脚落地,小石头更是心潮起伏,既想看,又不想看,两种心情让他踌躇难决,在原地徘徊不动。总想着,不知冰清原谅自己没有?那日由于激动过至,真气外散,伤了她。二老虽说过她并没生气,但未尝不是安慰,兴许她恨自己入骨也不定? 隗斗见他举步唯艰,疑道:“小子,你不认识这里?” 小石头忙道:“不、不,我认识!” “那还不快走!不然,你以后说不定看不见她了!”隗斗在旁引诱着。他不知这里便是天罗教的长安分舵,只是看着庭院深深,小桥流水,厢房重叠的犹如宫禁森严,心下估摸着此处必是一大户人家。不禁暗忖,小子寻来寻去,倒全是大家闺秀,眼光还算不差! 小石头应声,往前走去。堪堪行了数步,隗斗一把拖住他,手指虚空点出。此刻,他的真元剑气与早先的强劲破空却是大为不同,似如绵绵细雨,沾润无声。紧接着,不远处传来几声闷哼,随后又是人身仆倒在地的声响。 小石头惊道:“前辈,你、你杀了他们?”在官道上眼见符震的手下尽数倒毙,那时因当他们是盗贼,是以尚能接受;时下却不同,这些假山背后的人,并没犯甚大错,皆因自己想要探视冰清,才被隗斗弑杀。说来,全是自己的过错。一种强烈的负疚感,让他顿想怒声呵斥。 隗斗手指迅捷,未待他高声,即点了他哑穴。冷目斜睨,怫然道:“小子,这里是天罗教的分堂吧?你以为凭着些二三流的人,便能救你?哼……未免痴心妄想!”见他神色不服,双目显见怒火,又道:“我可以解你哑穴,但不许高声呼救。否则,隗某便大开杀戒,把这里的人悉数诛戮!听见没?” 闻他之言,小石头满腹怒气瞬时化散,转而又惊又悚,生恐冰清也遭他毒手。这时,隗斗解了他哑穴,见他面显惊骇,似乎胆怯至极,不免得意。说道:“那些人没死,只是点了昏穴,三个时辰自会醒来!”这般样的解释,依他,我行我素的生性,在往日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今日倒好,不但不以为忤,反而处处照顾有加。 小石头长舒一气,拍拍胸膛,欣然道:“幸好,幸好,前辈总算仁慈。” 隗斗嘿嘿一笑,心想,傻小子居然夸我仁慈!稀奇,稀奇……若让他晓得,隗某杀人盈万,从不眨眼,只怕会把他给吓傻了!又想,混小子原就极傻,还是不要唬他为好!思忖间,看他仍在不断庆幸,催道:“小子,快些,否则没见着,可别怨我!” 小石头颔首,当下往那日的大厅行去。听得隗斗没有杀人,心旌顿时轻松,自然不惧冰清会遭无辜伤害。 不知何时,乌云已然遮月,大地一片黑暗。 二人信步走来,到了大厅,只见黑灯瞎火,除了月色蒙蒙,却无半点光线。索性转过大厅走廊,朝后院而去。接连几座厢房,与前面相若,一看便知无人居住。一路上花木扶疏,小径石砌,白昼兴许景色怡人,但时此辰光,却听得风儿呼呼,直吹得窗棂,不时发出“咯咯咯”怪声,廊柱、屋角、蓬篙,在暗影中,显然很是狰狞。 片刻后,黑云渐散,一丝弯月从云隙里探出头来,惨淡的月光,照在这户庄院。途边箦箦密竹,经风稍吹,居然“嘶嘶”作响,闻来犹如鬼吼,极是骇人。不由得,小石头暗生疼惜之念,心道,让冰清一人孤独居此,确也难为了她。 正思忖,但见隗斗再次举臂伸手,十数位伏在一旁的暗哨,又被真元剑气制服不少。 这会知他仅是教人晕迷,是而小石头并没担心,一边朝最后的厢房走去,一边疑虑着,冰清是否业已搬走。正感心下失望,忽见暗黑里,幽幽一豆火光,从不远的厢房纱窗里透射出来。朦胧的纱窗,因火光的反衬,一个云鬓慵梳,绰约生姿的身影若隐若现。显然就是一个娇好无限的少女,正临窗独坐。 小石头快步走近,行至不远,便闻见里面哪女子在吟诵诗句:“……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音声入耳,已知便是冰清。这是《诗经》中的一首相思歌,在摩天峰那会,小石头曾听她念过,并得她详加释义。当时,见她脸蛋赧红,欲语还羞,小石头只道是生了甚病痛,还关切询问。 听了须臾,但闻冰清连续地念着这首诗,念到最后,声音渐渐低泣,语声带着幽咽,仿佛深有感触。小石头在窗外听着,久久之后,怔怔的竟是痴了。听着那朝思暮想的柔婉之音,想起诗意里深蕴的苦苦相思,不知不觉地长叹出声。 如此静谧良宵,即便一声轻轻唉叹,也如雷霆滚过,响彻双耳。 冰清惊问:“谁?是谁?”她原本下令,分舵人员不得宣召,不能靠近她厢房十丈。刻下叹声之近,几如耳边响起。女儿家心事,妄说外人,固是亲人都怕难以知晓。这会竟让人听了去,当真教她又羞又恼。 听着冰清在房里发急喝问,小石头低声回道:“我,是我!” 殊不知,闻着是他,冰清愈发大羞。又想起那日无辜被伤,其因皆是雷家小姐,时下想想兀自恼恨,在房里斥道:“你来干什么?”即便心情薄嗔,可语气温和,依然如玉馨脆鸣,教人心驰神荡。 小石头无语,他倒确实没甚理由前来。一时彷徨,在窗外搔首踯躅,不知怎生回答,方能让冰清满意。 隗斗见他害窘,难免幸灾乐祸,心想,还道他本事大!原是单相思啊!呵呵……竟连门也没得进。又想,傻子就是傻子,任他地位再高,武功再强,人家也不喜欢。思虑至此,对小石头却是大生同情。暗道,与其让他耽误辰光,毋宁我来襄助一把,替他试探,试探对方的真正想法。 虑至此,大喝道:“里面的小女娃,你且听着。这傻小子被我所擒,实已命不久矣,若你这趟不愿见他!日后,那是再无相见之日。你可要好生思量,莫要后悔才是!” 冰清闻言骇极,她原本就无怨气,只因女儿家的羞事,教人撞见,伊始有些惶惶。再者,缘于自己貌相丑陋,即便他起始不厌,但谁知日后会如何?而且,追其根由,迫他害他的均是自己爹爹,广智天王,说来,自己等如是他的仇人之女。就是这些诸多顾虑,让她深夜叹惋,久久不睡。 却不想,竟得闻噩耗,他居然时日无多。担忧之余,顾不上其它,急急地从房里推门而出。 二人均是内力深厚之辈,固是夜黑难视,他们偏能瞧得清楚,直如化日白昼。当下眼前一亮,对面站着—个年华豆蔻,清尘绝俗的浅绿淡装少女,一双澄如秋水,微带急色的秀眸先从二人面上掠过,继而愣愣地盯着小石头。只是面蒙白纱,未免让人遗憾。 斯时,圆月终于破云,一泓清华洒地,映得冰清朦朦胧胧,柔风轻送,吹得她裙裾飘舞,几疑仙子乘风,堪堪下凡。 瞧着身姿,便知定是一绝色佳人。隗斗暗道,傻小子眼光当真不错,看人蛮准。那日的雷家小妞虽也倾城,但与眼前这位一比,难免逊了一筹半筹。 当下嘿嘿一笑,赞道:“小女娃果然情深义重!”又朝小石头喝道:“傻小子好福分!既然你们两情相悦,隗某便成全你们!”说罢,踏步前行,即想擒住冰清。心想,傻小子竟不是单相思!嘿嘿……这般更妙,二人情意愈深,那小子投鼠忌器,便愈会说得坦诚。 小石头被他说得尴尬万分,忽见他似有图谋,不安而喊:“隗前辈,你想干什么?” 冰清毫无武功,身子又孱弱,像隗斗这样的绝顶高手,自是手到擒来。一下制住冰清,隗斗微感诧愕,没想天罗圣宗喜欢的女子,居然手无缚鸡。听得小石头的话语,回头道:“只要你老老实实地说出指法由来,隗某决计不会伤害你们!”接着,话锋陡转,阴意浓寒地道:“不然,哼……休怪隗某辣手摧花,让你们到地府去成亲!” 小石头闻言色变,骇极失声:“什么?你、你……太卑鄙了!无怪你会说,让我夜里访友,敢情是有这谋算!你、你……”震骇之余,不免语无伦次。他这会觉得自己很傻,很蠢,为何要那么轻易地相信他人。一时间,伤心失望到了极处。 摩天峰上遭人篡位,那时,缘于他本身并不怎生热衷名位,是而不觉大受其害。反而在得脱牢狱后,有种天高任我飞的潇洒感觉。然冰清却大为不同,在他心里,实比世上任何之物都要来得重要多多,别说是些身外物,即便隗斗要他时下以命换命,保准是毫不犹豫。 甫出门,即逢突变,冰清却无慌张之色。听得中年人之言,先是心下稍安,明白小石头并无甚不妥,只是遭人挟持,似要迫他说些什么?而他由于嘴紧,对方没法子,只能以自己的性命来逼迫。原先因手腕被制,有些吃疼,身子不由颤抖数下。又加关心之余,心境紊乱。但须臾后,脑子急转,多年的修心功夫,让她立时静下心神。 瞧着那中年人洋洋得意,又见小石头面显惊骇,相反,竟是心头甜甜。生出了,我倒要好生看看,到底是那事在他心中重要,抑是我在他心中重要的念头?这么一来,俏立夜风,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被人挟制的危机感。 试得冰清毫无内力,隗斗放心地松了她手腕。侧眼看去,发现她娴静卓雅,淡淡而立,竟没半点惊慌。不禁暗夸,好一个小姑娘!回转头,睨及小石头面色不善,目喷怒火。囿于心中有愧,不免难堪,讪讪笑道:“傻小子,生气了?嘿嘿……既然担心,你倒是坦诚地说呀!只要讲清楚,不就没事了?” 想他功臻绝顶,若论对手,天下间寥若晨星。今日为着破天神指的下落,竟出此挟人一招,说来,诚是丢颜已极。倘非事关重大,见着小石头的愤懑之色,兴许他眼下便含愧而去。 小石头虽怒,但自身被制,却无半点余力可与他一拼。无奈道:“隗前辈,你的问题,我不知回答了多少遍?你怎就不信呢?” 听他目下仍是嘴强,隗斗蹙眉生怒,嗔道:“混小子,你以为隗某真不敢杀了你们?” 小石头道:“前辈,我知道你会杀了咱们,可你想问的,我已尽数相告,又到那里去杜撰啊?那指法确确实实是铜人里的神人教会我的!”望着风中瑟抖的冰清,又道:“前辈,请你放了冰清,如你想杀人,尽管杀我便是!” 听了他的回应,冰清起初有些怨意,认为自己在他心目中居然尚不及什么指法。可听到后半截话语,又转而欣慰,心想,他还是关心我的!思至此,心旌不免激动,身子也颤将起来。 隗斗却想,这小子居然当隗某有杀人嗜好!还说什么想杀就杀他,万不要伤害那女娃娃!真是气煞我也!又见他,神色关切决非虚假,一看便知,对那女娃娃实是真心至极。不禁狐疑,莫非真如他所说,是紫金铜人另有蹊跷,被他瞧出了关键,以致学会“破天神指”? 虽有此念,但仍想试探,试探!思起铜人落在神君之手数十年,毫无端倪可寻,可被这小子仅仅看了眨眼工夫,便骤现异相,令人不得不佩服傻小子福缘深厚。 只见他手掌抬起,伸出食中二指,作势欲点。 真元剑气的杀伤力,小石头了之甚深。依着冰清的弱不禁风,铁定洞穿过身,再无幸免。登即惶悚而叫:“前辈……”瞧他回首,又道:“不要伤害冰清,你要杀,杀我就是!” 冰清原已闭目待死,闻他所言,竟是清泪夺眶,直淌脸颊,不多会,便染湿了白纱。她自小由于面陋,被父兄不喜,父亲甚至从不在外人面前说自己有个女儿。诚有母亲一如既往,却仍无法添补心下的失落。一直便是荦荦寡欢,从不在人前流露真心情怀。今夜却再也无法抑制,不住地哽咽起来。 奇!书! 网!w!w!w !.!q!i !s! h !u !9!9!.!c!o!m 能被人疼惜的幸福感,让她几欲晕厥。泛着无限深情的秀眸,紧紧望着小石头,心下直想着,能为他而死,我很愿意!很愿意! 如此酸楚一幕,隗斗从无得见,刹那,竟差点失措,不知怎生是好?在那呆呆默立,直过良久,方问道:“你真没骗我?”语气里,已信了大半,只是万千希望均挂在小石头一人之身,教他实难轻弃。 小石头却以为他问的是该杀谁的事?忙道:“是!我绝对不骗前辈!你想杀,就杀我好了!” 听他误解的差之千里,隗斗不禁啼笑皆非,没好气地道:“我杀了你又怎样?” 小石头语滞,吃吃地道:“这……这?”想想也是,隗斗若杀了自己确没半点好处?这下,他是急得犹如火烧蚂蚁,不知如何了?忽想,使口不如自走,求人不知求己。由得苦苦哀求,不如思个良策,方是正理。 便在这时,猛听有人道:“本座的女儿,谁敢冒犯?” 68章 抹月秕风 三人闻声皆惊,万没想突而有人潜至近处。语声落下,一丰神俊雅的青衫人从屋顶凌空飘落,双足尚未沾地,人却移向隗斗,欺到跟前,单掌斜伸,一股如浪似涛的回旋力倏然而至,几欲把隗斗挤垮。 隗斗凝神退步,避开锋锐,惊讶万分地喊道:“广智?” 这回旋力,他清楚得很,无非就是天罗十大绝学里的《御帝手》。据说,《御帝手》共分八式,每一式有每一式的特点,有的出招狠辣,不留余地;有的蕴劲雄浑,凝重压人;有的轻灵飘逸,花巧精雅;有的踏瑕乘隙,妙到毫巅。回旋之力正是出自《御帝手》里的大回旋式。而在摩天峰上,唯一会使用《御帝手》之人,除了广智天王以外,实无他人再会。 万分骇异中,暴退数步,手指疾划,在身前布起一幕无形气网。 广智得理不饶人,他原就是谋算甚深之人。适才在旁边,其实已然偷听良久,晓得眼前这人便是无极岛大总管隗斗,当下就存了趁势取其命的想法。天罗与无极虽说近十年来未有争斗,但往日宿怨结深,实无再解之机。能有良隙,除得一个绝顶之流的宗师,即便小石头再次逃逸,他也毫不放心上。至多,广派眼线,遍查细索而已。 只见他蓦觉回环之力徒劳无功,旋即以左脚跟为轴心,外旋半圈,右脚随之,跟进半步,左手掌形提起,右手握拳,顺带向外。与此同时,一股庞大无匹的力道,牵着那无形气网,顿即向旁引去。 隗斗愕然,暗道一声:“好一个大牵引!居然能偏带惊天指剑?” 这门《御帝手》广智侵淫数十年,当真是出神入化,炉火纯青,臻至极巅之境。天罗教史上,再无人可比,当称,前无古人。纵是闻人离复生,怕也头疼万分。但无极岛与摩天峰相争多年,对天罗绝学,也是深研穷思,总想着寻出破绽瑕丝。《御帝手》名列天罗十大绝学,自也被无极岛人深挖剖析,解骨分髓。 这会,隗斗固是叹服,然也胸有成竹。眼见他手指点点戳戳,疾如雨点狂泻,忽而改为上下划掠,似暴风狂卷。那漫天指剑居然连成一气,形若风柱。牵引力能旁引条条剑气,但遇上这等大面积的攻袭,却是束手。这正是隗斗所会惊天八指里风、雨、雷、电中的风指。 瞅着牵引力在自己的风柱前无功而返,望风兴叹,隗斗脸露得色,寻思,我无极岛数十年的苦研,毕竟不凡。 乘此闲暇,右手食中二指并于头侧,肤表外罩着一层淡淡光晕。晕外色彩迷眼,温静醉人,其间偏是霹雳作响,雷电忽闪。这式指法,正是他结合雷、电二式指法,去芜存菁而创得的“电闪雷鸣”。 说是迟,那时快。 未待广智再出绝招,隗斗的“电闪雷鸣”已然袭到。惊天指剑非同寻常拳脚,或是刀剑兵器,需受间距的限制。它只须使功人内力足够,那是指到气至,气临剑随,且灵活多变,均在手腕方寸之间即可完成。说到轻灵迅捷,世上武功之道,俱要甘拜下风。 这道指剑,不同先前,无形无色,而是色形俱有。内蕴手指那会,色彩缤纷,但一放出,却见它光色白炽,如水线疾射,以暇不掩耳之速,向广智破空刺去。 广智面色不变,依旧微笑淡然。在指剑临近之刻,双手好整以暇的一合一分,一散一拢,瞧来轻描淡写之极,迅即上、下、左、右环圆运动。值此一瞬,他双手缓缓舞动的空间氛围,宛若水流曲曲,被他指尖一一带动,荡起圈圈涟漪。看来,既有些扭曲,又有些诡异,可那空间的中央,渐渐地竟是平白显出一个硕大的无色太极图案。 挟着雷电之威,原该无坚不摧的剑气,堪堪触及那层气劲薄暮。隗斗立时心有感应,直觉剑气忽如入泥沼,挺进窒滞。万分诧愕之余,须发愤张,面容狰狞,大喝道:“好个《御帝手》!”说完,内元鼓荡,尽盈右手,那道剑气陡然粗了倍巨。 他是想全力施为,一下破了对方的防御气劲。若能得乘,那广智的命运就算是交代在他手上了,到时,生杀予夺,随心所欲。想到能让天罗教的执政天王,如此地死在自己手上,着实欢欣鼓舞,奋劲欲试。可剑气刚得加力,不想,前方骤然变得空荡荡的一无余阻。 心旌微悚,方想收劲查看,然他劲力全施,一时岂能收得回来。何况,广智这会施展的是《御帝手》大八式里的大卸御。这招特点,便如大树遇风吹,而每枝每叶却各有卸力之法,迎风飘扬,不受点力,待风儿逝去,它们依旧完好无损。 是以,甫觉不妙,剑气却已收不回来,竟是悉数被卸。 隗斗知如此争斗下去,自己必落下风。情急里,大步跨出,缩小与广智的间距。须知,《惊天指剑》即便不受距离限制,但距离愈长,也就愈需要施功人浑厚无匹的真元支撑。虽然隗斗功臻绝顶,但碰上与他不分轩轾的广智,如能减少间距的真元耗差,无疑襄助极大。 一步跨出,二人足足接近了三丈余。 小石头在旁看得是瞠目掉颚,心想,这一步当真是骇人得很,想来夸父逐日,不过如是也!自己的《龙行八法》诚然为当世罕绝轻功,但想做到相同效果,却是远远不够。 便在这时,广智澹笑:“隗兄是狗急跳墙了?” 目下场中,除了小石头以外,其余二人均知这是广智的激敌之策,让对方急怒攻心,守不住心神,致而溃败。是而,小石头诧异,不晓广智天王何以在激斗中尚要笑谑他人。难道,他不晓得打斗时要心无旁骛么? 隗斗何等样人,岂会不知里面玄故,狠嗤道:“卑鄙!位居天王的人物,居然还使出这般下三滥的着数!不愧是魔教出来的!”说话间,又近了丈余,手指点出,无形剑气裂空急啸,倏然而去。他说旁人是魔教,偏生忘了自己的无极岛也非甚正道。 广智依旧双手轻舞,神色淡澹地道:“这叫上兵伐谋,何谓卑鄙?无怪,尔等小丑陋居海外,原是不懂这中原文化?”他这是拿人家被逐的丑事,继续讥讽。与此同时,隗斗的真元剑气仍被他轻轻挪移,引至别处,极其挥洒自如。衬上他丰神俊朗的风采,当真儒雅卓秀,宛似神仙。 口中仍道:“总比某些想要挟人子女的贼子,高尚得多!” 这话说出,他人无事,冰清却是激动万分。感慨着,爹爹终于在旁人面前承认自己是他女儿了。一时间,欢欣无比,雀跃不止。这般景象,她实已期盼多年,本当毫无希望,不曾想,今日竟然不期而至。 隗斗被他直言刺中短处,当真尴尬万分。须知,适才的作为,依他的宗师身份,确是大大的不妥。原道无人看见,又则“破天神指”的来龙去脉,着实重要,因而故作不晓。不虞,非但教人撞破,更且还是当事人,此间窘迫,让他功夫陡然减了三分。发挥不出原先的颠峰状态。 尤其,一路奔波,即便他真元浑厚,可也消耗不少。若是糊涂二老之流的高手,自是无碍。但如今遇上的可是与他境界相同的广智天王。这么一来,能不大败亏输,已算幸甚,想获胜无疑极难。瞅着自己原先的绝招未建殊功,便打算强力一搏,若再无效,那惟有逃遁的份了。 只见他身形再次纵跃,与广智相隔仅有五尺,十指激伸,十道剑气砰然射出。前劲堪发,后劲又至,这般累加,一时竟聚了数十道剑气,如透明的弑人尖锥,明明赫赫,浩浩荡荡,挟着披靡之势,“咻咻”刺啸。 殊不知,广智微笑依然,毫无惶色。朗声道:“这是想杀人灭口呢?还是狗急跳墙啊!啧啧……” 嘴里发着不知是赞叹,抑是蔑视的声音。身子却蓦地连闪,移形换影这当儿,瞬时出现了数十位广智,且身实影真,一时教人难辨真伪。紧接着,忽然大笑道:“大挪移加大摔背!”话声甫落,陡见数十道剑气,在他“背”字喊出之刻,戛然而止。继而,诡谲地弯头转向,朝旁射去。 与此同时,数十位广智合成一人,也是朝前一步,一手探去,抓住隗斗手臂。笑道:“大摔背来了!” 隗斗骇然,万没想,自己的破釜一击居然被他轻易挡住,刹那惊到极点。 色变之余,眼看他右手探来,登即施展出无极岛另一绝学《鱼龙衍变》。无极岛孤悬海外,围邻大洋,平日里所遇所见,均是些稀奇古怪的海洋生物。这套《鱼龙衍变》正是无极岛第三任神君所创。此功名义上虽说是脱胎于金鲤化龙时的姿态,但实地里,却完全依照海洋生物的各种游姿,各式异样而推演出来。 这套旷绝今古的奇异身法,自问世以来,便少见江湖,始终是无极岛人的保命绝学。 因此,饶是博群览识的广智,也是乍逢惊愕,直觉手心所抓之物,全不像是人类手臂,非但肌肤滑腻异常,沾溜不住,且灵动诡谲,几下伸缩,便从自己手里脱将出来。如此突兀,广智含胸拔背,沉肩坠肘,双手旋舞得愈发疾蹴,改而专心防御,生恐对方有甚阴着。 广智的《御帝手》实已深嵌自然之道,处处合道,式式随气,初登天人之境。遍数天罗历史,再无一人能在《御帝手》上与他一搏。从攻到守,转圜得流畅自如,毫无半点拖滞;看他行拳迈步,犹如行云流水;行到妙处,天地混沌,圆绵不断,运劲既巧又纯,虽如涓涓小溪,却无中断之忧,耐人寻味,教人神往。 隗斗见《鱼龙衍变》得建大勋,狂喜之余,身子如海藻般游动起来,一下移到广智身侧,手指点戳,“嗤嗤”作响,他仍是不愿罢休。 却不想,即便广智奈何不了他,他那里又奈何得了广智。 瞧他兀自是老套路攻袭,仍是惊天八指的前四指,广智心旌大宽,讥讽道:“隗兄,若你能得全八指,兴许能与我斗上一斗,但眼前么!未免不自量力!”几下牵引,卸了剑气,又道:“哦!倘然你能学会《惊天指法》的最后一式破天,我早已落荒而逃!不过……唉……可惜,可惜!”说话间,回环力,牵引力,挪移力,接连而使。 乘着隗斗被自己说得心中苦闷难熬,“大摔背”再施,抓住隗斗的手臂,猛地朝旁掼去。 隗斗大惊,身子在半空时,骤然缩身团躯,临近地面时,忽又伸展,借这一力,身子得其势。趁着广智未到,一下跃至小石头跟前,拎起他脖颈,再次弹升,两个起落,纵上屋顶。 随后回转身,冷声道:“广智,你的《御帝手》果然不凡,可惜人么!未免无耻了点,若非隗某一路奔袭,真元消耗过甚,再则心旌紊乱,你岂能胜我半招?” 广智呵呵笑道:“你以术攻我!我以法制你!何谓无耻?是尔等海外小丑太过孤陋寡闻了!呵呵……”今日能胜得无极宗师半招,委实让他开心至极。登即,纵声大笑。 这时,小石头在手,隗斗心境稍稳,原先被讥的窘迫,也减了不少。但缘于理屈在先,心知如再斗将下去,势必讨不了好处。须知,像他们这样的绝顶宗师,斗术斗法,已是落于下乘,一般均以本身的修养心性,以及平日悟道心得,融化在手法攻势里,以此克敌。 倘然心境不稳,即便原是不分伯仲的对手,必也大败亏输。隗斗适才见机不妙,立时脱出战圈,否则,保不定就殃在广智手上。 听着他们二人唠唠叨叨,小石头想,既然广智来了,那冰清自无危险,当下心情略宽。转目望去,发现她也正朝自己看来,不由面露微笑,显然要她放心便是。他不想让冰清为自己耽心。正笑着时,忽觉她眸光转冷,竟掉头不顾。不禁愕然,不知她为何突然淡漠如斯? 百思不得其解里,又思起二老所说的被神目与广智流放之事,即大声道:“广智天王,我想求你件事!” 听他忽然开口,广智不知何意,神色顿肃,说道:“你讲!” 二人这般场面,隗斗费解,心想,天罗圣宗乃摩天峰上至高无上的尊位,广智既为执政天王,不谦礼卑躬也就罢了,反而如个上位之人似的喝问。这么一想,顿时兴趣大增,打消了立即便走的念头。生出了,倒要好生看看他们里面究竟有甚蹊跷? 而冰清闻言,虽没回身,却是娇躯瑟抖。她只道小石头此时此刻,是向爹爹提亲。如是一想,难免心头羞赧,那里还回得转身,不立时跑开,已算坚强。照她平常料事如神的本事,若非乍喜乍惊之余,心境紊乱,也决不会产生这样的误会。 就在三人凝神倾听时,小石头缓声道:“广智天王,糊涂二老均为圣教的有功之臣,虽说那会他们救我出困,犯了你们的大忌讳,但若他们不来,我却也能逃得出去。所以,那是怪不得他们的。况且,二老耄耄老朽,年岁已高,再让他们四处奔波,到处劳累,实为不妥。还望天王看在他们劳苦功高的份上,令他们回去,让其在摩天峰颐养天年。” 广智听他原是想为糊涂二老求情,登即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心想,若非那两个糟老儿是神目手下,依着他们坏我大事,我早就把他们千刀万剐,岂会留至现今?还让他们到处逍遥,而且,这两个老家伙犯错在先,尤不知罪,临下山前,居然拐带走了我女儿。若被我看见,不大大修理他们一顿,已属幸甚。还想格外开恩,任其回山颐养天年?简直是痴人说梦! 冰清失望已极。本道是提亲,谁知风牛马不及,远差千里。唉声叹息下,对小石头的木衲生性,良善之心,倒是了之更深。心下爱意愈增。只是想着二人之间,有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不免柔肠寸断,心如死灰。 便在这会,隗斗突而冷笑道:“嘿嘿……原来身为执政天王的你,居然私自囚禁圣宗?干出裂冠毁冕的阴谋勾当?哈哈……倘然这事传扬出去,别说千夫所指,即便贵教万千属下,也会齐而造反吧?”说到这里,显然很是得意,先前的窘迫,一时尽数消杳。能反抓住广智的痛脚,委实让他高兴。 广智面色不变,只是笑容全逝,慢条斯理道:“本教之事,何时轮到你们无极岛人闲言碎语?贵岛的人全都皮痒了,是也不是?想让咱们天罗武士,为你们收拾,收拾?假使确有此念,只管提来,不须多此一举!” 天罗、无极,一教一岛,争斗数百年,每次均以无极岛告负而终。 今日被广智这么揭皮露骨,饶是隗斗涵养再深,却也难以维持淡然。新仇旧恨,尽数涌来,当下是怒火中烧,恨不能冲上前去把那迎风卓立的广智天王挫骨扬灰。不过,他终究是绝顶宗师,心头刚浮戾念,脑中警兆已至。真元稍一运转,即如天降甘霖,润湿炽炙胸怀。 瞅着广智不愿应承,小石头失望万分。心想,看来自己日后还要继续接受糊涂二老的纠缠。想起二老的缠人本事,骤感头疼无比。 69章 绿衣黄里 隗斗的心情变化,广智俱看在眼里,尽管稍感遗憾,然也万分佩服。不由赞道:“隗兄的修心功夫已是炉火纯青,广智佩服得很呢!” 隗斗道:“过奖了,比起你篡位后,依然能坦然面对昔日上司。隗某的修心功夫,实属小巫见大巫,差之远甚,差之远甚!” 二人此刻均想用攻心之策,以言语扰乱对方心神,然后一举克敌。是以,一席话虽无甚营养,更没什么道理,但句句隐含机锋,字字内蕴真元,锤击对方心灵。不过,结果兀自是平分秋色。 其间奥妙,小石头可不懂,他连寻常比斗都无经验,高手之间的心机争锋,那就更是糊里糊涂,如罩云雾了。听得煞是无趣,当即一个哈欠,道:“二位,别说了!冰清在外面站了这么大半晌,天寒地冻的,她要生病了!” 二人循声看去,果然。 冰清本无内力,且此刻露水冰寒,沾湿衣裙,时辰短倒无所谓,时辰一长,无疑受罪极大。看她惙怛伤悴,茕茕孑立,着实可怜已极。再者灰心槁形之下,大失先前的雍容娴静,变得悒悒不乐,更添憔悴,教人很难视若无睹。 广智心中一疼,道:“罢了,罢了……隗兄,今日咱们二人暂且罢手,留待日后,再酣畅淋漓地斗上那么几天。如何?”他此次下山,一来为了寻找冰清,二来是顺便查访小石头的踪迹。那会,女儿在山上,缘于貌相丑陋,再加天天可见,直觉厌恶异常。孰知,女儿突然失踪,常言道,久住令人贱,疏来尤可亲。舐犊情深之下,竟觉自己对女儿好生愧疚。 但他这会心里却想,傻小子对冰清倒是关心得紧,比起我这做父亲的仍要细致百倍。莫非……? 正当思忖,忽闻隗斗笑道:“你之意,正是我之想!”说罢,二人呵呵笑起。 他们虽互为仇敌,但达到他们相若境界的,世上委实不多。能有机会切磋拼斗,对于领悟天道,追求无上之境,实有天大助力,而且,也确是桩爽心的事。 只是广智疑窦未解,迳向冰清与小石头望去。猜测二人是否有甚败坏门风的暧昧勾当。笑得委实强颜万分。 这会,冰清却感胸中温暖,热烫滚心,十数年生涯,似从无今天这般高兴过。非但知道小石头对自己关切无限,更由他而晓得爹爹对自己也非那么绝情,反而在小石头一席话后,顿即决定与对手罢斗。究其因,竟是为了生怕自己受寒过甚。这么一想,那欢喜当真难以自禁。 广智这当口思虑片刻,觉得就此放走小石头,实非善策。即便他未有招惹冰清之嫌,可老让他这么在江湖上闲逛,自己与神目篡位夺权,移花接木之事,总有一日,传得沸沸扬扬,俟时,怕是天下皆知,妇孺皆晓。如真到那一天,天罗教危矣。思至此,朝前数步,抱拳向隗斗笑道:“隗兄,你手上的小子,是本教的叛逆,在摩天峰上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正被本教通缉。望隗兄能交给在下。” 隗斗嘿笑,心道,你在骗谁啊?就凭那傻小子的为人,会干出十恶不赦的大罪?倘然传出去,只怕会笑掉旁人的大牙。又想,那日糊涂二老情急,决非虚假。这小子必是摩天峰圣宗无疑,只是,多半广智瞧他木衲蠢笨,是而篡位夺权。却不想竟被糊涂二老救了去。广智迁怒二老,因此流放他们,可傻小子还向罪魁祸首求饶,这未免太过荒诞! 沉吟半晌,竟被他思出泰半因果,也算厉害。 见他沈思不语,广智催道:“隗兄,隗兄……!”隗斗愕然而醒,广智不禁懊悔,暗道,先前若偷袭于他,势必一举功成。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妥,想自己何等身份,岂可一而再,再而三偷袭旁人。即便他是我天罗大敌,终须要正大光明地击败他,方能教他输得心服口服,如此才是正理。 隗斗醒神后,也在暗责,寻思着,现今面对的可是天罗教的执政天王,怎能粗心至斯。他道:“广智兄,你的提议,请恕小弟无法应承。”指指小石头道:“这小子对我实有重大干系,还望见谅!” 这么一说,广智无奈。毕竟隗斗的武功与自己不分轩轾,适才输了半招,严格讲,那是自己偷袭在先,取得先手,继而言语刺其短处,让其心神稍乱,方取得那般结果。然他此刻闻得自己秘事,原先的小小难堪,目下必已全消。倘然交手,尚不知鹿死谁手?没确切胜算的事,广智可不想冒险。 当下淡笑:“既然隗兄用得着那小子,就让那小子多活几日便是!只是……”拉长了语调,过了片刻,面露讥笑道:“隗兄难道还想留宿这里?” 隗斗一愣,随即打着哈哈道:“是了,是了,天光不早,隗某该走了!告辞!” “告辞!”广智回道。 望着隗斗带走小石头,冰清很是无奈。她晓得即便求父亲出手救人那也无用,不定连最后一丝生机也没了。若继续留在隗斗手上,反而大有转机。毕竟,为了那劳什子的指法,隗斗势不可能擅杀小石头。 隗斗带着小石头以极是灰溜溜的姿态,从天罗教长安分舵退了出来。 原该一帆风顺的事,孰知,居然遇上罕出江湖的执政天王,时下想想,隗斗觉得自己好生倒霉。看看身旁的混小子,又想,眼下这小子当真是烫手的山芋,要他说“破天指法”的由来,他语焉不详,跟我胡搅一通,说什么铜人里的神人教会他。放他回去吧!看广智的样儿,怕是,一回去,就是割首斩头的命。原当奇货可居,还想让他回去搅乱搅乱摩天峰,眼下自属妄想了。 一边走,一边思忖,时而蹙额,时而攒眉,思来想去,总不知该如何安排这傻小子。心道,不曾想,我堂堂无极岛大总管,处心积虑掳来的,竟是一无处收容的废物蛋?唉…… 叹声一出,小石头诧异,看他神色不豫,居然安慰起来:“前辈,为何叹息呀?就算输了,日后再斗即是!何况,我看你输得也不算惨,只是差点摔交而已!”只道隗斗依旧在计较适才的败绩,在他看来,实在算不了什么? 隗斗闻言,诧然半晌,随后沉声道:“小子,隗某在你心中,难道就是那种斤斤计较之人?” 小石头忙道:“不、不……只是听前辈叹息,晚辈劝解一下罢了。” 隗斗“哼”了一声,再不想与他胡缠,迳自举步朝前,寻思着,固然予他说了,也是无用。如此走了良久,隗斗忽然回头,问道:“小子,你本该是天罗圣宗!时下怎会流落至此?其间缘由,倒给隗某讲讲!” 小石头方想说话,却听有人道:“呵呵……原来隗兄所谓的干系重大,即是想探听本教秘事!”广智携着冰清,突然又转了出来。 隗斗早知他跟随在后,顿时反唇相讥道:“人皆好奇,何况广智兄的丑事,倘然没人予你宣扬,岂非无趣得紧?” 广智嘿嘿一笑,道:“那就多谢隗兄了!万没想隗兄竟是热心人!实乃江湖之幸,武林之福。若贵岛之人,皆像隗兄这么古道热肠,嘿嘿……造福苍生,实非鲜浅!” 隗斗脸上一热,环顾四周闻声而来的江湖人,干笑道:“广智兄过誉了!” 这时,很多闲着无聊的江湖人闻着这厢吵嘴。适才二人在宅院里打斗,由于秦皇明令,他们倒不敢接近,但此刻既在屋外,又在街道,那是无庸置疑,愈聚愈多。他们均是晚上睡不着的夜猫子,原就百无聊赖,能有热闹看,当真是趋之若骛,兴奋至极。 隗斗并不想让他们围观,说道:“广智兄,难道想在忒多人面前,把你的事一一宣扬?” 广智看看周围,刚想说话。却闻人群忽然喧哗起来,放眼看去,只见周遭的江湖人骤然如浪分开,推推挤挤,后面似有强力之人要进来。 这会有个大汉喝骂道:“推个鸟儿!妈的!”刚说完,便被人“啪”地一记,打了一耳光。那大汉捂着脸蛋,才想喝骂,一胖胖的耄耄老者,凑到他跟前,嘻嘻笑道:“小子,再敢乱说,老子下一记,就打你要害!”说话间,吹胡子瞪眼,目光偏在他下身部位,一个劲地瞄来瞄去。 大汉胆裂,顿即支支吾吾,不敢乱说,与他有隙之人趁机哄笑。大汉与胖老儿不敢罗嗦,可其余人等,他却不惧。顿即暴跳如雷,跃了出去,找那嬉笑之人寻衅去了。 小石头见来得竟是胖瘦二老,不禁高兴,招呼道:“原是两位前辈!” 胖老儿朝他嘿嘿一笑,也没回应,大大咧咧地走到隗斗身边,嚷道:“隗斗,咱二人忍你很久了!识相的,就快些放了他!不然,哼哼……任你逃到天涯海角,总也逃不出咱们的手掌心。”说完,得意地仰天而笑。 他不这么嚣张,隗斗许会把小石头还给他,但这么一来,别说泥人有三分土性,隗斗岂会甘受他叱呵。冷声道:“大言不惭的家伙,休在这里丢人!”心下却狐疑,他们怎地晓得自己会带着傻小子到长安来? 与此同时,小石头也感疑惑,当他闻见夜空的鹰鸣之声,猛然省悟,心想,是了,他们定是靠小禽带路,才寻到自己。想及此,顺着胖老儿的目光,朝夜空望去,但见隐约有一飞禽在高空里盘旋飞舞,只是夜色太黑,即便圆月高挂,却也难以及远,很难辨清究竟是否小禽。 听了隗斗讥讽,胖老儿也不生怒,走到广智跟前,笑道:“嘿嘿……出门找女儿了?”他此刻满脸笑谑,与当日在摩天峰上尊重之态,截然不一。 他们擅自带冰清下山,广智委实窝火异常,此刻自不会给好脸色,当即冷哼一声。 站他身边的冰清却柔声道:“胡长老,你好!”又对瘦老儿道:“涂长老好!” 两老儿朝她微笑,胖老儿更是连声呵呵道:“大家好!大家好!”知礼懂仪的冰清,他喜欢得紧,尤其疼惜她固是倍遭父兄冷落,依旧坚强不息。 缘于夜深,闻声而到的江湖人伊始并没留意到风华绝代,闲雅清隽的冰清,此刻陡闻动听如天赖的语声,一个个倾耳侧听,露出大是迷醉之态。人人心驰神荡,恍然不知何处。有爱侣在旁的男子,此时便大为倒霉,腰肋之肉被扭得铁青带红,几欲离体而去。 这时,隗斗暗自盘算,眼下天罗教既有与自己不分伯仲的广智天王,又有两位超一流身手的糊涂二老,而自己明显处于下风。若此刻退走,却显我无极岛怕了天罗教。可是不退的话,偏无半点生机。这么一想,不免踌躇。只想,还是静以待变的好,反正自己不主动惹事。 二老也没想到,随着小禽一路追来,甫进长安,遇倒遇上了小石头。原先,二人本打算着豁出去,使尽全力,各施绝招,以同归于尽的姿态,无论如何也要威逼隗斗释了小石头。不曾想,广智天王偏也在此处。这么一来,即便赶走隗斗,救下傻小子,却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二人这厢好生踯躅,不知怎生是好? 过了片刻,隗斗见如此下去,总非良事。道:“其实,这傻小子,我得来也无用得很。只是你们有三人,隗某该交给谁好呢?” 大伙一愣,没想他突然服软。转念一想,即知他显然想二桃杀三士。 广智深于谋算,岂会甘于中计。即便小石头对他尤为重要,然明显的陷阱,却不愿踏入。淡笑道:“诸位,这小子,今日老夫不要也罢!你们自去夺吧!”接着朝四周的江湖人肃声喝道:“天罗教,无极岛,在此排解纠纷。尔等速速离去,否则,要死要活,你们自己掂量着!” 虽无血腥字眼,然闻着是天罗教、无极岛这两派,数百位江湖人顿如遇猫的老鼠,返身即走。有些连同伴都没来得及招呼,迳自窜房上梁,逃之杳杳。 小石头愕然,没料,天罗教与无极岛居然有此威风,当真是匪夷所思。 见江湖人退走,隗斗索性一把拎起小石头,扔给了胖老儿,说道:“昨日得罪了!现今还给你们!”心想,这小子罗哩八唆,总讲不清楚,得之无用。不如让广智与糊涂二老争斗去,我却坐山观虎斗。 糊涂二老压根没想到得来的竟是这般容易,一时瞠目结舌,不可思议。尤其接着小石头的胖老儿,更是呆得厉害,直过良久,愣愣地问瘦老儿:“老涂,咱俩在做梦吧?” 瘦老儿沉声道:“没,千真万确!”他虽开心,却不似胖老儿那般过了头。心知,接下来就是要如何对付广智了?万不能走神。 瞧着隗斗轩轩自得,在那负手而立,显然就是一副看戏的神态。广智道:“隗兄,目下是本教的家务事,可要谢绝外人了!” 隗斗一滞,讪笑道:“那是,那是!”说罢,转身离去。 广智回首,察觉冰清正与那傻小子茫茫相视,眼中显见无限深情。二人仿佛身处自身世界,对其余之事,皆已不顾。 一时肝火上涌,嗔声道:“冰清,咱们走!”转而对二老道:“你们二人襄助本教叛逆,本座自会发下通令,革你们出教,然后……哼,你们就等着天秤堂地追杀吧!”他原先话已出口,说今日暂饶小石头一命,倒不好再行出手。只是想着,傻小子着实可恶,非但圣宗做不好,还想勾引自家女儿,当真是可气万分。 二老并不惧什么追杀,反正早有了最坏打算。只是对广智颠倒黑白的说法,胖老儿气愤不过,怫然道:“如说拨乱反正,是大罪的话,咱俩受了!”言辞铿锵,大义凛然,迥非平日的笑谑模样。 广智也不睬他,冷眼瞥向小石头,默然余裕,沉声道:“小子,你倒命大,居然收得两个糊涂走狗!”气恼之余,口吻大是不善,以致恶言尽出。 这么不堪入耳的话语,小石头再也无法忍受,原本瞧在冰清面上,始终恭俭忍让,不想与她父亲直面对撞。可一而再,再而三的憋着,终于发作出来。 大声道:“广智,休要胡说!像二老这般忠义之士若是走狗,那你阴谋篡位,肆意夺权,又算什么?只怕比走狗尚要不如!原是铁块似的圣教,四分五裂暂且不说,四大天王反了一位,十大长老被你革出两人。这不是内斗困惫,盛极衰始么?只怕圣教离土崩瓦解之日已是不远。若干年后,摩天峰上仅留你一人而已!” 一番话,皆是出于由衷,压根未曾酝酿。是而滔滔不绝,义正词严,显得大为凛然。 胖老儿一闻,先是稍愕,随而哈哈大笑,连声道妙,赞道:“圣宗终肯拿出威风,斥骂这梆无耻之尤的家伙,属下听了,当真如饮甘露,舒爽,舒爽……哈哈……” 饶是广智涵养极好,却也气极而笑,迈步上前,道:“小子,原想留你多活几日!孰知,你竟急着讨死,那老夫成全你便是!” 小石头却也不惧,大步上前,喝道:“你来就是!” 70章 两仪八卦 老实人要么不发火,一旦发作起来,当真是天王老子都不怕,何况是小小的天王?胖老儿看得眉开眼笑,在旁如是想着。他倒非幸灾乐祸,只是一心为着小石头着想。须知,天罗教辖下数万弟子,可不是单靠诚恳,或是老实便能慑服的。他们需要仁德的统治,加钢铁的手腕,方能加以整合。否则,纵是除了广智,只怕以后还会有几百个广智似的人物跳出来,俟时,又该怎生是好? 在他们眼里,此刻的小石头等如堪堪学会走路的小儿,需要他们在后扶持着。假以时日,他们相信,眼前的傻小子势必会翱翔九天,霸睨天下。到那时,他们就算死了,那也足以含笑。 广智没想小石头会作如此姿态,刹那微愕,继而道:“老夫也不欺你!我随便摆个阵法,若你能在一柱香内走出去,老夫从此以后再不难为你。若是……”说到这里,蔑视地望着小石头,显然就是谅你也不敢的神色。 小石头未来得及回应,旁边三人却是大惊失色。广智其人,奇门遁甲,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他说随便摆个阵法,定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厉害。别说傻之又傻的小石头,只怕聪明绝顶之人,倘然不晓其中奥妙,必也束手无策。 瘦老儿不惯言语,在旁嘿嘿冷笑,很是鄙夷广智以强欺弱的做法。冰清也是着急心头,只是她自小便对广智存有畏意,这会竟不敢开口讨饶,仅是潸然泣下。胖老儿最为豪迈不羁,心下不适,顿即大声道:“广智,你惺惺作态!摩天峰上谁不知你奇门遁甲,出神入化。你居然要圣宗入阵闯阵,这不是装腔作势,又是什么?” 广智道:“既然傻小子想当圣宗,自要拿出些真本事,老夫才会心服!不然,休想老夫会妥协!” 胖老儿怒不可遏,跳将起来,用手指着广智道:“卑鄙就是卑鄙,还说得堂而皇之。你……你……”暴跳如雷之余,偏是无言辞说将出来,在那僵住了。 小石头想起当日冰清给自己走的幻象阵法,寻思着,所谓的奇门遁甲,似乎也不过如此,只须头脑不昏,心神清明,那区区阵法,就当是城中的迷乱街道,终有一日能走个明白。他道:“好!我便试试看!只是天王还须信守承诺!” 广智傲然道:“那当然!老夫岂会诓骗你们?” 另外三人见小石头应承了,却也无奈。均想,惟有走一步算一步了!但他们皆有其它想法,只道,闻人圣宗那时留下什么秘招给了小石头,不定便在这会派上大用。要知道,闻人离在这代圣教可是神一样存在,万千弟子,均视他为无所不能,无所不晓。 当下,一行五人又回到天罗教长安分舵。 广智极快的在后院场地上用一些石块,树枝,摆了一阵法。起初,很是无异,一切显得平淡已极。当他放下最后一块石子时,便见得顿时风起云涌,乌云压顶,皎洁如水的圆月瞬时失了踪影。四周浓雾袅袅,愈聚愈厚,其间,偶尔霹雳忽现,闪电倏鸣。让人一见,不免毛骨悚然。 冰清最急,这阵法,她识得,正是两仪八卦阵。是爹爹糅合了上古夏、殷、周三代易经的精华,而悟创出来,威力大得惊人。尤其摆放之际,更不需像别阵那么讲究,须要如何,如何!只要随便几十个石块或树枝,便能立成阵法。因为这阵法的威力,先由阵形聚拢天地元气,让元气以两仪八卦之态自行运转,随后攻击进阵之人。 是以当元气形成,即便有人搅乱地上的石块和树枝,却也无用。 别说小石头这么一个木衲的家伙,即便闻人圣宗复生,她想,多半也是棘手得很。但见她再也熬受不住心中的苦闷,总看着小石头在生死间挣扎来去,当真是辛酸备极。“噗嗵”一声跪将下来,泣声道:“爹爹,求你饶了小石头吧!他是好人,是好人呀!求你饶了他吧!” 没想女儿会当面为小石头求情,广智刹那愕然,须臾,即怒道:“你与他什么关系,为何要替他求饶?” 冰清呢嚅道:“朋友,我们是朋友!”长久的畏父情结,让她语声颤抖,心旌怦怦,显得楚楚可怜之极。 广智道:“哼……好个朋友!你……”本想大声斥责,然想起女儿这段时日风餐饮露,势必苦厄不断,顿又不忍。转而柔声道:“只教他闯个阵,没甚危险!”说罢,弯身,搀扶起女儿。这样的温柔举止,可说他十数年来头一遭。 冰清抬首,道:“可……” 广智道:“爹爹不骗你!尽管放心!危急时,爹爹自会撤去阵法!”他这话倒非悉数安慰,只是觉得若在今夜便除了傻小子,隐感不妥。何况,女儿自小到大也就第一次请求自己,倘然不应,确也说不过去。 瞧着冰清为了自己,这般苦苦哀求她爹爹,小石头悲恸万分,胸中暖意阵阵上涌。正想着说些什么,广智傲声道:“怎地还不进去?怕了?” 小石头拗劲上来,哼了一声,冷眼瞥去,随想大步走进两仪八卦阵。 猛听得胖老儿在后道:“圣宗,小心啊!”回头看去,见二老,一个面颜热诚,一个虽说淡然,但眼中关切之色,一览无遗。这会儿,小石头当真感动得无以复加,当即重重地“嗯”了一声。这一声“嗯”委实赛过千言万语。望着浓云滚滚,遮天蔽月的阵法,但觉胸襟悠悠,气怀荡荡,仿佛有着无比坚强的后盾和动力。即便刀山火海,无间地狱,皆能洒洒落落,坦然而去。 眼看小石头进阵,广智刹那竟有恍若梦境之感。适才的一瞥,让他想起高倨天罗大殿时的闻人离。那股傲睨,那种霸气,居然在小石头身上出现,教他实难相信。一时默然伫立,感慨万千,完全沉浸在往日的岁月之中。那是意气风发的日子,那是慷慨激昂的日子,年少轻狂的四大天王,踌躇满志的天罗圣宗,确确实实就是摩天峰无坚不摧的最强一刻。 甫一进两仪八卦阵,初时并没觉得怎样?只是眼前漆黑,地面依然坚硬扎实,即便狂风卷过,也没多大干扰。至多衣衫猎猎,双耳隆声轰轰。正觉不过尔尔,猛觉地面开始变软,先是脚足泥泞,继而沾拖不堪,到最后宛若强力的凝胶,掣扯着双脚,非要运尽全力,方能艰难举足。 小石头心道,看来,广智这阵法,比冰清的幻象大阵厉害多多。尤其,布阵时,仅用些寻常石块和树枝,压根没用甚特殊材料,且是眨眼即成,此中登峰造极,可见一斑。又想,即便冰清天纵英资,敏慧绝聪,若论到火候,与她爹爹一比,无疑相差远甚。 他原先对广智谦恭守礼,彬彬有节,一来是看在冰清面上,二来是他天生的尊老之念在里作祟。直至此刻,心底里,方对他油然生敬,万分钦服。 可惜,他不知危险已将临头,仍在胡思乱想。当日幻象大阵只是精神层面地攻击,但须进阵人抱元守一,稳住心神,自是无忧。可今日的两仪八卦阵却是物理攻击,其间,天地雷风,水火山泽,自当一一袭来,稍倾,着实由得他受。 便在这时,蓦觉一阵凉意自天际而来,抬首凝望,不由大惊。却见悬空白线,浩浩荡荡,犹如天河倒泻,际天奔来。值此瞬间,环顾左右,那里有逃遁的去出,四面丘壑似屏,光滑如镜。心旌极悚之余,不免暗道苦矣。此念堪过,急流飞溅,直下千尺,耳边响声如雷。 背心处,当真如巨灵一锤,任他《不灭修罗神罡》几达圆满之境,但当此天地之威,也是口喷鲜血,差点瘫委。 尚未来得及思量,已然不由自主地随着浩荡水流,奔腾着往山前撞去。 “砰”地一声,涌天之浪重重地捶打在山壁上。可悬壁挺拔,层峦叠嶂,固是柔沛万钧,竟不能摧动丝毫。如此一来,就算小石头修为深厚,内力强绝,但在自然之力下,难免遭厄。水浪消过,接下来,便见他头颅撞山,身躯碰壁。 瞬时,直觉浑身百骸,仿若松垮;筋筋骨骨,几如断折,那里有半丝力道维持自主,能不下沉至底,已是天之大幸。 好不易,水流退下,还没来得及庆幸。 第二浪接着涌来。立时跟着那汹涌骇浪,再次撞在山壁之上。脑子里昏昏沉沉,空荡荡地不存丝毫思绪,仿佛是水中杂物,惟有随波逐流。这么一来二去,求死之心大炽,寻思着,与其这般倍受折磨,毋宁死了倒好。 既有求死之念,愚衲的生性,引得他不禁寻思,昔日许掌柜也是被人击打在墙壁上致死,那时的惨状,好生吓人,如同一瘫肉泥,不成人形。倘然,我也如此死法,待洪水退却,冰清见了我尸身,势必唬坏。若真是如此,我心何安?这么稍思,方觉万不可死去,否则,冰清定是悲痛欲绝。 一时间,百念纷沓,又想,若我此刻化龙而腾,纵是浪急水湍,定然无虞。瞬念闪掠,只见他身子猛焕强光,宛若神龙蜕化,冲天而起。随着“啪嗒,啪嗒”的沾水之声,如龙形之物,浮波掠影。当此一刻,滔天骇浪再难对他造成威胁。 几个纵掠,直上山巅。紧接着,一声清啸,悠然澹古,如龙吟绵长,响彻天穹。 回首远眺,峡下烟波浩淼,万顷一碧,与起先的狰狞迥然不同,已变成风情万种的娴雅贵妇,文静无比;先前极恶之境,顿然消逝的无影无踪。猝变至斯,难免诧愕。这会,方始心想,幸喜危难里,使得《龙行八法》里的“苍龙入海”及“潜龙腾渊”这二式,否则……思忖间,竟觉毛骨悚然,一阵后怕,再不敢往下思虑。 再看周遭的绵延山脉,伟岸崔嵬、沉雄苍郁,峡下湖泊清奇淡逸、灵秀幽深,两者相辅,居然营造出了一种纯洁、安宁、柔静到极点的温馨情感。如果说山脉具有无与伦比的阳刚之美,那湖水便达到了极致的阴柔之美。阴阳之力在此一瞬,相融得天衣无缝,珠联壁合。 如此佳境,固然是劫后余生,也不免气朗神清,胸怀舒畅。 便在万分欣然之际,山巅暴风骤起。 仰天苍穹,却见天际昏黑,暗暗一片,天地仿若相连一线。其间红云滚动,翻涌奔腾,犹如适才的洪水,滔滔卷来,当真吓人至极。正不知,这里面又有何天大危险?猛听得,“哗啦拉,哗啦拉”,灰蒙蒙的天穹,金蛇万道,倏闪倏灭,犹如天幕碎裂,万孔罅漏。 教人不自禁地便会想,这天是不是将要落下?怵目惊心之余,满怀彷徨,恨不能放声大哭一场。此刻,峡下温静的万顷碧波,再起波澜,掀起扑天骇浪,那四周的山壁,刹那间好像成了中空,被它直打得“隆隆”如战鼓绵连。 适才显然是山、水、泽,而现今却是风、雷、火同来。 想起先前以《龙行八法》克建大功,眼下既然踌躇难决,自然便运用起来。但见他自“潜龙腾渊、金龙嬉云”使到“舞龙乘风、懒龙打滚”,接着衍化到“苍龙入海、怒龙蟠空”,最后即便是“龙动九天、神龙无影”这两式,他也使将出来。 一时间云起龙骧,生龙夭矫。无论水势何等湍急,山石如何滚动,风雷怎生吓人,优美传神的龙形皆以毫厘之差,险险躲过,教它们师老无功,徒费工夫。值此威武不凡的刹那,若被人见到,包准认为是天龙下凡,神龙蜕化,下一刻,便将直腾天庭。 小石头这么胡来乱去,确实恰中破阵之法。 须知,《龙行八法》原就深蕴两仪八卦奥理,昔日,冲虚子授功之时,便对他言道:《龙形八法》虽仅有八式身法步伐,可它内含八卦奥理,八八六十四实有无数衍化。它既包蕴五行,又有天地两仪,每一步以及每一个变化,有人生的柔顺伸展和起始维艰,又有万物始长和大地萌生。顺时应运,则必可欣欣向荣,若颠三倒四却是险象环生,反正,你终需记住天道不可违,惟有守正待机,遵循正道,方能行险而顺。 而广智的两仪八卦阵听其名,便知脱胎于此。而《龙行八法》实地里乃是仙家绝学,岂是区区的凡俗阵法即可禁锢。想起冲虚子的教诲,又见周遭环境即使恶劣万分,凶险已极,对自己竟无半点用场,小石头不免愁云尽散,搔首大笑。 至此,雷风、水火、山泽,六险居然被他误打误撞下,茫然而过,不可不谓大幸。 但广智此阵,乃是借用天地元气而生,与地形、环境,并无多大干系。即便雷风、水火、山泽六险均过,此刻还非高兴之时,稍倾便是最为厉害的天地阴阳气。 小石头在阵里,虽没颠三倒四,更无逆运行险,然天地之道原就以万物为刍狗。当震始交阴而阳生,自震到兑再到乾而阳极盛,阳盛极于南;巽始消阳而阴生,自巽到艮再到刊而阴盛极,阴盛极于北。如此一遭后,但见天际,猛现一阴阳鱼形。 再细看,居然是一太极图案。圆圆的太极图,一条白眼阴鱼,一条黑睛阳鱼。鱼头鱼尾互相环抱,既亲狎,又温依,亲亲和和交游互回,喻示着相依相存、相制相约的天之至理。小石头并不知大危即临,身处如此异景,反而心弛神醉,歆慕其中,但觉形美感目,神美感心。 正如痴如醉际,蓦见阴阳鱼内射出黑白两股光柱。 那是光速,那是宇宙间最终极的速度,凭他身法再是怎生迅捷,那里躲闪得了。脑海里,意念甫闪,黑白两道光柱已然交结纠错,把他笼在其中。伊始,直觉撕心裂肺,浑身痛楚难当,仿佛将被光柱融化吸收。疼痛不堪里,他极力抵御,全身心地想着,我不能死,不能死! 倏忽间,但觉浑身毛孔,仿若悉数张开,刀戟割肉般的光柱,突然化成温润的光辉,缕缕点点,缓缓侵入。体内的阴阳真息,瞬时活跃到了极处。它们在小石头的经脉里欢跃,奔腾,宛若迎接着久未见到的朋友。 这是躺在母亲怀抱的感觉,温暖的热流,由头至脚,罐顶而入;可周身四处,却觉浸润在冰冷的寒流里;那是一种凉凉的湿润,并不彻骨;仿佛云彩在飞,风儿在飞,整个空间均在飞翔,而自己随着它们一起欢动。 隐约里,神人的微笑,又在脑海里浮现。瞅着那饱经沧桑的倦颜,那道道岁月的刻痕,宛若世上最大的谜宫,既教人心动,又让人迷惘。不自禁的会想,我怎样才可以了解他的过去?那是傲视苍生,又是悲悯世人的微笑。 柔和的光影渗入神人厚重的面颜;烁烁荧辉在每一分沧桑刻痕里,轻舞飞扬;神人的微笑,渐渐淡去,消逝在白光最深处。与此同时,小石头觉得自己犹如婴儿似的,轻松荡漾在整个宇宙,手边繁星点点,无数的银河,托着他徜徉星空。极目望去,多么令人震撼的美丽,有些银河如轻纱曼曼,有些银河如悬空瀑布,其间恒星绰绰,闪闪湛湛。 流星拖曳着世上从不看见的最美焰花,摇摇摆摆的在他身边划掠而过。几个淘气的行星,向他眨着友善的眸光。 小石头笑了,双眸半阖,他的笑与适才那神人之笑几若相同。 璀璨星光,氤氲气息,朦胧诱惑着他的思绪在此飘扬。 这里好像是我的家乡,我好像在这里出生,所有的所有,那么熟悉,那么可亲,仿佛比冰清还要来得可亲!安详,沉静,舒缓,温存,如水样的柔情,让他留恋万分! 随而,轻轻地进入梦乡! 71章 重忆旧事 迷糊里,千百道时光错影,在他眼前飞掠。 他看见自己穿着西装,坐在一张大大的泛着无限光泽的办公桌前,手上拿着一支金光烁辉的钢笔。身后是明亮几净的落地窗,窗外碧空广阔,白云悠游,衬得他愈发神俊。旁边,尚依偎着一名长发披肩,身材玲珑的美貌女子。既有此景象,他原该意气风发才对。谁知,却见他脸儿绯红,羞赧显然。嘴里喃喃地不知说些什么? 美女撒娇地道:“石哥,沈院长说了,这份病历绝对没问题!就等着你为病人动手术了!” 小石头,也就是所谓的石医生,吃吃地道:“哦!让我再想想!想想行吧?小心谨慎些总无大错!如果这个手术成功的话,我虽然可以称霸医界,但假如失败,那我真不敢想象!” 美女薄嗔道:“石哥,那你是不信任我喽?” 小石头慌忙解释:“不、不,怎么会?” 美女,在此一刻嫣然娇笑,骤地风情万种。柔软的胸脯,越发贴得紧凑,仿若把小石头当成她即将喂奶的婴儿。超短裙包裹着的臀部,倚在座位的扶手上,磨蹭着小石头的手臂,阵阵热感,滚烫地浇灌在他二十多年来未曾享受过柔情的心坎上。万分窘迫中,始终垂首,不敢张望半眼。 原想学老僧入定,没料,这么一来。短裙下,如玉细滑,如珠闪亮,白得耀眼的大腿,赫然入目。薄薄的高档晶丝袜,衬得腿形,愈加修长优美,纤浓合度。 值此一瞬,热血喷涌,头脑昏沉,虽不敢抬首凝望,但那张宜嗔宜喜的娇颜,早已深隽心中,此刻,只是拿出来重新审视而已。此情此景,多少次梦牵魂荦,不曾想,今日竟会成真?可惜,他仍不敢抓牢时机,仅是衲衲道:“靓颖,这里是办公室,这样、这样,不大好!万一被人看见,很不好的!” 靓颖在他耳边,撩人地道:“那石哥,你说咱们该在什么时候,这样呢?”语意里,内寓无限挑逗。尤其如兰如麝的高级香水,混合着美女体香,丝丝侵入他的鼻腔,继而又轻轻地敲击着他的心灵。 心跳加速之余,热血更而喷涌。然一丝清明始终贯彻心头,哑着嗓子道:“咱们,是同事,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同事就不能成朋友,成情侣么?”幽怨的话语在靓颖的口里说出,教小石头心疼万分:“不、不!” 诈黠的笑容在靓颖脸上骤然浮现,问道:“是不能成情侣,还是可以成情侣?石哥,你倒说清楚呀?我、我一个女孩子都大胆彻露心扉,你……”被她迷得七晕八糊,何况,本有好感,小石头回道:“可以,可以!” “那就对了么!”柔软的香唇吻上他脸颊,其间滋味,殊为奇妙。小石头万万没料及,梦想一时成真。一直视为女神的美女,终于躺在自己的怀抱里。 便在这会,景像突变。 美女消失了,站在小石头桌前的是两个身着警察制服的剽形男子。其中一人扬着一张上有鲜红大印的纸条,厉声道:“石康,你被告渎职罪和涉嫌谋杀罪,被捕了!” 白光里的小石头,愣愣地注视着石康被人抓走。心中一个劲地大呼:“我没有,我没有,我是冤枉的!那全是靓颖和沈院长设计好的呀!”与此同时,朦胧光圈里的石康也是如此喊着。 可那两个警察骤然目露凶光,脸显狰狞,一人捺住他头,一人死劲地扭着他胳膊,在他身后狠狠地道:“为了三千万,在手术台上假借手术之名,杀害了李大亨,你还敢说冤枉?狗日的!” 吃痛下,石康流出眼泪,依然苦苦诉冤! 警车呼啸着往牢狱奔驰。 星光照耀里的小石头猛地睁开双眼,大喊着:“我冤枉,我是冤枉的!”警车里的石康居然也是这样。 当法院审判石康死刑的时候,石康彻底地瘫了下来。紧接着,画面闪现。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人们均是笑颜绽放,惟有站在死刑枪决地的石康,木木衲衲,痴痴呆呆,嘴里兀自念着:“我冤枉,我是冤枉的!” 一个警官很是和颜地走到石康身边,轻声问道:“小石,你有什么愿望!倒是快说啊!不然,时辰快到了!” 石康依旧念着冤枉二字。 那警官叹息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些许物事,放入石康的口袋,轻声道:“这些全是你的东西,既是生不带来,死去的话,还是带些吧!” 说完,回转到该站的岗位上,望着四名站成一排的执行军人,肃容道:“预备……” 这当口,忽然浓云滚滚,如万马奔腾,席卷而来;狂风吹得执行场的沙砾,旋旋卷起,让人难睁双眼。即便训练有素的军人,也是歪歪跌跌,最后惟有伏下身躯。原是灰蒙的厚云,在移至执行场的一刻,骤然变成乌黑,乌黑,渐渐地竟有压顶的趋势。 乌云落垂,直罩大地。 如此异像,中华大地千百年无。 数刻钟后,云收雾散,风平气清,天日高悬于顶,一派碧空辽阔。 警官从沙地里爬起,回眼一看,不禁惊讶,仅是片刻时间,自己深陷沙泥的痕迹,居然有尺许。这会,不免后怕的心想,假是时间再长些,老子许是就被活埋了。心虚胆惊里,再向那苦命的石康望去,却不见人影。 这会的小石头眼睁睁地看着石康,被乌云卷进一个深邃的异空间,在五彩缤纷的空间能量里向前翻滚。放大石康的容颜,只见目光呆滞,神情毫无,几如死人一般。 时间缓缓推移,无声的世界,却又斑斓的世界,一个惨遭迫害,心灰意枯的人竟在里面洗涤四肢百骸。丝丝晶光穿透他的肌肤,侵入他的经脉,在里面狠命地钻啊!钻啊! 映入小石头眼帘的石康,此刻身躯完全透明如冰。五彩的能量,在里面循环盘绕,漩涡来去。 倘是寻常人,难保能默然承受其中的无限痛楚,可石康不同,既惨遭恋人背叛,又遇到上司陷害,对外界无疑失去了知觉,早已深深地闭锁了自己。 当晶光逐渐黯淡,始终无穷的空间通道,在极遥处突然显出一丝光亮。“啪”地一声,石康摔在了雪地里。接着有人喊道:“小柱子,去看看门外有谁来了?”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小石头很是肯定说话人便是许一炒。 直到此刻,小石头完全忆起自己的前生经历。原来自己是另一时代的人,而自己在那里竟是被人诬陷致死,尤其那蛇蝎美女靓颖,和那提拔自己,器重自己的沈总,原来他们狼狈为奸,勾搭一起,暗底里贪污了公司款项,最后,却是栽到自己头上,让自己顶罪。 堪堪想起前世的经历,心儿就仿佛纠结的痛,那是几要碎裂的感觉。又想起今生所受的种种磨难,不免暗道,无论哪个世界,哪个时代,陷害人的人照样有得是,而我这样善良无心机之人,偏是寸步难行。难道,苍天真的只保佑奸人,善良的人惟有遭人欺负?难道,这便是天理?这就是天道? 灰心的伤感,复又袭上心头。左顾右看下,忽发觉自己的身子,与那日石康也就是前生的自己,穿越空间通道时,迥无二异。一般的肌肤透明,一般的经脉剔透,烁烁生辉的光芒,在自己身上点点灭灭,时隐时现。 这时,他不禁心想,自己还真是红尘随波,俗世逐浪,居然成了一个不折不扣地跨越时代之人。他此刻对自己身子,毫不挂心,压根不存半点的惧死之念。总想,反正都已死过一回,既然上天不让我轻易死去,想来这趟也不会让我死的。 坦然无畏下,又思起,今世之人,一个个人影在他脑海里电光闪掠。孰好?孰坏?诚然身子失去知觉,可整个思想从无今时这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仿佛连天机均能略晓一二。只是他现今懒得去考虑什么天机,什么天秘?他原先的性子就是随遇而安,从不喜争执。即便,明了前生大怨,但想起既不能回去,固是怎生仇恨,却也无用,纯属徒费工夫。 片刻后,前生令他几乎成痴的仇怨,居然烟消云散。心境平静的犹如一汪大湖,偶尔才有涟漪浮现,想看骇浪滔天,那是再不可能了。 浑浑噩噩里,他的身体变得越发透明,丝丝经脉仿如透体而出,里面滚动着似浆似稠的天地能量。按理,处此境况下,即便功高如闻人离,也会被无穷无尽的天地能量,给涨破经脉。小石头此时遇上的情况,与修真人渡天劫实无二异。 只是他的脉络早先已有空间能量洗涤一次,后来又得获焚阳刀息和修罗阴罡,这两种世间最为背道而驰的神功心法。凭着《龙行八法》的特性,轻而易举的过了雷风、水火、山泽六险,现今又引发了天地间至纯的阴阳能量。焚阳刀息与修罗阴罡虽不能与其相比,但属性的相同,而且小石头的浑身经脉也早已适应了这种异变,借着天生禀赋的超阔经脉,他非但靠着天地元力,精炼体内的阴阳真息,更且缓缓地吸收着它们。 随着时辰推移,小石头察觉自己体内也出现了与天际相若的一个黑白旋涡。此刻,因恢复前世记忆,凭着往世的科学知识,他清楚地知晓,这黑白两种力量,便是世界构造的最基本物质,正电子与负电子。 想到这里,不免骇异,难道,人体内可以承受这么庞大的能量么?这可是等同与创始的力量。古人有种种神奇的武学,已令他匪夷所思,此刻遇上这种科学很难解释的差异,更让他愕然咋舌,不知所以。寻思着,看来,我是成了怪物,一个人世间很难接受的怪物! 忽然,他想到,宇宙是由正负电子构成。不知听何人说过,每个人都是一个宇宙,只是大小的不同而已。有人可以善加利用,那么便成了人类中的奇人;有人压根不会,那么他们就是大多数的普通人。而据佛经说,世人均是佛祖,每人心中都有佛,佛在世人的中间。他这会心想,莫非,我成佛了?可还是不对啊!昔日佛祖悟道,是在菩提树下,静修六年。而我却是在道家的两仪八卦阵内成佛,假若说出去,怕是会笑掉天神的大牙。 这简直就是唤许掌柜烧一盘糖醋鱼,可他偏生煮了盆辣子鸡。有点牛头不对马嘴。 胡思乱想之余,各种杂念纷至沓来。既有内心萌发的深厚求知,又有追索不出的无尽憾意。古往今来的修真升天者,可说从未有人能有他这样,集今古两个时代的丰富知识。 古人对修真往往语焉不详,即便成大道的老子,在飞升前被人极力挽留,他也仅用五千余字概括了世间一切奥理。就这震古烁今的五千余字,让多少人皓首穷经,让多少人孜孜不倦…… 以致代代留传至今,能达哪等境界,能有老子般大慧的人,数千年来凤毛麟角,罕之又罕。而小石头却是当世唯一的能用语言,能用文字,详细表达出能量构造,以及悟道程度的人。可惜,这里面的稀罕,他此刻并未领悟。这会,他完全沉浸在大道将成的幻思里。 例如天地山河如何成就,日月星辰何以复升,雨露霜雪为何不定,甚至风雷形成,寒暑交替,昼夜轮回均在他一心一性里如抽丝剥茧的慢慢融合成原理。一切有形之物和无形之物,都在他思物念物,要知致知的范围内。 到最后,所有的所有,均在乾、坤、震、巽、坎、离、艮、兑,这八个象征天、地、雷、风、水、火、山、泽的八卦符号里得到完美的诠释。与此同时,体内的黑白旋涡,顿时伸展出八条旋臂,缓缓地作着深奥无比的移动。 通过内视,小石头察觉了身子内的异变。于此一刻,他又提出了疑问,难道说,我华夏的太极八卦就反映出了天地至理,宇宙秘奥? 他的思绪在此立时飞扬起来,追溯到太极八卦的由来。想到此图根据传说,乃是古者伏羲氏称王天下时,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又在“河图”“洛书”中受到启发,方画成八卦,供世人仰瞻。 也就是说,在当时,伏羲氏已然成神成仙,而他不忍世人受苦,大道又无法宣之于口,于是,惟有用太极八卦阐述大道至理。然后人愚昧,只把这宝图当作辟邪之物,甚至是一个精神象征,更有人依此衍化易经,作为占卜工具。却不知,这些所为,当真是暴殄天物,买椟还珠。 便在他深深叹息之际,猛地发觉,黑白旋涡伸展出的八条旋臂上,居然闪烁着点点星光。当他堪堪目视这些星光,倏忽间,便想起圣宗秘窟内的太素异像以及圣宗骨灰摆置处的星宿图,居然与它惊人的相似。尽管有此差异之事,但他这会半醒半梦,意识茫茫,宁静空寂里,不存半点尘事,因而无半点惊愕之色显出。 只是会心的一笑,这一笑堪比佛祖拈花,均是得悟大道,耐人寻味的微笑。 天际间,黑白旋涡得意地旋转着,仿佛为世间又多一位得道的大贤而感到兴奋。 畅想,畅想,小石头不断地在畅想……探索着一个个的妙奥,一道道人类穷思千年的难题。 人类的脑海本也是旋涡状,类似太极阴阳旋涡的构造。这刻,他的脑意识,囿于无止境地畅想,那旋涡越发的激大,大有膨胀开来的趋势。倘然有外人在场,便可发现,小石头的面相也在改变。前额缓缓突出,耳廓渐渐下垂,原就鼻直口方的脸庞,挂着一丝将悟未悟的恬然闲情,那是人类追求的最高境界。 他不知道,两仪八卦阵外此刻天象突变,地动山摇。固是广智与糊涂二老这样的稀世高手,也伫稳不了脚足,在那踉踉跄跄,东跌西倒。长安城的寻常百姓,那便更是受苦,家中货俱撞倒,房子孱危;宽阔的街道,裂开了条条地缝,下面就是无底的深渊,一个不慎便是永埋大地的厄运。 可无数人依旧在街上狼奔豕突,嘶呼救命,大叫着:“地震了,地震了!” 俄倾间突逢大难,阵外之人各自惊骇莫名。尤其冰清最为悲恸欲绝,好不易向小石头袒露心扉,没料天灾即来。不定今日,便是二人天人永隔之时。如是想着,只见她便想直直地冲进两仪八卦阵内。心中惟留一念,即便要死,也要与小石头死则同卺。 但此天威,像她这般手无缚鸡的弱女子如何行走得了。刚刚奔了数步,便是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与此同时,却见离她身边的不远处,骤然裂出一条大大的地缝。顷刻,地势倾斜,冰清那里稳持得住身形,顿即朝着地缝滚去。 广智与二老看得目眦尽裂,尽管三人龃龉不合,但对冰清皆有一片惜爱之心,不遑多虑,各自纵起,想把冰清在掉进地缝前,拦截下来。可是,他们一来离得稍远,二来地势倾斜得甚是厉害,冰清的滚落之势无疑坠山之石,半刻都无停顿。 眼看自己等人仅差一线,却是毫无余力救得冰清,三人心儿冰凉,凄怆摧肝,其间之难受,当真无法溢于言表。再者,听得冰清不断念叨着:“石大哥,我来了,我来了……”三人越发怆然已极,广智尤为后悔,大呼道:“冰清,吾儿……” 72章 大乘悟道 间不容发,蓦见一道白影射来。三人但感眼前一花,定睛看时,冰清已被一鹤发童颜的老道抱在手里。 那老道把半昏半迷的冰清递给广智,随后道:“糊涂,糊涂!你太糊涂了!”说完,人影倏逝,居然无影无踪。广智愕然,本道自己功臻绝顶,方今天下不过三五人敌。孰知,单看老道神出鬼没的轻身功夫,便知他势必是神仙之流,否则,他怎生来去,自己岂会没有半点察觉? 又想,瞧老道慈颜善目,满面和祥,多半是正道中人。 想到这里,不免扼腕叹息,寻思着,正道中有此神仙之流的人物,那本教兴盛,岂非是一句空话?意兴懒散之余,对要否执掌天罗大权,此刻是兴趣全失,一心只记挂着手中的冰清。 暗道,自己枉为父亲十数年,只知轻贱女儿、嫌她丑陋,疏远已极,那时定然伤她甚深。从今往后,老夫必要好生的疼惜,怜爱,让她知晓,爹爹是如何的歉疚,如何的惭愧? 正思忖间,竟见那两仪八卦阵蓦然风起云涌。此刻广智等三人犹如惊弓之鸟,生恐再有危厄,登时惶惶退却。而糊涂二老却是越发耽心小石头,瞅着目下天威,二人对他能否生还,实无多大希望,惟求天意了。 再说那老道其实并未退走,而是遁进了两仪八卦阵内。他原已离长安数百里,可忽见天地异变,随即掐指一算,竟有人在长安都城飞升成仙。这么一来,由不得他不大惊失色,立时施展仙遁术,赶到事发地。须知,若有人飞升,必伴随天地大变。是以,修真者寻常都在山泽幽野之中修炼,而此刻居然有人不顾这大忌讳,在煌煌大长安内飞升。暂不说,伴随的天地异变,会否震塌整座长安城,单是城内数十万的百姓,只怕幸者寥寥。 当老道赶到现场,先以极速手法救起冰清;而当他与冰清接触的一刻,已用影象回放术了解到了整件事的起因始末。故而,他在把冰清送回到广智手上的一刹那,不自禁地埋怨他糊涂。 广智所摆的两仪八卦阵,依老道的功境,原当举手可破。然时下,小石头在阵里得悟大道,整座阵法便像佛祖悟道时的那棵菩提树,得到了天地元气的精冶,已成了世上仙物,与原先的质素,当真是天壤之别。固然是半个神仙的老道,此刻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丝毫不敢有甚差池。不然,百姓遭殃,自己也将永沦幻境,不得超生。 老道在阵里不敢使用仙遁术,而是施展开了凡间武学《龙行八法》。 此情此景,若被小石头得见,难保不诧愕咋舌。如说小石头施展的《龙行八法》是雄、奇、灵、秀,美仑美奂的物象;那么老道施将出来的《龙行八法》便是犹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的意象。小石头的身法转折,尚留有少许斧凿之痕,每每换形,均有停滞,只是世人难以察觉;而老道的龙行身法,却是生生不息,流转畅然,给人一种亘古不变都会流淌奔涌的感觉,那是植根于自然,衍化于天地的威力。 不多时,老道来到阵心,一眼便看见盘膝端坐在半空,浑身沐浴在太极阴阳里的小石头。望着他脸上悠远深邃的笑容,老道心旌悸动,讶然寻思,这小子居然不是修真飞升,而是得悟大道? 修真飞升与得悟大道,两者相差不可以里计。 修真是逆天,常言道,顺则生人生物,逆则成仙成佛;是而,修真者虽口口声声要人遵循天道,依顺天理,而他们本身,却均是逆天反道,弃六欲,抛七情,损诸百见,拔己出群,尽忘人世尘缘,只知在修真一路上朝天道迈进。可这一路,偏是旷日持久,悠悠岁月,不知何时方能初窥至理。 故而,修真一道,虽非痴人愚者即可,但生性大恶大奸,刻毒寡薄之辈,只须能坚守漫漫年月,总有日也能飞升登天,永享仙福。不过,这一道终究是术和法,除了数个天资特聪,英才大慧者能在飞升一刻,颖悟些微大道,致而成就大仙之录,其余的莫不是庸庸碌碌,固然登上天庭,也属被上位者使唤之辈。 百千年苦修,一日竟成天役,好点的毕竟也是遭人使唤,亦复可叹,可悲…… 得悟大道却不然,那是顺天意,摸至理,尽管胸中无一尘事,然悠悠无注,无时无刻不遵循天道往顺,心中往来推荡,皆是日月星辰,江河山岳,即便草木金石,云雾霜雪也是无一不包。既有妙慧之心,又需坚利之志;既执着求道,又要偶悟巧得,这里面便包含了佛门所谓的渐悟和顿悟之间的因果联系。 大开大阖里深蕴如珠细腻,缜密巧思中隐含波澜壮阔。 亘古通今博览天下,直至浏视宇宙,大千世界无一不在心中,手中…… 是而,修真飞升和得悟大道,便如佛门的大小乘区别。 小乘者,兴云布雨,呼风击雷,功力深厚些,则可排山倒海,斗转星移;然这些种种在大乘者看来均是小神通,固然大成,至尊至贵,最终不过是一菩萨,甚而仅是罗汉或尊者。 大乘者,自身光明炽然,照曜无量无数无边世界;以大智大慧,彻净各界瑕秽,光明广空,其功德巍巍,庄严宝相,过于日月,实已达无所不能,无所不晓的至善至妙的佛之境。 当老道瞧见小石头居然是得悟大道,其间惊诧,着实到了极点。 虽说得悟大道既不需筑基炼己,炼精化气;更不需炼气化神,炼神还虚;所费年日,远不及修真一道的漫长岁月,然而,它需要大智大慧,纯心净灵。 先不说方今天下,数千年衍化,人类之心被万丈红尘迷得,患得患失,塞污纳垢,失去了原先的纯净。即便智慧足够,心清神爽,但千年的定势,百年的方圆,岂是单凭一人之思,便能解得开,剖得明,析得清。 自老子出函谷,紫气东来,望今时,再无一人能达此境界。以致,数千年来,惟有人踏足修真,但求漫长岁月,能获彻悟;压根无一人敢涉大道半步,因为悟道,便意示放弃术、法方面的探究,那么寿命,将会大大的减少,若最终不成,等待着的将是死亡。 他却不知,小石头本就是出生在一个推翻大旧,彻反陈古的时代。在哪个时代,所谓的万年规矩,千年定律,被千千万万人唾弃。而且,最为重要的便是,他的前后记忆,穿越空间的奇异里程,为他揭示了稍许的宇宙妙奥。 再加他既有蔑视先法的心境,又有尊祖爱古的心思,尤其寻常人难以生存的阴阳二气,被他体内的焚阳刀息和修罗阴罡无意里沟通其来。 这种种好处,种种奇遇,让他终成为老子数千年以降,唯一一个即将得悟大道的贤哲。他的颖悟,非同老子般单从大理大道着手,而先从武,再从道,后从理。可以说,他的成圣历程,数遍天上天下,望尽整个宇宙,惟他一人尔。 老道呆呆傻傻,怔怔痴痴,心中不断思量,要否阻止住小石头破碎虚空。若阻扰,数千年来,世上唯一得悟大道的贤哲,将毁其功在他手。而不阻,煌煌长安,介时,玉石俱焚;数十万百姓,能逃十一已属幸甚已极。其间众生痛楚,嗷嗷待救的苦难场景,虽未现,却已在老道心上幕幕演示。 这一刻,即便无为百年的老道,也是踧踖不安,踯躅难决。沈思半晌,尚未有个确实想法,正彷徨踌躇,猛见得小石头面绽霞光,氤氲缭绕,身后气斗冲天,彩练飘舞。情知他大道在即,若再不阻扰,江河倒流,山地崩裂,一场天之大祸眼看揭幕。到时,众生遭殃,饿殍千里,其景其状,让老道不敢再思。 身形暴起,化虹掠去。想着要用神通术竭力阻止小石头的大道飞升。不免心下戚戚,歉疚难言,然思起众生惨况,老道也是义无返顾。心道,纵然贫道得罪天地,化作齑粉,或是万亟穿心,死无葬身,但教我目睹满地仓夷,苍生受难,而自身悠悠闲在,却是万万不能。 老道本意虽好,可不曾想,依他的本事,如何能阻扰得了一个即悟大道者的飞升。堪堪飞至白光前,登被阴阳旋涡激发的无形射线,亟中身躯。 昆仑祖师元始天尊得鸿蒙仙师授法。其道学,乃由道家五大本源能量中的“太始力”所衍化而生。 当时,仙师总授三徒,自己本身具有的,乃是有物混成,先天地而生的“太元力大神通”。只是这“太元力大神通”由天而生,由人而衍,惟有鸿蒙仙师自己方能使用,偏不能传授。无奈下,只能由“太元力”演化出另外四力,计道德天尊得“太初力”,元始天尊得“太始力”,灵宝天尊得“太素力”;而最后的“太易力”则授予西方使者。 数千年演变,元始天尊所遗的“太始力”在昆仑一脉虽未完全失传,然终极奥义却大多遗失。 老道的神通术在方今天下尽管啸傲无敌,即便身登天界,也属前列。但在大道将成的小石头面前,竟无半点用武之地。阴阳太极旋转不停,旋涡吸力把他禁锢得严严实实,且不断拉扯着他向中心移去。老道先前诚想靠近小石头,但在眼前这种窘境下,那里还敢任由牵掣,反而运大力,向后极力退却。 他知道,自己万不可进入旋涡。须知,大道将成是顺依天道,而自己的功法,是修真一道,属逆天反道。顺天与逆天,本就是两个极尽对撞的举止,自己功境即便深厚,但万一跌入小石头营造出来的顺天意境里,进入旋涡,势必像流星冲入恒星,那是有去无回,魂飞魄散,决无幸免的道理。 眼看自己便要成他人大道飞升前的一道佐味小餐,老道是暗自苦笑,心想,自己还真是不自量力,大道者的飞升,岂是贫道这么一个小小的地仙之流即能阻止?怕是天仙来了,也属枉然。说来,老道也属乐观之辈,换作其他人处此无幸困境,只恐早已疯态毕现,骂天骂娘了。 此刻,小石头茫茫然然,浑无意识,整个心神完全沉浸在波澜起伏的宇宙深奥。 与此同时,数千年未现的大道将成,惊动上天。 只见昏昏苍穹里,有一金甲神将拨开乌云,那动作,就像寻常人掀去厚厚的棉被。靛蓝的脸上生了一对大如灯笼的双眼,且是双双突出,如双日争辉,端得威风凛凛,唬人已极。神将双手各举食中二指,并向两侧太阳穴,运目俯瞰。两道幽蓝的光柱从他眼里射出,扫遍整个大地。 斯时,地壳如何拱伏,地核如何转动,地面如何衍生,无一不在他脑海里浮现。两道幽蓝光柱在临地一刻,瞬时融化为细细的无数道光线,沿着大地曲线,倾射出去。便在这时,无数作奸犯恶之辈,均感心头悸动,毛骨悚然,仿似举头神明,天眼大张,鸟瞰一切。 幽蓝的光华绕遍整座星球,最终在长安汇聚。确切的说,是在天罗教长安分舵的后院汇聚。 看着端座半空,沐浴神圣光华的小石头。神将愕然无比,双手微微颤动之下,隐约瞧见了小石头的前生今世。当他好不易望见小石头前前世的时候,双手已是无力垂下,如灯笼般的双眼,此刻神光全失,比个寻常武人尚要不 如。只见他颓然倒退,怔忪片刻,随后惶惶消逝在昏昏黑幕里。 神将飞行片刻,猛见前方光华璀璨,氤氲升舞。耳中传来高卑互陈,动听悠扬的仙乐。伫足细看,却见,彩光万道,瞬移而来,拟成兽形的白云,托着两顶金光耀眼的宝盖辇车,迤俪而来。周遭裙裾飘飞的仙女在那翩翩起舞,其间,鸾鸟穿绕,仙兽纵跃,轻歌曼舞,霓裳羽衣,场景好不华丽夺目。 望着出场气势,神将便已知道来者是谁?除了天庭里最为讲究享受的南极长生大帝和十大天君里的逍遥快乐天君,实无他人。 神将虽为天帝左右心腹,但碰上这二人,即便“烛微洞幽术”,使得浑身乏力,倒也不敢无礼,当即收身肃站,拱手作揖,老远便迎接起来。 宝盖辇车驰到神将身边,便停将下来。左首辇车上,坐着一位面色白皙,颔下无须,极是雍容华贵的男子。浑身着黄色滚龙袍,日月星辰缀于袍角,双眼半开半阖,面目无笑,右手极是优雅地托着一个玉盏,尚在轻轻地摇晃。右首辇车上,是一俊美男子,双目灵光四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好象是捉弄,又好象是揶揄,总之给人一种邪气四溢,极不好惹的感觉。 神将先行发话道:“末将烛磊见过大帝和天君!” 着黄色滚龙袍的男子慢条斯理地道:“烛磊,为何到本大帝的封地上来随意窥视?”声腔内有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更有一种震天撼地的气势。发话的同时,仙乐骤息,仙舞顿止,除了苍穹呼呼风声,便是万籁俱寂。 尽管没有明显的怒斥,但那无形的威压,迫得烛磊心底骇悚,慌忙解释:“启禀大帝,末将尊天帝之命,到此处查看大道将成者的来历。因事态紧急,故而不及向大帝禀报!” 南极长生大帝哼了一声,反诘道:“事态紧急?怕是不想把本大帝放在眼里吧?”这会,原是半开半阖的双眼蓦地尽睁,两道精光照在烛磊的身上。 烛磊大惶,以为大帝迁怒,想惩罚自己,立时跪将下来,泣声讨饶:“大帝饶命,大帝饶命啊!末将不敢欺瞒大帝!” 长生大帝微撇嘴角,鄙夷地道:“怕甚?本大帝犯不着与你动气!你把看来的情报,悉数禀告,自可走了。本大帝不会为难你的!” 听了这话,烛磊方是暂宽心旌。急忙把适才所看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将出来。 长生大帝闭目聆听,待他说完,挥手打发。沈思余裕,问逍遥天君道:“逍遥老弟,看来下界将成大道者,即是千年前嬉闹天庭的神界遗子!” 逍遥天君嘻嘻一笑,道:“倒是好玩,昔日那小子痴呆得紧,虽然神力厉害,却被太白金星三五言,骗得下界解救苍生,直至转世十生,轮回三界,方神力尽失,沦为凡人。天帝老儿原当再无可忧,不曾想,这家伙居然得悟大道,重塑金身。待他穿越界限时,势必记忆全复。俟时,只怕这家伙当真会大闹天庭,与天帝那老儿不共戴天?呵呵,这场好戏,咱们有得看了!”言下之意,颇有惟恐天下不乱之态。 长生大帝叹息一声,喃喃道:“当日一举,本大帝原不甚赞成。然天皇大帝,青华大帝均表赞同,而紫微大帝又不在,只有让天帝老儿在那胡搞乱来。唉……待他回到天庭,天界将不得安生了!” 听着他口吻不对,似与自己非一般心思,逍遥天君侧目睨去,问道:“那你想如何?” 73章 大道难成 长生大帝道:“即便本大帝看不惯那厮,然天界大乱,总非心愿。不得不出手阻扰了。”说到这里,放眼鸟瞰,须臾,又道:“幸喜这家伙堪堪悟道,还未到无边光明境,否则,本大帝也无能为力了。”说话间,左手一翻,轻轻探出,一缕光柱破云而下。 这一式,瞧来遒劲厚重,偏又秀逸灵动,教人感叹,耐人寻味,神人出手终究不凡。 看着长生大帝出手,逍遥天君嘴角挂笑,那是狡黠已极的笑容,与此一刻,右手食指轻弹,即便是长生大帝也未察觉。一道美不胜收的绿幽光芒,仿若水花溅起,顺着长生大帝所发出的白光,一起裂空迸去。 思绪飞扬里,小石头仿佛看到了美仑美奂,庄严肃穆的宫殿群。这些建筑,显然与秦皇宫大不相同,若把脑海里的宫殿比作豪宅,那么秦皇宫至多就是茅草搭就的小屋,与其相比,当真简陋到了极处。 殿群周围,蜿蜒盘亘着一条璀璨星河。 其间,殿堂楼阁,氤氲缭绕;飞檐勾角,飘飘欲动;其构塑既精巧神妙,又壮观华丽,留人无限遐想;外面星河远看如玉带飘落,近观却似万马奔腾,磅礴奔放,当真有“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的雄壮气魄;河面薄雾升腾,流星划掠,道道虹桥驾卧其上,或升或降,时隐时现,有若神变,其静之美、其动之奇,令人恋而忘返。 仙草郁葱,奇花斗艳,旁边温泉泊泊,时淌时停、含情带意;修竹摇曳中曲折小径,奇花异石,亭台楼榭更而隐藏其间;上空鸾凤飞翔,虹飞霓耀,地上仙麟卧蹲,雾霭轻盈;铜鼓金钟之声,铿锵有节,仙乐妙琴之音,潺潺不绝;飞动与静谧相合,惬意与天威相辅。 如此风韵,何人不迷,何人不醉? 妙到毫巅的鬼斧神工,恢弘与华丽并重,灵气四溢里,个中妙趣,教人叹为奇观,当真冠绝古今,豪甲宇宙。这般形神俱妙,百态千姿的萃秀建筑,除了天庭能有,那里还能得见? 小石头堪堪讶异,自己怎生梦到了天庭? 倏忽间,浑身一震。睁眼望去,却见一须发飘舞的老道正伫留眼前。细细打量,不免更愕,老道竟是自己的熟识。诧道:“老神仙,你怎地进来了?”这会,他想起自己该在广智的两仪八卦阵内。无怪他会惊诧老道何以入阵? 老道因起先的“影象回放术”,是以对前因后果,均是了然于胸。和颜笑道:“小友入阵悟道,原是好事,无奈选地不巧。俟时,天崩地裂,地动山摇,只恐众生遭殃;老道不得不阻止,还望小友见谅!” 小石头适才险悟大道,虽重忆旧事,也仅限一世,对以往数生,兀自茫然不晓。故而老道之举,他并不觉唐突,更无半丝恼火。反而,憨笑道:“无妨,无妨,只是有些思虑;即便眼下扰断,日后再寻良机便是!” 他这般大度不究,老道暗叹,心下着实愧疚。小石头不知,他却知晓,颖悟大道,实依天缘,那有他说得那么轻易,日后随意寻个机会,便可进入那玄之又玄的道门。每次悟道,一要靠天机,二要赖人慧。当心神波动,契合天地灵脉,方能与道合真,明心见性,求证天之大道。 只是他始终诧异,自己起初已无力阻止,能不被小石头身边的阴阳旋涡吸收,已属天之大幸。至于解救苍生,中断大道将衍,那是痴人说梦得很。不曾想,便在他极力抵御阴阳旋涡时,猛觉天际大力涌来,犹如醍醐罐顶,刹那,竟是百骸轻松,神力陡增,一下便冲破了旋涡的禁锢,最终阻扰了大道延续。 今日的逆天,可谓幸甚。老道拭汗自思,他却不知,自己实已做了他人的帮凶,只因逍遥天君从中斡旋,暗施助力,方免了小石头的劫难,否则,被扰断大道,止阻畅思的小石头,此刻必遭天地反噬,雷火亟神,其下场,当真难以想象。 斯时,缘于天劫未成,两仪八卦阵业已自行消逝。眼看云淡风清,朗月悬空,劫后余生之人着实后怕,但觉万分庆幸。只是长安各处偶尔响起的百姓呻吟,不免大煞风景,甚而有些危房,在适才的大动作里未曾坍塌,但在如此静谧气氛里,却作出了唬人的最后一倒。 耳里闻得各处杂声,小石头难免骇异。问道:“老神仙,外面怪声四起,究竟发生何事?” 老道虽然明白是他起因,但见他双眼如泉清澈,显见是诚挚之人。何况,将悟大道者,也决计不会是大奸大恶之辈。老道不忍他歉疚烦心,淡笑道:“没事,小小地震,稍倾即好。” 小石头颔首。 便在这会,冰清等人见他无恙,除广智无谓之外,其余人均感欣喜。方想上前探视,孰知,老道一把抓住小石头手臂,回头道:“尔等休急,他中断大道,恐有性命之忧,贫道要为他诊治一番。时辰紧急,尔等不需烦扰,日后有缘,当有相见之时!”说话间,人已腾空跃起,在昏黑半空里,闪得几闪,即踪影杳杳,仿如融于夜空。 糊涂二老大急,胖老儿最为不羁,大吼道:“老牛鼻子,把圣宗给我留下。”任他音量如何裂云穿石,老道偏生不理,早已远遁高飞。 胖老儿气急,在那直是跺足,斜眼睨视,只见冰清,偎依在父亲怀里,清泪直淌,颜容哀泣,显然煞是悲痛。不禁暗叹,二人一个聪绝慧明,一个木衲愚顿,照理,互作补遗,当是天作佳偶,无奈命运多桀,总是聚少离多。唉……又想,任小冰清再是如何天资傲伦,遇上情之一事,依旧惘然。 扼腕长叹之余,但觉广智似也没先前那般可恶,问道:“广智天王,你的阵法,算是破了抑是没破?” 广智错愕,没想这当口,胖老儿兀自记住这事。转念又思,傻小子虽未直接破阵,然整座阵法,确确实实,在他进阵后,非但未伤及他分毫,反而无由地消失。说来,与破阵确无两样。当下回道:“算他破了吧!” 胖老儿不依道:“哎……怎可说”算“字?破就破,没破就没破!你这回答,让人费疑,很难适从。” 广智无心与他缠舌,女儿自傻小子走后,显见颓萎。他心中着实怜惜。即道:“破了,破了!”说罢,扶着冰清,欲待离去。又听得胖老儿在后唤道:“广智天王,既然你承认输了。那么小石头还是圣宗喽?” 广智厌烦已极,朝后挥手,也没回应,只是冷哼一声,便与冰清双双离去。 胖老儿嘻嘻一笑,回头对瘦老儿道:“老涂,广智老匹夫害羞了。嘿嘿……” 瘦老儿也是高兴,颔首微笑。 胖老儿忽道:“娘的,好不易微显曙光,不曾想,圣宗又遭挟持。难道真是好事多磨?” 瘦老儿道:“别罗嗦了,咱们先去寻那九个小子。这会儿,多半他们还没进城。” “嗯……”胖老儿堪堪回应,猛想起此趟功劳甚巨的小禽,旋即仰头而望。却见夜空茫茫,别说鸟影,即便星星都寻不到一颗。失望下,说道:“老涂,看来咱们这次任务艰巨得很呢!” 瞅他仰天,瘦老儿已然知晓因由,道:“莫非那雕儿已自行随去?”他们虽年高,见识也算广博,但传说中的大鹏金鸟,依旧不识。见着小禽的模样,宛若鹰雕,故而,迳自唤它雕儿。 胖老儿丧气道:“或许吧!反正雕儿不见,这天高地阔,谁知那牛鼻子会带着圣宗上那?” 瘦老儿瞧他颓丧,鼓气道:“不管如何,圣宗的行踪,咱们总须寻到!”见他兀自愁眉苦脸,又道:“走吧!时辰要紧!” 二人出了宅院,迳往长安东城。 小石头尚未及反应,便被老道一下带走。待他想说话时,却见周遭路径狭小,灌木丛生,远处青山巍影,逶迤连绵,与城内景色大异其趣。不禁骇然寻思,难道说,这么眨眼工夫,老神仙已带我到了城外?思忖间,但觉今日之事皆属匪夷所思。 起先,重忆旧事,伊始虽感忧苦,然茫茫不觉里,竟是愁思尽去,仿若乌云骤然在心头散开,一片朗日旭照,暖暖洋洋。最后,反而浑身舒适得紧。再者,便是在浑浑噩噩中,领略到了宇宙的妙奥,天道的玄机。此中舒畅,如今思起,依旧兴奋得紧。可惜,未曾最终揭示,却做梦似的,看到了恢弘华丽的天庭景色。 想起,那会自己重忆旧事时的经验,不免骇思,难道说。自己前世的前世,还是天上的仙人不成?思虑及此,哑然失笑,心想,自己还真会异想天开,就凭自己木木衲衲的样子,那里有这份天资。怕是给仙人当个看门的,人家都会嫌弃自己。 正当他浮想联翩,妄自菲薄之际,老道带他到了一处山坡。 看周围,树木苍郁,参差林立;杂草漫野,山花怒放,其间烟岚缈缈,朝雾已然开始升腾。 小石头问道:“老神仙,我有生命危险么?”直到这会,方想起老道带他走时,朝冰清等人所说的话语。只是运劲暗查,偏生毫无察觉,反觉浑身畅怡,气朗神清,一种与大自然的亲合感自出了八卦阵后,便始终伴随着若隐若现。树木的傲啸,杂草的呓语,山花的讪笑,仿佛俱在耳内响起,尤其内里的含义,似乎也能一一反映心头。 老道淡笑,“生命垂危倒不尽然,可惜小友大道未成,贫道生怕小友引起妖魔鬼怪的馋涎,是而带你遁走。” 小石头瞪眼吃惊,无所适从,过半晌,才吃吃道:“妖……妖魔鬼怪?世上有这些东西么?”诚然他重复记忆,论科学常识,方今天下再无人能及。但这些深隽心中,当是迷信般的事物,骤从神仙似的老道口中说将出来,由不得他半信半疑。严格说来,其实,他已信了泰半。 老道笑笑,问:“小友所学的是摩天峰至高绝学《不灭修罗神罡》吧?”看小石头颔首眨眼,显然更是吃惊自己何以晓得?老道再笑,续道:“据说,《不灭修罗神罡》非摩天圣宗不得修炼,而看小友似与那广智天王稍有龃龉。”说到这里,老道不再言语,反而望着小石头,显是等他回答。 摩天峰之事,自下山,小石头便再没对他人说过半点。他知道天罗教在江湖的名声可不大好,若教旁人知晓自己曾是摩天圣宗,保不定就拿自己出气。但老道丰采飘逸,宛若神仙,瞧来就让人心生亲切,提不起半丝防备。何况当日冲虚子也是道士装扮,是以,在他心里,隐然对道士极有好感。 踯躅余裕,便滔滔不绝地说将起来。只是他言辞本就夯钝,时下记忆有复,刹那,现代语,古文,交缠不清。一番话语,中断数次,时而沉吟该如何叙述;时而说了后,又觉表达不清,再次重复;有时更是词不达意,需要老道参详半晌,方能理得清里面的涵义。 等他说完,老道稍加拭汗,其实他功参化境,那里有汗液再流,只是下意识的一个举动。不过,原是明堂如玉的额头,竟是攒成深深的川字。从中便可看出,小石头的一番话语,教他闻得有多累。老道,沉思片刻,心下重又把听到的话语,组织一遍,默默回味。忽然道:“小友,你说,那摩天黑狱里的人唤冲虚子?并且,他叫你拜入他师兄元虚真人门下,可是?” 小石头“嗯”了一声,问:“老神仙,有甚不对么?” 静静地望着他,老道心下细细思量。看他神情自然,毫无作伪;尤其说到冲虚师弟时,一颗赤子之心,显然怦动。贫道的神识当无虚闻。谅来,他所言十九是真。只是为了确证,势必要他演练番《龙行八法》。若此功法,非是师弟所授,当中跷蹊,贫道定能看出。 如是一想,微笑道:“小友,你说,会施展昆仑绝学《龙行八法》,此法,贫道闻名已久,不知能否有幸得见?” 小石头憨厚,且少年人心性本就飞扬,能得人褒奖,当真舒畅已极。忙道:“没问题!”说着,信步走远,来到空旷处,朝着老道笑笑,说:“老神仙,我这就表演给你看。” 老道没听懂“表演”二字,心想,多半与演练是同样意思。 思忖际,小石头已然施展开《龙行八法》。 老道捻须审视,看了半晌,愈看愈是欢喜。却见他或盘旋,或腾跃,或奋飞,功法内奇谲神异的形态,多维善变的特性,深邃丰富的蕴涵均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能臻如此登峰造极之境,除了冲虚子亲授,实无其它可能。 小石头没恢复记忆之前,所施展的《龙行八法》在世人面前,虽有鬼神之工,但落在老道眼内,虽不致呵斥,却决不会这般狂喜,至多稍感讶异,他能在短短时日里就可领悟《龙行八法》的神髓,并达到五、六成火候。 可现今,小石头尽管大道未成,然与自然之间的亲近,世上无人能及。固是像老道这般的修真人,与他相比,也是差之远甚。是而,连带着《龙行八法》的火候,也是一日千里,臻至一个,原先他想都不敢想的境界。 任老道身登地仙之境,见着本派后起有人,且是如此天降俊彦,难免心头畅然,欣喜若狂。不过,他心境修养非同小可,那欢颜仅是昙花一瞬,便即消逝无影。继而朗声说道:“请小友暂息!” 小石头闻声而止,走到老道身前,憨笑着问:“老神仙,你看我的身法,练得怎样?”当日在二皇子府眼见老道来去如鬼魅,其轻功造诣,当是天下罕有。故此,他方有这一问,倒非是炫耀自己本领。 老道笑笑:“甚好!”瞧着他乐不可支,笑呵呵得简直忘形已极。不由道:“好是好,只是太过花俏,若真想依此闪避天下高手,仍嫌不够。可说是徒有其表,没有其里!” 小石头闻言诧异,心想,我当日凭此功法,与崆峒五老之一的散宜生过招数百,不落下风。老神仙何以说我的功法,徒有其表?他心下不服,索性便问:“老神仙,那表里合一的身法,又该怎生模样?何况,小子当日曾靠这套功法,连躲几趟险劫,所遇所逢均是绝顶宗师。老神仙说我愚顿尚可,若说功法花俏,我便大大的不服!” 听他未进师门,便已这么极力维护昆仑威望,老道更喜。 又道:“《龙行八法》原是昆仑瑶池一脉的无上绝学,看外表,清隽秀雅,丽姿脱俗,每举每动,均给人赏心悦目之感!与世间舞蹈大致相仿,但里面的玄奥,却是相差极远!两仪八卦的奥理,自不须贫道多说,想必冲虚子已为你阐述甚多。” 说到这里,老道稍息一气,笑着望望,道:“你的《龙行八法》虽然外表优美,却失之太甚,太讲究缥缈,太过注重虚幻。岂不闻,世间凡物,皆要和合自然,虽澄澄湛湛,活活泼泼,然不可太为繁芜,更不可执著虚表。所谓,先天而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周旋于尘境,当行有无之间,既若有,又须若无。作到应物万方,又无方,去来不留痕迹,往荡结合盈虚。如此而已……” 74章 无相般若 一番话说得小石头瞠目结舌。须知他尽管稍窥大道,若要以言语说出,却无疑是用现代语言直白,不定还口讲指画,列公式,摆证据,画图表,以种种具体的数据,作为道理佐证。那些所谓的阴阳气息,在他脑海里,便是构造宇宙最基本的能量,正电子与负电子。像老道这般古文阐述,且寓意深刻,耐人寻味,换做他,那是万万不能得。 老道说完,看他兀自激大双眼,显然仍是不服,不由失笑,说道:“既然小友未有明白,不如贫道与你试试?” 小石头呆中醒神,也没细辨,就忙不迭地回道:“嗯,好……好!” 老道笑着,缓缓探出手来。这一伸,看似极慢,几如静止。 差异之余,小石头不敢怠忽,毕竟老道的本事,他曾亲眼目睹,并且佩服万分。当下疾演一式“舞龙乘风”,随着风儿袅袅飘后。只见他脚足未动,身躯弹直,刹那如风吹走,迎风飘荡。整个动作,细腻、轻灵、无形无象、浑身透空如仙灵下凡,隐带一丝仙气。 可说是挥洒自如,美妙无双。《龙行八法》能运用到这般程度,小石头自身也感轩轩畅意。 正得意,不曾想,原是愈离愈远的手影,蓦地贴近,眼内清晰地看到手心的纹络。瞬时之间,小石头诧愕无比,旋即“苍龙入海”式,试图避开老道的一抓。 须知,《龙行八法》内“金龙嬉云”和“舞龙乘风”这两式,在施展之时,皆依赖对方的功劲,加以转折,躲闪。闻其名,这两式实质是戏耍敌手的身法。两式身法,均无固形,全凭临场发挥。首先,本身当做到与敌方如影随形,若即若离;让敌人疲于奔命,种种抵御或攻击,俱是炙冰使燥,徒为枉然;随后,即是本身寻暇伺隙,乘敌人急怒或颓丧之际,一举克敌。 可是,老道何等样人?暂不说《龙行八法》他了之甚深,决计不会中彀。就单是术、法方面的造诣,也非小石头可以比拟。先是“舞龙乘风”悉数荒废,原要借劲的身法,非但没有借得半点劲,反而被他趁势出手,遥遥欲控住小石头所有的来去方位。 那日在雷府大厅尽展神威的“苍龙入海”式,如今也是苟延残喘。任小石头眨眼间,旋绕纵腾,跌宕挪移,连变数百姿势,那探手一势依旧煌如罩天,几似如来佛手,近之毫厘,教他种种心思悉数枉费。 此刻他那有神龙闹海的威势,与条泥鳅差之不多。 这么一来,小石头心旌暗凛,他倒非好胜,实是念着师门威望,眼下全在自己手中。倘然交个平手,自是容颜大增,如是输了,且还输得惨惨,俟时,自己面目无光,倒是小事,害得师门绝学被老道谑笑,当真是罪人一个。囿于对冲虚子敬重,即便未正式入昆仑,实地里,他早当自己是昆仑门下。一言一行,均以师门为先。 瞬时间,他是尽施全力。心下只期望着万不要让老道抓住。此刻惟想闪过眼前一招,至于后来如何,压根便没考虑,只因老道给他的感觉,实在强大得不似人类。然希望总归是希望,事实往往不遂人愿。眼看“苍龙入海”式也是徒劳无功,方想再换其余身法。 便在这会,空间,时间,仿佛全部停止。 惟有一只晶莹如玉的手,缓缓伸来。虽无花俏,也不分外迅捷,更无他人那般星剑如光的速度。但给小石头的感觉,偏像是一株迅速生长着的食人藤。那微微弯曲的五根手指,犹如噬人不吐骨的藤枝,眼看它们发青,抽条,越涨越大,转瞬便是临头扑来,枝叶繁茂的简直铺天。 便在这避无可避之时,小石头倔拗侧首,蓦地,周身浑若无骨绵软,倦缩成一团形。 情急之余,他竟把摩天武学《幻骨大法》和昆仑绝艺《龙行八法》融合贯通。以幻骨特性,改变自己人形特征,并以“懒龙打滚”式就地翻滚,急速朝后退却。虽无意里,悟通至乘之道,可隐然间,仍有一种彻悟,那是一股莫名其妙的的寂寥和决计逃不掉的凄楚。 心悸间,坚韧的生性愈发蓬勃,瞥眼睨去,但见老道的手指幻影,骤然枯萎,且是片片落在地上,风化入土。显现眼前的依然是一只洁白晶莹的手。 与此同时,老道惊“咦”一声,微露讶容。毕竟小石头别出心裁的创举,老道百年生涯从未见过,可说连想都没想到过。先诧异,后欣慰,对小石头能衍生出前无古人的奇异姿势,且又是那般出其不意,神妙无双,老道愈加打定主意,今日势必要他受一挫折,否则,难保不会心生骄意。 转眼之间,手指再发新芽,漫天遍野的手指幻影,笼罩四方,禁锢住了周遭数丈方圆。 一瞬间,潜龙腾渊、懒龙打滚、苍龙入海、怒龙蟠空、龙动九天、神龙无影,但凡《龙行八法》,小石头一一施展。 而老道在这一瞬间,手指幻影,时枯时荣,时萎时盛;枯荣变换,连转八八六十四个来回。 荣盛际,翠绿金艳,万紫千红,手指罡劲喷泻宛如繁蕊如珠,有含苞欲吐,有姹紫嫣红,也有幽香细细,那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罡劲来势,当真教小石头几欲呕血,感觉自己仿佛在与整个大自然争斗。枯萎时,翠幕倏逝,然手抓显见,似如连亘不断的山脉,任他怎生奔跑,若无个数百年之久,那是休想得事。 当此不测天威,难免颓然万分。 小石头心境稍有松垮,老道便已抓住他手膊,值此一刻,浑厚沛然的泊泊绵力,顿时冲入他正经一十二脉,完全禁锢住他的行动能力。 二人一攻一守,一击一闪,尽管仅有一招。但其间变化,衍生不知凡几。 攻击如流水行云,滞窒毫无,动静变幻,恰似羚羊挂角,若含道意,真如九天降临;闪守者,则是藏于九地之下,趋敌避婺,皆赖灵光绽现,舒展处如云霞霓飞,潺缓处似水泉悠悠,诚然仓猝,偏无一丝捉襟,洒脱自然,意趣天成,教人不得不抚手喝赞。 那一刻,二人完全沉浸于武道的畅想里,压根没想起要说一言,讲一句。即便完毕,二人依旧默默伫立,任思绪飞扬,心旌激动。 过半晌,老道忽而“呵呵”大笑。朝小石头笑道:“好小子,果然不错!”说完,方想起自己原意,本想教训,教训他,顺便给他个挫折什么的。不虞,一个欢喜,居然说漏嘴,变得夸起他来。当下暗呼懊悔,可这会即便改嘴,却也不及。 照他看来,小石头能得自己赞誉,势必沾沾自喜,不定会欣喜若狂,从此傲然跋扈。那晓得,小石头性子澹然,况且,他前世记忆里,就是先由领导夸奖,后遭领导陷害,以致自己身败名裂,差点命杳黄泉。是而,他眼下虽未对老道的赞誉,有甚抵制情绪,然说要欢喜,却是未必。 只见他朝老道抱拳叩首,诚声道:“老神仙,出手不凡,小子佩服由衷。从此后,再不敢视天下无物。” 老道闻言,愕然须臾,定睛细审,看他面容坦然,双眼澄湛,瞧得出决无虚言,必是字字出于心底。欣慰之余,老道登时丢弃了原先想予他挫折的念头,寻思着,能悟大道者,终究与寻常人不同。其澹泊寡欲,固是地仙之境的贫道,也要大叹不如。 欣然、钦佩、歆慕……老道一时百感交集。拉着小石头的手臂,不知该说什么?索性呵呵大笑,捻须远眺。 斯时,日升初辉,春意漫洒苍穹,一景一物,皆蕴透着浓郁的春色春香。大地薄雾腾袅,映入眼帘的是群峰竞秀,苍山翠绿;阵阵云雾缭绕伴随,迷得无数峰顶一片虚无。烟岚飘渺,更觉清丽如画,见此仙景,二人直觉心旷神怡,遐想无限。 放眼看去,远处雾蔼峰顶,一老一少衣袂飘舞,迎风卓立。一个鹤发童颜,丰姿清雅;一个俊美非凡,英武刚阳;处此奇魅壮丽之色里,当真如仙人临空,教人膜拜。 久久无语之后。 老道突然说道:“小友,若贫道予你说,贫道便是元虚,你可相信?” 小石头愕然侧首,呆呆地看着老道。他没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而老道却当他不信,甫想再开口解释。他已猛地跪在地上,朗声道:“徒儿小石头,拜见师傅!” 元虚真人开心无限,伸手搀起,和颜道:“你我师徒在长安见面不识,孰知,居然在此相认,也算有缘。只是,你冲虚师叔疏懒,原该他教导的弟子,却是介绍给了为师。而为师一生钻研丹道,精修歧黄,对如何传授弟子,也着实不擅。这可怎生是好?”说到这里,元虚真人愁眉苦脸,显然真是苦恼。 他专炼道心,旁修歧黄;是以性子纯善,仁心昭彰,待人从无恶语恶行,即便面对妖魔鬼怪,也不暴力制服,素以德行融和他人。他虽有大神通,偏生是无意里来,无意里得;皆是道心修炼中,从歧黄和丹道里颖悟而出。不像他两个师弟冲虚子和青虚真人那般苦修昆仑绝学,每法每术,均能说得出个所以然。 就如适才那一抓,他自己命名为“无相手”。而出处,竟是他每次炼丹,待丹成爆裂,几要化入空氛时,便用罡劲包裹手心,然后取丹装瓶。须知,焚鼎炼丹,如是寻常丹丸,自是无碍。倘是近似仙丹的药丸,由于大道残缺,故此,即便是地仙境界的元虚真人,想要炼出仙丹,也非是桩轻易的事。 固是没有天谴,但仙丹的灵性,也决不会愿意自己长久伫留凡间。当火候一到,鼎开之时,仙丹便会自行跃空,朝天激射。此时此刻,倘无绝顶已极的手法印诀,休想羁留得住半颗仙丹。日久天长,元虚真人就凭着日积月累的抓丹手势,熟能生巧地衍生出了一式冠绝昆仑的仙家手势“无相手”。 但这些因由,小石头均是不晓。他道师傅嫌自己愚笨,不想教导。当下很是懊恼,丧气道:“师傅,弟子晓得自己愚顿,若跟着习武,日后定会让师傅生怒。师傅倒不如传授些歧黄术给我,让我行医天下便是!”心下却想,自己前世所会的西医,不知在当今世道,可否有用武之地。 这时,脑海里顿时浮起曹操与华佗的故事,忖道,当年若非华佗执意要开颅取涎,曹操焉会杀他?看来,在古代这种愚昧的社会里,自己的西医,还是少拿出来使用为好。最佳之策,就是只有天知地知和我知,不然,难保不会另兴事端。 元虚老道生平最得意的便是自己的丹道和歧黄,闻说小石头想学歧黄术,不禁乐呵呵道:“好、好、好啊!”连说三个“好”字,委实喜不自禁。倒非是小石头解决他一大难事,而是为能遇上一个与自己兴趣相投的徒弟,开心无限。 接着捻须,含笑,和颜说道:“为师钻研药学一生,虽不敢说学究天人,可也薄有小成。早先时,一直担心无有传人,不曾想,今日愿望成真?哈哈……”说到这里,任他涵养再好,不免放声长笑。望着小石头的目光,已是欣赏至极,即便尚未开始学习。他已视小石头为自己的得意弟子。 见他高兴若斯,固是有些郁闷,难免也受到感染。小石头憨憨笑道:“师傅,能学您最厉害的本领,徒儿高兴死了!”听他这么一说,元虚知他木衲,不会阿谀,此言必是由衷,止不住又是笑起。 当日长安南市,元虚老道出神入化的歧黄术,小石头曾亲眼目睹。时下想想,倘然自己学得一半,再结合上原本的西医理论,在这世上,那是决然无忧了。又想起,前世的同事,哪个不是腰缠万贯,随便一刀收人家几万,随意一张药方,便要旁人几月薪水。 寻思着,自己到了古代,作名蒙古大夫,倒是一桩惬意之事。 这会,元虚老道看看天光,说道:“徒儿,为师有一约会,要去趟华山。你先随为师去了,到时,咱们再回昆仑。” 小石头“嗯”着颔首。 忽而,思起自己是罪犯之身,那有自由可言。忙道:“师傅!弟子……弟子,弟子是大秦钦犯,本该充军信州。”罪犯的身份,要他朗朗宣口,偏是碍羞得很。是而,起先有点支吾,待他望着元虚老道,却见他满面和祥,气息自然,令人油生亲近,在他面前仿佛没甚不可说的。 当下便把自己的尴尬身份,脱口而出。接着又道:“谁知,一番事变,竟而和师傅相遇。这……假使弟子跟着师傅到了华山,那弟子岂非成了逃犯?”说话间,想起与自己大有干系的雷家,若自己不告而别,先不说让他们担忧,单是秦皇追究起来,雷家也是罪责难免。 闻说古代多兴株连,虽不知眼下世间属哪个朝代,但王法规则,多半相同。如是一想,他更不敢生半点逃逸念头。倘然由于这事,以致雷家两位小姐,美人落首,岂不大大的过错。 老道微愕,旋即笑道:“你所犯之事,为师即便不问,也知必有冤情。而你独身踽踽,世无牵挂,既有大好良机,何必去自寻苦恼?”他见这个刚收的徒儿,还真是傻得可爱。明明有机会逃脱劳役之苦,居然想自投罗网。且看他面相,也非作奸犯恶之辈,多半是遭人陷害。 不过。他终究是得道修真,余裕,即觉自己一席话,说得太过轻飘。似有纵容弟子拒不守法之嫌。又道:“徒儿,你究竟犯了何事?细细道来!” 小石头木木颔首,随即把商尹举荐,秦皇面试,而自己又如何出言不逊,以致犯了天大忌讳,向元虚老道一五一十地说将出来。 元虚听完,呵呵大笑,说道:“为师当是何事?原来是言辞犯禁!呵呵……那商尹也是糊涂,没看你憨憨厚厚的模样,那里做得了官?即便当日,你幸运过关,但假以时日,这场灾祸,却也免不了得。” 说到这里,只听他轻叹一气,深有感慨地道:“世人皆想仕途青云,荣华富贵,可他们偏生忘了官场险恶,人心莫测。同僚间的勾心斗角,暂且不说。单是逢迎君上,便是一门大大的学问。凭你的淳朴,怎生去迎合,又如何适应得了?眼下这充军发配,说来,也是你人生一大转机,倘然真是做了官……” 他转眼睨向小石头,却见他一片茫然。老道当是自己说得太过深奥,以致小石头云雾笼罩,旋即面泛笑颜,以轻松口吻,调侃道:倘然你做官,嘿嘿……能不满门抄斩,已属幸甚!是以,这秦皇,那是得罪的甚好,甚为及时!嘿嘿……“ 说完,察觉小石头依旧呆滞满面,仿佛心有所想。便道:“徒儿,徒儿……你在想什么?” 被他惊醒,小石头浑身一震。 适才闻得老道一番感慨,他不由想起自己的前生。那时,自己的为人处事,与今日的性子,却也差之不多。倘说现今愚口笨舌,那么前生便是憨性实心;若说现今木衲迟钝,那么前生就是老实巴脚。即便在棋秤上谋算在先,纵横无敌,然一遇现实世界,便束手无措,处处被人所骗。 回忆前后两世,一个“憨”字,伴随两生。 若非憨厚,又岂会被靓颖所骗。那会,说她长短之人,自己一概不信,依旧全心地信任她,喜欢她,只要她想要的,想买的,自己何曾有过一句逆言。 是啊!人生如梦,世间红尘!仕途艰险,勾心斗角,可平日里的生活,又何尝不是?看来,自己的性子,还真不适合人世生活!前后两世,两场官司。遭人迫害,或欺负,难道就是我小石头,石康,该有的运?该有的命?是怨天,抑是责己,再或是怪旁人实在太过阴毒? 正穷思难解,即有老道把他从繁琐思绪里,唤醒。 75章 华山之旅 看着老道关切之色,小石头胸中一阵滚烫。心想,刚拜的师傅,便这么关心我,唉……人呢!最讲究的还是情感,至于名利,那是如云似尘,当不得真。若一昧追求,固然到手了,那又如何?待你回首,却发现竟无一个知心人。俟时,心里痛楚,用名利二物,焉能抚熨得了? 至此,他心境大开。 须知,大道凭心,修真靠炼。 囿于他偶悟道径,重忆旧事。两世人生,在脑海里穿来窜去。依他今世性子,心神本该朗朗湛湛,一片清明,决不虞会遭心魔侵袭。可前世含冤,惨遭最亲最爱之人抛弃,其内忿忿,不平之怨,当真深蕴心底。倘然不得舒解,或自己未曾思通,那无隙不入的心魔,势必伺机觑暇,毁他大道。 却见他返神后,“哦!”了一声,随即搔首笑道:“嘻嘻……没什么!听了师傅的话,弟子想起一些往事,致而有些迷惘!不过……呵呵,现今全想通了!” 元虚欣慰而道:“想通就好!想通就好啊!”误了小石头大道,他始终愧仄在胸。如今,听他又去一心劫,难免闻之心喜。只望小石头能重回大道,复塑金身。毕竟,玄门修真也讲因果,若有善因,必有善果。这是天道轮回的至理。 晨曦里,一老一少离开山巅,迳向华山而行。 借着途中数日,元虚便想传授歧黄术予小石头。原道这个徒儿淳朴如白纸,自小又缺乏教育,那教诲起来,必是百般艰辛,不定如对牛弹琴。 怎料得,小石头前世本就是个著名的外科医生,自恢复记忆,凭着胸中的现代医识,再参以微薄的中华医术,时而一句《本草纲目》,时而又一句外科医生必学的《宋提刑洗冤集录》,竟成了元虚平生中最能畅吐之人。 虽说《宋提刑洗冤集录》,非是医术经典,只是一部法医专著,但其间讲述的高温致死,中毒死,病死与猝死之间的分别,以及尸斑如何发生又如何分布;最后腐败的表现和影响条件;即便是当世神医元虚真人,也听得茅塞顿开,更而眉飞色舞的与这个一时也不知是徒弟,抑是良友的小石头,互相激烈地争论起来。 伊始,元虚本是半信半疑,只道这个傻徒弟定是在胡诌乱吹,可经小石头一番细加剖析,又举出种种实例,登让他目瞪口呆,实不能相信,这番破前人之藩篱的至理言语,竟从这愣小子的口中说将出来。 尤其当谈到棺内分娩的发现;以及缢死的绳套分类和勒死的特征。再加上骨折的生前死后鉴别和各种刃伤的损伤特征;以及尸体现象与死后经过时间的对比;这些种种奇谈异论,让元虚更生出了恨不能立时就找人来试试的古怪心理。也幸他道心坚定,不然,当真难保得很。 不过,同时也让他暗起疑惑。数次询问小石头何以晓得这些怪论,但小石头每每一遇,便总是顾左右而言它,要么就完全推到哪位已成古人的许掌柜头上。这么一来,元虚对许一炒崇仰万分,不禁大起,只恨未逢君未逝,今闻君音君已杳的感慨。 但他心中也生了比较之念,心道,许一炒均能教小石头懂得如许之多的医术理识,那贫道岂能输了予他? 如此,走得愈发缓慢,一路春风化雨,淳淳教诲,只须稍得闲暇,便悉心传授药草如何识别,诸药赋性又怎生分为温热阴寒?至于针灸歌赋和经络脉歌,更要小石头倒背如流,方算得合格。这般拖泥滞步,当他们行到华山脚下,掐指算来,已是走了十数日之多。 华山伫立在一望坦荡的平原之上,北临咆哮黄河,南依绵延秦岭,凭藉着大自然奇异能力,华山被勾画的千姿万态,险峻挺拔,如个昂首阔胸的武士,撑天拄地在浩浩大地。它不仅雄伟奇险,且山势峻峭,壁立千仞,曾有人诗道:“谁将依天剑,削出倚天峰。”把个山势喻作剑削刀砍,可想它险峻何等? 是而,华山景色虽然挺秀于世,称拔万山,然登峰赏景之人,却是少之又少。站在远处,峻崖清奇,峭壁秀丽,冰瀑挂岩,苍松横逸,如此种种,夺眼而入。 眼望如斯景色,小石头不自禁的先行喝了一声采。 但他也在暗疑,不知方今世道,究竟是历史上哪个时期?为何朝代名称,记忆里寻不出半点?而如画江山却与中华大地一般无二?难道说,自己是进入了一个与历史全不相符的地球异行空间? 思忖际,但觉鼻中气息清馨如麝,暗淡入味,令人心旷神怡,胸畅爽然。 遥想前世,空气污浊,秀山蒙垢,虽不曾来过华山,但也可想而知。这般丽景,那是压根不敢想的事。惟有如此壮美山河,方能称得上西岳的名号。 今日身临其境,亲眼目睹,使他陡生豪雄气魄,更添爱国热情。可惜,再回想回想,空间迥异,人事全非,不免又心生黯然。 他的心事,元虚全然不晓。迳是一人头前而行,时而指点古迹,时而笑谈韵事。看小石头眼神茫然,面目呆滞,显见对华夏历史一窍不通。元虚不禁难受异常,寻思着,傻徒弟还真是可怜!看来小时没接受甚教育,甚至连世人皆知的前朝辉煌,他都不知!唉…… 二人迤俪一路,览尽风光;庙宇道观,亭台楼阁,随处可见;雕刻石碑,险境奇石,鬼斧神工得教人咂舌,更有云海劲松,苍山浮云,相映成趣,让他们恋而往返,深山不知。 行到一处名唤玉泉院的道家寺院。 小石头只道元虚此行目的,便是这里。他见师傅道装飘神,又想昆仑一脉既为玄门圣境,那与它处道门,必有联系。怎料,方始踏上通往院门的石板大道,元虚偏是没看一眼,迳往旁边的一条石子小径走去。小石头诧异,问道:“师傅,不是这里么?” 元虚回头笑笑,道:“原来也是,只是你时日急促,为师需得先去一重要去处!至于这玉泉院么!为师观赏过多次,也无甚再看的!” “哦!”小石头恍然。 元虚又道:“徒儿,此次华山一行,你我即要别离。待你五年军役之后,方能再次聚首。为师一路传你的歧黄术,可要好生记住。到了战场,刀光剑影,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免得灾祸。是以,这些虽为小术,然也是救命之根。即便,自己未遭损伤,但能用金石药草医了旁人的苦楚,却是你一大功德!” 这次,小石头重重颔首,更是重重“嗯”了一声。 元虚知他仁厚,若说可以救治旁人,势必会全力钻研,苦心摸索。是而,只须把自己所知学识传授予他,至于未来成就,倒不用太过担忧! 石径两旁,轩竹迎风,翛翛喧响,旭暖阳光居然照不进半点。 一路无语,不多时,二人绕过玉泉院,直穿通天门,往华山峰巅攀登。他们均为当世高人,一个是昆仑仙真,道行高深;一个内蕴百年修为,已臻武道绝顶,只是本人不知罢了。 即便山道陡峭,怵目惊心,可在他们足下,片刻间,已是奔了泰半山程。起先,元虚本想用遁术行进,但考虑到与小石头盘恒时日较少,至多七日光景,便要分离。于是,就想着趁此良机,传授些知识,也好让他在五年的军役生涯里,保护得了自己。 履险如夷地过了千尺幢、百尺峡,一条临崖深沟,豁现眼前。望来,整条沟渠宛如耕地后留下的犁沟。 小石头讶然问道:“师傅,这、这……这真是有人梨开得么?” 元虚和颜笑道:“不错,这沟名唤‘老君犁沟’,相传这里原是没路的,乃我道宗祖师,老子驾着青牛用铁犁梨开!” 小石头愕然,“真有那么厉害的本事?”自恢复前世记忆,他所学的科学知识便重回脑海。像元虚眼下所说的故事,若在前世,必有个大大的罪名,那就是散播迷信罪。不定被打进牛鬼蛇神一类,遭人唾骂,说他妄图骗财,骗利。 元虚不知他转得念头,否则,包准给气死。笑道:“其实,此沟原唤‘老君离垢’,乃祖师东出涵关,西至仙境,忘垢离尘的必经之道。然时日一久,众生无知,以讹传讹地便误称为‘老君梨沟’了!” “哦……!原是这样!”小石头摇头晃脑,颇有学究风范地说。不过,他虽去一疑念,但又添一疑窦,便是号为老君的老子真是奔赴仙界了?方想再问,却见元虚忽而神色大喜,正不知他为何而喜,又看他身形一闪便失了踪影。 小石头诧异,暗道:莫非师傅见了老情人了?按他原本木衲性子,决不会转此念头。顶多当元虚见到甚好吃美味,或是看到甚么珍奇罕物。但他记忆回复,前后两世性子尽管相近,可终有不合之处。而且,前世又是亏在美人手上,可说是一场情孽。这么一来,朗湛心台无形里惹了一丝尘埃。 是以,现下的他,当真是诚恳朴实,又含天真幼稚;木衲迟钝而不失睿智聪慧。 便在他四下张望,寻找恩师时。 元虚倏忽再现,仿若从空气里缓缓分裂出来,然后重新组合成肉体。 这般异景,教他瞠目咂舌,衲衲问道:“师傅,你这算是轻功么?”那日二皇子府,虽见老道形如鬼魅,蓦闪蓦逝,无非以为是个快字。但如今大不相同,绝对是违反了人体常识。对于已然恢复现代记忆的小石头无疑更为惊讶。 元虚没搭理,直是望着手中一株状如乌韭,色似丹朱的异草,细细审详。过良久,呵呵笑道:“徒儿,万没想这株仙草,居然让为师寻到。呵呵……”开心地笑了余裕,忽觉自己太过形放骸浪,似是大丢师傅的尊范。迅即整容肃颜,回头睨向小石头,却见他满面讶疑。 元虚不知是自己的遁术唬着他,在他看来,适才的遁术仅为小道,算不得大神通,与小石头的大道将悟,实在没的比。还道真是被自己的喜态给吓着了。便道:“徒儿,为师前日让你背的《山海经》,可还记得?”这是运用声东击西,岔开得意弟子的心神。 《山海经》一书,当日在摩天峰,冰清便曾为他仔细详述。照他惊人记忆,决不虞会漏一字。前日元虚又为他讲解,小石头敦厚,难以脱口说自己已然学会,便听之任之。就当再听一遍神话轶事。时下闻他问起,回道:“徒儿记得!” 元虚道:“那为师问你,西山之经上所说的小华之山,可有甚特色?” 小石头侧首余裕,诵道:“小华之山,其木多荆杞,其兽多牜乍牛,其阴多磬石,其阳多雩琈之玉。鸟多赤鷩,可以御火。其草有萆荔,状如乌韭……”说到这里,猛然省悟,指着元虚手上的异草,道:“师傅,难道这草便是……?” 元虚颔首微笑,“不错,正是生于石上,赤缘木而生,食之已心痛的萆荔草!” 小石头木然,又问:“师傅,既是己心痛,那采来何用?倘然服食,岂不受罪?” 元虚细眼一翻,没好气地道:“笨蛋,明知己心痛,为师焉会服用?” 小石头搔首憨笑。这可是他惯用的举动,前世虽没,今生却是习以为常,即便恢复记忆,可也改不掉了。挠头后,即道:“嘻嘻……弟子不明,还望师傅见教!”这么嬉皮笑脸地说话,实地里便是前世举止。这会,他当真是集前后两世的习惯于一身。 元虚与他交往不深,并不知情。当下说道:“百草乃日精月华之物,天地之间,五行相生,阴阳运用,凡一种病症,必有一味药物克之;反之,一味药物终有它的大用。毒物重了可以致人死地,而微量使用,对症施药,却能缓解病人之疾苦。是以,用药之道既不能随意,也不能偏执,当求五味调和,水火烹调。便像天道自然,无常顺,无常逆,惟有顺其意,方能行险而顺,欣欣向荣。” 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望了小石头一眼,又道:“大道衍生,想必你能了解一二。可大道内里的细小演化,也不能糊里糊涂。须知,金石鳞甲和日月星辰,均为构成世间之物,诚有大小区别,但无轻重之分。即便一粒细沙,也有三千世界!” 小石头木愣地听着,虽觉师傅一番话颇有道理,然细细想,偏生仍有费解之处。 他欲问还休的神色,元虚瞧了出来,捻须笑起:“大道靠自悟,赖旁人阐述,却是无用。”心下又想,何况贫道也阐述不出,不定还没你知晓得多。自扰断小石头大道,他始终歉疚,一直打定主意,最好能使小石头重返大道。如若成功,当真欣喜不已。 听着话,小石头打消原意。情知,固是再问,师傅也决计不答。与其讨骂,毋宁作乖。当下不言,迳在心里旁征博引,细加揣摩。 正想着时,元虚已带他来到一座烟云笼罩的谷口。 小石头又问:“师傅,咱们是到这么?” 元虚笑道:“正是!”说罢,携着他,迳往谷内而去。 谷口虽然雾蔼重迷,里面却是绿草盈盈,鲜花怒放,谷边尚有一道清泉,由峭崖而下,流水潺潺,环绕谷周。更且风和日丽,望上看,白云悠悠,闲散逸淡,令人陡是胸畅神怡。极目远看,前方修竹摇曳,数间竹屋隐隐约约,赫然入眼。好副田园佳景。 便在这时,元虚朗声说道:“希夷老弟!希夷老弟!”话音甫落,从林里出来一人。只见他满头银发,仅扎一束,古貌清奇,体态清瘦,容颜红润得犹如少年,但精神矍铄,颔下一络整齐的银须,随着白色长衫,一起随风飘舞,当真丰采翩翩。 又看他几个瞬移,即到元虚面前,笑道:“老夫今早心旌悸动,当是何人,等了半天,原是你这老道士!呵呵……”这会,他拍着元虚肩胛,问:“老道士,健朗否?” 元虚遇着老友,显然很是高兴,笑道:“健朗,健朗……呵呵……” 瞧二人神情举止,小石头知他们必是多年良友。要知道,像他们这般得道高人,寻常那有这样的喜态毕现。见着元虚高兴,他也呵呵笑开。 那唤希夷的老者,瞅着他憨厚笑容,问道:“老道士,小家伙是你的徒子徒孙?” 元虚忽而黠笑,说道:“猜猜看?” 希夷老者闻声打量,左看右睨,瞧得很是仔细。直把个小石头审视得局促不安,在那万分难受。但觉老者目光如炬,上通天,下彻地,仿佛自己所有秘密,都将彻露天日,再难隐藏。 过半晌,希夷老者抚着颔下银须,笑道:“不错,不错,是块良质美玉,倘有大师雕啄,势必光芒万丈。”说到这里,转而叹息道:“唉……可眼见落入庸师之手,教我何以心安?” 小石头愕然,随即“噗嗤”失笑,情知希夷老者必在调侃师傅。 果然,元虚笑道:“好你个希夷,说贫道是庸师?” 希夷老者笑问:“难道你是良师?要知道,你可从未授过弟子,何来经验,莫非全教他自己去摸索?” 元虚笑笑,“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贫道这位弟子,天资聪颖得紧,即便自己摸索,日后成就许比老道胜过百倍!” 听他这么一说,希夷老者未免疑惑,紧紧瞅着小石头,心想,老道士生平行事少诳语,无虚假,今日能在老夫面前说出这番话语,必有甚依据,否则,照他为人,焉会如此夸誉自己徒弟?可望了良久,硬没瞧出半点,只觉是块良材美玉。至于小石头体内的浑厚修为,在希夷老者看来,只是根基较好,比寻常人易于入手而已。 老者平日自傲得很,此刻未看出究竟,不免赧颜,讪讪道:“老夫没看出来……”说到这里,又觉不服,即喊:“老道士,你倒是说说,若有道理,老夫则心服;若是没道理,纯粹是胡骗,嘿嘿……”弦外之音,不言自喻,那是决没轻休之理。 元虚侧目斜睨小石头,心想,这事还是暂不让他知晓,不然,难免乱他心境。说道:“此事,先不说。贫道既带弟子前来,莫不成,你便始终让咱们待在外面?” 希夷老者道:“呵呵,倒是老夫糊涂了!请……” 三人连贯进入竹林,不多时,三间竹屋映入眼帘。 76章 睡梦心经 竹屋背山傍水,后头一面峭壁,挺拔万丈,光滑如镜。由上至下,则是一高悬飞瀑,喷珠溅玉,朝晖映衬下,竟是璀璨夺目。这道飞瀑并不气势磅礴,更不泻流万钧,虽呈直线下落,但细看,似被甚力量禁锢,居然落势缓缓,如水泉轻流,潺潺而下。 飞瀑下临,是汪小潭。潭面,腾腾水雾,氤氲缭绕,似梦如幻。潭边,暖花四放,绿茵轻扬,好生适意。 红日、白云、苍山、银瀑、绿竹、万紫千红……组合成了一幅高人雅士的必居之地。 竹屋周围,由于温泉泊泊,是而氛围含蓄,暖风飘溢,营造得极如仙境。更有趣者,绿茵地上尚有十数只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稀罕兽类。 粗略看去,只当是狮虎熊豹,且身形均小,大都是幼兽;然细看,却教人万分惊异,这些幼兽皆生得不伦不类,要么肋生双翅,要么浑身布鳞,绒繁毛盛的,其间仅有一兽。 长着一只大大的头颅,有些像狮,但绒毛长得几乎遮盖住它的四足,倘非爪趾分外巨大,还真让人以为它天生无足。阔鼻海口,头上顶一小小软角,金色长绒随风摇曳,双眼微闭卧在地上。即便偶有它兽经过,却也懒地睁眼,且不时地打个响鼻,黑溜溜的鼻尖稍一翕动,显得憨态可掬。 小石头初见,不由喜欢万分。不经意地走上前去,探手便想抚摩。 希夷老者本与元虚正说着话,突见小石头异举,不禁骇然失声:“站住!”可这喝声依旧慢了半拍,小石头的右手早已触摸到那幼兽长长的绒毛。 幼兽蓦惊,不知何物竟敢忤逆自己。睁眼开来,大声响吼。这一声,恰如春雷震天,响遏云霄。周遭它兽惶惶退却,个个躲入树后、石背、有些更而藏到希夷老者身边,期望他能救上一救。 小石头被巨大的吼声震住,不禁寻思,这幼兽看似体弱,不曾想吼声居然如此巨大?色变之余,一时怔然,竟不晓躲闪避厄。右手依然照着起先的动作,在幼兽的绒毛上来回抚摩。 他愕然,幼兽比他尚要愕然万分。要知道,这只幼兽乃佛门护法神兽狻猊。尽管脾性温和,不喜斗狠,但在上古兽类中偏是一等一的厉害,纵是蛟鳄、虬龙这等凶怖之物,一般见了也要退避三舍,以防两败俱伤。是以,适才在周围戏耍闹玩的群兽闻着它怒吼,尽皆仓皇而遁,压根不敢逗留。 小狻猊大吼之后,凶态毕露地望着小石头,期盼他能知难而退。毕竟,它自小一直生活在与世无争,和睦相处的氛围里,心中自然不想轻犯杀戒,尤其还是一个生得与希夷老儿一般模样的人类。可惜,小石头对他的大吼和狰狞,置若罔闻,蕴涵大道阴阳真息的右手,始终在它背上,来回抚摩。顺着长长的绒毛,透过脊梁,徐徐深入到狻猊的周身百骸。 囿于舒爽到了极点,小狻猊居然如人似的呻吟。先是扭臀摆股,接着双目一闭,大耳软垂,遮住自己的眼帘,在那惬意地享受起来。见他这般乖巧,小石头愈发喜爱,自是抚得更加起劲。 如此奇异一幕,希夷老者愕然万分,在旁久久无语。 元虚老道却是抚须含笑,他晓得,能悟大道者,只要有思维,有生命的至善至诚之物,皆会对其心生亲近,决不会生出加害之心。而小石头本人,缘于曾沟通天地,固是未臻最终一步,然对美好事物,却比寻常人喜爱百倍。因为,悟道者通晓天地运行的秘奥,了解宇宙化衍的道理,是以,他们这些人决不会干出拂逆自然的恶事。他们对天下万物,会比一般人更加疼惜,更加欢喜。 毕竟万物生衍的来之不易,他们全盘知晓。 希夷老者惊愕回首,旋即笑着道:“牛鼻子,你的徒弟,果真不凡。”说着,脸上流露出钦羡之色,接着,嘿嘿一笑,又道:“无怪你个牛鼻子想要藏着掖着,原来小家伙居然是个天性亲近自然的人。” 要知道,修真虽然逆天,但起始阶段,偏需要人去体悟自然,感通天地。倘若一人对自己以后将要反逆的大敌,居然一无所知,结局自是可见可想。而如今,单凭小狻猊和小石头两者间的互不提防,便可看出,小石头必是一个天生仁厚,生性敦诚,对大自然有着无限热爱之人。同时,这样的人倘若修真,伊始的困苦和艰辛,定然大大的减少。 说来,仁厚之人,世上也不算少数。但能让神兽小狻猊,在初次见面即放弃提防,完全赋予信任的人,天下之大,无疑凤毛麟角,怕是也惟有小石头一人尔。如此罕绝异材,即便从无贪嗔之念的希夷老者,也难免见猎心喜。 常言道,明师易寻,佳徒难找。 想起自己独处华山,苦修百年,眼看飞升在即,诚然可喜可贺,但心中仍有缺憾。百年心得,倘待自己飞升,其结果,不是失传,便是明珠暗藏,要等重现天日,无疑要靠天缘。想着、想着,希夷老者看向小石头的眼光,顿时大变。和一个久饿之人,骤然见了珍馐罗列的丰富大宴,当真毫无不同。 希夷的心情突变,元虚真人了然于胸。事情的演变,也全在他的计算里。 此趟前来华山,他一来想借西岳灵气,炼制一炉丹药;二来,也确实想让希夷老者生出觊觎之念,这么一来,小石头身兼两家之长,互补长短,在修真一途上,势必劫难大减。他能全抛门派观念,全力培造小石头,一个原因是他本身心胸豁达,不滞一物;另一个原因,却是出于败毁小石头大道行途的愧仄心态。 当下笑道:“这徒儿傻得很,你想要,拿去便是!” 希夷一愣,继而笑道:“牛鼻子,没开玩笑吧?是真的?”说着,拿眼瞅着一旁的小石头,就差流口水了。又道:“老夫的葆和宗说实话,还真差个传人!” 元虚道:“贫道知你宗派香火将绝,这不就送来了么?呵呵……” 希夷跳将起来,道:“牛鼻子,此话当真?” 元虚道:“当不当真,稍后再说。你先奉上茶来!” 希夷道:“茶是小事,只要你所说俱真,老夫这儿的茶叶,你全带走亦可。” 元虚笑道:“难得见你这么大方,今日贫道可要摆摆谱了!呵呵……” 希夷闻言,气得吹胡子瞪眼,偏生拿他无奈。 不觉里,三日晃眼即过。 小石头正郁闷地坐在山洞里,独自面对炉火熊熊的炼丹炉。 呆望着明明烁烁,曲曲歪歪的粉红色火焰,想起师傅元虚临出洞前的话语:“徒儿,此炉丹药的原料,乃为师足足耗费了三十年光阴,走遍大江南北,行尽雪山沙漠,方采摘完全。是以,此炉丹药的重要性,当是不言而喻。稍倾,你在看炉之时,切不可大意麻痹。” 那会,小石头憨笑而应。只是问了一句:“师傅,那多久才算好呢?” 元虚呵呵笑道:“很快的,很快的……只要炉火深紫,丹药即成。呵呵……”敷衍了几个字,便笑着走出山洞。而素无炼丹经验的小石头,却非常相信师傅的话语,自师傅离开,他便始终未闭一眼,更没丝毫走神。殊不知,元虚口中的很快,对于寻常人来说,简直是两个不同概念。 三天来,炉火从浅红变成深红,花了两天时间;从深红再变成现今的粉红,却是今日早上,刚刚发生的事。原道深红之后,炉火即会变成深紫,不曾想,偏是成了粉红。如此一来,小石头不免错愕,心想,也不知粉红之后,炉火究竟会是怎样的颜色?反正照常理,想粉红之色骤变成深紫色,似乎难度极高。依此推理,要待这炉丹药完全炼成,起码要半月左右。 想着半月与很快之间的差异,小石头几要晕厥。心道,医学理论,普通人七日不吃必死。而我此刻,非但没地吃,更没地喝。且又需要半月之久。怕是等师傅进洞后,第一眼瞧到的就是我的瘪瘪的尸身。 想到这里,不禁唉声长叹……念叨自己当真是苦命之人。好不易寻个师傅,如今看来,仿佛有些糊涂……却只顾喝茶。而且,最可恨的是临走前,居然用甚古怪东西,封闭住了洞口。现今,自己是死活都要守炉,反正决没出去的份。 正自怨自艾际,猛想起师傅的老友希夷老者临走前,传授的一段口诀。说是让自己排遣无聊时所用,乃清心宁神之法。 他此刻恢复前世记忆,囿于前世的医生职业,是而对人身经脉地认识,虽无古人那般精通,但也算得熟矜。想起现代电视里,那些瑜珈大师自埋土中,不吃不喝大半月后,非但未死,且出土后,尤有余力自行爬将出坑。心想,罢了,罢了,由得焦躁难当,总想着如何死得难看,毋宁练上一练。不定这段口诀,有着瑜珈的功效。若真是这样,自己也不致会饿死了。 又想,炼丹所费时日,师傅定然知晓,他没跟我说,想必是一种考验。希夷老者传我口诀,如今想想,势也全在师傅意料之中。当日二皇子府眼见元虚神妙无方的轻功身法,他心中就对这位师傅,充满了仰不可及的崇拜情绪。即便现今落到将会活活饿死的窘境,对元虚依旧是信心十足。 既想到修炼,索性盘膝而坐,心中默念口诀。双手互拢,眼目半阖,澄心守真。照着口诀所指,吐纳导引。 洞外,光线渐暗,显然又是一天过去。 洞内的小石头坐得如佛陀跌迦,稳若泰山。 渐渐,觉得自己体内似乎不平静起来。一阴一阳两道真息,阴息,起泥丸,出百会,经人中,过咽喉,直达檀中;另一道深植下盘的炙热刀息,从丹田潺潺流出,徐徐暖遍两腿经脉,在涌泉穴稍一停伫,即开始缓缓而返,在下阴交汇,合成一股;最终,也流至檀中。 其时,小石头骇恐无比,只当两道阴阳不相融的内家真息,一旦在檀中会合,势是一番剧烈异常,你死我活的残酷争斗。孰知,情势大谬,与他原先料想,截然相反。一阴一阳两道真息,非但很是客气地聚会于檀中,且古怪的,即便偶尔碰触,也很是有惊无险地再次分开,连个小小火花,也未见着。 正庆幸际,异事又现。 阴阳真息开始有条不紊地互相融合。 前数日,他偶悟大道,天地灵力平衡于檀中一穴,以致骤现能量虚构的太极八卦图。后囿元虚真人阻扰,大道中断,可太极八卦图却未消逝,反而深隽于檀中穴,把此穴也改造成了太极旋涡形。是以,虚形的太极八卦,在他体内,偏偏成了实体的太极八卦。 这当儿,属阳卦的四条悬臂,缓缓地吸收着焚阳刀息,而属阴卦的四条悬臂,却吸收着修罗阴罡。两股本该水火不容的真息,此刻出奇的团结,没有原先半点的狂暴和悖张,如两群乖巧柔顺的小孩儿排着队,想进游乐场玩耍。 与此同时,自大道被扰,始终干瘪欲枯的檀中穴,却倏然焕发出柔和异常的淡淡光晕,伊始,朦朦胧胧,如迷雾中的暗灯,但随着它周遭的八条悬臂,缓缓转动,光晕愈渐烁亮。 种种变化,清晰的在小石头脑海里浮现。仿若亲眼所见,又宛如亲身参与。若说目下的檀中穴如同一只茶蛊,那么阴阳两股真息,便如两道冷水和热水,同时灌注到一只茶蛊里。而且这只茶蛊仍不甚安分,不停地旋转和晃动。 打坐前,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是而,固然此刻情势诡谲难当,小石头依旧不急不燥。冷眼旁观着自己体内惊天动地的变化。殊不知,这般心态,恰恰契合了修道人“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的至理名言。 便在这会,檀中穴似乎渐渐地消失,且是无影无踪地消失。替而代之的则是一个发着璀璨光芒,旁绕无限氤氲的太极旋涡。心神看去,犹如在体内骤然多了一团星云,美丽无比。原本各自有着山头和地盘的两道阴阳真息,刻下仿佛已把这里当做了新家。进进出出,冲冲回回,即便循环至丹田和泥丸,它们也至多稍伫脚步,不多停留。 小石头不知两道真息为何会这样?也不知这样的变化,对于自己来说,到底是福亦是祸?更不知刻下的自己究竟算是人还是怪物?照着前世记忆,寻常人是万万不会有这样的异变,否则,CT里只会反应出此人不是恶性肿瘤,便是不可治愈的顽症。 但是,他现在没有半点烦闷的感觉,反觉胸臆间舒畅无比,恨不能长啸一声,以让人喜。 值此一瞬,山洞上空的云雾里,却有两人在说着话。 “逍遥,你为何要助他?”说话人,赫然是俊美英武,昂扬卓群的南极长生大帝。 逍遥天君邪邪一笑,道:“此人乃上界遗胄,能帮他自是要帮!” 长生大帝不解,道:“你不怕天帝老儿知晓后,寻你算帐?” 逍遥天君嘿嘿怪笑,双手且捧着肚皮,仿佛是听到了极尽可笑的秕言谬说。 长生大帝没动怒,反而冷冷地望着他,待他笑得稍息,方淡淡道:“这些年来,天帝老儿的权威,虽然有所日衰,然他想要对付你,却仍不费吹灰之力。你……” 还没等他说完,逍遥天君哼了一声,慢条斯理道:“天帝老儿囿于嫉妒,使人骗他下凡转世,神力尽失。却不知,实已犯了天大的罪愆,你又何故去做他帮凶?要知道,百万年来,大神们尽管未现一面,但你能保证他们就不知道咱们的事?嘿嘿……你就等着吧,总有一日,天帝老儿的下场,不会好受!” 闻言,长生大帝一愣,转念想想,深觉此言有理。索性不再言语,叹了一气,返身即走。从背后看,显得很是苍凉,与起初斜靠玉辇,华盖遮首,周绕无数仙女的华丽出场,实非同日而语。逍遥天君在后看了,又是邪邪一笑,迅即跟上,与他并驾而逝,杳于苍穹的彼端。 地下,山洞结界的外面,也有两人在说话。一个是元虚真人,另一个则是希夷老者。 “牛鼻子,你怎晓得,我的‘睡梦心经’就能让你的乖徒弟立臻金丹呢?啊?!”希夷老者通过影像区域,一边看着洞内小石头的变化,一边说道。 元虚笑道:“这种事只能意会,岂可言传?” 希夷显然一愕,回首,恶声道:“好你个牛鼻子,居然还得巧卖乖,故做神秘?”说到这里,猛地里拍了下大腿,道:“哦……,老夫明白了,原来你这牛鼻老道,自一进华山,便没什么好打算,始终不遗余力地在算计老夫的‘睡梦心经’,对不对?” 看他吹胡子瞪眼,满脸的愤慨,元虚知他做作,遂也配合着,微笑道:“老友莫恼,老友莫恼……”斯时,希夷重重地哼了一声,意示,被你骗了,还不要旁人恼怒,你可真绝呀!又听元虚道:“尚有数年,你便要飞升上界了,是不是?” 希夷不言,抬着头,理都不理。 元虚一笑,道:“待你飞升,你的修真心得岂不浪费?贫道为人,你也知道,素来一人钻研,一人修炼,对于如何授徒,委实不甚了了。而小石头此人,乃不世出的绝佳良才,倘单贫道一人教导,虽不至荒废,但无疑才犹未尽。贫道带他来华山,让你一同教导,收他为徒。难道,贫道错了?假若真错了,贫道立时便带他走,哼……!”说罢,他竟也冷哼一声,表示气愤。 希夷一怔,但登时反应,忙道:“牛鼻子,你说让这小子也拜老夫为师?” 元虚暗笑,脸上却做出一副冤枉至极的神色。听他问了,便道:“嗯,不错!” 希夷也算厉害,适才仍是气恼愤慨,如今顿时笑逐颜开,乐道:“牛鼻子,你不早说,呵呵……” “早说,又如何?与其被你冤枉,毋宁走了倒好!”说着,元虚摆出想要收了结界,唤醒小石头的样子。 希夷大慌,忙即阻止,心想,不知他此举到底是真是假,但为保险计,还是全力以赴地先行要他罢手。元虚故意愕然,问道:“怎地,还不让贫道走了?” 希夷嘿嘿笑着,挤眉弄眼地道:“不、不,这事,我不追究,嘿嘿……这徒弟嘛,咱们一人一半,说来,你赚,我也赚。别意气用事啊!这行为,可不像老牛鼻子你!”为收佳徒,明知元虚在拿自己开唰,他也故做不晓,依然演着矮人。心下却想,死牛鼻老道,好样的!等收了徒弟,老夫和你没完! 元虚也知玩笑要适可而止,当下哈哈笑道:“这话,你早说,不就得了么?”他这是拿希夷堪堪说过的话语,再还给他。希夷闻言,一时气滞。 只是二人玩笑已惯,却互不气恼。偶尔的拌嘴,只当是散泄岁月悠长的寂寥。( 77章 一元洞府 这当口,洞内的小石头浑身猛焕金光。 自大道被人为中断,况且,长生大帝那会也存心想除了仙界的大遗患,所以出手极重。若非逍遥天尊干冒大不讳,暗施援手,依常例,小石头必无幸免。 借此机缘,已衍太极的檀中穴,非但没被长生大帝引爆,反因逍遥天尊,而得以保留旋涡状,只是天地灵力失去平衡,不再继续灌注,以致整个太极檀中,变得干瘪,毫无光泽。 之后,元虚真人的境界尽管不高,然眼界却广。在途中,稍加察看了百骸经脉,便知他大道虽然被阻,但并非没有再复之机。他想到了潜意识,也就是修道人口中所谓的元神。倘让小石头半梦半醒,让潜意识完全主宰他的身体和意念,相信,大道行程,将会在他身上得以重现。 只是这潜意识的修炼,数遍天下,惟有华山一真希夷老者的‘睡梦心经’方是人间至典。种种因缘,促使元虚坚决要带小石头华山一行。孰知,事情极其顺利,希夷老者乍一见小石头,便喜欢上了他的浑金璞玉。而元虚是笑在心头,乐不可支,连道:“得来的全不费工夫。” 要知道,修真人一生苦修,就是锻炼元神,元神大成,即是身列金仙之刻。寻常的修真者,由于急功逐利,是而单单追求力量,以致元神尚未大成,留伫于元婴阶段,便急不可奈地飞升上天,最终落得成为大仙们的隶属或仆人。 大道顿悟却不然,一旦体悟天地,心感宇宙,便是元神淬炼之刻。小石头那时,正是天地灵力失去平衡,元神得不到淬炼,以致大道中止。时下若借“睡梦心经”,再次修炼元神,并依靠元神本来的层次,再次挖掘出潜意识中的大道玄奥。即便不能立成金仙,但臻至大乘,那是毋庸置疑的事。 希夷老者目含惊诧,呆呆地望着洞内的小石头。久久之后,失声叹道:“牛鼻子,你一生修炼元神,老夫的心诀功法,更是修炼元神的最好宝典。然你我二人,倘与乖徒儿一较,唉……怕是差之远甚,差之远甚啊!” 元虚真人与其它修真者不同,一来出身原始天尊的昆仑门下,深知元神的重要;二来,他心胸豁达,无甚贪欲,因此平生苦修的便是仙人的至高境界,元神大成。囿于此因,他才会知晓如何去挽救小石头的大道行程,而希夷方会说出上述话语。 元虚微笑道:“徒弟有出息,做师傅的才会高兴!难道非要徒弟比不上你,你才会满意?” 被他这么一说,希夷老者哈哈大笑,说道:“不错、不错……牛鼻子此言有理,此言有理!走,咱们二人去弈上一盘,以示庆祝!如何?”他是个棋迷,且是个总输棋的棋迷,平生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依然好斗异常。元虚笑道:“你就不怕输予贫道?” 希夷老者双眼一瞪,吹着胡子道:“胡说,你没来那段时日,老夫潜心研究出了一套行棋秘法。今日,不让你丢盔弃甲,落花流水,哼哼……” 没等他说完,实地里是怕他稍倾下不来台。元虚道:“既然这样,贫道便领教,领教……”说罢,二人把臂,笑着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小石头睁眼醒来。第一眼,看得就是位于前方的丹炉,当然,主要是看炉火。不曾想,此刻炉火依然未曾深紫,只是泛着淡淡的兰色。一时不禁垂丧,心道,这炼丹真是桩苦闷的事,怎地恁多时间过去,还未好?摇着头,唏嘘一声,站了起来。 照常例,盘膝了那么久,四肢必然僵硬,兴许酸麻不已。谁知,大谬不然,伸手踢腿间,毫无不适,反觉舒畅得紧。尤其,伸展时,更觉心神宁静;手指处,气劲鼓荡;百骸里;力量充盈;实在是平生未有之畅快。这会,心想,师傅传的口诀,还算厉害!只是不知过了多久,何以我不觉饥渴?莫非,这一切的一切,俱在师傅的算计里? 接连提了几个疑问,百般思忖,偏是一无所得,当下暂放心思,又盘腿坐下,眼目半阖,注视着丹炉。心想,师傅是何等样人?他的心思,自是难猜得很。不料,脑海里方一想起元虚,顿时浮现出他正和希夷下棋的情景。这么一来,不免大骇,狠狠地摇摇头,却见脑中的景象愈发清晰,竟连二人的棋盘也看得明明白白。 这会,下棋中的二人,似也有所觉。抬头互视一眼,皆目露惊诧。二人心神均感应到了一股庞大至极的探视能量。当下双双站起,往山洞而来。要知道,探视能量的强大,让他们皆以为幽谷里来了什么大敌,自然对小石头百般关心,生怕他遭甚不测。 到了洞口,见结界完好,二人心安。 与此同时,小石头对他二人的举动,也是清清楚楚。虽不知二人为何下棋暂停,但见师傅到了洞口,索性起身。那会,小石头不由想,不管师傅真否到了,先出去看看再说。举步而迈,走到洞口。洞口的结界乃是一层透明无形能量。是而,三人各在洞外,洞内,却也互相能见。 望去间,果见师傅到了洞口,小石头大喜,道:“师傅,师傅,你老来了?” 元虚道:“徒儿,炉火怎样了?” 一听这话,小石头难免撅嘴,道:“师傅,那火还是兰色。可我却又饥又渴。” 见他神色忿忿,元虚呵呵一笑,拂袖散了结界,走将入洞,道:“天将降大任予斯人,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你就这么短短几天,便熬受不住了?” 小石头羞赧,讪讪道:“也不是,只是……” 便在这会,希夷老者一声惊“咦”,闪身到了小石头跟前,右手抓住他腕脉。小石头起初大惊,但又想,希夷老者是师傅的至交,想必不会害己。是以,身法未展,任他抓住腕脉。不过,待见了老者神乎其神的出手之后,他又想,就算施了《龙行八法》,只怕也是无用。 片刻,洞内无声无息。希夷探脉,元虚注视,小石头惘然。良久,希夷松手,笑道:“牛鼻子,你我果是收了个好徒儿!” 元虚捻须不语,希夷又道:“小石头不过练了‘睡梦心经’的基础心法,元神竟已稍有小成。倘若全部练就,假以时日,岂不称霸三界?”说到这,显得不可思议地道:“这种稀奇事,怕是千百年来,天下罕见。” 元虚一笑,道:“小石头之事,稍后再说。只是适才的探视能量,莫非就是……?” 希夷朝他微一颔首,又问小石头道:“乖徒儿,你刚才是不是见到咱们二人在下棋啊?” 小石头点点头,疑道:“前辈和家师真在下棋?晚辈还以为是在做梦呢!”希夷听了,哼了一声,对他那前辈二字,颇为不满。但念及收徒一事,尚未说起,倒也怪他不得。 元虚失笑,说道:“你适才能看见咱们,其实均是你这几日练功所修的元神。不须惊恐。待日后,你功力大乘,所能见到距离,将随着功力的增长而增长。” 小石头搔搔首,似有所悟,心想,古人的本事,还真奇异。换在现代,只怕会被人认为是怪物,给研究个彻彻底底。 忍了许久,希夷打算挑明目下情形,说道:“好了,好了。乖徒儿的闭关就算结束了,为师先把睡梦心经的全部心诀,传授予你。日后,惟有靠你自己去领悟了。”小石头尚未正式拜师,他倒好,一口一个为师,一口一个乖徒儿地乱喊。 前一句“乖徒儿”小石头未有感觉,时下一闻,不禁诧异,当下就向元虚看去。元虚知他疑窦,微笑道:“为师与希夷老友商酌了下,决定一同收你为徒。你的福分,呵呵……大着呢!” 小石头恍然,顿即朝希夷老者跪下,口呼师傅,又连叩三首。 希夷欢喜不已,扶起他,连声笑道:“好了,好了,就这样,就这样,呵呵……” 自那日出关,小石头起初以为练功已经结束。谁知,希夷老者由于收了佳徒,欣喜不禁下,竟是加倍严格。非但要他苦修“睡梦心经”,即便元虚的“太始大法”,也要他练将起来。至于,什么《龙行八法》,在希夷老者的嘴里,却是嗤之以鼻,说道:“这些只是小娃娃们跳来跳去的玩意,你不练也罢!” 这话,小石头未对元虚说,生怕他听了发恼。 伊始,练得便是“睡梦心经”。心经秘法,其实就是无休止的冥想,不求澄心,但为守心。澄心乃为忘,当做到纯无杂念;守心却为留意。 说道底,无非是要保持潜意识的延伸,探索生命最原始的烙印,与领悟大道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当日小石头大道偶悟,其实就是冥想的最高层次。只可惜被人为扰断,不过也有好处,如今练起稍低层次的“睡梦心经”,无疑信手拈来,熟之又熟。 一番修炼,虽未再现当日异景,但他的诸穴百脉,却是得到了不同一般的淬炼。最紧要的,冥想时,更让他思起了《太素心境典》。其间,他把《睡梦心经》与《太素心境典》一一比较。才发现,睡梦心经虽已属上乘的修真心法,但倘论玄奥,与《太素心境典》仍不能比。只是《太素心境典》太过晦涩,有些言语着实难解,非要在冥想里,方能有所觉悟,否则,真如天书一般。 直到元虚传授昆仑至高诀《太始大法》,小石头更为惊讶。《太始大法》虽较《睡梦心经》高上半筹,然与《太素心境典》一比,还是有这,有那的缺憾。尤其是一篇经文,似有散漏。在关键处,前后不连,一看便知,少了好大一段,教人不免心痒。 照他坦直脾性,自会去问何故? 元虚回道:“《太始大法》乃本门祖师原始天尊的秘传心诀,祖师曾道,大法总纲太始神诀,惟有他一人可以掌握。资质禀赋稍差者,非但习之无益,反而有大害。缘于此,祖师留在本门的《太始大法》便缺少了总纲。”说到这里,元虚又笑着道:“不过,大法诚有缺憾,但能修至大成,即可飞升三十三天,位列大罗金仙。徒儿,你是任重道远啊!哈哈……” 两日修炼《睡梦心经》,两日练《太始大法》,待稍有所悟,余下一日,元虚即吩咐他继续守丹炉。然而古怪的是,这两种修真心法,他偏偏只能修炼元神,也就是潜意识,至于真元方面,却不见半点增长。即便练了也没用,有时衍生出的真气,反而与体内的阴阳真息相悖逆,最终结果,就是被真息同化。 这一日,希夷老者召唤,要他去竹屋。 到了屋边,小石头轻轻叩门。屋内传出希夷老者的声音:“是石头吧?进来就是!” 闻言,小石头推门进屋,四下打量。 但见屋中摆设极为简洁,然古朴有致。希夷老者身后挂一幅长卷山水画,高山岭岩,飞瀑流泉,苍松古藤,对弈老人,画得浓淡疏密。画两边是幅对联。上联是:深山大泽龙蛇远;下联是:古木苍藤日月昏。含义高古隽永,字体飘逸洒脱。 老者面前有一张紫檀木雕螭书案。案上摆着几卷摊开和未摊开的书籍;边上有一只青铜香炉,不知燃的什么香,香气从竹帘间袅袅溢出,是一种奇特的香气。 此情此境,立刻使小石头产生一种肃穆敬仰而又忐忑不安的感情。几日里,希夷老者总对他和蔼可亲,从不见肃颜,今日不知为何,感觉老者必有重要事相托。当下默默侍立一旁,也不敢说话,静侯希夷老者吩咐。俟那案上一柱香燃完,便见老者微翕双目,摆摆手道:“跟为师来!”说着起身,出屋,往屋后的飞瀑小潭走去。 飞瀑边是一面崖壁,高万丈,周围丛生着无数青松翠柏。飞瀑高悬,水雾四曼,依稀如氤氲腾袅,似仙境陡生。希夷老者来到飞瀑下,朝飞瀑后拜了三拜,道:“石头,你也拜三拜!” 依言叩拜,只是心中疑窦丛生。见他神色讶异,希夷老者微笑不语,随即单手拂挥。那动作就像掀开一幕门帏。与此同时,千年未止的飞瀑,陡然戛止,后面露出一个铁门紧闭的大洞。 希夷老者挽住他,笑道:“乖徒儿,咱们进去!”说完,一步一步凌空踏入。 这一刻,小石头发现自己的双足完全腾空,而且是徐徐缓行,半点都不显急噪,仿佛两人脚下是坚硬已极的夯地。止不住吃惊,潭边离瀑后石洞,足有数十丈。倘若凭《龙行八法》,急速飞掠,自然可行。但要想像老者这般凌空蹈虚,且如信步闲庭,那是万万不能。 一刹那,他对古人的武学,更生敬服。转而对现代世界里,稍稍会些拳脚,便自诩为什么宗匠,什么大师之类的人,不由鄙夷大起。寻思着,倘然那些人到了如今这个世界,怕是连三、四流的武士,都比他们厉害些。 走不多久,二人到了洞口。老者放开他手臂,挥手再让飞瀑倾泻。趁这空暇,小石头四下一望,只见洞门藤萝披拂,洞边奇花鲜艳,异草丛生,好不幽古。洞门上方隽着三个线条诡异,笔锋古朴的蝌蚪文大字。 希夷老者见他张望来,张望去,满脸好奇。笑道:“徒儿,这便是葆和宗的圣地一元洞。” “一元洞?”小石头低吟一遍,看着洞上三个古怪大字。此刻得老者提醒,再细加对辨,倒是隐约认出。 希夷老者一边推开石洞铁门,一边道:“此道铁门的材料,乃天外玄铁所铸,是而不锈,不腐,可存永世。”待铁门大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宽敞的洞窟。举目望去,里面丹炉、药灶、石床、石几色色皆全。走入去,抬头稍看,却见钟乳下垂,奇形怪状,透明若镜。而且丝毫不感气闷,只觉丝丝凉风,由四处袭来,说不出的身爽。 走了十多步,经过十余间石室。希夷老者没停半步,自然,小石头也不敢停下,亦步亦趋地牢牢跟着,生怕追丢了师傅。以致一人留在这空无一人的石洞里。又走了十多丈,眼前豁然开朗。洞内被辟出一间高高大大的正方形石室,面积足有数亩。中间一根粗有人身的石柱,如中流砒柱,上下贯通。 石室的前端,摆着一尊石像。长眉斜飞,凤目重瞳,脸色既庄严肃穆,又悲愤万分,看他左手皱眉捋髯,右手戟指,彷似在训斥着某人。身上的衣裳极为高古,衣垂褶皱,金魄悬丝,左绣瑶台月,右隽太昊日,中间浮云隔两曜,气势万千,壮气雄哉。 见着这尊石像,小石头默默无语,似乎被那无形的威势给慑服,竟是震撼久久。 希夷道:“徒儿,这是本门祖师黄石公。快快叩首。” 小石头恭谨地叩了三首。 希夷道:“昔日祖师见天下大乱,忿而出山寻找传人。最终遇着张祖师,也就是辅助汉刘一统天下的张良。张祖师凭祖师的传授的一元经,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为大汉立下了赫赫战功。殊不知,刘邦死后,这大汉天下竟为吕氏篡夺。张祖师为免灾祸,出长安,到西岳,创下华山派。” “啊!?”小石头惊呼,万没想,华山派竟是自己的祖师所创。而且这祖师,居然是辅助刘邦,楚汉争霸的张良。一时,愕然思虑,这世间与我那前世空间,也不知有无干系?说它一样吧,单看如今天下局势,那历史完全不合。若说它不一样吧,可又有楚汉争霸。莫不成,汉朝之前,历史是吻合的,只是到了后来,有了歧路? 希夷看看他,道:“华山派历经千年,照理,我葆和宗本该和他们是同门。孰知张祖师虽然创下华山一脉,但见传人良莠不齐。于是只传了些健身益体的法门,至于真正的心诀,完全留在了葆和宗。以致千百年来,华山派虽然年月悠久,但真正传世的绝技,却是不多。别说崆峒和峨嵋,就是青城等后来居上的二流门派,华山也远远不及。” 听到这里,小石头顿悟,问道:“师傅的意思是……?”他自修炼元神,尽管纯朴依旧,不喜深思,然对他人的想法,却能时时有感。这也是日后安身存世的一大秘密法宝。 希夷微笑道:“乖徒儿果然聪明,也就那元虚师傅总说你傻!呵呵……”小石头心道,世人都说我傻,也就师傅你说我聪明。 希夷又道:“为师今日找你来,一是为了葆和宗的衣钵,终于有了传人。带你来见见祖师,并与你详加叙述本门的渊源。二来,待你他日出山,行走江湖,万一遇到华山门人,定要细加照应。若碰到有甚可造之才,你可择学而授。” “择学而授?授”睡梦心经“么?”小石头愕然。 希夷道:“怎会是睡梦心经?喏,要你传授的俱在这里!”说着,他孥孥嘴。顺他示意之处望去,只见石墙的一面,到处隽满了人形和字迹,便如当日圣宗秘窟一般。 “这么多啊?”小石头苦恼道。 希夷笑道:“这就算多了?呵呵……你练了睡梦心经后,记忆力早非寻常人可比。别说仅这些,固是再多一倍,相信徒儿你也背得下来。好了,好了,不说了。你开始吟记,三个时辰后,为师再来接你出去。”说着,也不待小石头反对,自顾地走了。 小石头无奈,只得默背。幸喜的是,希夷老者所说之言非谬,他原先记忆就佳,此刻自潜意识开发,元神经过修冶,实至过目不忘的地步。只须稍加浏览,那壁上的图形和文字,就如刻在了脑海,再也挥之不去。等到再三对照,相信实无遗漏。小石头想,此刻我的记忆还真是惊人,俟那日,回到圣宗秘窟,我再把那里的武学典籍尽数记下,如此一来,我岂非掌握了正邪两道的武学?愈想愈觉此法可行,一时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刻飞回摩天峰。又想,记好了武学口诀,我再带冰清下山,从此以后,咱们就是武林中一对人见人羡的侠侣。嘿嘿…… 正思得高兴,耳际忽有人喝道:“好小子,想什么,想得这么高兴,连口涎也滴了下来?给为师说说!” 小石头一惊,抬头看是希夷老者,当下讪讪道:“没,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就这副模样?”希夷神色间尽是怀疑,又道:“为师让你背的武学口诀,都背好了?” “嗯,全背下了!” 希夷笑道:“好,天光不早,为师也不考你了。咱们出洞!” 78章 异能兀现 自那日背诵完葆和宗的武学口诀。数日来,两位师傅总教小石头冥想再冥想。有时,元虚会让他认识一些药草,和诸如针灸一类的手法。至于希夷则是倾囊相授,除了道家符箓没传之外,其余如风水八卦,医卜星相,奇门遁甲,举凡道家精擅之学,他是一一指点,生恐这个徒儿日后出山之后,遭人欺负。 然这些杂学,何等深奥难解,岂是短时便能掌握。小石头除了歧黄一道,缘于前世的职业,没多日,稍加领悟了些。其它的学术,他是惘然不解,仅是囫囵吞枣地记下。不过元神的修炼,通过几日的修炼,却摸到了些门径,薄有成效。时而能以意役石,至于希夷老者所说的要他化意断瀑,在他想来,那是仙人的事,凡人怎么可能?自是敷衍了事。 从武入道,修真伊始。 小石头气质大变,原先的呆傻不仅全然而去,换之的则是一派潇洒飘逸,倘修道人见之,必许之为同道中人。这些种种,小石头本身并未有感。 这一日,又被元虚真人差使着去守丹炉。望着炉鼎,小石头心道,这炉丹药足足炼了旬日,炉火方呈浅紫,看来,不多久,丹药即成了。又想,不觉里,过了十日,那信州却直到现今,还未去成。唉……不能再拖了,万一秦皇恼羞,迁怒雷家,那我真是百死不得其疚。 其时,二老也在潭边说着话。 元虚道:“老友,小石头的事,我已全告诉你了,你时下该晓得他为何修真进境,忒快了吧?” 希夷道:“没想到,没想到……前些日,老夫察觉西方有大股的天地能量波动,可后来囿于长安地震,是以只当是天灾所至。不曾想,竟全是乖徒儿,搞出的事!呵呵……不简单,不简单啊……”笑了须臾,又问:“牛鼻子,那你打算如何去做?” 元虚道:“大道本有因缘,你我二人只须传他修真心诀,至于功法,切不可传授。要知道,大道者,乃衍天地,悟宇宙,若心有所限,只怕将毁他终身。” 希夷一笑:“不错,呵呵……就让他自行领悟去,咱们二人只能提点,却万不能规划他什么。”说到这里,忽又担忧道:“只是……牛鼻子,老夫在想,乖徒儿单练心诀,不练功法,虽对他大有好处。但日后独闯江湖,万一遇到个别的修真者,有了冲突,岂不吃亏?更何况,妖魔鬼怪对乖徒儿这样的悟道人可是觊觎万分,倘若被它们撞见,再则本身毫无防御能力,怕是凶多吉少。” 元虚想想,道:“对极,对极……此事贫道也曾考虑。不过,在徒儿出山时,咱们二人可赠他些防身之物。依贫道看,当今之世,能击破咱们法宝的人,决不会轻易出世。至于剩下之辈,谅小石头也对付得了。毕竟大道历程,本就坎坷多折,若师傅们都为其安排妥切,对他实是弊大与利。” 希夷颔首,元虚所说,他也知晓。只是二百余年岁月好不易收了个徒弟,未免关心过切,有些宠溺。 值此一瞬,二人均感炼丹洞处,忽然爆起一股浑大无匹的天地能量。二人一惊,当下御起身形,往山洞飞去。 此刻的小石头,惶惶不可。脑海里,时而是‘睡梦心经’时而是‘太始大法’时而又是‘焚阳刀诀’和‘不灭修罗神罡’,直至最后,数万字的‘太素心境典’诀法,也在脑海里浮现。那些飘飞仙女和挽弓射龙的古朴武士,闪来闪去,时隐时现。 抚头疼痛里,猛然,“轰”的一声。脑海犹如炸裂一般。潜意识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瞬时遍布幽谷。 这一瞬间,他好像看见小狻猊在睡觉,看见池塘中的鱼儿在嬉戏,听见了花儿寂寥地呻吟,感觉到飞瀑经年长流的苦闷。所有的所有,仿佛一切有灵之物,均与自己沟通起来。 那是一种和谐的频振,很玄奥,又模糊。仿佛宇宙间所有的物和人,都是这样的频率。既从心底感觉,又在脑海里反应,可要说出个所以然,偏是无法言表。 庞大的潜意识,经过有节奏的振动,顺应着天地频率,开始蔓延到了华山。自己融入风儿,飘到百尺峡,临空遥瞰着斧劈般的华山。浩荡天地,眼目虽然难以穷尽,但此刻,小石头突然感觉到自己可以包涵整个天和地。茫茫意识,以寰宇最疾之速,淌遍大地,至最后,更是直腾宇宙深处。 天地能量涌汹而入,强灌进体内。他发现自己又透明了,身上的能量,似也变得仿如晶体,那是一种光芒般的能量。且惊叹的是,这些能量,不再流于经脉,而是穿行于经络之间。 经络本就弯弯曲曲,和经脉相似。但数遍古往今来,却未有人可以把能量,练至到经络。即便是神仙也不可能。如今,小石头居然产生如此异变。光芒般的能量在经络里穿行绕回,原本如山洪似的液状能量,渐渐在经脉内干枯,俱化成了光芒。 与此同时,一段经诀在小石头脑中浮起:“太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质之始也。”随着经文不断流过心田,小石头双手结成数万年来,宇宙间便已失传的印式。繁复的印式,即便佛门再深奥的印法在它面前也要大叹不如。 这刻,天地能量在小石头的双手间欢跃,鸣唱。仿佛遇到了真主。而炼丹炉的炉火,于此一瞬,骤然成了深紫。“砰”的一声,丹炉顶盖倏然升起,悬浮于半空,七颗耀着虹光的丹丸,升升腾腾,浮在顶盖与丹炉之间。 小石头睁眼,目中一道金芒掠过。望着七颗丹丸,心道,我该怎么取呢?想法堪起,手指间的能量,即呼啸而去,一下包裹住了丹丸。稍一引拢,丹丸即徐徐而来。小石头大喜,心想,这修真能量还真好用。只是丹丸的颜色,怎地如彩虹似的五颜六色,难道不是金丹?想法刚闪,包裹丹丸的能量,立时侵入到了丹丸里面,几个呼吸,丹丸颜色登变,成了金光闪闪的七颗金珠。 如此一来,小石头大为惊诧,寻思着,为何丹丸变化,会和我的想法同步?当下就实验起来,想着丹丸周遭倘然升起火焰,岂不威风透顶。念头如电闪,而金色丹丸的周边,登时轰然而腾起一圈红色火焰。 诧异到了极处的小石头,这会不禁骇异,难道我成了神仙?怎地想怎样便怎样?又想,人说神仙可以点石成金,那我也来试试。转目朝旁望去,瞧准一小块石板,神念方注,便见石板泛起金光,眨眼光芒倏敛,而灰不溜秋的石板,却成了金光烁烁的金板。 “啊!?”失声惊呼,对于自己成了神仙的事,小石头一时难以置信。可惜眼前事实俱在,确让他不得不信。 随他惊叫,二老掠进洞内。希夷抢先问道:“乖徒儿何事?”说话间,待他望见小石头异像后,不免瞠目结舌。元虚也诧,尤其当他见到丹丸的变化,更是错愕难当。 见师傅进洞,小石头收起印式,站起身子。同时,包裹丹丸的能量,顿即失去。在丹丸即将下落时,元虚施展“无相手”,袍袖拂去,丹丸消失,手中却托着一只莹光璀璨的玉瓶。只听他欣然道:“此炉化虹丹,居然成了上品仙丹,呵呵……真是难以置信!也不枉贫道,耗费三十年岁月,穷罗极搜!” 希夷惊道:“上品仙丹?牛鼻子,你不是在说笑吧?上品仙丹,即便是兜率宫的老君,怕也炼不了多少,你能炼成?” 元虚笑道:“贫道自然不能,但咱们这福缘深厚的徒弟,却能炼成!呵呵……” “凡人服一颗,即能长生不老;修真人服一颗,立能成仙的上品仙丹,居然能让咱们的乖徒儿炼出来。老夫,实难置信!实难置信!”希夷老者摇头晃脑地说着。 元虚笑道:“老友,你不是在嫉妒吧?” 希夷呸道:“放屁,老夫会嫉妒徒弟?哼,欢喜还来不及呢!”又道:“只是奇怪,乖徒儿怎能炼出仙丹?”说到这里,望着小石头,盼他能说个原因。 小石头在旁早已听得愕然,何况,适才的事,他也是惘然不解,想让他说个所以然,怕是难了。 元虚眼界不凡,况且昆仑派渊源流长,实乃原始天尊亲手所创。对于“太素心境典”也稍有了解。当下问:“徒儿,你在摩天峰那会,是否曾练过《太素心境典》?” 小石头点点头,随又摇摇头。 希夷催问:“练就练过,没练就没练,怎地既点头,又摇头?” 小石头道:“我只背下来,熟记心中。哪会,闻人前辈道,说要修罗阴罡大乘,方可修炼。如练早了,有大祸事!” 元虚颔首,道:“《太素心境典》是宇宙五大本源能量。它管得恰是质始,所以,具有太素神力的人,倘然教他炼丹或冶器,却比人事半功倍。其奥妙当真难以揆度!” 小石头一听,心想,这就是现代世界里,改变物质的质量排列么?那岂不是说,我可以把石墨便成钻石?如是一想,不禁头晕,暗忖,看来我真成了怪物了!哦!不对,该是神仙!心里辩护着,嘴上却问:“师傅,可那所谓的《太素心境典》,徒儿没练过啊?” 元虚一笑,道:“这就是福缘,呵呵……惟有你才具有的福缘!” 这话模棂两可,小石头费解,刚想再问。元虚道:“徒儿,你的真气虽仍是原先的修罗阴罡和焚阳刀息,但你的元神却已融会贯通了数种神功的特长。可以说,你如今的元神包罗万象,衍生千变,早不同寻常修真或悟道。”说到这里,神色变得很沉肃,道:“徒儿,你将走一条只有你才能走的路,这条路,是前人从未踏进,更未思虑过的路。为师许它为歧天路。” 耳闻师傅此语,小石头错愕万分。他当然明白,走一条前人从未走过的道路,那将是何等艰难的事。其间的千辛万苦姑且不说,单是里面的凶险,恐怕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结局。一时,起先的兴奋,倏然而逝,替而代之的则是满面的沮丧。 眼见他丧气,希夷老者嚷道:“摆这么副苦瓜脸干么?有甚了不起的?不就和别人不一样么?常言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你努力去做了,还怕不会成功?” 老者一番劝解,听在小石头耳里,没起半丝效果。反而心道,不是师傅你自己走,当然是乱说风凉话了。唉…… 元虚忽道:“这条不同常人的升天路,诚然艰辛,但若是通过,那等待你的成就,将是无可限量。眼下只能看你自己,是要未来的荣耀呢?抑是未来的屈辱?” 小石头道:“大师傅,这话如何解说?”元虚比希夷稍长几岁,为了好区分,是以唤元虚为大师傅,希夷为二师傅。起先,希夷老者尚有不愿,但最终少数拗不过多数,只能“忍辱负重”了。 元虚笑道:“这话几日后,为师再为你解说。你现今神功初成,尚需操揉磨治。再冥想段时辰,细心把握下!”说罢,转身走出。希夷朝他望望,也呵呵大笑地跟着出洞。 二人是笑了,小石头偏是抓耳挠腮,浑然不知自己究竟练得是何种神功?说它是《睡梦心经》,似乎不像;说它是《太始大法》,仿佛有强拉之嫌;但要说它是《太素心境典》,也不尽然。要知道,太素力虽可以改变世上的物质,但要像他表现的这样随意,尤其是毫不费力,却是难上加难。 心道,莫非是三种神功的混合体?思来想去,不免愈觉糊涂。当下暗忖,管它什么神功,只要以后成就非凡,而今又能点石成金,便是一门好功夫。既知不可究诘,烦心尽去,索性出洞,找那小狻猊玩耍去了。 小狻猊睡得正香,猛被他抱起,即想发飚,待发觉原是小石头,顿时懒恹恹地再次闭上双眼。突然间,它感到小石头身上的自然气息,比前几日愈加浓郁。躺在他怀里,灵力源源,不绝于缕,比单靠自己吸收还要快上数倍。惊讶地睁眼,瞅着小石头憨厚诚朴的笑容,直觉舒坦已极。当下便呼呼大睡起来,心里却想,自己以后就跟着他混了,嘿嘿…… 对它的懒惰,小石头无奈。索性曲臂枕头,仰天而卧,躺在草地上,又把这懒东西放在身边,用手抚摩,低声道:“你的生活,可真无忧无虑,若我能有上你的一半,唉……那就幸福喽!” 他想到未来的成就,自是愉悦备至,然一思及未来的艰辛,又不免郁郁寡欢。是而望见小狻猊无忧无虑,竟是心有感伤,凄楚长吁。只是他没想到,上古神兽的修炼,实比人类修真还要艰难百倍,其中的奥妙,自非目下的小石头可以了解。 元虚和希夷,自得了上品仙丹,便再未来看过他,也不知他们到底躲在何处偷着乐?没了师傅督促,小石头大大的轻松。尽管没自我放假,但偷工减料,修炼时辰大减,却是事实。 闲散了数日,每天不是陪着小狻猊睡觉,便是冥想修炼。虽不知体内到底是何种神功,但能量浑沛,正大平和,每每修炼完毕,但觉精神振奋,周身舒泰,宛若与天地合一。自身的心跳和脉搏,仿佛也契合宇宙脉动,一频一率,无不完美异常。 如此悠闲岁月,实于他生性相合,私下里委实想就此一生逍遥。只是念着自己尚是大秦钦犯,倘总不去备案,万一雷家因自己而遭牵连,未免心感惭愧。正踌躇着,要否向两位师傅辞别。 这日午后,元虚召见,吩咐他即刻自行下山。至于他们二人,由于各服了一颗异变丹丸,是而真元大盛,需要闭关参悟,以待骖鸾驭鹤,直升仙境。 又对他道:“徒儿,你此刻元神修炼,已臻仙境。不过,可惜却是头大脚轻,你的元神不能和你本身的力量相匹配。唉……这里尚剩五颗上品仙丹。想立时飞升,你可服下一颗,但此间凶险暂且不说,对你日后的成就,却是大大的不妥。此生再无半点增进,这是毋庸置疑的事。若不服仙丹,再苦修一段时日,待本身力量与元神的频振臻至完美谐和,那你日后的成就,将无可限量。到那时,为师二人也将为你而感到骄傲!” 说着,递去仙丹。 小石头茫然接过,寻思着,前世遭侮,今生眼睁睁地瞧着救命恩人被人一掌拍死,究根到底,俱是无有力量的关系。若自己这会贪图便捷,服了仙丹,以致和师傅们一同升天。但想来,在仙界的生活,也无多大开心。不定老是麻烦师傅们为自己抵忧御厄。与其这样窝囊,毋宁在人世间再熬上一段时日。等到功臻完美,再飞升上界,岂不惬意? 当下抬头,斩钉截铁道:“两位师傅,弟子考虑过了,想凭自己的力量,修炼上界。” 希夷很是高兴,乐道:“好好……好,呵呵……老夫没看错人,临到飞升,果然收到个好弟子!哈哈……”他起初见小石头深思,便始终眉头紧蹙,待闻他终不肯服下仙丹,顿时雀跃不已。其坦直率性,和爱徒惜徒的情绪,完全溢于言表。 小石头很是感动,说道:“二师傅,我……”话未说完,想起两位师傅,即将飞升,此刻怕是最后一面。不禁酸楚难当,这话,也说不下去了。 元虚捋须,微笑地望着他,说道:“徒儿,为师晓得你琐事甚多,但你终须记住要回昆仑一趟。一是回归宗门,叩拜本门的列祖列宗;二来,也让你的师兄们认识一下你,日后,可有个照应!” 小石头郑重颔首,朗声道:“弟子遵命!待俗事俱了,一定回昆仑。” 元虚和希夷均是洒脱之人,小石头虽有些眷恋,但自修真后,俗性大减。余下的时辰里,倒没出现世俗间那般的挥涕场面。接着略做寒暄,二人又赐了些宝贝给他,最后说道,幽谷里的东西,只要你看中的,自可随意带走,不须再来禀报。说完,即挥手示意他退下,双双闭关修炼去了。 既失去指导,又记挂充军一事,小石头当即决定出谷。回到居处,收拾行囊,放好真人给的另五颗异变丹丸,跑到小狻猊处,想与它告别。孰知,身为神兽的小狻猊,何等通灵,未待他开口说话。便是一个扑跃,直接冲到他怀里。见他这般乖巧,小石头也很疼爱,想起师傅们所说得只要看着欢喜,便可带走之语。便道:“小金啊,你知道我要走了么?” 小狻猊眨着灵动的黑眸,看看他,点了点大大的头颅。小石头笑道:“那你想跟我一起走么?”小狻猊又点点那大大的头颅。小石头道:“好!既是如此,我便带你出谷,到外面好生的玩上一玩。”私底下,他倒是极盼小狻猊答允,倘不应允,只怕他会大感遗憾。 说罢,侧头望望那如玉带飘落的飞瀑,两位师傅就在一元洞内闭关。怅然若失地抚着小狻猊的头颅,道:“小金金,那你该变身,否则,若教旁人看见,只怕会吓着!”几日里时常与小狻猊盘恒,终让他知晓,小狻猊实非寻常兽类,它能似妖物般幻化身躯。 小狻猊听话得很,纵身跃下,低吼一声,身躯顿变,缩小如一猫咪。继而纵身,再扑入他怀中,四爪收起,弯头躺下。 小石头笑笑,道:“够惫懒得!与那小禽,该是不分轩轾!”小狻猊懒地理他,只是摇摇身躯,继续躺得舒服些。看着有趣,小石头呵呵笑起,接着往谷外行去。不多会,便已抱着小狻猊,走至谷口,他回首望望幽谷深处,心道,这段时日,当真是我一生中最神奇,又是最糊涂的岁月。旋即在谷口跪下,拜了三拜,挥涕而去。 79章 华山追逐 出幽谷后,小石头不断实验着两位师傅给他的宝贝。一个是浑圆戒,据说是昆仑派的至宝,里面能藏万物。这样的至宝,实际惟有修真者方能使用,否则,固是武学大宗师,倘没有小石头那般浑厚的潜意识,决计役使不了。小石头这会力量没多大增长,但潜意识的强横,却非寻常修真者可及。这浑元戒玩了没多久,已被他运用自如。 元虚的药箱和药囊,便在里面。至于那无极至宝紫金铜人,元虚真人交代,定要寻着中原姜氏,然后还予别人。还有希夷老者给的什么上古剑刃和甲胄,也全收在里面。小石头一会取出,一会放入,实验它到底灵不灵验。一番下来,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里面的物事,当真是心有所想,物即立现,半点都没差虞。心道,神仙就是神仙,比那些科技所造的玩意,尚要胜上几倍。就是不知它们会否有质量问题,俟时要用了,万一不灵,却该怎办才好? 还有希夷老者赠送的一双护腕,刚拿出时是一圆形,如玉镯般的物事,谁知,堪堪戴上,便成了护臂,一直延伸到了肩胛。 那会,希夷老者也是诧异道:“这森罗腕,是本门至宝,原先始终是护腕,可挡天下任何飞剑。不曾想,让你戴上了,居然成了护臂?”说着,摇头晃脑,对自己收了没几天的乖徒儿,当真是匪夷所思,觉得任何事物,只要到了他身上,均会变得不可思议,让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途中,森罗护臂太过光芒璀璨,小石头把它隐去。原道,一样坚硬物事,藏于肌肤,必然不适得紧,不虞,半点感觉也没有。至于,希夷师傅另送的一把护体飞剑,小石头却没使用。因为,那是要收入体内,方可心剑合一。对于一个有着现代医学理论的人来说,体内藏把剑,这种事,他是万不敢做的。何况,他素对刀大有感情,至于剑刃,当真是深为忌惮。 不知不觉过了老君梨沟,来到百尺崖。抬头一看,只见危石耸峙,直插云表。这百尺崖果是一处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方。峡的两壁几乎就要贴在一起,中间却被两颗一大一小的石块撑开。人倘从石头下钻过,难免会胆战心惊地想及,那石块会否从两壁间突然掉落? 战战兢兢地穿将过去,回头再看,石块依旧,峡道陡曲。至这会,一直悬着的心旌,方是坠下。不由呓语道:“此两块大石堪称惊心!” “老夫候你恁多时日,不惊心,是伤心。哈哈……” 小石头闻言陡惊,循声看去,却见一人站在左侧一块大石上,迎风而立。再仔细看,原是那追着自己,非要甚劳什子指诀的无极宗师隗斗。掐指算算,自己跟着大师傅进幽谷修炼,距今实有半月,万没想,这老家伙竟阴魂不散的在华山苦等。苦笑道:“隗先生,你是何苦来则?前数日,你问小子指法来历,小子已尽数相告,何以你非要死缠烂打呢?更何况,当日先生在长安,也说过不再缠绕于我,今日居然食言而肥?这未免有失先生的宗师风范!” 隗斗顿愕,傻小子一开口便出言指责。而且字字有理,句句实言,霎那,自己竟无言以对。在那愣了半晌,突然吼道:“胡说,本岛的神指秘诀,既落在你身上,老夫难道视而不见?哼……你如今假若实言告知,老夫尚视你为友,如依旧像当日那般虚言诳骗,休怪老夫辣手。”说话间,食指伸出,置于胸前,一副立将出手之势。 见他总是不信,小石头苦恼不已。不禁犯了脾气,大声道:“你要信,那最好;如不信,小子也无法。你想出手,那便尽管来。哼,小子也不惧。”一番话,口若悬河,说得如绕口令般。 隗斗大怒,话也没说。不见他手势振动,一缕指风罡气,已破空射来。 殊不知,小石头恢复记忆,早没以前那么犯傻。他说倒说得刚硬,私底下早做好了逃之夭夭的准备。一俟他指风射出,顿时返身即走。自在广智阵里演练了数遍《龙行八法》,又在幽谷里元神得以初成,此刻施展起轻功身法,尽管未臻凌空蹈虚,但一路风驰电掣,比之长安之时,又非同日而语。 一路是见山翻山,遇涧越涧。只知朝前走,至于两边,压根无暇留意。隗斗偏是拿他无奈,在后一边追,一边心下苦叹,这小子功夫不见厉害,可内力深厚,轻功高绝,老夫竟是奈何不了他?想归这样想,但为了神指心诀,他无疑只有追的分。 二人一追一逐,不多会,隗斗居然落下远甚。而小石头跑得惶急,也没择路,对于后头更无暇分心,就似一无头苍蝇般的乱闯,乱奔。 跑不多时,猛闻有人喝道:“站住,哪路的小贼,居然敢闯我华山派总堂?” 闻声一惊,小石头抬头看,却见两个年轻人,手执长剑,不知从何处跃出,挡在自己面前。此刻情势危急,无暇多顾,小石头道:“恕罪,恕罪,后面有个大魔头追杀在下。容我躲上一躲。”说着,飞身而起,从两人头上跃过。落地后,再次回身,抱拳道:“恕罪,恕罪……”闻着两人是华山弟子,因邓蓉故,爱屋及乌下,他是礼多敬多,可说恭谨备至。 那两华山弟子,也属不识时务之辈,眼见如是轻功,居然还凶相毕露。朝小石头吼道:“贼子休走,给爷爷纳命来!”说完,两人提着长剑,就往小石头杀去。 华山独伫平原,这两人虽为华山低代弟子,但向来自视甚高,除了师门长辈尚放在他们眼里,其余江湖人尽是碌碌之辈。在他们想来,倘若自己等人下山,势必名噪武林。就算成不了一代宗师,然一方霸主,那是笃定无疑。故而,即便小石头那一跃,闲雅清隽,尽显绝世之姿,但他们依旧无惧。 小石头一愣,回身就走。他可不想和邓蓉的弟子,产生不必要的纠纷。心想,邓姐姐的华山弟子,怎地如此跋扈恣意,说都说不通。奔走间,只见前方松柏成林,石道将尽。不一会,多排连绵房舍,鳞次椭比,现在眼前。 他心知这里必是华山派总堂翠云堡。那会听邓蓉说起过,说到如何如何雄伟,又如何如何壮观。不由寻思,邓姐姐不知回来没有?倘若在,我倒可在她那,藏身会儿,以避隗斗的追踪。又想,那长安城既然发生地震,那么刀剑大会自是无疾而终,想必是办不下去了。 思忖里,奔到近处一看,但见堡屋四周,围以三丈高的石墙,墙后石屋连绵,前后重叠,端是壮观。在如此绝地,营造出偌大规模的房舍群,可见华山派也费了不少心思。正中央是一扇黑黝黝的大门,此刻完全关闭,而且巨锁加栓。门边竟无一人守卫。 小石头诧异,难道说华山派今日放假?当下绕至一处围墙外,施以“潜龙腾渊”,一拔数丈,想直接越过围墙,落在地面。孰知身子堪堪凌空,数十枝劲弓利矢,从围墙不远处的哨楼,厉啸而来。 这下,大惊失色。要知道,此刻身形拔地,完全悬空,又无借力的余地,即便《龙行八法》再是神妙,但在毫无察觉的情形下,依然是束手无策。心下暗悔,刚才施展轻功时,没先以元神查探有无人迹。反而不加多虑地便冲了进去,这次歹命了。 便在这会,始终藏在前襟的小狻猊,猛地张嘴,迸出一口劲气。这口劲气,实是小狻猊的先天灵气,严格讲,固是宗师级高手的全力一击,也要差之远甚。 但见它嘴张箭落,有些利箭被先天灵气更而激返回去,响起连串的惨叫声。 躲在暗处的华山弟子,不知是小狻猊的功劳,只道是小石头不知用了什么古怪手法,非但挡住了劲弓利矢,反而回射几箭。眼看敌人身手诡异,而且出手毫不留情,迥非前些日那样好说话。一时,众华山弟子人人自危,均道,本派怎地惹了这种煞星。这不是要人命么?胆寒余,数百人从各自的暗藏处,纷纷奔出,竞相恐后地想要逃脱一命。 瞅着华山弟子奔溃如丧家犬,小石头怔了须臾,接着嚷道:“你们不要逃啊!不要逃啊!”他想,适才山下尚好说,这下误会大了,若被邓姐姐知晓,怕是又要追杀我了。 奔逃中的华山弟子,闻言,暗骂:“娘的,恶魔就是恶魔,想要杀人,还不让人逃命。” 这会,小石头又道:“不要逃啊!我是你们邓掌门的朋友!” 华山弟子又想,多愚蠢的话啊?是朋友?进来就杀了好几人。倘若不是的话,咱们如今,岂非全部挺尸?如是一想,大伙对这恶魔,不免鄙夷起来。有些人更而连声呸他。 仅是片刻,宽广的前场居然不见一个华山弟子,只有小石头一人愕然伫立。他想,罢了,罢了,事已及此,再逃那便算不得英雄。终须寻位能说话的华山前辈,好歹把这罪愆给说明白了。思忖间,往翠云堡的后堡走去。一路走,一路看,想要寻个人出来,好生与对方解释、解释。不虞,连走了数间房舍,硬没发现一人。就好像,整个华山派突然间成了死地。 不多久,来到翠云堡的内堡。 但见围墙虽无外堡那样高有三丈,但也相差无几。墙后,建着一片蜿蜒起伏,顺着山势的广大宅第。堡门依然紧锁,门口尚有一座吊桥。下面小渠,碧波荡漾,倒映出巨宅门前那七级石阶和两尊高大的石狮子;黑漆大门,紫铜吞口,以及门檐下“金光昭瑞”四个灿烂金字的横匾。 再看那小渠,原是人工开挖,仅有丈宽许。紧邻着黑黝黝的石墙。从石墙至水渠,无片丝立足之地。这样的构建,即便有高手想以轻功越墙,但因这条水渠故,无疑力有不逮。除非有人在越过小渠后,以壁虎游墙功紧紧吸附在石墙上,然后再徐图翻越。 小石头想,假如真有人这么干了,相信迎接他的必是数百枝强矢。其结果,无疑惨极。旋即仔细审视,亟盼能有他途进入。可惜,看来看去,除了强闯吊桥一途外,实无他法可想。当下低声对小狻猊道:“小金,这此又要看你了!”说完,一声清啸,身子拔高三丈,往吊桥越去。 与此同时,密集的箭雨再次射来。数量比适才,翻了几番。但小石头这会有了准备,自不会手忙脚乱。只见他身形,猛地再次拔高,足足超出吊桥丈许。弓箭手均未想及敌人在毫无借力的半空,居然尤有余力,再次腾身。一时,尽皆愕然。 乘此空暇,一式苍龙入海。脚尖点了下吊桥横索,如夭矫神龙,蟠空而入。那种美妙,那种刚健,再衬上那撼人心神的长啸。华山弟子人人心魄震悸,手足发软。丝毫想不起该射箭暗袭。直到他落于地面,一个苍老的声音,方是喊道:“给老夫射啊!射死他!” 话声甫落,“噌噌噌,噌噌噌”又是数百枝箭矢,如暴雨突降,声势惊人。 小石头有些恼怒,觉得华山派人委实不可理喻。自进了翠云堡以来,自己便一直遭遇暗袭,前次在外堡,尚差点送了性命。眼看弓箭又是射来,再顾不上大师傅所说的,行走江湖时,切要慎用元神的力量,以防引起妖魔鬼怪的觊觎。 潜意识猛地发出,浑身真元也从双手迸薄而发。 只见那些箭矢先是蓦地如遇鬼墙,纷纷在他三丈外停将下来。偶尔有个别漏网,即便射到他身上,也是呛然落地,兴不了半丝威风。华山弟子在远处见了,人人捂嘴,瞠目掉颚,这样的情形,教他们如遇鬼魅。在他们心中,小石头是妖怪,是恶魔,反正决计不会是个人。 忽然,停伫半空的箭矢,蓦似柳枝骤遇狂风,顿又被席卷而回。诚然回射的准头不够,但力道比原先尚要强上不少。有些箭矢居然破墙而入,直刺墙后的华山弟子。一时悲天怆地,惨叫不绝。此刻,外堡的情形再次发生,华山弟子狼奔豕突,哭爹喊娘,只恨父母少给他们生了一条腿。 小石头大步流星地追去,高声喊道:“我要见你们的掌门。你们的邓掌门在么?” 数步之间,瞅准身前一人,探手抓住。喝道:“你们的掌门在那?带我去见她?或者寻个能做得了主得。”他是想,万不能再糊涂下去了。否则,误会是愈来愈大。故而,大兴雷霆手段,只盼能快些见到做主之人,予他好生解释其中的误会。 这被抓之人,岁数不大,却不知在派中身份极尊,乃华山大长老魅影剑韩尚之子韩丘。他闻着小石头口口声声说要见掌门。不禁寻思,这家伙难道是邓蓉那贱人寻来的帮手?待又听见,小石头说只要寻个能做主的就行。心想,唬了我一大跳,以为这家伙是邓蓉的帮手呢!又想,这家伙身手诡异,古怪异常,而且出手狠毒,倘带他去见爹爹,难保其不会对爹爹不利。与其忐忑,不如带他去见邓蓉,反正那贱人原就是华山掌门,也算不得骗他。 当下道:“好、好,我带你去见掌门。” 小石头闻言大喜,方想问邓姐姐是不是回来了?猛见得墙边人影一闪,依稀是隗斗来了。这下唬得不轻,急忙拽着韩丘的手臂,朝前赶去。问道:“你们掌门在那?快带我去见她!” 韩丘道:“在……地……牢!”被小石头拖着,由于劲风扑面,张嘴就是罡气直吹。说起话来甚是艰难。 “什么?地牢?”小石头惊问。抓着韩丘的手劲不觉大了不少。又道:“地牢在那?” “往左拐、直行、朝右……”又过一会儿,“对对……推开院门,就在那假山洞内。” 一路上,华山众人已被他吓破胆子,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在韩丘的带领下,小石头跟着到了翠云堡的后院。这里花木扶疏,小径石砌,风光虽美,却极是荒芜。看地面到处落叶,无人清扫,可想必是属于翠云堡的禁闭之所。 依着韩丘指示,小石头进了假山洞。但见里面是条长长的甬道,地上污水积陷,每步踏下,便是水花四溅。走约十数丈,忽然高起,一条石阶盘蜒向上。小石头不发一语,迳是闷头走路。借着甬道内的烛火,韩丘觑眼打量,见他面容沉肃,凶不可言。好似蕴着无限的怒气。心想,幸喜我带他来见邓蓉,看他这副模样,必和本派有着天大的仇隙。此刻,尚能用那贱人,派上最后的用场,倒也划算。嘿嘿…… 他没想及,小石头此刻是怒火冲天。眼看囚禁之处如此阴暗潮湿,而且脏陋不堪。再思及邓姐姐花容月貌,丰姿绝世,居然遭手下叛徒这般作践。那是愈想愈怒,恨不能立时就结果了手上这个家伙。只是想到邓姐姐未见,此时尚用得着他,何况其中原由全然不晓,要如何处置手上的家伙,惟有问过了邓姐姐,最好让邓姐姐亲手报仇,那才恰倒好处。 80章 解美女厄 向上的小道没走多久,接着渐趋往下,直是十数丈后,道路方是平坦。这时,地面虽无积水,但依旧潮湿,踩在路上,总有泥泞之感。须臾,前面亮起一盏灯火。灯旁有两个华山弟子装束的人在那坐着。听见小石头的脚步声,其中一人问道:“谁?” 韩丘怕小石头暴起弑人,连忙应道:“是我!韩丘!” “哦!原是韩师兄啊!嘿嘿……又想来看看咱们的美女掌门?” 闻这话,小石头怒极,手指弹去,一缕犀利已极的劲风射穿了哪人的肩膀。“啊!?”哪人惨叫,道:“韩师兄,我、我对你们可是忠心耿耿!”另一人索性跪将下来,哭求道:“韩师兄,咱们没犯错啊!你……”说话间,二人才发现韩丘身旁竟还有一人。 韩丘苦笑道:“二位师弟,不干我的事,是这位大侠出的手。” 二人对韩丘惧怕不已,面对小石头,却陡然胆大起来。当下起身,双双取出长剑。那受伤的喝道:“那来的贼人,居然敢暗算爷爷……”那“我”字未说完,小石头移步上前,“啪啪啪”,就是一连串防无可防的耳光。直打得他口角溢血,吐出好几粒牙齿。 另一人见同伴吃亏,挺着长剑刺来。 小石头稍一移步,躲了开去,手掌轻推。哪人如纸人飞起,砸在石壁上,久久不动。隔了好半晌,才徐徐滑下,眼见已是一命呜呼。韩丘色变,适才原想出手襄助,但见着如此局面,急忙乖乖站在一边,不敢动半点歪思。暗道,还是老实些,待他结局了邓蓉,我便苦苦哀求,许以大大的好处,想必尚有活命。要和那两人一般负隅顽抗,一定死得难看。 那两人原是守监之人,离牢狱并不太远。搏斗之声刚响,那后面的牢中,便传来一吼声:“娘的华山叛徒们,居然敢囚禁小爷我,还不把我放出去?” 听声音竟是苏吉。小石头错愕,本来他怒极之下,出手便弑了一人,心下正当惶惶。此刻不禁寻思,苏吉怎地与邓姐姐一起关了进来?当下问那掉牙的华山弟子,拿了锁匙,迅即点了他和韩丘的穴道。直奔头一间牢房,打开牢门。只见里面关着的正是苏吉、穆淳风二人。 二人见得小石头也是一愣,须臾,苏吉最为兴奋,嚷道:“石大哥是你啊?你来得可真及时。哈哈……” “嗯!是我!”说话间,小石头奔下一间牢狱,打开牢门,里面关着的是邓蓉和苏眉。 众人出来,苏眉与穆淳风抱在一起。而邓蓉却一下扑入小石头怀抱,连声道:“石弟弟,你终于来了。”说着时,泪流满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原本就红颜薄命,孰知又碰上手下叛变。这段时日,对于邓蓉来说,委实煎熬。这当口见到能依偎诉苦之人,一时那还顾及什么世俗之见,只想哭个舒畅。 暖香扑鼻,温玉入怀,小石头怔怔忪忪,抱也不是,推也不是,竟自愣愣地站在那里。 韩丘发现小石头竟与邓蓉是一伙,不禁大呼懊悔。连道好事多磨,心想爹爹之谋怕是要另起波折。 苏吉无人扑,也无人与他拥抱。但他并没闲着,行至韩丘身边,指着他道:“小子,你最阴,那迷魂茶多半就是你父子俩指示的,对不对?哼,气死小爷我了!今日不给点教训,你便不知小爷的厉害!”说着,左右开工。一边打,一边尚骂道:“你个死贱种,你个死胚,你个杀千刀……” 倘不是穆淳风阻止,只怕韩丘离死不远。不过,也被打得嘴角老高,肿如囊包,先前那翩翩之样全然尽失,与个猪头倒是成了近亲。 闻着丝丝芬芳,传入鼻内。小石头没起半点涟漪,反而暗忖,怎地邓姐姐被关了恁多时日,身上仍这么喷喷香?难道,这就是古代女子本身的体香?这会,邓蓉蓬松的发梢,掠过他鼻际,引起一阵痒痒。不由“啊欠”一声。 邓蓉初时只是惊悚过度,再者手下叛变,以致伤心余,需要寻个坚实的肩膀靠靠。然良久后,她察觉小石头浑身硬梆梆,犹如石人似的,动也不动。刻下又被他啊欠声惊醒,芳心顿起羞涩。思村,我这是怎么啦?窘迫之下,推开小石头,卷着自己的衣褶,羞声道:“石弟弟,没弄脏你的衣服吧?” 小石头道:“没,就算弄脏也无谓啦!” 邓蓉一笑,心想,这傻小子倒大方得厉害。心下如是想着,嘴里不经意地呓语道:“傻瓜!”那一笑,即便甬道昏暗,但落在小石头眼里,依旧如花卉初放,艳光迸彩,让人不觉迷醉。 小石头耳尖,听得清清楚楚,道:“邓姐姐,你为何说我是傻瓜啊?” 压根没想到小石头居然会听见,邓蓉嫩颜绯红,轻声道:“没什么,是我胡说的!” 苏吉道:“好了、好了……姐,你和穆大哥待下再亲热。还有邓姐姐,你和石大哥也是一样。”被他一说,众人窘死。苏眉嗔道:“小弟……”苏吉怪笑一声,道:“算小弟错了,还不成么?只是咱们受了恁大怨屈,被这梆家伙囚在地牢。若非石大哥来,咱们还不知要被他们关到什么时候呢?你们说,要不要报这个仇?” 穆淳风道:“当然要!只是如何报这个仇,咱们仍要听邓掌门的吩咐!” 邓蓉道:“穆少侠,这掌门二字,你不要再喊了。不然,我可要羞死了。” 小石头道:“邓姐姐,你本来就是华山掌门,为何不要喊?” 邓蓉道:“掌门是被手下弟子囚禁的么?这样的掌门,当了又有何用?唉……” 众人一想,觉她此话果是有理。 邓蓉又道:“这仇,我也不打算报了。长老们认为我武功低微,不配当华山派的掌门。伊始,我倒有些不甘,认为辜负了爹爹的期望。只是在牢中恁多时日,静心想想,长老们确非虚言。我对武学之道,委实没甚天分,练了足足二十余年,唉……兴许连苏弟弟也打不过。这样的实力,若再继续留任掌门一职,非但难以发扬华山门户,反而大丢华山的颜面。与其被人嘲笑,不如把华山派让与那些能力超群的长老们,让他们来管理。思来思去,也惟有这样的法子,最好了。你们说呢?” 苏吉撅起嘴,问道:“邓姐姐,你的意思,咱们的被囚之仇,就这么放弃了?” 邓蓉歉意地望着他,道:“苏弟弟,你愿答允么?” 苏吉叹道:“既然邓姐姐都决定了;做弟弟的那有二话?当然是全力支持喽!”说着,伸出双臂,舞舞拳,为他此言壮势不少。 苏眉道:“话倒说得好听,那我这个姐姐的话,你为何总是大打折扣?” 苏吉怪笑道:“因为你的话本来就大打折扣!嘿嘿……” 苏眉气急,跃起身子,便想敲他毛栗。殊不知,她此刻失去暖玉箫,平日习以为常的出击,不免也是大打折扣。而且苏吉身法迅捷,又是大有触痛之人。焉会轻易中招?当下轻巧地闪开,嚷道:“穆大哥,姐姐要打我,你怎不喝止啊?” 穆淳风笑道:“这是你们姐弟俩的事,我如何可以插手?” 苏吉道:“好,是你说的,我可全听见了。以后有事别找我!” 见他们一得自由,便兴高彩烈地打打闹闹,小石头道:“邓姐姐,那这两个家伙,你打算怎生处置?” 望了望韩丘,见他鼻青脸肿的熊样。邓蓉道:“算了,放了他们吧!” “哦!”小石头出手解了二人的穴道,“滚吧,邓姐姐愿意饶你们一命,希望你们日后不要恩将仇报。”自得了元虚的歧黄真传,他此刻认穴、制穴之准,实非往日可比。 “不会!不会!”小命得保的韩丘连声保证,接着踉踉跄跄地走将出去。 小石头道:“咱们也该出洞了,老待在这,总觉得不舒服。” 众人颔首,认为此言大大的有理。迅即,鱼贯而出,朝洞外走去。一边走,小石头一边询问其中缘故,何以身为掌门的邓蓉居然被属下囚禁于地牢。得众人解释,小石头方知。原来,当日长安地震,诚然伤亡不大,但屋宇毁坏较多。秦皇再无心思举办刀剑大会,于是宣布无限期的暂停。 在雷府待了数日。一来无聊,二来担心山门。邓蓉便即向雷啸岳告辞,说要回华山。实地里,她还想偷偷地去信州,探望小石头。闻邓蓉要走,苏氏姐弟当即也告辞。同时,说要远赴各门,为穆淳风拉拢人力,好向幻骨门寻那灭门之仇。这么一来,邓蓉自不好束手,于是说愿助一臂之力,只是需得通告本派长老,才可派遣人力下山。 既有华山襄助,穆淳风自是高兴异常。当下一行四人辞别雷府回到华山。殊不知,堪堪回来的当日,宴中饮酒完毕。等醒来时,却已囚于地牢。间中,华山的大长老韩尚来过数回。均是劝邓蓉主动退位,把掌门让于他。起先邓蓉是破口大骂,死活不愿。然几日后,她思想回转,认为不可因自己而害了穆淳风等三人。正想等韩尚再来,向他答允退位。不料,小石头竟自及时赶来。 当日被解押进来,众人是中了迷药故。此刻见地牢如此隐蔽,尤其阴暗潮湿,不禁人人心忿。邓蓉也是哀恸,想到爹爹当年在世,五位长老对自己均是疼爱有加。孰知,爹爹不过逝世年多,他们就篡位夺权,且把自己禁锢。愈想愈觉黯然,只感茫茫人世,凄风苦雨,自己竟无一人可以怙恃。 一路上,偎在小石头身边,紧紧跟着。如今,她父母双逝,又遭本门长老的打击,正是伤怀已极的时候,内心之懦弱实达极处。望着小石头雄伟昂坚的背影,止不住大生依赖。 七转八拐,好不易出了甬道。方走出假山洞,却见洞外密密麻麻地围着数百位华山弟子。 众人见之一惊,穆淳风急忙挡在苏眉身前,而小石头却不由自主地护住邓蓉,喝道:“你们想干什么?” 华山弟子不答,依旧挽弓待射。小石头流目顾盼,只见前排的执弓弟子,不过二三十人,后排的均是手提长剑的年轻弟子。两排弟子的中间,前呼后拥地站着五位中年人,为首一人三缕黑须,左额上一条细小刀疤,略泛殷红,瞧着极是狰狞。 紧靠他右首的相貌白净,文文弱弱,但神色阴鸷,嘴角挂着冷笑。依次两人生得则如乡间的富绅,一人胖胖实实,满面和气;一人高瘦黝黑,但穿着件金光霞衫,倒是极现贵势。左侧靠后一人,一脸敦厚相,裤子卷起,衣衫打结,其穿着是五人中,最为差劲的。若非双眼精光灼灼,倘在路边遇到,许就把他当作了庄稼人,谁会想得到此人竟是华山剑派的长老,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前辈。 小石头猜思,这五人多半就是华山派的五位长老。便在这时,那额上有疤的道:“蓉儿出来答话,为何躲在那男人背后?莫非你与他……”话虽未完,然言下之意,暗指邓蓉与小石头必是大有暧昧。 邓蓉羞窘不堪,从小石头身后站出来,忿声道:“韩师叔,你休要血口喷人,我和石弟弟清清白白,可没你想的那种!” 韩师叔道:“蓉儿,师叔并非是血口喷人,实在是念及邓师兄在江湖上的清名,以及华山派的声誉,不得不劝戒你一下!何况你伙同外人欺负你丘师弟,你看看,你们把他揍成什么样子?” 众人顺他手指望去,均自噗嗤。适才洞中黑暗,韩丘的狼狈样,邓蓉也没看清,此刻方知,原来被苏吉揍得忒惨。韩丘见他们发噱,心下更脑,鼓着歪嘴,嚷道:“爹爹,你可要为孩儿报仇啊!” 韩尚朝他望望,又对邓蓉道:“蓉儿,看见了吧!凭你丘师弟的惨相,可见你的朋友压根没把我华山派放在眼里!”邓蓉道:“韩师叔,这可不能怪侄女的朋友,他们是因侄女遭囚,义愤填膺下才出手稍重。若韩师叔要怪,便怪侄女好了!” 苏吉嚷道:“邓姐姐,怎么怪你啊?应该怪那老头自己。若非他父子俩心底阴险,又岂会遭此报应。依小弟看来,他们是咎由自取,活该。” 韩尚道:“小兄弟说咱们父子俩心地阴险,多半就是受到囚禁的缘故。其实,韩某又何尝想走此一步?唉……说来说去,咱们也是为了蓉儿好!” 苏吉早就愤慨不平,耳闻他故做仁义。斥道:“说得倒是好听,既然全为邓姐姐好,那你们又为何要篡夺掌门之位?” [奇^书 ^网][q i].[s h u] [9 9].[c o m ] 这话一说,在场的华山弟子,多数垂下头颅。看得出他们大都不愿,只是迫于五位长老的淫威而已。 韩尚道:“你这小鬼,懂得什么?咱们五位长老要蓉儿退位,说来,没一个存着一己私心。蓉儿的资质,她自己晓得。华山掌门的三大绝剑,你问问她,至今颖悟了几招?哼……倘若长此下去,且不说华山全派将被江湖上的朋友们耻笑,就是华山的列祖列宗,也难以瞑目。这样不事武技,只晓红装的掌门,咱们华山派要了何用?而且本派有条门规,便是掌门倘若不称职,可由派中所有长老共同商议,决定是否留任。结果是咱们五大长老均认为蓉儿实在不适合再当下去。那会,韩某也是怕她一时想不通,做甚傻事,是以才囚禁了她。难道说,韩某做错了?” 一番篡位夺权之阴事,在他口里居然说得理直气壮。 苏吉一愣,但他生平斗口就未输过,时下自也不会。说道:“武功不好,那可以练。难道说,掌门人武功不好。手下人就可以篡位?这又算什么江湖规矩?哼……怕是你们做贼心虚,强词硬扳的道理吧?” 邓蓉忽道:“苏弟弟不要再说了!”苏吉闻言,狠瞪一眼华山的长老们,随即退下,倒是乖巧异常。邓蓉又道:“韩师叔,你们要我退位,我便退位好了。从今而后,你便是华山的掌门,至于我,除了每年父亲的忌日,会回到华山,其余日子,决计不踏上华山半步。你看可好?” 那韩师叔沉吟半晌,望了望四位师弟,道:“蓉儿,不是师叔们狠心,非要废了你的掌门之位,实在是你不堪大任。唉……师叔们又何尝想这样?”说着,脸上微露温情,显得他俱是为了门派故,方才迫于无奈地做下此举。 见着他人虚情伪意,小石头就感恶心,大声道:“好了,好了,就这么说定了。邓姐姐从此后不是华山派的人,而你们华山派从此后也不得再行纠缠。”又回头问邓蓉:“邓姐姐,你看这样好是不好?” 感觉到他的关心和尊重,邓蓉一阵暖意,柔声道:“全凭弟弟做主!姐姐没意见!”她此刻既哀恸自己的众叛亲离,又欣慰小石头对自己的无限关怀,其神情与当年七里塘初见时的英姿飒爽,迥然不同。看得小石头一阵酸楚,心中怜意大盛。 二人目目相对,均感脸儿一红,转过头去。 81章 华山秘闻 这时,那韩师叔蓦道:“少侠此言,我等均为赞同,只是蓉儿从此后流浪江湖,做师叔的不免难受。” 小石头气极,说道:“你也别假悻悻,常言道,权位世人皆欢喜,只看能否留得住。”说到这里,他望望其余四位长老,道:“韩长老,即便你当了掌门,可你的四位师弟,未必会服。嘿嘿……你日后想必有得忙了!告辞!”说完,即想离去。 他是想起摩天峰上的权利争斗,那会多闻挟着自己,掌握大权,在教内呼风唤雨。可结果又是如何?还不是被广智和神目偷偷地调了包,用个假货冒充自己。眼下的华山派内讧,与当年的摩天峰何其相似。所差的无非就是人面不同,地名各异罢了。他相信眼前这位韩师叔的掌门之位,必也坐不长久。 “且慢!”大伙一愣。说话人竟是五大长老中的另一位,也就是那面容白净,始终冷笑之人。 韩尚愕然,“白师弟,有甚事么?”能避免一场打斗,而且又能得尝所望。这样的结局,委实让他称幸,那里还想另生枝节。何况,小石头适才的神勇,至今仍让他暗自胆战。 那姓白的也不答话,阴恻恻笑了几声。在笑声里,他先前走几步,穿过执弓的华山弟子。就在大伙以为他要和小石头等面对面交谈际,又突然朝左侧走了几步,最后站在另一边。这么一来,他仿佛变成了第三方阵营。 韩尚隐感不妙,问道:“白师弟,你什么意思?” 姓白的冷哼一声,道:“韩尚,今日趁着蓉侄女没走,陶师兄、萧师兄、蔡师兄均在。我白易铁要与你好生算笔帐。” “算帐?算什么帐?”韩尚诧异道。 白易铁冷笑道:“韩尚,你倒忘得干净。当年你与那邓波桑贼子,暗弑家父。你全忘了不成?” 韩尚面色大变,嚷道:“没、没,我、我怎么可能会杀师傅?简直是胡说八道。”虽听他矢口否认,但他一副被人骤然揭穿隐私的窘迫相,明眼人却是尽入眼底。 白易铁看着他,依旧冷笑着:“当年家父临死前,我在他老人家的遗体边发现一个”又“字。起初,我颇为不解,后来见你与邓波桑两人狼狈为奸,一起夺我的掌门之位,还说由于我年幼,不适合率领华山派。那会,我深以为然,私底下还是蛮感激你们的。可等邓波桑这个贼子,又抢了小师妹,我才渐渐认清了邓波桑的真面目。”说到这里,他忽然声嘶力竭地吼道:“韩尚,你敢说,我父亲的死,和你半点干系也没有?” 耳听长辈们这样的惊天秘闻,围在边上的华山弟子,再没力道提剑,人人耷拉脑袋,垂头丧气。 邓蓉却在旁喊道:“你胡说,胡说……我、我爹爹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做?”说完,“呜呜”地哭着,一下扑到小石头怀里,只求寻个坚而有力的臂膀,能让她软弱的心灵,得以些许的慰籍。只是总觉得他怀中鼓鼓,犹如孕妇一般。 小石头心疼地抚慰着,拍着她的香肩。 白易铁返头,道:“蓉儿,白叔叔没有胡说。白叔叔说得均是千真万确。你知道么,你原该是白叔叔的女儿,可偏偏被那邓波桑贼子给夺了去。我……我好恨……” 耳闻此语,众人愕然,邓蓉更是诧异。 韩尚斥道:“白易铁,够了,你疯得该够了。蓉儿又怎会是你的女儿?她明明是邓师兄和陆师妹两人的爱情结晶!” “爱情结晶?哈哈……韩尚,你可真会演戏!”白易铁讥屑着,接着喃喃道:“当年,华山七剑是何等英雄,何等风光?尤其涵碧仙子陆无双更被誉为武林第一美女。追求陆师妹的江湖俊彦,甚至可以围着华山一圈。然而,陆师妹却对我情有独钟。”他这时,脸上温情无限,似乎沉浸于往日的柔情回忆里。“我……我与陆师妹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本来,父亲已要为咱们举办婚礼。谁知,谁知,偏偏被那邓波桑贼子横插一杠,抢了我的陆师妹。” “简直就是胡说八道!”韩尚怒色满面,朝弟子们道:“你们把白师叔带下去,他的情绪很不好,让他安静点。”大多数的弟子们没动,反而望着另三位长老。韩尚一愣,再看自己的嫡系弟子,尤其是儿子韩丘,已被人用剑架住。 随即回醒,目光朝左右一瞥,说道:“三位师弟,你们难道和白易铁串通好了?” 这当口,韩丘是刚脱虎口,又落狼爪,刹那是错愕万分。过一会,迳自在那大叫爹爹救命。后头有位早就看不惯他飞扬跋扈的弟子,用剑鞘朝他一拍,吼道:“不许叫,否则,立时就要了你的命。”韩丘一吓,顿时闭口不语。 与此同时,三位长老互视一眼,其中那胖富绅模样的道:“韩师兄,咱们之所以,同意你废黜蓉侄女的掌门之位,根源也在这里。要知道,白师弟所说确实有道理。当年陆师妹与白师弟恩笃缱绻,咱们这些师兄俱是看在眼里的。可没过多久,大师兄突然说要和陆师妹成婚。呵呵……这实在是令人不可思议。” 韩尚道:“那又如何?大师兄与小师妹要成婚,你们那会不敢追究,时下倒问起我来。嘿嘿……不免有张冠李戴之嫌。何况,大师兄与小师妹此刻均已作古。你们还拿他们当年的往事翻来覆去地罗里八嗦。陶儒师弟,你倒是说声对是不对?” 陶儒微微一笑,那胖胖的脸蛋,就好像骤然开花了似的。只听他笑道:呵呵……韩师兄,照理这样的事,小弟与萧师弟、蔡师弟确实越俎代庖,但此事涉及到师傅的死因,咱们决计不会罢休。故而,还请韩师兄把小师妹何以突然会嫁予大师兄的原因以及当年师傅为何猝死的真相,详详细细地说将出来,也好让咱们有个公断。“ 这话不软不硬,但显然摆明了车马,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撬开韩尚的嘴巴。 眼见弟子们失去自由,儿子又遭人挟持,韩尚晓得大势已去。即便自己硬闯出华山那又如何?既没了手下,又臭了名声,只怕在江湖上也是寸步难行。又看师弟们剑拔弩张,怕是一言不合或是稍有异动,便是儿子和弟子们血溅当场之时。 想到这里,喟然一叹,韩尚惨笑道:“白师弟,你果然精明,为兄是大大的不及。哈哈……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众人费解,不知他既落此窘境,何以仍要说好。心想他总不致疯掉了吧? 韩尚笑了须臾,又道:“三位师弟,你们当真是师傅的好徒弟,也是我韩尚的好师弟。韩尚自愧不如。”说着,长揖一礼,看来极是认真,不似作伪。 陶儒斥道:“韩师兄,不要岔东岔西的了,师傅的死因,你到底知不知道?” 韩尚道:“你们既认为我知道,何以又问我知不知道?莫非,你们早已打算好,即便师傅的死因,我韩尚当真不知,可你们的谋逆,无疑像射出的利箭,再无收回的份。今日,也铁定就是我韩尚的死忌,是不是这样?” 陶儒道:“那倒不会,倘若师弟确实冤屈了韩师兄,陶某立时举剑自刎,以谢天下。”他说话时,总是笑兮兮的如个商贾,可这番话说将出来,偏生辞如金石,面容端肃,无半分不恭。在众人眼里,那矮胖的身材,骤如高山,雄伟而屹。 韩尚看着他,似在盘算此言是否属实。片刻后,猛地大声道:“好,爽快!反正此事在我心里三十余年,说来,就如一根硬刺。今日我便予你们说了,也算一种解脱。” 忽而有人阴阳怪气地道:“韩师兄,不要再拖延时辰了。反正今日的结果,你已明了于胸。何必再拖拖拉拉呢?”众人一看,却是那生得如乡巴佬般的蔡长老。 韩尚瞥了他一眼,无奈地笑笑。 旁人正等他开口,殊不知,他忽然又对小石头道:“少侠适才之警语,言尤在耳。不曾想,仅是眨眼工夫,韩某便落于少侠的口谴。呵呵……”接着左顾右盼,目光掠过众人面庞。仿似要把在场之人的脸,均牢牢地记在心里。 小石头也没想自己的一番胡说,竟会立时成真,刹那也有不信之感。忽然,苏吉凑上来道:“石大哥,你看这些华山派的耆宿都是些什么人啊?篡位的,弑师的,嘿……真是乱套。”苏眉斥道:“小弟不要胡说!”说话时,拿眸光瞥向邓蓉,生怕她闻着尴尬。 见着姐姐如此,苏吉猛想起自己一伙里正有位华山派的前掌门。顿时搔首,朝邓蓉糗笑道:“邓姐姐,不好意思,我没说你,我……”话未说完,头上一疼。抬头看,苏眉得意洋洋地望着自己,道:“还在胡说,给我住嘴!”她口吻虽凶,但神色大异,显见是敲了一个毛栗故,占了弟弟的便宜。 苏吉郁闷地瘪嘴退下,站在她身后,朝她一个劲地瞪眼,扮鬼脸。见他又在耍宝,穆淳风笑呵呵地揉着他头,道:“吉弟,够了,别给旁人看笑话!”苏吉闻言四顾,果然,有几位华山弟子正瞅着自己。当下朝他们狰狞已极的看了一眼,随后乖乖地再不说话。 韩尚却是良久,良久没发一语,似乎正在回想三十余年前,那惊心动魄,思起胆寒的往事。又是片刻,他望着白易铁和另三位长老,说道:“诸位师弟,师傅之死,虽非我出手,但絮果兰因,与我确实大有干系。你们今日能拨乱反正,为兄很是高兴。” 他看众人都未说话,即便白易铁也在侧耳聆听。 继而续道:“当年师傅时常闭关,诸位师弟该都晓得吧?” 他这一问,大伙的目光又向白易铁等四位长老望去,但见他们齐齐颔首,意示知道。而白易铁偏是哼了一声,眼光瞥去,颇含轻蔑。那意思就是说,死到临头了尚妄想拖延,不显得愚蠢么? 韩尚苦笑,对邓蓉道:“蓉儿,稍倾韩师叔所说的话,兴许你一时接受不了。但请你相信,韩师叔的话,没半句虚言。”不等邓蓉回应,他已说道:“有一日,邓波桑来寻我,先是说聊聊天,后来,他又故做不经意地,说师傅在练华山派的镇派神功《紫霞剑法》。并说道,倘若师傅练成了这门剑法,便是咱们华山派赶超崆峒、峨嵋之时。其时,我听得又高兴又好奇。并央他,带我去偷看师傅如何练功。武人好武,师弟们都深有体会,为兄提出这样的念头,诸位师弟认为有错否?” “没有,你继续说!”众人一看,回应他的却是白易铁。耳闻《紫霞剑法》四字,小石头记忆如潮,蓦然想起,一元洞的石壁上,不就有此套剑法么?只是煞为古怪,壁上无有剑形,惟有口诀。 得白易铁亲口说没错,韩尚脸上微露笑容,显是很慰然。 又道:“邓波桑很是爽快地答允了。于是,咱们偷偷地潜到师傅的闭关处。当时,正是邓波桑替师傅送饭之前刻,虽有些提早,不过我也没想及那么多。咱们在房外潜了须臾,通过透风口望去,只见师傅静坐于榻上,自始自终没动过丝毫。那会,我诧异已极,问邓波桑,师傅怎地不练剑,反而在修炼真气。孰知,我堪堪问完,邓波桑朝我诡异地一笑,忽然制了我的穴道,一把抓起我,扔进了师傅的练功房。” 韩尚再次苦笑一声,说道:“当时,我吓得魂不附体。只见被他一砸,竟是直破窗棂,狠狠地向静坐中的师傅冲去。那会,我暗道,完了,完了,师傅定要走火入魔了。不过,幸好师傅玄功不凡,在我即将临体一刻,他猛地醒来,一掌把我重重地击出。随后怒声问我,何以不经通报,便擅自闯进练功房。可那时,一来吓得失魂落魄,二来邓波桑扔我之时,迳自封了我的哑穴,偏是有口难开。师傅问了半晌,见我总是不答,便再次闭起双眼。但从他抽痉的面容看,师傅那会的体内真气,必定岔了经脉。” 听到这里,大伙皆知猝变即在此刻,因而整座翠云堡静谧如死地,人人屏息慑神,静心凝听。即便邓蓉也停止抽泣,依在小石头怀里,侧耳聆听。 又听韩尚道:“便在这时,邓波桑装做一无所知地奔了进来。进门就是破口大骂我乃不肖之逆徒。这一骂,骂得我是气急交加。可哑穴被制,偏是无能说出半字。在师傅眼里,想必我那时定是一副做错了事,悔恨难当的模样。果然,邓波桑骂了片刻,又故做关心地跑到师傅身边,问他有没差虞。可就在邓波桑回身的一刻,我呆了,看见的居然是师傅肋中一剑,软瘫委顿,而邓波桑却是满脸的阴笑。师傅,师傅……就这么……” 说道这里,竟见他浑身瑟抖,手足俱颤,可见那时情形当真是既诡谲又突兀,即便他眼下想起,依旧情绪激动,难以抑制。 其时,邓蓉大喊大呼:“你说谎,你是在说谎,我爹爹怎么可能弑杀师祖?你……你在说谎……你在说谎……” 她起先声音响亮,但叫到最后,一来伤心过度,二来见众师叔的面容,皆是一副深以为然,十分认同之样。情知韩尚在短时辰内,决计无法编出这么一段荒诞之极的故事。在她心里,其实已然信了三四分,只是一向巍然而不可攀的慈父,竟是这么一个弑杀恩师的奸徒。霎那间,实难教她接受得了。 小石头看着自己的前襟被她哭得湿漉漉地犹如淋了一场暴雨。无奈地摇摇头,轻声地安慰着。可就在这时,藏在衣襟里的小狻猊猛地探出头来,诧异无比地往外张望。待见着潸然泪下的邓蓉,竟露出一副释然之色,随即缩头缩脑,又藏入衣襟,继续着它的美梦。见着如此一幕,小石头讶然失笑,心想,它多半是太潮湿了,以为咱们掉到了水里。邓蓉由于悲愁垂涕,倒没见着。 这当口,白易铁忽道:“韩尚,照你这般说法,家父的死,与你完全没有干系喽?你也是邓波桑那狗贼的受害者?”数十年的怀疑,今日终于有所破解,他是穷追不舍,非要弄个水落石出。 韩尚抬起头,脸颊上稍带泪水,哀声道:“可以这么说,但倘若没有我的好奇,非要去偷窥师傅练功,想必邓波桑也无有借口接近师傅身侧。说来,我依然是难辞其疚。”自那多年日夜噩梦,百受煎熬的秘密说出口,他便觉内心好生轻松,仿佛得到了一种解脱。 双目环顾在场众人,韩尚朗声道:“诸位师弟,师傅的死,我已全然诉诸于口。为兄没别的请求,只求师弟们能饶了那些弟子和丘儿一命。他们毕竟是你们的晚辈,而且也是无辜的。” 众长老没答。韩尚神色一变,狠声道:“难道你们非要赶尽杀绝不成?” 82章 华山惊变 那乡巴佬般的蔡长老道:“韩师兄,常言道斩草除根。咱们眼下杀了你,可偏生放了丘师侄,你说,他日后会不会找咱们报仇?而且,师傅的死,虽没和你有直接干系,但说来说去,其实就是被你间接害死的,这事,你不能否认吧?再说你废黜蓉侄女掌门之位时,也不是偷偷地瞒着咱们囚禁了她?所以,韩师兄,请见谅。” 韩尚一愣,随即道:“囚禁蓉侄女是为兄的错,可那也是让她能够冷静的最好方法,你们说是不是?”陶儒道:“固然囚禁蓉侄女没错,但你为何要把她囚在地牢?那里的阴暗潮湿,你不会不知道吧?哼,也亏你下得了手!” 韩尚满面后悔地道:“为兄知道错了,可你们若杀害恁多弟子,也未免太毒辣了吧?” 陶儒接口道:“再毒辣,总比不过韩师兄。要知道,你适才所说,尚有疑点!” 韩尚一怔,问道:“什么疑点?” 陶儒道:“邓波桑既然利用你刺杀了师傅,可在师傅死后,他为何没有杀人灭口,反而对你极力拉拢,即便是丘师侄,当年邓波桑也是几度拔擢。可见,你们之间,尚有咱们不能了解的内幕。这内幕嘛,定是你杀害师傅的罪证,只不过眼下死无对证,而你却在极力撇清自己。” 韩尚道:“原来你说这个,那我可以告诉你。当日邓波桑本来是想杀我的,可你们记得么,白师弟来的很早。之间相差的时辰,可说仅有毫黍。是以邓波桑非是仁慈,只是没有空暇。而且,他为了争夺掌门之位,也想有人支持。之后,他为了追求陆师妹,更需要有人为他打掩护。而在咱们这些师弟中间,当时惟我一人已有婚配,诸位师弟却皆是单身。在他看来,你们都是他的竞争者。只有我不对他造成妨害。” 白易铁突然插上道:“所以,你就帮他骗我,要我放弃掌门之位;然后又帮着邓波桑狗贼,诱奸了陆师妹,以致她失去贞操之余,无奈而嫁邓波桑。韩尚,我说得对不对?” 众人大哗,没想那作古的华山前掌门,居然是这么一个心黑手辣,满腹毒水的家伙。 韩尚神色有些错愕,良久之后,方道:“白师弟,原来你早已知道事情的始末。不过陆师妹是被邓波桑强奸,可非是诱奸。这事,为兄可没参与,只是事后才晓。唉……说来说去,做师兄的由于怕死,确实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更对不起死去的师傅。白师弟,你杀了我吧,我决计不做半点抵抗。”说着,走上前,站在白易铁的面前,双眼紧闭。 白易铁抽出手中利剑,架在他脖旁,说道:“韩尚,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众人只道他接下,定会利剑疾刺。殊不知,等了好半晌,偏不见他有丝毫想弑人的动作。 陶儒在旁,愤慨地催道:“白师弟,为何不杀了这个欺师灭祖,忘恩负义的家伙?” 白易铁叹了一气,长剑收回,入于鞘中,抬头望向灰色苍穹,久久不语。 韩尚怔然,问道:“白师弟,何以不杀?难道,你终不肯原谅我?” 白易铁闭着眼道:“韩师兄,家父之死,推本溯源你也是无辜牵连。而陆师妹之事,其实与你也没多大干系。整桩事情的因由完全是邓波桑狗贼暗中搅出的阴谋。我弑了你,又有何用?”他此刻神色倦怠,起初的阴鸷全然不见。可见必是长久处于心中的郁积今日终得涣散,是以,才恢复了原来的平淡和淳厚。 韩尚闻言,目中噙泪,哽咽道:“白、白师弟,我……我……我对不起你!”一句话,没多少字,他偏偏费劲地用了盏茶之时,方是说完。当说到最后几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字字如金石迸出。只见他堪堪说完,顿时挥掌猛地拍向自己的百会穴。 此举,大伙均未想及。俟到看见,却是韩尚已然软委顿瘫之际。华山弟子“呀”的一声惊呼,看见大长老倏然自戕,霎那,均有入梦之感。白易铁扑出,抱住韩尚还未倒下的身躯,大声道:“韩师兄,韩师兄,我已经原谅了你,你为什么这样?为什么这样啊?” 韩尚倒在他怀里,微笑道:“为兄实在罪愆深重,固然师弟你宽恕了我,然为兄偏生无法原宥自己。白师弟,人的一生倘然走错一步,单靠旁人的原宥,那是无用的,错谬惟有血来洗。咳咳……,为兄没别地求你,只想让你饶了那些弟子们和丘儿,好嘛?” 白易铁重重地颔首,沉声道:“师兄,你放心,我决计不会伤害丘师侄。他想留在华山亦好,抑是离开亦好,小弟任他选择。” 闻言,韩尚很是欣慰,嘴角现出很丑陋,但刻下瞧在众人眼内,偏是极为和蔼的笑容。他手指点着邓蓉,又道:“你们也得放过蓉儿,她爹爹的罪,与她无……无……无关!而且,她是陆师妹的骨肉,你们以前均对师妹那么欢喜,想必也不致会伤害蓉儿吧?” “嗯!不会伤害!”白易铁保证着。 韩尚再笑,接着双目望天,手指向上,呓语道:“师妹一生郁郁寡欢,只为贞操被夺,而嫁邓波桑;却未料,邓波桑这厮娶她非是为了爱她,完全出于虚荣心作祟。倘非……倘非师妹在临养蓉儿际,遭他一掌,击伤肺腑,师妹又岂会产后血崩而死。我……我悔啊!师妹……师妹……韩师兄来赎罪了,来……” 说及一半,手指猛地下垂,头一歪,就这么死在了白易铁的怀里。 这数年来,邓蓉名义上虽为掌门,实地里,却是韩尚在替她管理。日久相处,天天得见,即便江湖门派再怎么有猝死的心理准备,但眼见一个华山耆宿就这般睦然辞世,弟子们皆是呆若木鸡。 其时,蔡长老忽然奔到韩尚的弟子中间,拔出长剑,唰唰的几下。只见数十位韩尚的弟子包括韩丘,均被他当场刺死。如此变起肘腋,众人又惊。 白易铁勃然起身,跑到他面前,怒道:“蔡师兄,你这是何意?我已经答允韩师兄饶了他的弟子和丘师侄,你怎地仍把他们杀死?这……这……”怒不可遏余,舌头竟是打起结来。 蔡长老笑道:“这些孽贼,眼看他们的师傅被咱们活活逼死,将来必是华山派的祸患,焉可轻易留下?白师弟,你太仁慈了,实在不适合做华山派的掌门!” 白易铁一愕,道:“蔡师兄,你这话什么意思?” 蔡长老又笑道:“没甚意思,只是叫你……”说话间,长剑刺去,直插白易铁的胸膛。猝不及防,又没想到终日笑呵呵的三师兄居然会在众目睽睽下,弑戕自己,白易铁当即中招。 这会蔡长老又狰狞地喝道:“只是叫你去陪师傅!哈哈……”说着,长剑猛地收回,鲜血从剑刃的凹槽处滴下,洒得遍地都是,委实教人触目惊心。而白易铁颓然倒地,捂住胸膛,问道:“为什么?你想当掌门,自可去当,我又不会和你抢。你……你……” 与此同时,始终站在陶儒身边的另一位萧长老,也是拔剑刺中陶儒的要害。接着手腕一振,长剑撩回,但见陶儒的肚皮被他划开老大一道口子。鲜血淋漓,皮卷肠翻,好不骇人。蔡长老那一剑,法度严谨,出手刁钻,实为不可多得的剑术妙招。然时下众人直觉眼花缭乱,惊心动魄,却无人喝出彩来,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猝变。 眼看两位五位师叔死了一人,伤了两人,而始作俑者偏是另外两位。 邓蓉瞧得是怵目惊心,一声尖叫,冲上前扶住白易铁的头颅,眼泪涔涔而下,哭道:“白师叔,白师叔……”这位六师叔打小就宠溺她,对她可说是呵护备至。目下突瞧他遭五师叔暗袭,命垂一线,不由伤恸满怀。悲怆里,只觉今日之兀变,仿如一场噩梦,直至现今,尚未醒来。 华山众多弟子此刻完全懵住,压根不知自己该是怎样的立场。只晓木然地注视着师门长辈之间的互相残杀,人人噤若寒蝉,生怕下一个死得就是自己。 小石头怕邓蓉遭到猝袭,连忙跟在后头,紧紧地盯着蔡长老。 但猛地想起自己所会的医术,急忙上前,出指止血,随即从浑元戒里取瓶止血散,到于伤口。接着又取出一粒增元丹给白易铁服下。整个救援,动作娴熟,快速异常。仅是眨眼,就已完成。而且取散拿丹更是迅捷,在他人眼里,那药散和丹丸,仿佛早在他手里揣着。 邓蓉呆呆地看着,望望他,又望望白易铁。差异着,小石头何时又学会了歧黄术?待小石头结束,又瞥见白易铁面色明显好转,脸上红润泛现。不禁高兴道:“石弟弟,白师叔被你救活了!”又道:“白师叔,你怎么样?觉得如何?” 白易铁微笑道:“还好,多半死不了!”邓蓉喜色满面,乐不可支地盯着小石头,直觉他真是自己的福星。 蔡长老哼了一声,侧头不看。他对自己的剑术相信得紧,压根不信白易铁能救得活转。邓蓉这时道:“蔡师叔,你……”她口气怨责,对蔡长老猝然刺杀白易铁之事,颇感不满。 蔡长老却不待她说完,狠声斥道:“小丫头,大人的事不要多管。免得惹祸上身!”看着他狰狞之极的面容,邓蓉心底一凛,悚得再不敢开口。小石头护在她身前,大声道:“弑杀同门,你倒还有理?” 蔡长老哼了一声,并不睬他。 便在这时,萧长老一脚踹倒陶儒,任他呼痛翻辙。回身对蔡长老笑道:“蔡师弟,咱们终于完成了二皇子的旨意。日后的荣华富贵定是享受不尽。哈哈……”却看他一边大笑,一边走近。时当近在咫尺,猛地挺剑直刺。这一剑乍看上去平凡无奇,但剑势凌厉,后劲十足,显是想一剑刺死蔡长老,把他与陶儒一般如法炮制。 不曾想,蔡长老早有准备。只听见“嘎呛”一声,二人长剑在空中一交。蔡长老冷笑道:“萧师兄,小弟早猜着你有这么一招。”萧长老道:“那又如何?”说着,手腕旋转,斜剑上撩。一招华山派的云兽仙禽剑法中的“仰颈惊林”,绕过蔡长老的长剑,直刺他胸前。 蔡长老回剑,同样以云兽仙禽剑法中的“黄蟒含津”点中对方剑刃;接着一式“鲸鳄探月”拨回先手,随而一式“野马抖鬃”,迳自刺来。长剑在空中嗡嗡直响,如长江大河,万马嘶奔。 瞧他剑势威猛,一至如是,萧长老有些诧愕。急忙侧身滚地,此时重心右移,右手再难出剑。就此瞬间,只见他飞快地左手取剑,接着右手撑地,趁其势,长剑往后一摆。巧不巧地恰是叩中蔡长老之剑。又见他疾速返身,左肩部不可思议地往上一耸,腹部内收,长剑如虹,疾贯而出。 一连串动作,如矢应机,兔起鹘落,确实妙到极点。这两式乃华山云兽仙禽剑法中的“青狮抱球”和“花鹿采芝”。在场众多华山弟子,人人会使。但眼见萧长老用得这般挥洒自如,不疾不徐,止不住地喝起彩来。心想,我等若要有此火候,怕是再练十年,也不知能否有成。 即便在为白易铁把脉的小石头也是瞧得目眩神驰。在其身后的穆淳风感叹道:“华山剑派果不愧流传千年,这未尝没有道理!”围在一边的苏眉笑道:“不错,不错,穆大哥说得有理!”苏吉嘴一撇,轻声嘀咕道:“马屁精。”苏眉问道:“小弟,你说什么?”苏吉一惊,忙道:“没什么,没什么……嘿嘿……”苏眉瞪眼,嗔道:“反正不会是甚好话!” 姐弟俩斗嘴,不仅言语诙谐,尤其神情滑稽。 穆淳风功力高些,又离得较近,苏吉的嘀咕,字字入耳,见这姐弟俩还真是逗趣,不由哈哈大笑。小石头心静神凝,自也闻得分明,跟着失笑。苏眉不依,跺足道:“穆大哥,石大哥,你们……” 这会,邓蓉道:“石弟弟,你歧黄那么高明,不如再救救韩师叔和陶师叔?” 小石头放落白易铁的手腕,道:“邓姐姐,你白师叔是没事了,不过,你那韩师叔前额都塌陷了,教我怎生救得活?还是先救那陶师叔吧!”说着,绕过场中比剑的两人,走到始终在哀呼的陶儒面前。伸指点了他颈部的扶突穴,让其暂时昏迷。自元虚传了他灸针术,又授以经脉学,小石头时下认穴之准,天下间他认第二,无人敢说第一。 把陶儒放平,在伤口处依旧施以止血散,再喂一粒增元丹。朝邓蓉道:“邓姐姐,你的陶师叔也没事了。” 见他治疗过程,就恁般简单,邓蓉难免讶异,问道:“石弟弟,你不会是安慰姐姐吧?就这样,没事了?” 小石头笑道:“邓姐姐,你说小弟自与你认识以来,何时骗过你?”闻言,邓蓉想起七里塘时,二人之间的误会。那时,自己口口声声地说他是淫贼,还非要杀了他。思起这些,不禁噗嗤笑出,道:“没有倒是没有,不过也难保你日后不会!”小石头道:“不会,不会,决计不会,小弟对姐姐此生决不相负!”这话莫棂两可,既能这样理解,又能那样理解。邓蓉唰地一下,红了嫩颜,低声道:“这句话,姐姐可记住了!” “嗯!”小石头点点头。 斯时,场中相斗的两人,情势又变。二人既是同门,岁数相差又不大。无论是剑法抑是功力,可说是旗鼓相当。照理该斗良久,方能分出胜负。孰知,蔡长老偏生攻势十足,而萧长老却是勉力抵御,在那左支右绌,脚下更是踉踉跄跄。 小石头救治陶儒时,他们也均目见,只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剖开肚子的人,还有救活的时候。故而,他们只望了一眼,就再没注视,反而全神贯注地厮杀着,皆亟盼能快些弑了对方。 斗了片刻,萧长老渐感体内真气不支,浑身经脉更是阻滞淤塞。怒道:“蔡文智,你竟然下毒?” 蔡长老笑道:“常言说,无毒不丈夫。给你下了毒,那又算得了什么?”说话间,唰唰地又是急攻数剑。 萧长老气急,捉襟见肘地挡了下来,口里仍是“你、你、你”的说个不停。可见他根本没想及,平日里老实巴交,说句话都是低着头的蔡长老,居然奸狠若斯。 便在这时节,蔡长老剑法蓦变,起先始终是华山派的云兽仙禽剑,可突然间,使出了华山派的日月山川剑法。先以一招“醉卧瑶池”,打散了萧长老本就紊乱的守势;接着“寒立梅荫”倏然仗剑挥劈,在萧长老急急忙忙地想抵挡际,又猛地提膝回肘,长剑以不可思议地角度,从下蜿蜒,最后突然击出一缕剑气,封住了萧长老的穴道。 凡华山之人均惊呼出声,“海底顶云!” 这式“海底顶云”是日月山川剑法中的菁华,同样也是华山掌门的保命三剑。非掌门不得修炼,若有发现,势必废除武功,黜革出门。谁想,一直在门里任劳任怨,自始自终教导新进弟子的传功长老蔡文智居然会偷习。而且,单从他能使出剑气,便可看出其造诣,并不低于前任掌门邓波桑,至于邓蓉那是霄壤之别,愈发不能比了。 萧长老瘫在地上,气极而呸道:“蔡文智,没想你敢偷练三大绝剑?” 蔡长老笑道:“弑杀同门都做了,何况是偷练绝剑?你这人说话,怎地还是忒幼稚?” 萧长老朝众华山弟子喊道:“弟子们,今日本派出此叛徒,希望你们能为本派锄奸啊!”弟子们动也不动,只当没听见。萧长老怒极,指着他们道:“你、你们……” 蔡长老哈哈大笑道:“萧师兄,我劝你省点力气吧!这些弟子早已诚心归附于我,又岂会听你的蛊惑?” 萧长老愕然,道:“不可能,不可能……他们,他们……”蔡长老道:“萧师兄想说,这些人尚有你的弟子和陶师兄,白师弟的弟子,对么?”萧长老点点头,望着他,一脸的匪夷所思。 蔡长老阴笑道:“哼哼,这就要怪你们了。你与陶师兄虽是本派长老,但又是乡中富绅,一年有几日是待在门里教导弟子的?白师弟和韩师兄,尽管常在山上,然而,他们一人为情所困,只晓得沉迷山中幽色;另一人更为好笑,竟去学那邓波桑,每日闭关修炼《紫霞剑法》。哈哈……这不,教导弟子的任务,全是我蔡文智一人担负。你们说,弟子们会帮你们这些名义上的师傅,还是帮我这个事实上的师傅?哈哈……” 萧长老闻言气极,喘着气道:“你、你果然阴险,原来一切均在你的算计里。只是,你又怎知道我会出剑偷袭?” 蔡长老此刻胜券在握,笑得很是高兴,佝偻的身材仿是挺直不少。他道:“二皇子的封号,是给华山掌门,可非是给长老的。既然咱们五人里除了三位,剩下得咱们自是要斗个你死我活。在我眼里,像你这种要钱不要命,可以为钱做任何事的人,又岂会放过我?所以,我自要有所准备喽!” 萧长老道:“你没和二皇子接触过,又怎晓得封号只给掌门?” 蔡长老笑道:“是以,这就是运气。你不知道么?二皇子的特使已经到了华山!”说着,回过头来,蓦地喊道:“隗先生,你可以出来了!” 83章 华山恶斗 这话教小石头大吃一惊。只闻得话音甫落,即见隗斗从不远处的屋顶檐角,徐徐飞来,落在场中。蔡长老上前讨好道:“隗先生,你要得人全在这里。” 隗斗双手负后,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随即单手示意,要他退下。朝小石头狠狠地望着,冷声道:“小子,逃不掉了吧?还不束手就擒?” 这一刻,众人方知,原来这蔡长老尚有后援,无怪他会铤尔走险,冒着独抗邓蓉等人的危险,暗算同门,并接二连三弑杀他们。 骤见着不可一世的隗斗,小石头诚然有些胆寒,但依旧鼓足勇气,大声道:“隗先生算小子看错你了。” 隗斗愕然,不解道:“什么意思?予老夫讲清楚!” 小石头道:“隗先生,枉你为一代宗师。小子我原先对你尚算敬服。但今日一见,未免齿冷。你看看你的同伙,都是些什么人。为求富贵,可以弑杀同门,为求荣华,可以出卖门派。你说,这样的人还算是人么?和这些人为伍的先生你,难道就不觉羞耻么?” 隗斗面沉如水,听完之后,盯着他,凶狠地道:“臭小子,没见多日,居然变得口若悬河起来。老夫告诉你,你摇唇鼓舌也罢,聒噪不已也罢,反正今日老夫终须擒你回去。是以,你便省些力气,不要再强聒不舍了。” 小石头拱手,道:“隗先生,你想抓我回去,那是你的想法,但晚辈决计不会束手的。” 隗斗冷笑数声,讥屑道:“老夫倒要好生看看,那昆仑派的老不死带你几日,究竟传了什么绝招予你,让你敢这般胆大包天。呵呵……老夫就不信,凭着几日工夫,你能脱胎换骨了不成?”说罢,右手一伸,一缕强劲无匹的指罡陡然激射出来。 小石头急忙旋身闪避,对邓蓉等,喝道:“你们散开!”接着,又见他腾身跃起,双足接连几个蹈虚的踏动。迳直往假山上飞去。隗斗笑道:“小子,又想逃?”嘴上说话,手上不停,手指点戳,劲罡哧哧。 小石头道:“寻个开阔地方,你那里人太多,斗起来很不爽!” 隗斗道:“耍滑头,贫嘴。看招……”要知道,他最忌有人在自己面前嬉皮笑脸,然而失忆前的小石头木衲钝口,起初在他面前,留下极好的形象。此刻固然小石头一再撩拨,他却依然不以为忤。只是念着神指秘诀,无奈而对其穷追不舍。 小石头跃在半空,潜意识已是全力放出。与此同时,隗斗只觉得手足疲软,心底里仿似有个声音道:“不打了,不打了。这臭小子人尚可以,饶其一命吧!”可另一声音,却道:“不行,假是放了他,那破天指诀上那去寻?倘若教江湖人知晓,无极岛已然丢了破天神指。那威慑力便弱了不少,不定无极岛就此衰微下去。” 两方声音斗来斗去,最终,隗斗依然选择了出手。他的思绪争斗,说来话长,其实仅只一瞬。在旁人看来,他的手指,根本就没停过。但见指罡纵横,交错环绕,委实气象万千,奔壮磅礴。 小石头左支右绌,窒碍难行,暗里叫苦不迭,寻思着,元虚师傅尚道元神力可以控制任何事物的本质,然这隗斗怎就制不了呢?他没想到在幽谷平日拿来训练的都是无意识之物。此刻对付的却是一位万物之灵人类,何况仍是一位经过千锤百炼,意识极其顽强的武学大宗师。像他这样低层次的元神力如何能役使得了。没给隗斗反弹回去,便已足称幸甚。 又斗了须臾,小石头心想,这样下去可不行,老被他这般指来指去,总有一个疏漏失手的时候。不过令他为难的是,此刻非比适才在山麓。那会是一人,可以独自逃生;然而,现今有邓蓉、苏眉、苏吉、穆淳风一大串的人。倘若自己逃了,难保那心狠手辣的蔡长老不会杀了他们。 想到这里,小石头返身大吼:“隗先生,你休要欺人太甚!” 隗斗见他发急,乐道:“欺了你又怎样?” “我和你拼了!”小石头双手乱舞,浑身阴阳真息澎湃鼓涌,狂啸而出。 当此威势,隗斗也不敢轻撄其锋,转身避了数下,心想,这小子内力一天比一天强,等哪日练了甚绝招,倒能与老夫相颉颃。笑道:“傻小子,居然与老夫拼命了。呵呵……”说着,只见他指法蓦变,如说先前是轻灵迅捷,如矢如电。此刻偏是法度严谨,古朴自然,看上去平凡无奇,无甚花俏,但一招一式,一指一戳,无不蕴涵着巨大无匹的真气。 二人既全力相搏,足下的假山,便倒了大霉。原是雄奇灵秀的一座假山,竟在他们相斗溢出的真气下,震裂的震裂,撕碎的撕碎。不多会,园中已无一块完整的假山,全如那太湖石般的瘦、皱、漏、透再加上个碎字。华山众人惶不急忙地躲开,生怕殃及池鱼;邓蓉也教那苏氏姐弟给拖得远远。 瞥着争斗激烈的两人,邓蓉担忧道:“苏妹妹,你说石弟弟会有事么?” 苏眉道:“邓姐姐,你应该相信石大哥,他可是昆仑派的高手。”苏吉也道:“是啊,邓姐姐,咱们昆仑派的龙行八法一旦施展出来,谁能伤得了?”邓蓉愁绪不减,说道:“可是……我依然担心!” 这会,白易铁突道:“蓉儿,你寻了个好弟弟啊!非但医术神妙,更且武功高超,白叔叔为你高兴。哈哈……”经过小石头地救治,不仅伤口快速地结了疤,而且元气也恢复的不错。像他此刻这般中气十足的大笑,换成适才,那里笑得出来?说来,他能忒快伤愈,倒非是小石头医术高明,实质里全得赖于元虚亲手炼制的诸般药散和丹丸之效。 经他调侃,邓蓉羞窘不堪,赧赧地道:“白师叔……”说话间,美目流盼,气鼓鼓地瞥向白易铁。这一眼,白易铁先是一笑,随即陡然怔怔忪忪,双眼迷离而茫然,隐隐地噙着泪水。邓蓉愕然,推他一下,问道:“白师叔,你怎么了?” 白易铁返醒,笑笑道:“蓉儿,你生得与你娘实在太像了,尤其刚才那种神情,让白师叔无由得便想起了陆师妹。唉……” 听着喟然吁叹,邓蓉心有所感,说道:“白师叔,你、你受了很多苦!说来,全是我爹爹和娘害了你!蓉儿在这里,代他们说声抱歉!替他们向你叩头谢罪!”她正想下跪时,白易铁忙一把扶住,道:“使不得,使不得……蓉儿,过去的恩恩怨怨,白师叔再也不想去管了。何况,你娘又没错?错的只是你爹爹而已!” “嗯!”邓蓉道:“只要能见白师叔高兴,蓉儿就高兴。” “哈哈……是么?”白易铁欣慰道。多少年了,心里始终郁积着无数的怨气和恚闷,今日终得消散,实让他有重生为人之感。 这当口,眼看隗斗竟不能立擒小石头,蔡文智未免心虚。解决了萧长老后,瞅瞅左右,看弟子们依旧严阵以待,当下稍放心思。提着剑,移步往邓蓉处走去。穆淳风一见,顿时凝势而待。他仙鹤门的《巨鹤掠空大七式》本是手上功夫。此刻功运双手,只闻得手指关节处“嘎嘎”直响。 蔡文智情知偷袭不了,当下止了脚步,对邓蓉道:“蓉儿,你是帮定了白师叔和陶师叔了?” 邓蓉道:“不错!” 蔡文智又威胁道:“难道你想和他们一起死?” 邓蓉悠悠地道:“蔡师叔,你想当掌门,侄女让予你就是。可白师叔和陶师叔又没犯着你什么?你为何又要赶尽杀绝?” 蔡文智道:“我赶尽杀绝?嘿嘿……侄女,你没看见么?适才若非我机灵,哼哼,如今,我便已是你萧师叔的剑下亡魂。我赶尽杀绝?哈哈……”说道这里,他情绪显得很是激动,又道:“华山七剑,你爹爹是掌门,武功最强;你娘,武林第一美女,追求的年少俊彦不知凡几;韩尚攀着你爹的大腿,也得其不少真传;陶儒师兄和那姓萧的均是乡间富绅,家里有着花不完的钱;就是那白易铁承着师傅的余荫,也受惠不少。可我呢?一个师傅行走江湖时偶尔拣来的孤儿。一无相貌,二无家世,更没你爹爹的手腕,也没你白师叔的资质。你说,蓉儿……你说我蔡文智难道永远只能是他们的陪衬么?哈哈……” 他愈说愈显疯癫,声音也越发响亮,似生怕旁人听不到一般。又闻他歇斯底里地喊道:“我不服,我蔡文智不服。为什么我就不如他们,他们又为什么一定要比我厉害?所以,我要出人头地,我要荣华富贵,我要所有曾看不起我的人全拜倒在我的脚下。你说,我的想法,有没有错?有没有错?” 邓蓉愕然。白易铁苦笑道:“没想到蔡师兄居然有这样的念头?”苏吉道:“什么念头?那叫变态,亏他弑杀同门,意图篡位,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好像全天下人都欠了他似的。”陶儒经片刻调息,元气也恢复了些许,此刻接口道:“小兄弟,说得不错。这样欺师灭祖的家伙,竟然还摇唇鼓舌的想博取别人同情?真是可噱之至。” 蔡文智闻言大怒,红着眼望着陶儒道:“陶师兄,莫非你想寻死不成?好……小弟成全你!”他大步一跨,一招“喜鹊登枝”,挺剑就刺。苏氏姐弟功力不足,邓蓉吓得呆呆,白易铁和陶儒大伤未愈,堪堪拣得性命,那有余力抵御。眼看长剑呼啸即来,穆淳风瞧得其准,一招《巨鹤掠空大七式》里的唳日凌烟,直抓蔡文智手腕。出手间,劲风哧哧,手未到,五股劲风已是袭去。 蔡文智身为华山耆宿,毕竟不凡。固是情绪波动得厉害,这剑招转换,却依然迅捷异常。长剑一回,从“喜鹊登枝”虚步拧胯,紧接着歇步下刺,施了一式“蛟龙溟濛”。这招特点就是飘渺二字,但求虚幻,让对方完全掌握不到自己将要刺向何方? 穆淳风起先确实没判断出来,可当他移剑直刺白易铁际,殊不知,仙鹤门的鹤形爪式原就以轻灵为主,坚硬为辅。其要诀便是,气宜鼓荡,内宜收敛。是以当一发现判断有谬。穆淳风疾速回爪拢手,身形飞逝,一式“日飞千里”。只听见“嘎嚓”一声,那柄从低阶弟子那取来的长剑,居然被穆淳风趁其不备时,硬生生地以指捏断。 蔡文智诧极,纵身回跃,定睛审视着自己手中的断剑。良久后,猛然笑起,道:“好指力,好爪功。久闻仙鹤门乃齐鲁数一数二之大派,门中《巨鹤掠空大七式》也是当世绝学,只是无缘得见。不曾想,倒是少侠手上领教了一番。哈哈……”依他老谋深算,既知不可强取,惟有靠人多了。当下回到弟子们中间,正想命令他们出手。 却骤闻“轰”的一声。众人一惊,循声看去,只见那隗斗捂着胸口,嘴角溢血,大声道:“好小子,功力增进得果然不少。老夫改日再来寻你。”说完,在屋宇间几个弹跳,转眼便失了踪影。 蔡文智大惊,眼看后盾被人打跑,白易铁与陶儒又没死成。这下真是功亏一篑了。在那扯着嗓子喊道:“给我射,给我射……”他是命令执弓的弟子,以强矢攻击尚在半空中的小石头。不料,任他喊了半晌,手下弟子,偏生没一人听他的话。 他愕然四顾,嘶声道:“为什么不射?”他那晓得,华山弟子自见了隗斗与小石头之间宗师级的打斗,心下俱是崇拜和敬仰,那里还顾得上用箭射人。倘若他们醒神,闻得蔡文智说要射小石头,保不准立时就阵前哗变。 “没人愿意和你叛变师门,所以他们不射喽!”从半空跃下的小石头,施施然地走去,调侃道。能见到穷凶极恶,弑杀同门的华山大叛贼蔡文智落到众叛亲离的地步,着实愉畅万分。故而,即便如他淳朴者,也忍不住出言揶揄。 蔡文智回头,通红的双眼,一个劲地盯着他,厉声道:“小子,全是你,今天这事全都坏在你的手上。” 小石头笑道:“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这时,苏吉在后大声道:“石大哥,活捉了,让我好生整治,整治他!”说这话,满面的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穆淳风一笑,苏眉却斥道:“干吗要活捉,让你当一次酷吏么?”邓蓉等哈哈一笑。 眼见大势已去,蔡文智倒不糊涂。忽然纵身跃起,口里喊道:“小子,谁死谁活尚不知道呢?纳命来!” 小石头闻声戒备,不想,蔡文智竟是虚晃一招,吼声中,疾速翻身,跳过围墙,一溜烟地逃之夭夭。 众人呆呆怔怔,没料蔡文智狡诈若斯。 过半晌,陶儒叹道,“居然被这奸贼逃了。”白易铁道:“逃就逃吧,只要他以后不再做恶事就行!”陶儒道:“日后,他万不要撞在我手,不然……哼哼……” 苏吉忽然又道:“石大哥,你干么不抓住那厮,任他逃了?” 小石头苦笑,“吉弟,你以为我不想么?实在是……”看看周围华山弟子,心道,还是不说了,他们均是被我击退隗斗时所吓,才临阵倒戈,违逆了蔡文智的命令。倘把真相说出,他们势必又会摇摆不定。如是一想,即道:“算了吧,以后有机会再说。”说完,心下却在想着刚才的凶险搏斗。 隗斗的惊天指法确实厉害,尤其他真元浑厚,势大力猛,任一指都非刻下的小石头,能以肉身接下。倘不是《龙行八法》神奥玄妙,变化无方,教他测不出踪迹,小石头早被他一举落擒。之后,小石头怨气大炽,与他硬碰硬的真气互撞。伊始,倒是平分秋色,然隗斗稍加适应之后,小石头登落下风,击出的真气罡劲,尽皆被御,丝毫派不上用处。 便在那窘迫已极地左支右绌之时,隗斗忽然一指点来。这一指,搓、撅、卷、钻、截,内含五劲。其势飘忽,其劲横绝,当真是仰喷三山雪,横吞百川水。尤其那一指去向,更是小石头侧翻仰身,大露空门的胸前。可说是扼喉抚背,直掏黄龙。 斯时,小石头竭力以抗。无奈的是,双掌一出,身形即浮嚣,速度也滞窒起来,自非先前的一气呵成,闲雅悠美。而且,阴阳真气磅礴而出,虽然消了指上的搓劲,顶了撅劲,化了卷劲,更是硬碰硬地撞了钻劲,但最后那一截劲,偏是旧力全竭,新力未生之刻。眼睁睁地瞧着手指拂来,自己又将遭擒。 值此危急,始终沉睡的小狻猊,猛地探出头来,向隗斗喷了一口先天灵气。这可是作为神兽的小狻猊,多年养息而成的丹气,其境界,该与修真者的剑气差之不多。隗斗即便真气雄浑,但他一来猝不及防,二来一指之力已被小石头御去八成。遭此突袭,自然是灰头土脸,几乎被那一口丹气当场震死。 伤了肺腑的隗斗大吃一惊。要知道,探头的小狻猊只是惊鸿一瞥。其时,兴高彩烈的他也未察觉,只道小石头一直隐藏实力,直至危急刻,才倏然而使。因此,立即遁走,再不留片刻。 想到这些,小石头暗呼侥幸。心想,若非小狻猊危机之刻出手襄助,只怕眼下在场的这些人均要被蔡文智斩草除根,一个不留。想着,想着,目光瞥去,望见邓蓉绽若百卉初放的笑容,一时竟有些思之寒蝉,连道幸甚。寻思着,倘若邓姐姐这般美丽温柔的人儿教贼人杀害,未免可惜之至。这会,邓蓉昔日仗剑追杀他的事,他已全然忘记,心中只记得邓蓉的美和她无助时的楚楚可怜。 当下,由白易铁吩咐众位弟子收拾场中尸首,又唤邓蓉招呼小石头等人到客房歇息。 84章 紫霞剑笈 邓蓉安排好苏氏姐弟和穆淳风,又和小石头一起赶回后园。只见场中尸首除了韩尚和萧长老以外,其余弟子早已收拾干净。白易铁蹲在韩尚的尸首边,正和陶儒说着什么?邓蓉款款上前,说道:“两位师叔,你们均伤得不轻,先回房休息,这里交给我便是。” 白易铁回头,先对着小石头一笑示意,随道:“蓉儿,我和你陶师叔那有心情休息?唉……”今日他华山派五大长老死两人,伤两人,又一人叛逃。对于日趋衰微的华山剑派当真是一个巨大地打击。华山派流传千年,时至今日,可说人才凋零,今日更是雪上加霜。二人在邓蓉没来前,已是长吁短叹。 眼见如斯惨况,邓蓉又何尝不伤心?想起爹爹在世之日,华山派何等兴旺。殊不知传入己手,不过数岁,便是日暮西坠。她道:“白师叔,全是蓉儿不好。是蓉儿没有好好负起这个掌门人的职责。” 陶儒摆摆手,道:“蓉儿,怎可怨你?本门落到如此地步,推本溯源是咱们这些当长老的没好生辅助你。而且,有些人私心杂念又重,才致会有今日之祸!” 小石头忽道:“两位前辈,不如让晚辈看一下你们的伤势?”说着,移步上前,为他二人把脉诊治。 白易铁道:“小兄弟,今日全赖有你,否则,还不知会有怎样的巨变!”陶儒道:“不错,不错,小兄弟武功高强,人品又好,咱蓉儿寻到你,真是她的福气!呵呵……” 邓蓉一窘,道:“陶师叔,你说什么呀?” 陶儒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夸奖你一下!哈哈……”眼见邓蓉羞涩而色喜,白易铁跟着大笑。 邓蓉瞥瞥小石头,见他压根不觉,兀自全神贯注地在为二人把脉,不由心下失望。暗道,我真能和石弟弟像陶师叔说的那样么?这当口,小石头诊治完毕,笑道:“两位前辈的身体,本就结实强健,此刻又服了家师的灵丹,相信半月后,定能痊愈!” 白易铁道:“那就感谢小兄弟了。”陶儒笑道:“咱们身子强健么?哈哈……白师弟强健,倒是可信,我却未必。”说着,拍拍左胸,惹得肥肉一阵抖动,又道:“就我这,要说强健,还真不好意思。说来说去,若没有小兄弟为咱们治疗,今日白师弟与我,定会去见那阎王。呵呵……” 小石头道:“两位前辈,你们先回房歇息。这里交给晚辈和邓姐姐就是。” 白易铁二人互相看看,微微颔首,在弟子的搀扶下,出了后园。 深夜,小石头辗转翻侧,无法入眠。当下起床,走到窗口,推窗望外。但见朗月星稀,夜空如洗,远方如削山峰,顶耸曳松。从天至地,并不繁复,但数个寥寥孤影,完美契合,却勾勒出一幅山中静谧之图。如此景色与日间那场惊心动魄的同门相弑一比,不禁教他恍然入梦,直觉人事起伏,诡诈多变。 过半晌,又思,自入华山,已是大半月。照理,早就该到信州服役,却一直拖延至今。唉……若再不去,只怕雷家将要受到秦皇的责问。当下打定主意,无论如何,明日终须向邓蓉辞别。心想,反正华山派已然稳定,想必不会再出甚岔子。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小石头陡惊,拍窗而出,直往邓蓉闺房赶去。跑过数间屋宇,此刻华山内堡已是全然惊动。不多时,猛见得一条黑影从头顶跃过。小石头猜想必是贼人,吼道:“站住!”说着,腾身直追。那黑影闻得小石头声音,跑得愈发快捷。但《龙行八法》毕竟不凡,俗世中的寻常轻功遇着了,算是小巫见大巫。仅是眨眼,小石头与那贼人,已是只差一步之遥。 贼人有些着惶,回头便是一连串的飞镖袭来。小石头身子微晃,错了开去,依旧紧追不舍。又一会,贼人见他又近,再次故技重施。这次飞镖少了太多,小石头让都未让,单手拨开。贼人见飞镖少,造不成威胁,立时再抛。但见飞镖如蝗,咻咻直响。 小石头身子顿住,纵身跃起,脚尖在最后一支飞镖上轻点,如大鹏展翅,倾射滑掠。这下,速度更疾,贼人是偷鸡不着,反蚀把米。心慌余,往怀里再掏,孰知却空。只摸得一本书,虽然不舍,但见出堡在即,倘不设法阻他一阻,若遭拦绊,今日势必落擒。不遑多虑,回手一扔,喊道:“小子还给你就是,别追了!” 书本激射,唰唰乱响。又闻着是本堡失物,小石头俯身疾冲,抓那贼人扔出的物事。方一上手,才知竟是本书籍。不禁讶然,心道,这贼人还是个雅贼,居然盗书。但转念又思,这里是华山总堂,贼人要盗的必是秘籍一类的书本,岂会是诗经歌赋。翻转封面一瞧,果不错,却见书上四字“紫霞剑笈”。再瞧那贼人,竟已逃远,转眼便失了踪影。 斯时,穆淳风等也赶来,再后,则是白易铁和陶儒。他二人尽管重伤未愈,但职责所在,何况白日之事,又让他们心有余悸。闻着堡中喧哗,有贼人出现,自然惊声而起,强撑着追来。 众人聚首,略微寒暄。小石头把剑笈递还他们。白易铁接过,一看,惊呼道:“紫霞剑笈?”陶儒也骇,“真是紫霞剑笈?”上前一看,果是。不禁大骂:“看来必是蔡文智那狗贼,想窃取剑笈,以做进身之阶!”白易铁道:“不错,一定是蔡师兄!”陶儒道:“白师弟,你还叫他师兄?这样的狗贼,不四分五裂他,已是便宜。” 白易铁朝他笑笑,对小石头道:“小兄弟,日间之事,白某尚不及感谢。此刻,又承你大恩了。” 小石头道:“那里,那里,前辈过奖了!” 邓蓉忽道:“白师叔,这紫霞剑笈本派几百年未有人练成。蔡师叔即便拿去,又有何用?” 白易铁道:“天知道?不过剑笈是祖师遗物,更是本门至宝,固然无人练成,却亦不可遗落在外。”陶儒恨得牙痒痒,忿忿地道:“蔡狗贼,日后若教我抓住,一定活剐了他!”邓蓉道:“陶师叔,不要生气了。小心身子要紧!”陶儒哈哈笑道:“乖侄女,听这话,师叔就是高兴!” 邓蓉一笑,道:“师叔喜欢听,侄女以后天天说!” 陶儒道:“天天说?那不是拍马屁么?” 白易铁笑道:“师兄喜欢,蓉儿当然是趁你心喽!”说完,大伙轰笑。 苏吉忽道:“邓姐姐,紫霞剑笈既是贵派祖师的遗物,又怎会没人练得成呢?”这话,也正是小石头想问的。只是念着客套,不好直接询问,始终抑在心里。而苏眉却瞪瞪眼,嗔道:“小弟……”要知道,每门每派均有外人不可知晓的秘密,像苏吉这般问法,很易引起他人的反感。 邓蓉望望两位师叔,这事,她还真不好回答。别说她目下不是华山掌门,即便是,也终要问过长老们的意见才行。这会,白易铁笑道:“这事说来话长,咱们回屋里慢慢说。”说着看看陶儒。陶儒道:“不错,不错,回屋里说去。不过若是说出来,确实丢脸得很!哈哈……” 众人到了一间大厅,弟子们奉上茶水。 苏眉道:“两位前辈,是晚辈的小弟不懂事,胡乱说话,望前辈不要动气。至于剑笈一事,前辈还是不要说了。” 白易铁道:“这样啊……那……”看他样子,似想答允苏眉的提议。一元洞内只有紫霞剑诀而无剑形,小石头始终疑虑其中必有奥妙。这时,好不易有了答案,焉肯轻放。忙道:“白前辈,如果剑笈一事不是忒重要,晚辈也很有兴趣知晓。因为,晚辈的师门也有一门剑法唤为紫霞,只是仅有剑诀而无剑招。” 白易铁一愕,道:“小兄弟的师门何名?白某至今尚不知晓,还望小兄弟赐教。” 小石头道:“晚辈有两位师傅,大师傅是昆仑派的元虚真人;二师傅是葆和宗的希夷老者,至于紫霞剑法正是葆和宗的绝技。”葆和宗闻名修真界,更驰誉三界,但在江湖上却威名不显。白易铁等听了,倒是无谓。只是闻得小石头的大师傅居然是昆仑派的元虚真人,不禁肃然起敬,站起身子道:“看小兄弟的身手,白某便知系出名门。却未料,小兄弟的师傅,竟是江湖鼎鼎有名的仁者,元虚真人。无怪小兄弟的医术如此高明。” 小石头道:“过奖,过奖,晚辈仅得大师傅的几成而已。当不得前辈们的赞誉。” 白易铁道:“小兄弟,令师元虚真人的辈分,在方今江湖可说是至高无上。你切不可再称我等为前辈。否则,咱们要羞死了。”论辈分,元虚比华山派的前任掌门也就是五大长老的师傅,尚要高出一辈。依小石头如今的辈分,严格讲,比他们还高出一辈,再听他口口声声称自己等为前辈,确实大不适应。 “这……”小石头望望邓蓉。白易铁知其意,不过稍有误解,笑道:“小兄弟,咱们是各交各的。可不干我师侄女的事。你毋庸担忧就是!哈哈……”邓蓉在边上,本就诧异加担心,诧异着小石头还真是元虚真人的弟子;担心的却是,他如今辈分尊高,武功绝世,自己这么个失去掌门之位的弱女子,还能与他亲近么?待闻着白易铁的笑语,不禁又窘,垂着头不语。只是静心凝听小石头的回应。 这时,苏吉又道:“莫不成华山派的紫霞剑法正因只有剑招而无剑诀,是以几百年来无人练成?”见他老气横秋的模样,苏眉斥道:“小弟,大人的事,你别插嘴,好不好?” 白易铁笑道:“苏小姐,令弟没说错。本派几百年无人练成紫霞剑法,说来,确因此故。”接着,对小石头道:“石少侠,你……”忽然思起,这剑诀是他人门派的绝技,岂会轻易说出。何况,那葆和宗之名虽是初听,但闻那门主能与元虚并称,同为小石头的师傅。便可知晓,这门派必是非同小可,只是名声不显而已。况且深山大泽中,原就藏龙卧虎,高人名士不胜枚举。既有高人隐世,那厉害点的门派不出世扬威,那也情有可宥。 当下踌躇,不知该直言相询,抑是就此不问。他父亲就是因修炼剑笈不果,乃至被邓蓉之父邓波桑所暗弑。之后,邓波桑又走上他父亲的老路,虽说当了掌门,却仍不管事,只是每日每夜藏在闭关处,颖悟剑笈。孰知,依邓波桑的聪明才智,依旧是走火入魔而死。外界传说,他因婿亡女寡,郁闷至死。其实,只是为了华山派的颜面,生怕外人知晓本派的掌门竟是修炼祖师传下的剑法而死。何况,他们也怕引起旁人的觊觎,故而秘藏不宣。 其时,围绕华山各辈英才几百年的秘密,眼看就要揭晓。但他会说么?他肯会邓蓉而向华山派公布出师门绝技么?白易铁不清楚,也正因这样,一时踯躅难决。 小石头蓦道:“两位前辈,倘然在下的剑诀确对贵派大有助力,在下愿意与两位前辈和邓姐姐一起参详。” 这话一说,众人皆惊。过了好半晌,见及久久无人回应,小石头愕道:“诸位,莫非我说错什么了?”话音甫落,陶儒猛地哈哈笑起,道:“石少侠,你的胸襟和气魄,陶某时至如今,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小石头忙道:“不敢、不敢……” 白易铁道:“倘若两相参照,真能解悟剑笈。石少侠你可真是我华山一脉千百年来的大恩人,而本门那些为修剑法以致走火的先辈们也可含笑九泉!”说着,起身,长揖一礼道:“不管剑诀有无用处,石少侠请受我等一拜!”同时,陶儒和邓蓉也相继行礼。 他们见白易铁起身,便已知其意。要知道,紫霞剑法对于华山派来说,实在是太为重要。倘若有人修成,一来可光扬门楣;二来以告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三来省去以后的华山英才们再次前赴后继地修炼了。 华山剑派时至今日,人才凋零,其实有大半原因出自这部剑笈。祖师遗泽无人悟通,后代才智出众者,必然竭力以赴。可结果,却无有一人可以修成剑法。非但这样,更可气的是,那些英才,无不是走火而死。长此以往,只要华山一有才智出众者,最后结果必然死于这部剑笈。它就成了华山英才的梦魇。 瞥着事有隐秘,穆淳风等尽管好奇,但也告辞回房。当下,白易铁、陶儒、邓蓉带着小石头到了华山派的练功密室。坐下后,小石头即低吟剑诀。三人则是默记,并与剑笈相对照。待小石头背完,白易铁、陶儒纳头便拜,邓蓉见长辈们都跪了,无奈跟着。 小石头一惊,忙伸手搀扶,问道:“前辈,何以如此?” 白易铁道:“石少侠,你的剑诀确确实实就是紫霞剑法最为关键,也是最让我华山先辈们困惑而不可解的心诀啊!得此大恩,我白易铁岂可不拜?少侠,你不要搀我,让我拜你三拜,否则,我心不安!” “这……不大好,小子何德,焉能受长者三拜,折福啊!”小石头为难道。 邓蓉见他们推来推去,忽道:“石弟弟,你便让两位师叔拜你三拜吧!他们的伤还未好,这么推搡,万一复发,那可怎生是好?” 小石头闻言无奈,只得任他们三拜。 白易铁起身后,道:“石少侠,这部剑法因你而得全。所以,你也要练!” 小石头忙摆手,道:“不不……不用了!” 陶儒道:“哎!石少侠,你若不练,咱们岂不是白白受惠了?这可不行!白师弟这话,陶某赞同!” 小石头被他们缠得头疼不堪。他素来喜刀,对于剑法虽说不上讨厌,然委实不想修炼。此刻他们偏生缠着,非要自己修炼,这不强人为难么?情急余,他道:“两位前辈,在下两位师傅传授给我的绝技已然够多,倘若再修炼紫霞剑法。在下怕嚼多不烂,反为不美。是以,前辈们的盛情,在下心领就是!至于修炼剑法一事,前辈们以后就不须再说了!” 见他们这些男人们又在推推拉拉,邓蓉几欲晕厥。心想,这次要帮石弟弟说话了,否则,他要腹诽我总帮着两位师叔。当下道:“你们不要推了,两位师叔,石弟弟的话未尝没有道理。你们想,他的两位师傅均是当世宗师,定有着无数的绝技,让他修炼。你们再让他修炼紫霞剑法,只怕他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你们说呢!” 白易铁与陶儒稍一考虑,心想也是,当即不再劝说。而小石头大吁一气,很是感激地望了望邓蓉。 这时,小石头心道,趁眼下人都在此处,不如向他们直言明日自己即要辞别。如是一想,即道:“两位前辈,邓姐姐,既然贵派百废待新,想必琐事极多。在下若仍待在华山,势必为你们添上不少麻烦。所以,明日一早,在下便告辞了。” “啊!?这么快啊?”邓蓉脱口而出。白易铁也道:“是啊!少侠,你难得来华山,又是咱们的大恩人,岂可不让咱们稍尽地主之宜,便要告辞呢?难道少侠对咱们有所不满?” “不,不,前辈言重了!”小石头忙着解释。 陶儒道:“既然这样,少侠定要多留几日。明日一早让你蓉姐姐陪着游览华山!如何?”邓蓉闻言,很是希冀地望着他。小石头道:“两位前辈,实不相瞒,在下此时仍是待罪之身。此间因由,邓姐姐也是明白的。眼下已然拖了很久,倘再不去备案,怕会连累他人!” “这样啊……”白易铁有些愕然,拿眼瞥瞥邓蓉,见她没出声反对,便知小石头此言属实。心想,倒也是,他既是服罪之身,若在华山逗留不去,无疑麻烦极大。倘被那蔡文智知晓,告到官府,那我华山可真危险了。有了此念,索性道:“好吧!既然少侠执意要走,那白某便先在这里,预祝少侠一路顺风!” 小石头要走,邓蓉有些不舍,但里面缘故,她是清楚已极,情知无法回避,只得暗自苦涩,再一次感觉了别离的辛酸。 85章 初临信州 翌日天明,告别华山众人以及穆淳风和苏氏姐弟。并相约,俟时在汴梁相会,愿为歼灭幻骨门,助上一臂之力。他此刻已非几年前那样懵懵懂懂,行事木衲。心想,既是服役,那我到了即可。到时,寻个空隙,溜将出来。而且,那通臂与我尚有着大仇恨,岂可任他逍遥? 邓蓉依依不舍,一直送他到山下,方肯回去。 下了华山,往东行,一路问讯,不一日到了信州。 信州军营乃是大秦国设在极东境防范大周与大汉的边关驻扎重地。全营三十万秦军,大帅为秦国名将高广。其人本是秦宫御林军统领。十五年前,秦汉稷山大战,大秦过黄河,直取合津,后在稷山遭遇汉将索飞。一场恶战,秦军先胜后败,被汉周两国联军,追杀千里,并被围信州。 斯时,高广临危受命,率都城禁军三万,往救信州,以奇袭术,大破索飞的盘蛇阵。不仅救得秦军十余万,且汉军大败,周军连夜退走过河。至此,高广名震天下,成为天下名将。不过,囿于汉将索飞,秦军再未渡过黄河,只能驻守信州,与汉军隔河相望。 信州虎翼军营。 一个衣着朴素,身材雄伟的青年,走到军营门口,向营门前的一位守兵问道:“这位大哥,这里是信州军营么?” 守兵瞄了他一眼,道:“不错!你找谁?”说着,以守兵特有的生性,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人。只见他怀里抱着一只小似狗似猫的小宠物,搂着宠物的手指上,赫然还有一只大大的扳指,花纹古朴,黝黑无光,虽无宝珠点缀,但瞧来颇是典美。再看他容貌,额庭饱满,地谷方圆,双眼深邃如一汪幽潭,教人在他面前,不觉便会有种被慑之感。 青年正是小石头。自两位师傅闭关修炼,辞别华山,他便出谷下山,来信州继续认罪服役。耳听守兵问话,小石头笑着道:“我叫小石头,因为得罪了秦皇,所以被充军至此。”他一路艰辛,好不易寻到地头,此刻得了确信,自然笑得由衷。 殊不知,这番傻哩傻气的话语,再衬上他独有的憨笑,在守兵心中无意间竖立起的高人形象,顿时土崩瓦解。守兵愕然,没想有人诚实如斯,再次打量,见这家伙确实憨厚木衲。不由心下鄙夷,暗道一声,亏他生了副好皮囊,不曾想仅是一傻瓜。索性喝道:“那你怎没有衙役押送?” 小石头方想回答,便听见身后马蹄声响,当下侧身闪过,一望,却是一将军打扮的青年,跃马进营。与此同时,营门前的十余位守兵,肃站行礼。青年将军望见小石头,忽然勒缰止马,问道:“此是何人,为何在营前鬼鬼祟祟?替本将赶了!” 原先与小石头说话那守兵,上前打礼,说道:“禀王参将,此人是长安城来的充军犯人,小的正在审问!” “哦?”王参将在马上望望小石头,见他手上抱着一小猫咪,旁边又没押送衙役。不禁诧异,用马鞭指着小石头,问道:“衙役呢?” 小石头老实回答,把衙役在途中被强贼杀害,而自己为了服罪,便自行赶来了信州。只是被谁杀害,自己又何以晚到恁许日子,他偏无法说清。只得含糊其词,说是不认识路,是而路上耽搁了。 王参将一闻,点点头,看他怀里的小狻猊实在可爱,忍不住觊觎,心道,若把这小家伙,送予茴香,她一高兴,不定,我便成了她入幕之宾。咳了一声,装腔作势道:“你既是充军役的,岂不知营里规矩?怎可带个畜生来?还不快快交给本将军?” 小石头怔忪,没想古时服役规矩忒严,暗自懊悔当时没把小狻猊留在幽谷。可这会既已带来,却也由不得扔弃。商量道:“将军大人明鉴,此畜是家师所赠,还望大人能通融、通融!” 王参将大怒,斥道:“一派胡言,简直放屁,你以为充军服役是在玩杂技么?哼……”说话时,暗中打量小石头,待见他神色忿忿,兀自不服,即知那小猫咪用骗是骗不来了,脸色登时更为狰狞,大声道:“本想饶你一马,殊不知你不识好歹。本将军问你,那衙役可是被你杀害的?” 闻言大惊,小石头喊冤:“不不……小民岂会干出这事?” “你没干?那衙役呢?刁民,不好生惩治,谅你不会招!来呀,予我绑了!”王参将一心想诬杀掉小石头,随后夺了小狻猊,用来取悦佳人。至于有否冤屈?他压根就没摆在心上。 “喳!”旁边上来两位士兵,顿把小石头五花大绑,捆得严严实实。他们晓得其中必有冤屈,再者王参将为人,营中无人不知。故捆绑时,并没用大力,反而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小石头。但在外表看来,无疑穷凶极恶,其中奥妙,也惟有局内人方知。小石头念着有信州主帅是雷啸岳的好友,心想,便先耐你这狗官一会,至不济等高大帅来了,总有你好看的。 双手被绑,自然无法再抱小狻猊。本在寐睡的它当场一个大叉八,“啪”的一声,趴在地上。惊醒之余,低吼一声,便想寻小石头问个明白。神兽怒吼,万兽骇悚。万物之灵的人类未觉害怕,可附近的马匹,那里安稳得了。顿时扑簌软瘫,颤抖不已。 王参将的胯下马匹,离得最近,首当其冲。却见它“咴咴”一声长嘶,前蹄腾跃,骤把毫无防备的王参将掀落下马。继而,落荒而遁,几个呼吸,跑得无影无踪。即便王参将在后,大声呼斥,也是没用。再看他头盔掉落,身上甲胄斜倒,好不狼狈。尤其落地时,屁股着地,此刻臀部疼痛不堪,用双手捂着。与先前意气风发的神气样一比,不禁让人暗自发噱。 边上守兵人人强抑,捱得好生难受。小石头忍不住失笑。 王参将闻着,朝他狠瞪一眼,气道:“押下去,押下去,午时三刻予我斩了!” 小石头大骇,忙道:“将军,我是充军服役,不是斩首啊!” 王参将怒道:“随意杀害衙役,难道还不是死罪?哼……押下去,押下去……” 小狻猊机灵,瞧着他们好像不是在寻开心,立时一个扑跃,撞倒小石头身后的兵士,再一咬,断了绑着小石头的绳索。回头向王参将哧牙裂嘴,森白的牙齿,“哧哧”做响,固是未现原躯,可也吓得邓参将毛骨悚然。先是抱头鼠窜,躲进营里,接着爬上营门,嘶声喊道:“好你个充军犯人,居然用猫咪怪兽拒捕,来啊!来啊!给我杀!” 一个稍近的士兵,本想用长戟刺那小狻猊。怎料,长戟刺去,小狻猊臀部一扭,身子一晃,轻巧躲开。白牙却咬了上去。“嘎嘣”一声,大秦正规军制的长戟居然被它硬生生地咬断。 见此一幕,众士兵止步骇悚,不敢上前。失去武器的士兵,其实和普通老百姓无甚不同。而且小狻猊的如电速度,尖牙利齿,也让他们暗中掂量,实非人力可及。由得为那不良参将送命,毋宁留着性命,保家卫国来得划算。 “住手,什么事?”原本迟疑不前的兵士们,闻之大喜,当下惶惶散开。 来得是一将军,看岁数不大,约莫三十出头,国字脸,粗眉大眼,身形极为魁梧,站在那里几如一座大山。身着狮头护肩甲,亮晃晃的鳞片,一烁一闪,衬得他越发威武。见着士兵散开,他又问:“到底怎么回事?马匹何以受惊?” 王参将此刻从营门跃下,说道:“胡将军,你来得正好,这小子不知从那里寻来一只猫咪怪兽,非但拒捕,而且还把马给惊了!” 胡将军顺他手指,望向小石头。冷森的目光,瞧得小石头心泛寒意。立马说道:“不、不是!我没拒捕,我是来自首的。” 看了半晌,见这青年虽然衣着朴素,风尘仆仆,然总有种说不出的深邃和蕴涵,让人无法小觑。胡将军奇心大炽,说道:“进营后再说,给我带进来!”吩咐完士兵,转身回营。 见这新来的将军虽然煞气腾腾,但面含正气,小石头心想,这人多半会明辨是非,不会胡乱杀人。思忖间,便跟着士兵进了军营。刚走了会,又见一传令兵跑来,问道:“大帅有问,营中马匹何以受惊?” 胡将军道:“请回禀大帅,虎翼营统领胡塍正在审问。” 传令兵得了回应,登时返身,回禀大帅去了。过了会儿,传令兵又至,大声道:“大帅有令,命胡将军带犯人到大营。大帅要亲自审问。” “喳!”胡将军抱拳应命。 当下,一众人改往大营而去。 到了大营,小石头先在外面稍待,等营内有人唤了,方才入内。却见上座的是位庞眉皓发的年老将军,左右两侧各有几位将军,那胡将军也在边上,站得如松柏笔直。这时,年老将军打量了会眼前这位据说是没有衙役押送,自行充军到这的年轻人,问道:“何名?” 小石头不亢不卑地道:“小石头!” 老将军一怔,想起好友天策大将军雷啸岳托付之人,似乎也叫小石头。凝目须臾,瞧他从容自如,尤其隐有道风,予人高深莫测之感,不禁暗喜。心想,也惟有这样的人儿,方能当得起天策大将军的特殊关照。当即问道:“你曾是长安雷府的家丁?” “嗯!”忙不迭地回道,小石头心想,这人必是雷老爷所说的高广将军,嘿嘿……那我定然没事了。 年老将军确如他所料,正是信州秦军主将高广。 他与雷啸岳是多年至交,一在外,一在内,共同为大秦兴盛而努力。只听他道:“你能在没有衙役押送的情况下,独自到信州服役,可见你分外诚信。像你这样的人,本帅欣赏得很。就留在本帅身边,做一护卫便是!”说着,看见小石头怀中的小狻猊,又道:“不过,军营有军营的规矩,你这小猫咪,在平常可不能总抱着!而且,总是把马惊着也不好。哈哈……”他直道小狻猊,必是一头异种猫咪,却全未想及眼前这只小宠物,乃上古神兽。 小石头一听,惭赧不已,立道:“是、是、是……” “下去吧!”高广挥挥手。显得仪态雍容,又是豪气四溢。 鞠了一躬,暗道侥幸,小石头返身出帐。尚未及打量营周情形,即有一位士兵,从帐内跟着走出,对他道:“你叫小石头?” 看着他,小石头点点头。 那士兵鼻孔朝天地道:“跟我来!”说完,自顾朝前走去。神情和语气显见很是傲然,对小石头这样的新进人员,颇含轻蔑。 小石头做过三年伙计,又当了大半月的家丁,对于这样的颐指气使,倒也习惯。回以一笑,迅即老老实实地亦步亦趋。不多会,行到一处营帐。士兵道:“你就住这。有什么事,问你的同僚即可!”说罢,也不待他询问,便走了。 等他走远,小石头自语道:“幸好,幸好……今日尚算顺利!” 庆幸之后,掀帐而入。 但见帐内三三俩俩地有着不下十余位兵士。有的卧坐榻上,有的聚首聊天,好不热闹。闻着有人入帐,众人抬头,见一雄伟青年,气昂昂地入内,只是看他怀里抱着一只温顺异常的小宠物,却是不伦不类,简直像个小娘们。 由于不识,即便内心发噱,众人也未大笑,只得忍着。其间,一人站起,问道:“小兄弟,什么事?”这人生得瘦小,但脸容威猛,满面的疤痕暂不说,单这音量,就非是寻常人可以喊得出的。可这人偏是轻巧发问,就已有如此声量,也算是异数。 没想到有人说话,会有恁响的声量,小石头惊了下,差点失手摔下小狻猊。但他在华山幽谷经两位世上罕有的金真高人细心栽培之后,确已今非昔比。当下稳住心神,朗声道:“是大帅要我来得,要我住在这!” 众人一听,顿然明白,原是新来的同僚,当下哈哈大笑。 原先发话那人,多半是这队人的首领,此时又道:“哦!你是新来的吧?叫啥名?” “小石头!”有了第一次的声量冲击,第二次,已经习惯许多,回起话来,也变得越发坦然。 “好!这名字好,有男人味,配得上你的气魄。”那人高声赞道,便在小石头听得内心欣然际,忽又话锋登转,颇为调侃地道:“只是……嘿嘿……你怎学人家小娘们,抱着小猫咪?” 听了首领的问话,帐内原本稍静的笑声,顿即轰然大哗,直笑得前俯后仰,有些个飞扬之人,更从榻上跌下,在地上手舞足蹈。 小石头脸似火烧,喃喃道:“这是师傅给我的,所以不能扔!”在他心里,希夷和元虚实如慈父,别说是可爱的小狻猊,即便不值一钱,也终要珍若性命。是以,一番话下来,起先羞赧尽抛,改而换之则是理所当然的神色。 本有些瞧不起他,一听这话,那人肃然起敬,道:“好!讲孝心,有仁义,固是众人噱笑,你偏我行我素,有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徐某佩服,佩服……”说这话时,那人显然很是激动,音量顿时升高。几句话,竟在帐中回响。 被他一赞,也不知是真是假,小石头忙道:“不敢当,不敢当……这位大哥谬赞了!” “什么谬赞,我徐旭说话,从不谬赞!不信,你问问这些弟兄们!”说话间,徐旭回头。身后的十来位同僚,也是颔首不已,表示赞同。 小石头尴尬一笑,算是朝众人打了个招呼。 徐旭又道:“我是这队的队长,叫徐旭。小兄弟,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尽管和我说!知道么?”由于离得近,他说话的声音,几如打雷,在耳边嗡嗡连响。这么一来,小狻猊都惊醒了,睁眼朝他望望,低吼一声,意示这人好烦。 旁边站起一人,诧异道:“咦?石兄弟,你这小猫咪吼的声音,怎与其它猫咪不一样?不会是只小犬吧?” 小石头发愣,没想有人提出这种疑问,沉吟道:“它是异种,有些变异,所以有些不一样。”说完,自己都觉得不相信。更生怕别人穷追猛打,非要问个明白。 “呵呵……好了,好了,一只小宠物有甚讨论的?小兄弟,你睡这就是!”徐旭再次发话,对属下讨论猫咪,他厌烦得很。在他心里,只有打仗和战场,才是男人们该说的事,至于别它,都是婆娘们的事。 小石头嗯了,心道,好险,倘若有人打破砂锅非要问个彻底,自己当真无法自圆其说。谢过了徐旭,转目看看自己的床铺。上面倒是一应俱全,被褥枕头,样样皆有。心道,这军营生活还不赖。 思忖间,又听徐旭道:“咱们这信州,自有了高大帅镇守,那汉军再不敢主动进攻。唉……五年没打仗了,每天不是操练,就是演阵。也不知何日,能打上一仗,让我徐旭也风光,风光。呵呵……” 为打好关系,小石头茫然而应:“会的,会的……等着就是!” 这时节,一名同僚见小狻猊实在生得可爱,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摩。不曾想,他手堪堪临近,小狻猊的爪子却已招呼上来。待小石头察觉,竟已不及。只得眼睁睁瞧着那人的手臂,被小狻猊留下数道血印痕迹。 那人以手抚臂,嗤着牙道:“小石头,你的猫咪可真厉害!”旁人赞同,均点其首。 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小石头先是抱歉连连,接着拿起哪人的手臂,从浑元戒里取些止血散,敷在伤口上。问道:“怎样?” 酸痛无比的伤口,自涂上药散,顿时清凉温新,不觉疼苦。哪人愕道:“小石头,你这药散何名?居然效果忒好!不疼了……”众人一听,瞪大双眼,皆感惊诧。徐旭问道:“当真不疼了?” “是的!不疼了!” 徐旭道:“小兄弟,你这药可还有?”要知道军营生活本就刀口舔血,如能有此良药,暂不说减轻痛苦,单看止痛之效,便知其它药效,必也惊人。 小石头沉吟道:“就只一瓶……”见徐旭失望不已。又道:“不过,想要的话,我可以再配。” 徐旭大喜,问道:“小兄弟,你会配?” “嗯!这是家传配方,诸位大哥如果想要防身,小弟可以为大伙配一些。只是眼下没有药材。”浑元戒里其实还有,而且有很多。 要知道,这些止血散其实是元虚真人炼制外用金丹时,用留下的残渣药剂所冶。一来,他是不舍得,毕竟那些药材,均是跋山涉水,辛苦所得。即便是残渣,也是灵性尤存,假若抛弃,实是暴殄天物。二来,经他之手炼出的止血散,实比旁的大夫,精心所制的尚要好上数倍。用以救治世人,当真是既得善果,又能心安。 只是小石头生怕太过惊人骇忪。若从浑元戒里,凭手法迅捷,单取一瓶,自不虞旁人察觉。然要从里面源源不绝地取出数十瓶来,不被人视作妖魔,也要被人当为怪物。故而,他稍加思虑,便说出上述之言。 闻言,徐旭蹙眉,心道,军营里辎重事物,全由大帅控制,我等侍卫,如何有资格随意领取药材?眼看止痛良药,滑手而过,难免心生惋惜。 原先被小狻猊抓伤的人,此刻忽道:“哎呀,伤……伤……伤口结疤了,居然结疤了?” 徐旭一愣,抓起他手臂看,果然,刚还鲜血直淌的伤口,这会竟已结了老疤。眼看异事古怪,不自禁地用手抚摩。孰知,那疤痕竟应手脱落,露出下面如初生婴儿般的肤色。倘不与其它肌肤对照,那里看得出曾受过伤的样子。震骇之余,徐旭立下决心,一把拖住小石头道:“兄弟,随徐某去一趟大帅大营。” 86章 坠茵落溷 小石头浑浑噩噩地跟着,压根不知为何要去高广大营。到得大营,徐旭近前通报,说有要事禀告。不多时,高广召见。徐旭拖着小石头一起进入。营内景象依如旧样,只是周围的将军们似乎少了几位。高广见他们进来,问道:“徐旭有何急事要说?” 徐旭不答,对小石头道:“兄弟,你的药呢?”小石头茫然递去。徐旭接过,随后从怀里突然掏出一把寒光闪耀的匕首。与此同时,高广周围的将军们大惊失色,齐齐大叫:“徐旭,你敢?”有的抽出佩剑,有的拦在高广身前,有的大踏步上前,便想与徐旭搏斗。 高广喝道:“住手!”声如炸雷,嗡嗡直响。掀得大帐幔帘都飘将起来。 众将愕然,俱僵身不动,只是全望着徐旭,怕他有甚异举。 高广面不改色,大眼圆睁,炯炯精光缓缓掠过众人的面庞,最后留在徐旭身上,沉声道:“徐旭,你这是何意?” 徐旭一笑,拉去上身衣甲,露出大半胸膛,随用匕首,在上面来回划了一道深深的痕迹。从皮开肉绽看,这一划毫无留手。接着扔匕首于地,并用小石头给他的止血散,倒些在伤口上。刹那,原本泊泊流出的鲜血,瞬时凝结。 帐内之人,除小石头隐知其意外,余人皆诧。但见他自划胸膛,又自疗伤口,在此过程中,眉头未皱一下,眼睛未闪一瞬。心下倒也佩服。 徐旭就这么不发一语地挺立如故。高广也不问,迳直望着,似在等他自述因由。其余将领,却难以忍耐,一个个搔首诧愕,不知徐旭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均感今日之事,当真诡谲难猜。 过半晌,徐旭伸手抚去胸前疤痕。先是纳头三拜,接着站起,拉开衣襟,大声道:“大帅,请看!” 帐内诸人凝神细视,其中一位将军亲自上前,仔细端详。过良久,那将军惊叹出声:“啊!伤口没了?疤痕也没了?简直像没伤过一样!” 直到此时,徐旭方道:“大帅,这就是属下想要禀报的事。这止血散是石兄弟的家传灵药,他有配方,却无药材。是而,属下斗胆,用此实验,让大帅晓得,我大秦军营里倘若有此圣药,军力等如平增三倍。至于无畏的士气,更不用谈了。保证人人拼命,个个效死。” 他的声音依旧如雷贯响,但时闻绝佳讯息,众人却未感不适,反觉人心振奋,士气高昂。 高广环顾众将,捋须微笑道:“说得不错,若真能如此,徐旭当为首功。诸位意下如何?”帐中诸将皆露笑容,颔首不已。 接着,高广又笑着对徐旭道:“你的发现,有大功;石头的药散配方,也有大功;可你的荐药之法,有些欠妥,所以功过相抵。但以刀划胸的勇气,本帅却深为佩服。徐旭……” “在!” “从即日起,你便是本帅亲卫营的裨将!” “啊?谢大帅恩典!”徐旭欣喜若狂地道。裨将虽为大秦军职的最低将衔,但百姓出身的徐旭想要升至此职,若非有天大功劳,怕是这生休想。不料,今日单凭荐药之功,即登此职,一时殊难相信,也让他欢喜地几欲昏去。 众将上前贺喜,徐旭也抱拳谦礼。 高广又道:“石头有技艺在身,若再在亲卫营,未免不合。本帅思虑,就让他到辎重营任护卫队长之职,顺便为全营将士炼制止血散。诸将,你们看如何?” 众将齐道:“大帅英明,理当如此!” 高广大笑,须臾,道:“石头,你任队长的职责,知道了吧?” 小石头道:“知道了,就是为全军将士炼制药物。” “嗯!不错!但你记得也要多培训几名助手,单人之力,毕竟不及。”高广嘱咐着。 “是!”小石头大声应承。心想,刚出幽谷便得了个与医有关职务,看来,自己与歧黄倒是大有缘分。 如此,小石头在大秦军里开始了医官生涯。每日除了指挥几个士兵,搬运药材,便是躲在营里炼制药散。他有改变物质的真元力,又有十数日的炼丹经验。再加浑元戒里,元虚真人留下的药经医典。这么前后对照,加以参悟,小小的止血散炼起来,压根不费工夫。 同时,也为他日后炼制更好的丹丸,打下了基础。须知,尽管他曾炼出上品仙丹,然那是在化虹丹的基础上加以精冶。此刻,由药材始,全然是白手原料,想要炼出精制丹丸,却非他之所能。 这日一早,天刚微露曙光。营中鼓声大响,号角连鸣。 小石头一惊,以为敌人进攻,翻身坐起,惶惶张张穿好衣甲,奔出帐外。至于小狻猊,懒惰得很,还躲在被褥里睡着大觉。却见徐旭恰好经过,一把拖住,问道:“徐大哥,是敌人进攻么?”一边说,一边跟着向前奔跑。 徐旭笑道:“那里有敌人进攻,呵呵……只怪我没说清楚,咱们这军营,虽不打仗,但每月必有几日大练武,却是少不了得。”他自做了裨将,对小石头当真是感激由衷,时常会偷些酒食来二人共吃。毕竟他是将,小石头只是兵,饭菜供应大不一样。 “哦!”小石头恍然,二人急急地往校场赶去。 到了校场,人已极多。徐旭领着众人排在后面。前方一面黑红色大旗,绣着“高”字。 小石头心道,看来,他们这一排,均是高广的亲卫。他不知自己该到何处,当下也跟在后面。过片刻,有一小校策马奔来,手中执着一面大旗,旗子与“高”字大旗一比略小,上面赫然是个“胡”字。到了近前,小校把“胡”字大旗猛地一插,置在“高”字大旗的旁边。 又过会儿,几日前想要审问小石头的胡塍,大步而来,往队列前一站,喝道:“大帅亲卫营出列!” 紧接着,穿红色兵甲的士兵,纷纷出列。其中,就有徐旭一队。小石头既不知番号,又不懂怎生操练,心下想着,反正跟着徐旭总没错。是以,他人如何,他也如何,学得丝毫不差。 胡塍道:“大帅亲卫营的众兄弟听着,今日操练,与往日不同。稍后,本将军将带着你们与熊躯营做对抗训练。所以,你们可得打起精神来。万一输了,哼哼……”说着,森寒的目光,扫过整个大帅亲卫营。即便站于后面的小石头,也微有察觉。 过半晌,胡塍又道:“那位穿辎重营军服的兄弟,请出列!” 知道说得就是自己,小石头退出队列,站在外面。 适才人数众多,小石头面貌,胡塍也没看清。此刻见是他,不禁一愣。当日大帅营里,伤药的疗效,他也亲眼目睹,心下甚是佩服能炼制出来的小石头。更在背后,誉他为大秦军士的保护神。当下微微一笑,说道:“原是石医官,你们辎重营不需要训练。你先站到一旁。” 小石头听话地站得远远,退至另外一队。猛听有人道:“喂,兄弟,坐下来再看!”小石头一愣,回头看,却见其他营的士兵,已然排排坐,蹲在地上。当下也坐了下去。 这时,胡塍大声喊道:“亲卫营,整队!”喊声甫毕,五千红甲士兵,顿时穿来穿去,如花蝶绕舞,仅片刻,已排好阵形。 又是片刻,但见一队队人如长蛇一样,徐徐而出。仅是眨眼工夫,校场里已没多少人。 如此坐了半天,日光开始西斜,出外的士兵,还未回来。剩下的人均在窃窃私语,讨论着今日之事仿佛有些诡异。而小狻猊也醒来,自行寻到了小石头,又藏在他怀里,做起了春秋大梦。 这会,忽然一人驰马而来。小石头一望,真是冤家路窄,此人不是他人,正是那日说要斩了自己的王参将。当下惶惶,想往人群里躲进去。可那王参将眼神倒利,一眼便望着,朝他冷笑下,到了近前,大声道:“弟兄们,你们将作为本次战役的辎重队,随着本将军押送粮草。听见没?” 原本坐着的士兵,站将起来,很是兴奋地喊道:“听见!”心下皆想,原来今日操练是假,实地里却是进袭汉军。又闻王参将道:“车辆辎重,早已备好,歇息半天后,再出发!” “咋!”一众士兵,人人兴奋,个个摩拳擦掌。要知道,大秦军规,向以军功封爵。如非这样,江湖人出身的雷啸岳何以能有资格,得授天策大将军衔。今日,突然进攻汉军,且领军的又是大秦名将高广,那自是无有输的道理。余下的,只是考虑该如何抢功,如何杀敌,又如何封官加爵。 故而,这当口的士兵,不像是要即将赶赴沙场,而像是赶集一般。 小石头惊诧莫名,寻思着,古人确实与现代人不同。现代人闻着打仗,那是骇出心底,无非就高唱几句和平而已。而古人偏是雀跃欢腾,仿佛站在面前的不是军队,只是活着的军功和官帽。 至半夜,辎重队装备好一切,开始出发。再看那王参将全身着铠,胯下一匹白马,手提一根烂银枪。看来,倒也威风。小石头混在人群里,手里拿着长戟,默默地跟着。心下却想,此次战役,也不知胜负如何?倘然大秦胜了,那我无疑没事,万一输了,只怕我就算留在了辎重队,也难保能无恙而归。 思来想去,不免忐忑,脚步愈加放缓,落在辎重队的最后面。他如斯害怕,心里偏生还在辩护着,我是一个现代人,尤其还是一个异时空的现代人,他们的战争,可不干我事。能避则避,能闪则闪,反正保得性命,就是一桩大幸事。 自战役打响的几日以来,辎重队是半点生意也没有。囿于汉军压根未有提防,秦军攻势又是迅猛激烈。是故,一开始,汉军便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弃下辎重无数。秦军前锋以战养战,不用等待后方辎重,行动更加迅捷绝伦,如狂风席卷,荡扫天下。 汉军是望风而遁,纵是黄河天堑,也没守着几日,就丢了。 一路攻到稷山,这是秦汉十五前的边界。倘非当年汉将索飞,秦军势必早已攻破汉都太原。而大秦那会若没有高广,汉军不定也能继续推进,直下长安。 至稷山,秦军终于停下进攻的步伐;汉军败兵也开始收拢,据说汉大将索飞已封汉皇诏书,赶到稷山,任大汉镇西大元帅。面对强敌索飞,高广不敢贸然,当下扎营驻军,把个稷山围得密密实实,就等索飞孤注一掷,与他约定时日,在城外决战。 如此一围,半月过去。索飞始终没甚异动,高广耐性也足,敌不动,他不动。两军便这么在稷山僵持住了。 在营里,小石头听人说,原来此场战役,乃是秦皇蓄谋已久的事。秦皇弱冠登基,至今雄主四十年。平生愿望,就是一统天下。南方大唐地域宽广,江河众多,暂且不说;然东方二国,周和汉,他们唇齿相依,互帮互助,一方有难,另一方必然出兵援助。是而,大秦虽然势力雄厚,但想一统天下,同时应对两国,却是难矣。 不曾想,老天襄助。前些日,周皇驾崩,大周名将震北王赵烈又殁于北疆,皇太子虽然及时登位,但下面那些兄弟们却是觊觎正炽。若此刻以迅雷之速攻袭大汉,周国必无暇出兵。趁此良机,若能尽取大汉,再顺势灭了大周,那大秦一统之势,将如山河崩泻,无人可挡。 听了这些,小石头暗自嗤鼻,心道,不就是兵戈扰攘,图谋它国么?仗着自己比人家力大,比人家人多,就想着法儿地欺负人家。此种行径,与强盗何异?又想,反正我是既不杀人,也不被人杀。就管我的辎重车好了。 这段时日,若非因止血散特效,而大秦军中又迫切需要,王参将早已寻着他茬子,除了他。只是见他实在舒服透顶,于是命他闲时推车,忙时炼药,半刻空暇也不给。想要惩罚他当日,害得自己掉落下马的耻辱。 怎料,小石头本就力大,何况内家真息自衍化成了太素能量后,当真是随心所欲。别说推辆车,即便要他推块无轮的石头,都能轻轻松松地应付。而且他自始至终警饬谨慎,生怕被那王参将寻着其它茬子惩治自己,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况且,有时推车,遇到过不去的坎子,辎重营的兄弟均会唤小石头襄助。数日来,他们知晓小石头力大无穷,实非常人能及。既有此天大主力,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放过的。如此一来二去,小石头在辎重营内威信甚高,若非王参将职别高些,旁人都懒地理睬,一得空闲便与小石头闹磕聊天。 深夜,弯月高挂,繁星点点。地面上光色如昼,人影绰约。这样的夜晚,决计不怕敌军会来袭营。囿于此念,秦军大营里人声静寂,万籁全无。固是马儿也打起了瞌睡。 秦军的想法,其实没错。稷山城内的汉军虽然整装待命,刀戈枕旦,但确无偷袭之令下发。然两国大军均没想到,从战场的另一处,悄悄潜出了一支雄壮的军队。这支军队,既没打旗,也没番号,皆是黑铁玄甲,马蹄下裹着棉絮。当他们行到大秦军营的正后方,离大营仅只一里时,忽然齐发大喊,如猛虎下山,冲进了秦军营帐。 猝然而至地袭营,秦军慌乱不堪。有些人衣不蔽体,刚从榻上爬起,便被冲进营帐的周兵迎头一刀。 可他们毕竟是百战之师,不过片刻,便稳定心神,开始了有条理地防御。然而,与此同时,稷山城门大开,十数万汉军从里杀出,挟着无比的愤怒和奋不畏死的决心,向秦军冲来。前后夹击之下,秦军大乱。且汉军原就蕴着败战的愤怒,此刻是挟怨而冲,出手之狠辣,当真是旷古未有。 只见得秦军一个个被人切下头颅,有些刚出营帐的将军们,竟被汉军的小兵们一拥而上,乱刀碎尸。整座秦军大营,火光冲天,人马乱吠;马踩人,人挤人;一半被敌军杀死,一半被火烧死,更有些人黑暗里瞧不清楚,竟在那自相残杀。 乱军中,小石头手执长戟,抱着小狻猊,便战便退。敌军袭营时,他正在巡哨。由于王参将公报私仇,是而他已有三日三夜,未曾闭过半眼。又见着平日相谈甚欢的弟兄,竟自枉死,小石头悲愤莫名,出手毫不容情。但见他长戟乱舞,如暴雨倾泻,虽无章法,然浑厚的真元神力稍一泄露,遇者无不披靡。 照小石头原本,其实是空有真元,偏不会使用。即便偶尔爆发,也往往是生死垂危,或在岌岌可险之下,但他经华山一行,得蒙两位世上数一数二的金真高手,细心指导,其一身本不相容的阴阳真息,非但趋于浑成,去了凡俗的垢气,更得天地灵性地淬炼,脱胎成一种举世未见的异能真元。 再加他既参悟过《太素心境典》,又修炼了《睡梦心经》和《太始大法》这两部即便是仙人也要垂涎的稀世经典。因此,他的内力真元非但有着改变物质的特性,更包涵了另几种心法的特长,实达包罗万象之境。 这么一来,那柄寻常的军营长戟,被浑厚的真元稍一贯注,登不啻于神兵出世,锋盈所至,所向披靡。如盘古开天斧,混沌化两仪,世上当真再无能挡之器,能阻之人。 在他周围,惟有哇哇乱叫者,却无一敢随意近身。 左一劈右一砍,正觉今日好生威风,比之当日山中劈柴,尤要乐上几分。忽瞅见旁边有匹马儿,当下跃起,落在背上,手中长戟,“唰唰”点出,无形劲气,直摧连营两座;继而来回一个横扫,数十名汉军乘风破浪般的向后飞去,转眼,连个尸首碎片也寻不着。眼见这些,又不免心生怜惜,暗道,还是先冲出重围再说,若这么厮杀下去,造孽委实深重。 幸余汉军,瞅他威势凶猛,人人色变,踯躅不前。直觉眼前这小兵打扮之人,定是秦国大将军级的人物,否则,一个小兵焉能如此威风八面? 正当这时,忽听有人惨声大叫:“石医官,救命,救命啊!” 回头一望,囿于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倒也瞧得清楚。 原是那讨人厌的王参将,被数百名汉军,围在中间。只看他无盔无甲,浑身遍布鲜血,手中拿着柄长剑,在那左支右绌,看来过不多久,便是被人乱刀碎尸的厄运。( 87章 假冒郎中 这些日,被他骂得多了,小石头原想不救,可一想,罢了,罢了,人命关天,能救则救吧!想到这里,奋起手中长戟,猛力一扫。但见劲风卷起,数百名汉军,顿时忽上忽下,跳高跳低,宛若遇到飓风扫过。一个个不是断腿缺臂,就是哎哟大叫。 乘这空暇,长戟刺去,大喝一声:“抓紧!”邓参将也算机灵,闻言知意,急忙死死地抓住戟尖。 双臂运力,狠命一提,把邓参将拎在半空,让他自行落在马后。 此刻,周围敌军密密麻麻,人头攒动处,均是汉军番号。小石头这一招,也是情急生智,至于成功率如何,压根未去考虑。只想到,这家伙假如幸运,便能落在马上,倘然不幸,那我也算尽力了,却不致愧疚。 王参将死里逃生,心中勇气全无,余下的惟有胆怯。刚落在马后,便死死地抱紧小石头,把头低着,丝毫不敢张望左右。即便乱军之中,小石头都能闻到他牙齿打颤的声音。 一边鄙夷着王参将居然比自己还要怕死,一边策马便想冲出包围。 却不知,他适才大发神威,汉军非但没有胆怯,反而愈聚愈多。见他逞凶肆虐,汉军只当他是秦军中的大将,是以人人想擒住他,得一天大的功劳。 左冲右突,面对如浪似潮的敌军,小石头仁慈心作怪,一时竟不能冲出。正彷徨际,猛觉身后一股大力。居然是王参将把他推落下马,自己策马逃了。小石头大怒,可也没空喝骂。汉军见他落马,当真是人人欢喜,至于策骑狂逃的王参将,一无头盔,二无战甲,他们倒是当作了不起眼的小兵。 一声大喊,汉军奋勇上前,但见刀戟举起,森寒可怖,前后黑压压的数千人,同时发威下,仿如天河倒泻,那有抵挡的勇气。 小石头一个懒龙打滚,似钻地葫芦,先旋卷向地,连着数个翻滚,待刀戟落空,继而盘旋而上,在空中又躲过十数支暗箭。一连串的动作,干净利落,优美无双。在这一瞬刻中,汉军是极力刺杀,而他却是尽量闪让,当真是躲得精巧,避得诡异。 刹那,大秦军营四处乱声鼎沸,但惟有此处,偏是鸦雀无声。数千汉军,心儿怦怦,仿似要从胸腔中跳将出来,实不能信这几下竟是人力所能,就象雷震电掣,撑霆裂月,虽然过去久了,却兀自余威迫人。 趁汉军发愣,半空中的小石头,托了托怀里的小狻猊,瞅准一处帐尖,右足轻点,如大鹤翔起,漂浮百丈;眼看他似要力竭,偏又一个转折,宛若抄水腾空的苍龙,再次优美演绎了超人若神的魅力。“嗖”的一声,激射夜穹,在数千汉军的目瞪口呆里,转眼失了踪影。 腾升半空,朝下鸟瞰,但见秦军营帐,到处是火光冲天。前方打着汉军旗号,而最先袭营的却打着周军旗号。眼看秦军惨死,小石头万分不忍,但要他下去与敌军厮杀,偏偏又没这胆量。心想,若非周军突然偷袭,秦军也不致输得如斯惨况。唉……战争这玩意,不是什么好东西。 思忖里,自顾遁去。 飞跃片刻,离战场已然很远。不多时到了一条小河边,看着河水还算清澈,当下落在地面,取些水,净净脸,随即喝了几口,觉得河水甚为甘冽。于是叫醒小狻猊,要它也润润喉。孰知唤了良久,偏不见它睁眼,依旧呼噜直打。 既气又笑下,索性作罢。心想,秦营里的徐旭和胡塍,也不知他们究竟如何?是否能脱出汉军重围?寻思着,倘若自己无技傍身,此刻那有得活。如是一想,不免心下恻恻,暗道,人生际遇当真是坠茵落溷,有好有坏。当下一声叹息,望着前路茫茫,不免思索起,日后该当如何?回长安,那是万万不能,说不定又要治自己一个逃兵之罪。 思来想去,心道,既然到了古代,走走玩玩便是。想起现代时,由于工作紧张,祖国的大好河山,却也见得不多。倒不如趁这机会,慢慢游览得好。又想,反正现今的自己,也算有些防身本事。而且,自己已到过军营,就算秦皇追究起来,也怪雷家不得。 想完之后,刚想起身。猛听得有人在后笑道:“臭小子,又让老夫寻到你了!” 小石头一惊,回头看,顿时怛然失色。说话人竟是无极宗师隗斗。当下骇极失声,“你、你……怎么又是你?”心下暗呼倒霉,埋怨这世道当真多舛,堪堪逃出灾厄,殊不知,又遇魔爪。 隗斗阴声笑道:“小子,那昆仑派的老不死果然厉害,短短的几日便能让你脱胎换骨,功力也增进不少?嘿嘿……”他和旁人说话,均是不咸不淡,惟有和小石头一逢面,却是情绪多变,尤其笑也多了点,尽管不是欢笑。 当日华山一战,他虽然受伤,但仔细想来,确乃自己大意之故。思来想去,那元虚真人再是如何高明,也决计无法让个傻小子,在短短半旬间,便能臻至宗师级别。故而,他今日是打定主意,切不可大意,定要谨慎处事,小心应付。因此,即便早早发现小石头踪迹,他也未立时冲将上去。 小石头郁懑道:“前辈,请你不要侮辱家师!何况那惊天指诀,晚辈早已如实告知,前辈怎地就疑虑重重,非要死缠烂打呢?” 隗斗道:“哼,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便想蒙混了去?要知道,惊天指诀对我无极岛一脉何等重要,实为存亡延续之关键。你小子不明明白白地交代清楚,休想老夫会放你过关。告诉你,这辈子不说,老夫便缠你一辈子,看你烦不烦!哈哈……”说到后来,放声大笑,颇为自己后面的几句话,感到满意。尤其瞥见小石头惊色满面,愈发轩轩自得。 听他所说,小石头情知无法善了。又瞅他正在大笑,戒备似有放松,索性一式“苍龙入海”,掉头就走。 隗都愕然,没想傻小子功力既然增进,何以一招未过,即逃之夭夭?当下身形疾展,瞧准小石头遁处,尾追而去。只是他更未思及,小石头自幽谷修炼,便脱胎换骨,浑身悖逆的阴阳真元竟因祸得福的皆化混沌。其真气的浑厚度时下诚不及他,但以此能量,施展起《龙行八法》,当真是如鱼得水。 而且附近多山多林,地形比之华山尤为复杂,仅是几个眨眼,再想了看,竟已杳杳无踪。如此,他是气极无比,在旷野里大声吼道:“臭小子,千万别让老夫给抓住!不然,老夫一定剥你的皮,拆你的骨。”一番话,说得怨毒已极。 须知他乃堂堂一代宗师,小石头不过是一寻常至极的傻小子。虽然有点身份,也颇见功力,但在他眼里,始终是手到擒来的小人物。却未想,一个大意,被他在自己面前,就这么扬长而去。对隗斗来说,实为平生罕见之羞辱。这下子,原先对小石头的好感,顿然尽失。寻思着,若非自己先前一时心软,早些下手,岂会受此大辱? 再说那小石头一口气连跑了百余里,直到天色渐黑,方寻了处山洞宿下。捱到天明,出洞一看,只见山中朝雾缭绕,古树葱郁,伴随着鸟儿鸣叫,给人涣然一新之感。小石头心道,原来这山中景色,居然美得如此,昨夜逃难,有点骇慌,倒未察觉。 当下出洞伸腰,展臂,踢踢腿。随即面朝东方,吐纳导引。待元气渐盛,小石头澄心守虑,收了丹息。心下不禁寻思,那隗斗老谋深算,若我总在山中逃避,不定有日教他寻着。常言道大隐隐于市,与其在山中枯熬岁月,毋宁寻处大城,逍遥过活。即便不小心被他寻着了,但凭着城中人多,许倒有逃命之机。愈想愈对,旋即抱起小狻猊,迳往山外行去。 一路坦途,倒未遇上隗斗。心情宽松之余,游山玩水,走走停停,皆因得了自由,是而不觉跋履山川之苦。这一日到了一大郢,见上面隽着两个大字“洛阳”。不禁心喜,暗忖,现代时,便曾见史书上道,长安和洛阳,俱是古时的大城。长安,我已见过,今日倒要看看这洛阳到底如何? 思虑及此,从浑圆戒里取出元虚真人给他的行头,一个药囊和一只药箱。心想,我先装扮成游方郎中,若有病人,我便看看,若是没有,也落得轻松。万一遇着隗斗,凭我这身装扮,想必他一时也瞧之不出。 因他是大夫打扮,城门口的兵卫没有多加阻拦,便让他进了城。城内很是热闹,尽管没有长安那么繁华,但也车马辐辏,相差无几。一路闲逛,难免想起当日雷倩陪着自己在长安城内逛街的情景。不由微浮笑容,觉得好生温馨。心道,雷三小姐,虽然刁蛮,但热心处,却不亚于邓姐姐和冰清。 走着、走着,不觉到了一家二层高的酒楼门口。当下拐进,寻了一处座位,自行坐下。接着,随便点了几个酒菜,自斟自饮起来。这里的酒醇香浓厚,口味甘甜,小石头只当它是饮料,喝起来颇觉爽口。 忽然,“啪”地一声响,循声望去,原是有人在酒楼大堂,说书着呢!但见这人细眉薄嘴,脸容瘦小,神色间透着颖慧和睿智。独据案桌,拍着一块狭木,大声道:“诸位,诸位,今日奚某,为诸位说上一段秦汉稷山大战。” 下面一人道:“奚先生,这稷山大战,你都说过好多遍了,咱们听得都能背了。不用说了。” 说书人奚某把眼一瞪,斥道:“稷山大战你能背了?哼……那我来问你,秦军大帅高广最后的命运,你可晓得?” 那人道:“不就是加官进爵,当大帅了么?” 奚某哼了一声,道:“孤陋寡闻的家伙,你说的是十五年前的稷山大战,而奚某刻下要说的却是十五天前的稷山大战。你不想听,闭着耳朵就是!”秦汉稷山大战仓猝而发,仓猝而毕,是而世人多不知晓。 那人知道自己搞错,当下讪讪不语。 奚某细眼大睁,朝酒楼大堂一扫,说道:“诸位,在下的稗官小说有谁不想听得,尽管离去。奚某不加挽留。” 楼中诸酒客,纷纷道:“奚先生说书,精彩无比,今日能听,咱们是三生有幸。” 奚先生嘿嘿一笑,拍了桌案,震醒某些尚在窃窃私语之人,即道:“话说十五天前,秦军主帅高广,趁我大周 宣德帝驾崩,新皇尚未登基,亲率二十万秦军,突然渡过黄河,进袭汉军合津大营。斯时,汉军主帅费不通,其人之愚笨,在下也不必多说。三年前的京都比武,大伙该知道这人,实在是蠢得如牛。也不懂,汉皇为何会让他镇守合津大营。“ 这时,他端起茶蛊,喝了口水,又道:“秦军渡河之时,侦察兵已向他报告。可这费不通,还真不通之极,却说,秦军是惑敌,汉军不必理会。原来,他之前已接到谍报,说秦军当日乃大比武,是以他笃定得很,压根没想到秦军用的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当五万秦军前锋骑兵,飙举电至,如狂风席卷,冲进合津大营际,他才着慌。但那会,已然不及。这么一来,秦军是蓄谋已久,汉军却是猝不急防。两相一对照,诸位,该知道结果了吧?” 问题一起,堂下诸人纷纷回道:“自是汉军大败,那是无庸置疑了。” 奚某道:“不错,不错,诸位猜得极准。汉军大败余,撤退稷山。一路溃败,那个惨状,白骨露野,唉,奚某也不说了。合津大营原本有十万大军,可当撤至稷山时,仅剩三万。当时,稷山城有守军八万,两军相加,总计十一万。而秦军有百战雄师二十万,领兵大帅又是天下名将高广。唉……这场战役,胜负之数,实已明了。” 听到这里,有人忽道:“不对、不对,奚先生此言有谬!” 奚某问道:“何谬?” 那人道:“秦军出战始,二十万大军。合津大战后,汉军伤亡七万,怎地秦军仍有二十万,莫不成,秦军人人皆是不死之身?” 奚某一笑,说道:“不错,秦军确已练成了不死之身。”这话一说,酒楼里人人色变。甚而有人喝道:“胡说八道,世上那有不死之身的军队?” 闻有呵斥,奚某并不恼,依旧面含微笑,说道:“诸位稍安勿噪,且听奚某细说其中原由。”待酒楼里三三俩俩之人尽皆静下,奚某道:“秦军虽未练成不死之身,但他们军中却有一名盖世神医。此人炼制了一种伤药。只须不是当场死亡,用药一敷,伤员登愈。是以,合津大战后,汉军伤亡七万,秦军偏只亡了二千。你们说,如此一来,秦军岂非等如是练成了不死之身?” 此言说出,酒楼沉默。人人深思,倘若如狼似虎的秦军进攻大周,再加上这样的圣药,当真如虎插双翼,龙遇大海,世上军队,有谁能敌? 忽一人泣道:“汉军可不能输啊!万一输了,咱大周也危险了!那些个秦军个个虎狼,杀人不眨眼。”余人闻之,皆相附和。这时,囿于战争胜败已牵连自身,是以堂下诸人个个侧耳聆听,没一人想得到去饮口酒,吃口菜。 惟有小石头一人自顾喝着微甜的米酒,吃着稍带酸辣的菜肴。偶尔,夹起一块烧肉,喂给小狻猊。 旁人朝他瞥眼,本想斥责,可见他药囊,药箱置放一边,顿时忍住不语。方今天下,战乱四起,文者可进仕,武者可当将,其余杂学,偏是少人去研。尤其是歧黄之人,世上更罕。虽然小石头貌像年轻,但年老有经验的大夫,不是被宣进宫成了御医,便是被达官贵人高高供起。是而,寻常百姓倘然见得郎中,当真是尊敬无比。 奚某冷眼旁观,见他面如冠玉,悬鼻挺直,虽说衣着朴素,但富华高雅之态显然无遗。尤其那只不知何品种的宠物小猫咪,只怕是皇族之人也未见过。不禁心道,莫非这人是京都来得王孙公子,否则,焉能有此风度? 留着心思,他继续道:“秦军兵围稷山,汉皇震惊,旋即派出了年已古稀的索飞,索老将军。”听得索飞之名,诸酒客皆低声道:“这就好,这就好……大汉有救了,稷山也有救了。” 耳闻赞声,小石头暗道,这汉将军索飞也算不枉此生,非但威震本国,他国百姓也对他佩服有加。不简单,不简单啊! “尽管索飞老将军勇冠三军,无敌天下,可他这会遇上的敌将,也非什么好相与的人。秦将高广可说是索老将军的世仇,前一次稷山大战,若非高广,嘿嘿,大秦危矣。此趟会战,当真算得上是两位世之名将的退役之战,也是大汉生死存亡的一战。两位将军虽然抃风舞润,意气相投,但也互相忌惮,闻得对方是军队统帅,当下各自安营扎寨,不敢轻易乱动。嘿嘿……不曾想,他们此举,偏是留了个成名机会给了咱大周一位将军。”说到这,奚某又卖起关子。 88章 妙手疗伤 诸酒客不耐,三三俩俩催道:“奚先生,快说,是谁?是谁啊?” 奚某道:“此人乃我大周雁翎军新任统领,郑恩,郑将军!” “啊!?是他?” 闻得郑恩二字,小石头心旌摇动,暗道,难道就是当日酒店里,有过一面之缘,并且与店小二打了一架的那个粗蛮大汉? 他这厢仍在思忖,那里奚某又道:“本国的郑将军,可说是年少有为。自忠义千秋的震北王殁于北狄,能接替他的惟有郑将军了。他连夜率两万轻骑兵,着黑甲,马蹄裹棉,从秦营后方偷袭。斯夜,月光如水,大地如昼。就在那万万想不到的时候,两万轻骑兵如神兵突降,在秦营内大肆纵火。随即,汉军从稷山城内杀出。哈哈……两国联军并肩杀敌,直杀得秦军屁滚尿流,直恨爹娘少生了一条腿。而大秦主帅高广,下场就惨喽,闻说战后被秦皇派钦差,勒令在营中自刎。” 兴高采烈地说完,蓦见他面容悲戚,叹道:“只可怜那败绩失据的高广高大帅,本是世之名将,孰知,居然被年老昏庸的秦皇自毁国栋,勒令自刎!唉……可叹可悲,秦皇老矣,再不复昔日之英明睿智。”说话间,显得悲愤填膺,似为一代名将地陨落,感到无限惋惜。 小石头愕然,单手执杯,久久不动。万没想,高大帅居然被秦皇处死?这种偶犯小错,即要诛杀大臣的做法,实与昏君毫无不同。沉思许久,不觉悲恸,杯中酒朝东三叩,随后洒于在地,心中默祷大帅早日升天,英魂永安。他虽与高广相处不长,仅只数面,但当日被救在先,又见他八面威风,治军严谨,实地由衷钦佩。时下闻得被秦皇杀害,不由对秦皇恨之入骨。心道,秦皇族,看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先是楚王世子,再是二皇子,现今又是这秦皇。哼…… 他心下存了此念头,相应地也种下了秦皇族日后全体被诛的可怜下场。 听着奚先生怨艾,酒客中一人高声说道:“奚先生此言差矣。想那高广乃虎狼之国的大帅,平生征我大周无数,杀我大周子民更是无数。他若死了,咱们该当高兴才是,岂能为他悲恸?” 其余酒客尽相颔首,有些人赞同而合,大肆拍手。 奚先生笑笑,并不言语。 便在这时,街上忽然锣鼓大作,动地翻天,雷轰鼎沸。细辨余,像是有人在喝:“奉郑将军令,洛阳城中倘有郎中大夫,请至太守府报到。如有隐瞒不报,或是故意不至,杀无赦!”接着,喝声先响后轻,反来覆去,总是这一句。渐渐地愈益无声,直到最后,街上又恢复宁静。 这时,酒客们皆看着不露声色的小石头。 奚先生抱拳,笑道:“这位先生,郑将军刚打过仗,想必军中伤员甚多,极需大夫疗治。望先生快些赶去为好!” 被他一催,小石头再不好故作不知,只得道:“是、是……在下这就赶去,这就赶去!”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银两,叫了小二算帐。继而问清太守府怎生去法,便自行去了。临出酒楼前,只听身后有人道:“倘我大周军中也有秦军那样的神医,就好了!” 小石头闻言一顿,暗道,好是好?只是别国军士要受苦了。叹息之余,他原想趁无人时,收了药囊和药箱。但转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自己有能力,而偏不去施援,似嫌太过残忍。更何况,从酒楼到街上,实有数十双眼睛盯着他,固是再傻,也晓得无暇改换装束。 只得在洛阳百姓的盯视下,背若芒刺,磨磨蹭蹭地到了太守府门口。 正想着要否毛遂自荐似地通报一声。门口守兵已上来一人,朝他抱拳,问道:“先生是大夫?” 小石头苦笑道:“不错,如假包换!”又想,就凭我身上大大的药箱和那装满药草的药囊,不是郎中,还会是什么身份? 守兵大喜,忙道:“先生,请上车!”说罢,引着小石头向府门边的一辆马车行去。看得出他的笑容,倒是俱出由衷,非是作假。 瞧着府门旁边足足停着十数辆马车,可从掀起的帘布处望去,每一个车厢都是空空如也。小石头愕然,问道:“就在下一人?”诧异着偌大洛阳城内,竟只有自己一位大夫,难免有匪夷所思之感。 守兵道:“不、不……前面已有几位大夫,只是郑将军营中伤兵极多,董太守怕耽搁了,是以命我等看见一位,便领一位前去。这么一来,大夫有了,救治伤兵也及时了。” “哈哈!这倒是个好法子!”小石头深为赞同地笑道。这时忽然想及,倘若自己躲入周军营中,隗斗决计料想不道。如此一来,自己岂不安全多多?如是一想,也不待守兵上前搀扶,自行连爬带滚地钻进车厢。继而放下门帏,道:“走吧!抓紧时辰,伤兵要紧啊!” 坐上马车,出洛阳,往西行。 策马飞舆,摇摇晃晃,行了数十里。 车夫道:“先生,军营到了。”小石头掀起门帏,朝前一看,但见一座营寨赫然伫在眼前。马车刚到寨门,守兵上前,看看车厢,即挥手放行。眼看手续简便,并不繁琐,小石头心道,这才像是要救人的样子,倘若盘问来,盘问去,那就于理不合了。瞧得出,领军者颇为爱兵如子。 马车在一个轻骑兵地带领下,不一会到了一座营帐前。马车刚停,即有士兵上来,掀起门帏,并扶着小石头下车,把他当个老夫子一般。小石头问:“伤员在那?” 扶他的士兵道:“均在几座营帐里,就等大夫你了?”用眼瞟着他怀里的小狻猊,不明白这年轻大夫为何要带个狗儿来医治?心里害怕着,这人莫不要是纨绔子弟,或是个诈财骗钱之辈。 “嗯”了一声,小石头奔前头一座营帐。进了里面,稍一浏览,但见伤员们一个个躺在木榻上,而里面大夫已有两个,正在探脉、问诊。小石头随元虚已学过些古代歧黄,何况他现代时本就是个外科医生,对这些火炙伤,刀剑伤,着实精通得很。压根不用望、问、诊、切,即可晓得伤势如何,怎生救治? 也不多话,把小狻猊往怀里塞塞,空出双手,迳自奔一嗤牙裂嘴,在那哼哼唧唧的伤员。他不紧张,始终随着他的士兵,却是忐忑不安,生怕小石头是洛阳太守寻来的滥竽。 眼前伤员身上无血迹,稍一察看,小石头既知他是左小腿骨折,右手臂脱臼。多半是自己从马上摔下来,跌地所至。打开药箱,取了瓶清灵水,涂拭在蹭地划破的伤口上。那伤员先是长吸一气,彷似极痛。须臾,却面露笑容,“大夫,这药真灵,俺的伤口凉凉的,舒服死了!” 小石头微笑,心想,这清灵水可是元虚大师傅多年熬制的宝贝,有此特效,自是正常。随又吩咐旁边士兵,拣些木板来。余裕,士兵过来,手上捧着一大堆厚实木板,问道:“大夫,这板行吗?” 瞄了眼,小石头道:“稍大了些。”说着,从上取了一块,双手轻轻一掰,继而来回手削。眨眼工夫,薄薄细细,符合腿肘形状的木板,居然倏现。 士兵愕然,张大嘴,完全呆了。要知道,这些木板是军队扎营时所用,比寻常木材不知牢固多少。别说用手掰开,即便用大斧劈,也需耗时良久。 不经意的奇异表现,小石头完全未觉。囿于前世职业特性,他时下只想尽快解救伤员,至于他人如何看法,自不在考虑之中。 把夹板形的木板,置于伤员腿弯两侧,又在伤口处,特意加厚了纱布,再灌以药水,最后完全固定。 说道:“半月之内不要随意走动,尤其是骑马,万万不可。”也不待伤员回应,双手电闪而出,抓住他右臂,微微运劲。只听见“喀嚓”一声,伤员“哎哟”大叫。 惨叫声惊醒错愕良久的士兵。 原见这大夫年轻的可怕,且治病手法与旁人又不同,再加适才徒手劈削木板的异像,刻下听见惨呼,只道伤了得同僚不定和那木板有着同样际遇。旋骇问:“大夫,怎么样,不碍事吧?” 小石头笑笑,而那伤员,却突然抡起胳膊,甩了几圈,又内内外外地动了数下,惊喜道:“大夫,我不痛了!呵呵……全好了……呵呵……谢谢大夫,谢谢大夫!”叩头如捣蒜,连受了几日几夜的痛苦,被小石头妙手解决,其感激之意当真难以言表。 摆摆手,要他多歇息,歇息……即便来之前有些勉强,然一遇到这么多的伤员,一听到这么多的惨叫声。有着前世职业记忆的小石头,早已忘了自己其实是被人强拉而来。在第一位伤员完全救治好的情形下,顿时马不停蹄地走到下一位伤员处。 眼看效果良好,又见这年轻大夫的确有真本事,士兵信心大增。伤员们更是用望着万家生佛般的目光随影注视。 下一位伤员背上有伤,其口青肿发黑,红淤不散,显然与前一位的伤势大不相同。猜想此人是被大锤,或巨棒猛力打击所至。这等样的伤口,不同刀伤,也不同于骨折扭挫,虽然外表并不可怕。其实皮肤内部均已遭到致命损伤,倘然救治不好,势必会引发大出血,致人死命。 打砸伤需要冷敷,可古代军营又到那里去寻找冰块。思虑半晌,小石头伸出右手食中二指,以修罗阴罡为本源的冰寒之气顿时凝于指尖,轻轻在伤口周围,点了数下。他自得两位师傅细心指点,对真气已能随意运用。至于潜意识,希夷老者曾再三关照,非是必须,千万不要轻易使用,以防引起心怀叵测之人的窥视。俟时,平起风波,反为不美。 与此同时,那伤员“哎哟”声戛止,侧过头,既佩服又感激地望着小石头,咧着大嘴,乐道:“大夫,我不痛了,不痛了!呵呵……真是稀奇!” 微微一笑,小石头道:“把头转回去,虽然不痛,但伤势未完好,尚需救治!” 响亮地“嗯”了一声,伤员回头伏身,一动不动。其余伤兵,无不羡慕地望着他,而小石头在他们心里顿时从大夫上升到了神医级别,只望他能快些解了自己等人的痛楚。 右手一翻,清灵水即现掌心。如此神奇,小石头不免感叹那浑元戒确不愧是昆仑至宝。有此异物,非但藏物、携物方便异常,如像眼下情势,固然少了护士,自己也能游刃有余,单独应付。 用清灵水先清洗了下已被污垢弄脏的伤口,随用止血用的“地榆藕节粉”倒在患处,再垫上纱布,用宽布带绑好,最后又拿一枕头,塞入伤员胸口下,说道:“收妥了,保持这种形态三至五天,切不可乱动,尤其不能沐浴。”他怕周兵发现自己曾是秦营医官,所以那具有神效的止血散,半点都未用上。 “嗯!知道了!”伤员大声回道,能及时解决他莫大痛楚的大夫,所说的叮嘱,岂能不时刻谨记? 欣慰地笑笑,小石头再次看望下一伤员。心中却道,幸喜元虚师傅的药囊中普通药物极多,医治起来,才不致露馅。 帐中伤员,刀伤占着多数,凭他前世的临床经验,再加上药箱里的诸种灵异药膏。不多时,营帐内的数十伤员,已被他治好泰半。至于另两个大夫,由于要望、问、诊、切,无论是包扎的速度和手脚的麻利,与他实难相比,是以仅治了五六位。最紧要,他们所用的药膏也是大相径庭,即便在元虚看来,已是极其寻常,可入在旁人眼里,依然具有立杆见影的仙家效果。 眼看他出手如电,似旋风般在伤员堆里走来奔去,而被救治者,无一不疼痛尽去。始终陪在他身后,原想做帮手的士兵,既惊讶又钦仰地望着他。皆想,倘然咱们军营里,能一直有这么一个大夫,那老天爷便算是开眼了。 这士兵眼下唯一的用处,便只是当个向导和翻译。囿于周兵口音浓重,某些词汇,小石头茫然不晓。须知,医家中望、问、诊、切里的“问”也很重要,若作为医者的小石头与病人是牛头马嘴,岂不糟糕透顶?难保不会发生误诊之事。 如此半晌,小石头已在救治营帐内最后一位伤员。 另两位大夫由于无事可做,也站在一边,望着这位年轻神医到底是如何施医的。他们适才虽然心无旁骛的在替人治伤,但须臾间,数十位伤员,居然被人疗好大半,这样的事情,着实让他们视为奇迹。好奇心下,暂不到旁营,先伫在一边,偷起师来。 最后一位伤员,看来病症不轻。尤其断了的双臂,即便已被包扎,可血液依旧侵湿纱布,从里面缓缓透出。瞧着如斯惨状,小石头愕然,心道,此人伤势已到生死关头,竟而悄悄躲在后头,不与人争先。可见此人胸襟,非同一般。 暗自欣赏余,轻手轻脚,掀开纱布。缘于有了数日,是而浸透鲜血的纱布,已是肉帛相连。稍一拨动,哪人登即粗眉大蹙,牙唇紧咬,显见很是痛苦。但此人颇为吃硬,非但没哼出半句,更连躯体都没动上丝毫,其刚烈作风,让小石头万分钦佩。 突然,发现此人的肌肉有些痉挛,小石头一惊,手指按着他肩胛,忙问:“这儿如何?” 那人原不想说话,小石头又道:“痛就是痛,不痛就是不痛!若你不老老实实地回答,教在下怎生医治?”闻言,哪人方道:“嗯!是有点!” 看他说话时,张嘴甚不灵便,稍嫌僵硬。按在他肩胛上的手指,顿时用力下按,值此一瞬,即见他攒额歪嘴,躯体急弓,显然疼痛剧烈。至此刻,小石头已可认定,此人伤口实已感染发炎,照现代医学来说,也就是破伤风。 要知道,破伤风这样的症状,别说在古代,即便在近代,也是阎罗王的帖子,无法回避。虽说小石头那会,已有百分百把握可以治愈,但那是需要接种疫苗,或是注入抗生素,增强病人的免疫力方可。然时下情形,那有恁好的条件,为此人注射现代药物? 思忖间,小石头愁眉不展,颇为难受。倘有病人明明可以治愈,但囿于条件所限,以致命丧黄泉,对于一个医生来说,终究是桩可耻之事,也必将引为生平大憾。 旁人见他忽然停手,迳自抚额深思。便猜测最后一位的伤势,必是万分棘手,否则,照他先前速度,时下只怕已然救治完毕,岂会迟迟不动?士兵们很是着急,但见他闭眼沉思,又不敢胡乱扰了他思路,当下担忧无限,生怕这断了双臂的同伴,无法救治。一双双焦虑的目光,紧紧地望着小石头。倘能把内心焦火聚于眼内,小石头怕是早被他们给引焚。 89章 伯高神针 站在一边的两位大夫均已年至花甲,一人干瘦,脸面黝黑,总不声不响,似对小石头极感兴趣;而另一中等身材,面容红润的老大夫,见小石头始终在沉思,暗道,多半他只精通刀伤、骨伤,若是遇到甚疑难杂症,便焦头烂额,束手无策了。 如是一想,不禁起了比试心思,寻思着,倘若自己能在众人面前,救得这位断臂伤兵,岂不恰好证明自己的医术造诣实比那他强胜数倍? 人皆好胜,纵是年老的大夫也难以免俗。当下道:“这位先生,能让老朽看看么?”古代医学博大精深,像小石头这般年轻之人,医术上万万不会有多大成就。然这位老大夫见他适才仅是眨眼工夫,便治好帐中大半伤兵,一时倒不敢小觑,故而言辞间还算尊敬,居然呼他为先生。 回头一望,瞧着是两位大夫中的一人。小石头素来敬老,被一老者这么尊呼,竟感惶恐,忙道:“不敢、不敢,小子我何敢当先生之称,老前辈客气了!前辈请……”他心想,虽然自己暂时想不出如何以古代手法,救治破伤风症的法子,但其他大夫未必就不会。 当下不再多语,侧身闪出空位,让那老大夫上前诊视。 朝他点点头,老大夫往榻上一坐,伸出三指搭住伤兵的脚脉。方才在边上,一直观望,再则伤兵也由小石头问过,是而古代诊病的望问诊切,只剩这切脉了。可伤兵是断了臂的,这么一来,惟有靠着脚脉来判断。此刻,旁边士兵,一个个目露殷盼,心情忐忑,心想,视为神医的年轻人都无无法子,也不知这老大夫能否妙手回春? 一时间,帐内针落声闻,鸦雀无音,众人仿佛皆能听见哪位伤兵的脉搏声。 须臾,老大夫睁眼,松指。众人一见,刚想探问如何?旋见他摇摇头,长叹一气。接着站起身,对那生得又黑又瘦的大夫道:“子玄兄,老夫无能,唉……这位军爷的脉象完全乱了,非但五行颠倒,更且阴阳不合,尤其是带脉,愈加如此,实已到了膏肓。唉……”说罢,又是一声叹息。 那叫子玄的大夫笑道:“杜雍啊,杜雍,人家先生已然诊视过,确知业已无法,然你非要丢人现眼,怪得谁来?” 杜雍一愣,没想老友这么直言斥己,迅即一想,又觉他此言大大有理,向小石头讪讪地道:“惭愧,惭愧……老朽妄想班门弄斧,孰知是敝鼓丧豚,唉……无颜啊!”神情间很是垂丧,一番话更说得唏嘘不已。 见他灰心已极,小石头大是不忍,慰道:“前辈楚楚谡谡,风度清雅,晚辈才蔽识浅,樗栎庸材,何当称誉?”谦辞一完,又道:“只是此人的伤势,曾受到感染,某些不知名的……毒素,已侵入到经脉。”他原想说病菌,然一思不对,即改口称之为毒素。 这会,猛又想起,刚才杜雍所说的话语。心想,既然此伤兵脉象紊乱,五行颠倒,难用药物解救,倒不如以真元疏虞,让他百脉畅通,气血旺盛,如此一来,岂非就等如是增加了此人的免疫力和抗病菌能力。搞不好,兴许大有生机。 思至此,不免兴奋。即道:“两位前辈,晚辈有一刍荛之见,只是不知管不管用。”说完,脸露难色,明眼人一见,即晓他是生怕法子不灵,到时,反而害了伤兵。 杜雍生来爽快,倒非是嫉才妒贤之人。一听这话,立马嚷道:“那就好,那就好……先生既有妙法,还须快快施救。在场诸人里,论医术,反正就属先生最为神妙。倘先生都束手了,那此人终究一死。由得如此,毋宁试上一试。”他无法之下,居然极力推崇小石头的医术,这么一来,倒也颇减自己束手无策的羞赧。 众人闻言,无不颔首。 那伤兵也道:“先生尽管施为,我的性命,早就不算是活着得了。能活就是幸运,但万一不幸,就算死了,却万万不致怪到先生头上。”一番视死若归的话语,众人听了,个个钦佩。 小石头暗道,罢了,罢了,管他呢,若我不救,此人终是一死,可万一法子灵验,无疑能让他再活个数十年。当下道:“诸位,既然你们均是赞同,那在下便试上一试。时下,还请诸位退开几步!” 众人散开,小石头跃上木塌,把那伤兵扶正,道:“盘膝坐好,凝神静气,切不可胡思乱想,即便疼痛,也不能呼喊。可记得?” 伤兵“嗯”了一声,照他话语,静下心思。 小石头说完后,双掌即置于他肩头的‘云门’、‘中府’两穴。值此一瞬,雄浑的真元,徐徐吐出。异变之后的真元性擅变易物质,其威力非同小可。囿于此人双臂已断,手经脉实已凝结,真元自不能透入。只得先经枕后的风府穴,然后再沿眉心、太阳、期门、华盖、至气海,随后徜徉于商曲,逗留片刻,即直贯中极、鹤口、海底、最终由涌泉流回。 这些穴道遍属足阳明经,足少阴经,以及足太阳经,虽有少数太素力行经手诸脉,但无非是打通支脉,然后随着各大经,缓缓地壮大脏腑。其间,任脉的华盖、中极和督脉的风府,尤为重要。这三处穴道,实乃连接诸脉的气血交贯。按武学原理,这三处穴道倘稍加受力,轻则周身瘫痪,重则一命呜呼。 然而小石头一来对武学常识不甚了了;二来玄微精妙的太素力岂是寻常武学真气可比;竟是轻巧过关。与此同时,伤兵体内的情形,也反映在小石头脑海里。十二正经,奇经八脉,更有那跳动的心,搏动的肾,蠕动的胃……五脏六腑清晰可见,比之任何现代仪器,都要来得明明白白。 正暗自讶异,渐渐地,经脉与脏腑开始模糊,在他脑里,显现出了更为细小的细胞粒子状。这是一个不可言状的世界,处处透着神奇,血色的细胞,兰色的液汁,暗色的剖析截面,螺旋形的构造,一切的一切,让他愈加怔忪。几乎迷恋在这从无见过,但又隐约熟矜的世界里。 蓦然想起此趟目的。 立时寻找起了败坏肌肤,导致免疫下降的恶劣细胞。换作别的大夫,多半寻不着,但小石头却凭着现代医学知识,按图索骥地找到了它们。看着这些可恶的恶劣细胞正在攻击健康细胞,且尤有余力地腐蚀着周围脏腑。瞧趋势,数目愈益增多,所占的地盘,也越来越大。 心地纯善的他,不禁焦急万分。 原想用真气缓行消灭它们,可他初堪学成,双手能以极缓之势吐出,已是到了极致,再想用之消灭肉眼难见的残秽细胞,未免蹙蹙靡骋,力有不逮。几番试探,均无功而返。 当下攒额思索。 众人见他忽而神色不豫,心旌不由吊起,人人着急异常。 良久,小石头收回双手,从浑圆戒里取出两枚长有二寸许的彩针,迳往伤兵的左、右膺窗两穴刺去。在外人眼内,直觉光影一闪,他手里便多了两枚长针。至于从何处掏出,却无一人得见。甚至有人暗道,这大夫厉害,不仅医术精妙,且连戏法也变得好。 眼见彩针插入,杜雍按捺不住,心中暗惊,差点失声。膺窗两穴属足阳明经,实是人体致命穴道,别说如许长的彩针,即便在肌肤处微加重力,也是有死无生的份。 惊骇里,众人依旧抱着希望。皆因他适才的妙手回春,中规中矩,迥非蒙骗。叫做子玄的老大夫,朝杜雍狠瞪一眼,继而孥孥嘴,要他全神贯注,细心留意。杜雍讪讪一笑,认真注视。 以彩针发劲,透过针尖,真元力变得愈加细微。尤其彩针内隐有玄奥妙衍的聚元阵法,真元力透过,非但轻易贯通,更且威力倍增。 很快,又寻到了导致病变的残秽细胞。这当儿,着实算是步线行针,半点都差虞不了。倘若不知利害的胡搞一气,即便能把坏细胞杀死,却难保良好细胞也能保存,俟时,伤兵固是没了伤口感染,可最终也难逃一死。 现代医术诚然也有人体开刀,但像这样不差累黍地灭杀残秽细胞,却是交给药物去完成,焉有靠人力去进行。饶是有着现代手术经验的小石头,也是遍体淋汗,周身湿透。虽然手未抖,可发出的真气偏生瑟瑟而颤,步步为营。 刻下,究竟是妙手回春抑是针底超生,众人不得而知。营帐内静得如荒芜星球,若死一般沉寂。没一人敢大声呼喘,俱是屏气慑息,紧张地看着,期盼能有奇迹发生。 当此一刻,确实显现出了异变真气的厉害之处。这些细胞尽管生命力顽强,然遇着宇宙本源能量无疑见之则亡。大块大块的残秽细胞,顿即榱栋崩折,被一一灭杀。紧接着,小石头又以异变真元的物质特性增强了良好细胞的生存能力,让他们,更活跃,更健康。最后用神念,浏遍伤兵的周身各脉,直到再没不适之处,方缓缓收回真元。 众人见他微笑起身,尽皆长吁一气。 杜雍问道:“先生,如何?”没听到确切回应,他依旧很难相信,恁难的伤势居然被个年轻人用针灸给轻而易举地治好了。 小石头道:“幸甚,还算及时!呵呵……” 众人笑起,人人面含欣慰。 另一老大夫子玄,忽然长揖一礼,“朝闻道,夕死可矣。还望先生释惑!” 小石头大慌,忙扶起他,道:“不可、不可,前辈如此,教晚辈情何以堪?” 杜雍道:“先生神技,老朽等由衷佩服。唉……数十年,钻研歧黄,殊不知,误人良多。今见先生,老朽不禁回想往日无治之人,若先生在场,只怕皆能得救。” “过奖,过奖……晚辈汗颜!”小石头谦虚着。 一小兵忽道:“先生,他怎地仍未醒转?”指着那堪堪接受了手术之人。 小石头笑道:“毒素虽去,但体质尚弱,在下制了他昏穴,让他好生安睡。待一觉醒来,保证无恙。” 众士兵闻言,又是一番恭维。对这年轻神医,真是打心底里钦佩。 子玄适才就想说话,然被杜雍抢了去,此刻逮住空闲,立时问道:“先生适才所用的彩针,可是传之轩辕年代的伯高针?” 这些彩针均是元虚留下,平时放在浑圆戒里。要他练习时,也未谈及此针由来。时下被人一问,不免张口结舌。 见他如此,子玄只道他不愿深谈,想及那伯高乃上古大神医,更是轩辕帝驾前名臣,他所用的炙针自是世间瑰宝,岂能随意露白。当即会心一笑,道:“老朽妄言了。想那伯高针乃是轩辕帝驾下四大医官之一,伯高大贤所用。据说,大贤与轩辕帝一同御鹤飞升,想必早已带至上天,世间凡尘再不会有了。”言下为人间失一至宝甚是唏嘘。 小石头尴尬地笑笑,道:“或许吧!说来惭愧,晚辈的彩针是家师给的,只晓是救人用的灸针,至于何名?家师并未谈及,是而,晚辈也不尽知。” 子玄又道:“哦!尊师何人?能让老朽等一闻大名?”想到徒弟都有忒大本事,那么师傅势必更为不凡。不禁很是迫切地想知道。 正踌躇着要否说出师傅姓名,蓦闻帐外有人喝道:“伤兵都好了么?怎么大夫们全都像死了一样?”说话间,进来一大汉。浑身玄色重甲,头上未带盔,锅底似的容颜上,一双炯炯大眼,精芒毕露。下巴处有些淡淡地络腮,直连双耳。高大若山的身材,刚一进大帐,掀起的门惟处居然透不进半丝光亮,被他遮得严严实实。 一见之下,小石头大喜,此人正是当日酒店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郑恩。 众士兵见之,口呼将军,尽皆作礼。 郑恩手一甩,大大咧咧地道:“免了!”朝着杜雍大声道:“喂,我说你大夫,这营里的伤兵,可全治好了没有?” 见他吃相惊人,杜雍悚骇,抖着声音回道:“好、好了……全好了……将、将军!” “哈哈……好了就好!”用手猛一拍杜雍肩膀,直把他震得矮下数寸。杜雍哧着牙,暗自呼痛,心道,这将军真大力,老朽要快些闪了才是。见他蹙眉,郑恩想及自己之力,不免歉疚,讪笑着为他整整衣裳,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本将军听着伤兵全好了,嘿嘿……一时兴奋,有些高兴过头了!” 小石头在旁一乐,暗道,郑大哥没变,依旧那么豪爽。 即便心忿,杜雍不好翻脸。说道:“将军爱兵如子,老朽佩服!小小疼痛,无碍、无碍……”暗道,幸喜自己练过些医家导引术,否则,早被他一掌给拍残废了。 “当真无碍?要不要看看?”郑恩关心道,说着上前,就要替他解衣察看。 杜雍大骇,立时连蹦数步,其动作,迅捷灵敏,比之年轻人尚要利落三分。但听他道:“不、不……老朽自己晓得,没事、没事!”刚一见面就受了莫大痛苦,时下那敢再任他查看伤势。万一他又是兴奋过头,只怕老命今日就送在这了。他心里想着,朝老友子玄看去,却见他正幸灾乐祸地偷笑着。这么一来,郁闷至极,暗骂老友不义,居然任自己吃苦。 狠狠瞪眼的结果,便是子玄站出,说道:“将军,既然营里的伤兵,俱已治好。那老朽等便告退了!”他见杜雍都瞪眼了,担心着,自己倘再不发话,只怕二人的儿女亲家要吹! 郑恩道:“好、好……其它营里的伤兵也全好了。你们这些大夫,一起走就是。” 趁众人叙话完毕,小石头插上:“郑大哥,别来无恙吧?” 郑恩一愣,循声看去。默然半晌,猛发大笑,“哈哈……原来是小兄弟啊!这些年过得可好?”说到这里,“咦!”了一声,问道:“小兄弟,你怎在此处?难道,你也是大夫?” 小石头点头微笑。 杜雍笑道:“岂止是大夫那么简单,这位先生,实乃当世名医!” “哦?”郑恩疑惑的大眼顾盼,想问问属下,那老头言语是否当真?待见众士兵认同地竞相颔首,他又忍不住地拍向小石头肩膀,笑道:“小兄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呵呵……了不起,了不起!”两个了不起,居然接连两拍。 这两拍,小石头原可躲过,但想郑大哥这么高兴,自己也不好拂了他兴致,旋即稳身而受。他不闪,杜雍却惊,抢上前,问道:“先生,怎么样?可疼?” 小石头感激他关心,微笑道:“无妨!” 郑恩醒悟,悚然收手,待见小石头面不改色,登时大笑:“小兄弟,好样的!是个汉子!走……今日高兴,大哥请你去饮酒。如何?” 见及昔日兄弟,小石头也是兴奋。朗声道:“好,兄弟便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大哥一人喝,也无聊!”说完,想起在属下面前,岂可坦诚自己适才在饮酒,不禁面颜赧赧。拖着小石头出了营帐,一溜烟地跑了。 90章 兄弟重逢 待他走了,众士兵相视看看,忽而皆笑。其实,主将的德行,他们早就知道,只是忍着不说。殊不知,他今日囿于兴奋,竟是自己坦白。想想,觉得当真发噱,由不得他们不轰然而笑。有些伤兵,直笑得牵动伤口,方是罢休。 随着郑恩到了卧帐,只见帐内横七竖八地倒着好几个酒坛子。有些个坛子,尚从里面,往外滴着酒液。帐内气氛,几如到了酿酒的酒肆一般。郑恩铁腿一扫,踢飞靠在席前的空酒坛,然后用手在上抹抹,笑道:“兄弟,坐坐!我这里简陋了些!” 小石头安然就坐。心道,岂止是简陋?呵呵……也不知他恁多酒坛,究从何处得来?正想着,却见郑恩翻起床榻,原来下面竟是一大大的窟窿。而窟窿里却藏着装满酒的坛子。瞧到这里,不免失笑,心道,郑大哥也是个酒鬼,明知军中法规,不能喝酒,他偏偏偷着饮。呵呵…… 面浮笑意地看着,待郑恩回头,小石头忙即正颜端坐,生怕他见自己偷笑,而觉尴尬。 郑恩端着两个酒坛,放在席边,笑道:“兄弟,这可是董太守偷偷孝敬我的洛阳桂花酿,温醇而甜美,实为天下一绝。呵呵……你尝尝!不过可惜就是没有五色鸳鸯虾陪以佐味,否则,怕是打你耳光也不愿轻弃。”说着,用力一扣,抓破坛上封纸。 帐内顿时酒香四溢,熏人直醉,闻之就教人馋涎欲滴。 “五色鸳鸯虾?”小石头诧异。 郑恩一边倒酒,一边道:“这桂花酿是用洛阳城北五十里处的空桑泉水酿就。其水清冽碧透,味甘质纯,水里尚产一种虾,呈红、白、黄、墨、紫五色,且俩虾相抱相游,故谓”五色鸳鸯虾“。嘿嘿……这可是皇帝小儿才能吃到的珍品。咱们只能想想,却是吃不到地。” “哦!” “喝酒,喝酒……”倒好酒的郑恩大声说道。 “请……”小石头举碗。 郑恩爽声笑道:“请什么请,喝干就是。”说罢,手中大碗仰脖而尽。看他咕噜咕噜,喉结乱滚,小石头骇然,心道,酒这么喝法,他也不怕醉?无奈余,只得学他一样。刚喝了几口,呛了下,用袍袖拭拭。却闻郑恩催道:“兄弟喝啊!好酒,好酒……” 好不易喝光碗中余酒,郑恩再倒。小石头怵目,忙道:“不、不……大哥,小弟够了,够了!” “哎!够什么够……咱兄弟二人自蜀中一别,已隔数年。今日能见,实为高兴,岂是一碗酒便能解得了兴的?”郑恩吹胡子瞪眼,偏要他再喝。 一番醇醪,小石头熏熏欲倒,郑恩却是谈兴大发。从当日蜀中分别,说到他洛阳投军,后赖当时的周嫡长子,也就是如今的周天子看重,被选入禁军。三年后,由于功劳积升,被破格提拔为禁军副统领。又在大周争储中,力挺嫡长子。在他登基后,瞬即升为大周精锐部队,雁翎军的统领。 小石头打趣道:“呵呵……大哥厉害啊!升官像是坐飞机!”他自醉了,舌头有些打结,而且糊里糊涂,连飞机都说了出来。幸喜郑恩也有些迷糊,没听清楚,道:“坐飞鸡?呵呵……不错,是坐飞鸡!来、来、来……兄弟,咱们继续喝!继续喝!” 便在这会,由于头疼得难受。太极螺旋形的檀中穴缓缓自转,真元力陡然运遍周身。所到之处,酒精尽去。与此同时,小石头当然也清醒过来。眼见郑恩兀自在那倒酒,忙劝阻:“大哥不能再喝了,这里是军营!” 郑恩愣了下,拍着他肩膀,笑道:“兄弟,原来你是假醉啊?呵呵……大哥都被你骗了。不行,还得喝!”说完,阻酒的小石头,又被他劝了一碗。继而翘着拇指,笑道:“兄弟,爽快……哥哥喜欢!前几日,打那秦军,哥哥爽快了一次,今日与兄弟喝酒,哥哥又爽快了一次。哈哈……” 小石头道:“大哥打仗厉害得很,连大秦名将高广也不是你的对手。兄弟好生佩服!” 郑恩躺在席上,仰着脖子喝了一碗,结结巴巴地道:“什么佩服?佩服我干吗?那仗都是皇帝小子教的,你别佩服哥哥我,不然,哥哥惭愧死了!” 听完,小石头一惊,没想,大周的新君居然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而高广高老将军却是死得冤了,临死前,竟连对手究竟是谁,均不明白。一声嘘叹,为那名将颇感不值。又想,常言道,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不免阵上亡。此言不虚,诚不欺我。 “先生,先生……”正思忖,帐外竟传来杜雍的声音。 站起身,小石头欲出帐问其何故。郑恩大嚷道:“叫啥叫?进来就是!” 杜雍进帐,向郑恩一叩,呼了声将军。郑恩偏偏眼,“嗯”了声,算是应了。接着,杜雍问小石头:“先生,马车即将回洛阳,先生可要离去?” 被他这般尊敬,小石头很觉不适,尤其他白发苍苍,自己却仅只弱冠。道:“前辈太客气了,晚辈与兄长堪堪遇着,还不想离去,前辈自便就是。” 这厢方一说完,郑恩道:“兄弟,你还是走吧,大哥我仍有事未了。只是你将要落脚何处,终须讲个明白。到时,哥哥好去寻你喝酒。”听他三句不忘酒字,小石头扑哧失笑,道:“好,既然如此,小弟便告辞了。至于落脚处嘛……”说到这里,他思来想去,一时竟想不出,直觉前途茫茫,世无熟人。 杜雍世故,察颜即明。而且,他对小石头的医术万分钦佩,有如酒徒见佳酿、老饕闻肉香,怎肯舍却?正想着要讨教一番。迅道:“先生不如暂宿敝处。” 经他雪中送炭,小石头无比感激,道:“不大好吧!前辈与晚辈相交不深,晚辈若去叨扰,似嫌无礼!” 杜雍笑道:“先生神技,老朽仰慕。先生若去,老朽处实乃蓬壁生辉,当引为平生幸事!” 小石头谦笑:“前辈实在过誉了!”他是想,也不知那隗斗是否仍在追踪?万一不幸,给杜前辈家带去灾祸,未免过意不去。不过又想,倘若不去,自己倒真无落脚之处。不如暂住几宿,待寻着中原姜氏,还了紫金铜人,自己就到汴梁去帮那穆淳风。当下则道:“既然前辈盛意拳拳,晚辈就却之不恭了。” 便在这会,郑恩挥手,大声道:“打住、打住……你们二人不要在那酸来酸去,听得我的桂花酿都酸了。” 二人一呆,随即相顾大笑。 便在这时,帐外有小兵道:“将军,降将王和求见!” “嗯,要他等会!”郑恩大急,只见他飞身而起,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一边收拾,一边又问:“他到底有何事,要他先讲讲?看本将军有没兴趣要他进来?”说话间,手足未停,依旧极快的在收拾酒坛。 过了会儿,小兵道:“将军,王将军说了,他身上有种稀世圣药,打算进献给将军。” “圣药?什么圣药,它有什么用?”郑恩不耐地问。心里一阵烦躁,对外面那降将竟敢扰乱自己喝酒的大事,委实不爽到了极点。 小兵回道:“王将军的圣药,是秦国前时刚刚研制出来的新药,可以生死肉骨。” “哦?有这么好?”杜雍愕问。他钻研医术一生,孜孜不倦,生平却从未闻过有此圣药,自然怔忡。不过,小石头隐感不妙,尤其献药的是员降将,教他更生疑窦。暗道,这所谓的圣药莫不就是我的止血散? 说话间,郑恩已把各种曾饮酒的迹象,完全湮灭。他道:“叫他进来!”小石头本想立时告别,甫想开口,却见郑恩犹有先见之明般的摆手要他稍安勿噪。紧接着,秦降将王和由帐外进来。小石头一见,登时大愕。此人竟是与自己素有怨罅的王参将。 那王参将见得小石头在场,起先也是一怔,待见他坐在郑恩身边,瞧关系,好像极为亲密。不禁大骇,想起自己独自逃生一事,生怕小石头借机挑衅,杀了自己。但见他双腿发颤,浑身涩抖。那张脸尤无人色。青中泛白,白里带黑,嘴唇抽痉,牙关嘎嘎作响。 其死熊模样与当日秦营时的跋扈张扬,不可同日而语。 小石头鄙夷地“哼”了一声。 这一声,犹如临渊大石加一发,王参将闻着,瞬间崩溃。“噗嗵”一声,跪将下来,口里呼天怆地:“石医官,石大人,我的祖宗哟,是小的有眼无珠,狗眼不视尊圣。你大人有大量,当小的是个屁,放小的一马,饶小的一条贱命吧!小的至多把圣药还予你就是!” 他此刻心下生悔,暗责自己官迷心窍,打算用止血圣药,在周国里谋求高升。殊不知,这么一撞,周皇没撞上,居然撞到阎王手上。当日小石头神威凛凛,独抗数千汉军,他是亲眼目睹的,即便如今思起,依然当其是魔神在世。 郑恩闻他喊小石头“石医官”,心下已然明了。又见他哭天怆地,悲呼哀号,那没骨子的贱像,着实令他感到厌恶。挥手喝道:“给本将军滚出去,以后没人传召,不得来此。滚……” 耳闻“滚”字,王和如逢大赦,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出了营帐,连半眼都不敢向小石头望去。杜雍没搅清其中玄故,问道:“郑将军……” 郑恩知他想问圣药的事,挥手打断了他。向小石头望望,见他面隐讪色,心里更是明明白白。 秦军有绝世伤药,此事早有周国密谍向他禀报,只是没想到,伤药的炼制者就是自己的小兄弟。心想,大秦军囿于有了这伤药,伤害我多少军兵?尤以盟国大汉最为受创深重。这事要先探探周皇的口风,若他心怀嫉忿,非要诛杀小石头,我郑恩终须救他一命。若周皇胸襟磊落,非但不气恼,反而想召小兄弟进宫,那我自当向周皇举荐。只是思来思去,周皇那里多半无虑,最惧得反而是盟国皇帝,万一这岔教他们知晓了,只怕纵是周皇也保不了小兄弟。 这么一想,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对小石头道:“兄弟,大哥有事就不留你了!”说着朝小石头拱拱手,以示告辞。又对杜雍道:“杜老先生,我的小兄弟就托你照顾了!” “能请石先生去老朽家中居住,老朽荣幸之至。只是……”他仍不死心,依旧想问可以生死肉骨的圣药。孰知,郑恩道:“杜大夫,有些事是国家机密,该让你知晓,总会让你知晓。若不该的话,问了也是无用。知道么?” 杜雍讪笑道:“老朽记住了!记住了!” 郑恩笑道:“千万不要记住。杜大夫,你应该忘记才对!” 杜雍忙道:“忘记了,忘记了,老朽年岁大了,这记忆委实退化得厉害。” 见他们如此说来说去,小石头也知自己曾是大秦医官的身份,教郑大哥察觉。惭愧之余,暗道,左掩右遮,本道再无可虑,孰知,依然是在所难免。唉……怪只怪,人类为何要有战争?若这世上,再无战争,那世间又该何等美好? 与郑恩告别,随杜雍出营,至营门,杜雍非缠着小石头与他同坐一车。小石头无谓得很,当即欣然同意。 然而其他大夫见京都汴梁赫赫有名的神医杜雍,对一年轻后生恭谨有加,未免诧异错愕。一个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里,均想问个究竟。但小石头刚出幽谷,声名不显,自难探晓。 待他们想要问杜雍本人时,洛阳偏已到了。无奈,只得抱着疑团,各自散去。 又过良久,马车到了一僻静大宅。门上写着子府二字。原来杜雍本人也是借居,他在洛阳可没居所。借居处,就是那唤子玄的大夫。他们二人既是多年至交,又是未来的儿女亲家。此趟,杜雍访友,恰逢太守寻医,于是就随着子玄一同到郑恩营里报到。 在子玄处,三人用过酒宴,便剪烛达旦,熬夜谈话。 说来道去,无非是歧黄理论和古今医术。元虚素谙上古医理,所读医书也多是昆仑派的仙家宝典,其玄妙处,世间闻所未闻。譬如,俗间皆谓人有奇经八脉,其中任脉总揽浑身阴经,故有“总任诸阴”和“阴脉之海”的说法。而督脉则统率周身阳脉,向有“总督诸阳”和“阳脉之海”的说法。 可小石头非道,此说法虽为正确,但其间仍含某些特殊。说什么阴阳之道乃天人之道,经脉诚有壁垒,然经仔细考证,无非是后天养成。若有人一旦修成正果,或甚禀赋奇异之辈,上述医理全不可用。又说带脉,实为人体总脉,世人任何病症,但须疗好此脉,重症便解大半。 前任督之说,杜雍二人已是晕头转向,时下一闻,顿即出言反对。要知道,带脉虽为奇经八脉之一,但它起于季胁,回身一周。所拥大穴不过五六,与其余诸脉少者十数穴,多则数十穴,实难相比。论到重要性,更是望尘莫及。是而素不为医者看重,更有甚者说它是累赘,乃人体内唯一滥竽之脉。 孰知,小石头居然把它抬高到一脉好,百病消的地步。这般谬说,由不得他们不提出疑问。 可小石头记忆惊人,元虚听说过的每言每句,皆牢记于心,此刻拿出唬人,当真是小菜一碟。他道:“带脉乃唯一横行于腰腹之间的经脉,其余各脉却均属全身直行。如此一来,任脉实起统束之效,也算得上是约束诸经。当腰腹曲线紧致,则表明肾气旺盛,带脉充盈,而各脉也相安无事,各经其道;反之,带脉一旦松垮,腰部则日显肥厚,非但曲线不再,且丑陋不堪。如此,诸脉混易,气血不畅,即便大健者,日长久之,也必早晚受累,俟时,离死不远矣。” 一番话,先闻得杜雍二人瞠目结舌,直如天书奇谈;思虑半晌,又觉大有其理;之后,欲不能拜他为师。 尤其他参以现代西方识理和另一世间的医学著作,例如什么辨证论治,综合治疗与四诊合参,再加上他亲眼目睹过人体内部奥秘,又有阴阳大道将悟的前提。一番交流,二老是瞠乎其后,讶然相觑,心下皆道,原来咱们仍属小看了他。在军营的一番表现,只怕他是牛刀小试。听他一席话,将来杏林的发扬,除他之外,再无别人可成。 更在心底赞誉,其人年纪虽幼,然医学精湛,理论博深。谈话间,纵横捭阖,触及之处,每有新见,发前人之未发,言常人所不敢言,尤针砭时弊,使人发之深省,难得的就是,这人不骄不燥,谦虚守礼,毫无时下年轻人的浮夸之气。这般神医实为古往今来第一人。 佩服之余,二人医术增进不少。相应的,小石头也得到不少妙悟。 要知,华夏医道,变化多端,并无定规,同一病症,医者常视寒暑、昼夜、剥复、盈虚、终始、动静、男女、大小、内外……诸般牵连而定医疗之法,变化往往存乎一心,少有定规,因之良医与庸医判若云泥。这其间的奥妙,确非才学歧黄数日的小石头可以掌握。 席间,杜雍强烈邀请小石头去汴梁。并说道,先生神艺,若不去京都,可为遗憾。又说汴梁良医如云,小石头倘去,非但医术有得长进,更是大周之福,汴梁之幸。数句恭维,听得小石头熏熏然,飘飘然,仿佛仍在郑恩营里喝着酒。他生性淳朴,可好话人人爱听,即便老实人也无二般。而且,他本来的目的地便是汴梁,如此,自是称他心意。 当即决定,明日便跟杜雍上汴梁。至于郑恩,就托子玄去说一声。 91章 初至汴梁 是日天明,府中家丁早把马车备好。 三人在车外互道珍重,并在家丁地扶持下,杜雍与小石头相继进了车厢。这时,小石头不禁想,前些日,自己仍是服侍人的家丁,孰知,今日就轮到别人服侍起自己。嘿嘿……也不知日后,又会如何?又想起当日初见苏氏姐弟时,苏吉尚对自己哧牙裂嘴,可自救了他们的困厄,便始终是大哥长,大哥短的喊。可见一人切不能窝囊,惟有自身本身大了,无论走至何处,均会受人恭敬。 思忖间,马车起步,缓缓向汴梁而去。 汴梁城又名京都,是大周建国三百年以来,始终如一的都城。这里是大周龙兴之地,更是整个大周的中心枢纽。每日从这里出去的奏章和将令,可以如山堆积。而其余的周城则顺着这些命令,有条不紊地运行着。汴梁的繁荣,任谁亲眼目睹,均会说它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暂不说密集的人口,单是城中随处可见的商铺和集市,便可让人瞠若木鸡。 经数日跋涉,一辆马车穿过人群,徐徐停稳在城中最大医馆,一脉堂的门口。说是门口,其实是两根漆金柱垒起的一座大牌坊。上面横匾,一脉堂三字。铁钩银划,苍劲雅朴,显然出于名家之手。 车上下来两人,先一人是杜雍,紧随着的就是小石头。杜雍穿着员外服,白胖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能请来医术如神的小石头,他自洛阳始,便偷笑至今,回头看看,竟自又笑。 医馆周遭百姓众多,伊始见到马车,并未多感惊讶。待见名医杜雍下车,却骤得喧嚷起来。要知道,杜雍医术虽不及元虚那么精湛玄微,但在汴梁城内倒也活人无数。声望之隆,除大周已然驾崩大行,以仁德著世的宣德帝外,实无二人之想。 百姓上前,多是叩首作揖,与杜雍寒暄不已。 杜雍一一还礼,大度雍容,谦虚守仪,颇显仁厚长者之态。小石头一身锦丝士服,手中依然抱着小狻猊,阳光般的微笑,俊雅的面容,让他更增风度。他在旁始终淡笑注视,见及如此场面,心想,古人风度后人难及,倘在现代,若有人有杜老先生这般家业,只怕早以上层人的心态,俯视众生了。 这会,百姓也留意到了他,指点之余,均暗道,如此美男,汴梁罕有!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可惜的是手抱宠兽,隐有妇风,未免美中不足。这是男人们的念头,然女子们却不做如是想,反认为他既疼惜幼兽,必是心肠儒厚之人,若自己能得此良配。堪称美极。 今日大陆虽与华夏古代多有相同,无论地名、官名、或是生活习性,无不吻合。但也有幸喜之处,那便是儒教不昌,更无那所谓的三从四德或是极尽束缚女性的思想学说。一时间,未嫁之弱女无不投目偷视,有些甚者,更而颦颦作笑,以期获得小石头的好感。 杜雍察觉,不禁笑道:“石兄弟,老朽之言无谬吧?前日劝你到汴梁,今日你便享受到了其中之乐。呵呵……”说话间,挤眉弄眼,弄得小石头好生尴尬。须臾,杜雍指着一脉堂,自傲道:“石兄弟,这里便是老朽的医馆。你看如何?”自洛阳夜话,小石头强烈要求他莫要再喊先生二字,于是他便改口称起兄弟。 看了看,但见医馆占地极广,绵延足有三进。大门朝南,宽有丈许,上面烫金大匾,“医德世家”四字泼毫淋漓,猷劲昂扬,实乃一等一的好字。尤其建筑古朴,厚重凛冽,隐有现代医院的气派。小石头赞了声好。说道:“前辈的医馆多半是汴梁城内最大的?气派不凡啊!” 杜雍呵呵大笑,生平乐事,便是在这偌大汴梁,创下一份产业。远近百里的乡亲百姓,也是沐恩不少,得其惠者,当真难以计数。在他心里,尽管非常佩服小石头的医术,但在旁的方面,能让他暗生歆慕,难免轩轩自得。 正捋须含笑,医馆门口的侍者,已进去通报主事,说道馆主回来。 不多时,门内出来一郎中打扮的中年,面色黝黑,壮实干练。朝杜雍道:“师傅,你可总算回来了!今儿早上,洛亲王便派人来,说小王爷急诊,需师傅前往。徒儿遣人致歉,道你洛阳访友,不日即归。呵呵……果然,晌午未至,师傅便即回来,徒儿也不算妄言。” “哦?小王爷?好……老夫这就去!”听有人要他出诊,杜雍再歇不下去。回头,歉意道:“石兄弟,真是抱歉!刚到老朽家里,便生出恁多事来。望兄弟见谅了!” 小石头忙抱拳:“前辈有事尽管去!” 知他随意,倒不是忒讲究之人。杜雍一笑,指着自己徒弟道:“石兄弟,这是老朽的首徒常笙。你医术神妙,日后,还望你多多指点。”小石头连道不敢。杜雍又肃声道:“常笙,为师先去洛亲王府出诊,这位石兄弟是老夫请来的贵宾,也是为师最为敬服之人,堪称良师益友,你可得好生招待,莫要怠慢!” “是!师傅!”常笙极是恭谨地回道。心中却禁不住讶异,不晓这怀抱宠兽的青年人究是何等身份,居然能得号为汴梁神医的师傅如此尊重。 杜雍没换衣衫,唤医馆侍者取来自己的药囊,即带着两位年轻弟子,迳自去了王府。 眼看他们走远,常笙对小石头道:“先生,请!” “不敢、不敢……杜前辈是客气,常大哥万不要如此称呼,否则,在下实难自如。”小石头谦虚着。见着旁人执礼恭谨,他便浑身难受。这毛病久来有之,即便前世也是相若。 闻言,常笙大有好感。要知道,凭着师傅威望,他在汴梁城内,也算一知名人物。今日师傅交代,他是不得不遵,可私下里,何曾想对一年轻的,几是自己子侄一般的人恭谨若斯。索性笑道:“既然这样,那常某也称一声兄弟了?” 小石头喜道:“如此称呼,方是道理。直觉常兄没当小弟是外人。呵呵……”说完,二人相视而笑。自恢复前世记忆,小石头已颇晓世故,再非先前那么愚笨拙舌。而且元神初成,对他人心理,也有所了解。尽管不是全盘掌握,然常笙起初的微生忿念,他是隐有所觉。 再说那杜雍一路急赶紧赶,不一会,到了东区的洛亲王府。但见王府门口,人头攒动,黑压压地围着不少兵丁。杜雍名声显赫,一脉堂的标志马车,汴梁城内也是人人皆知。马车刚到,兵丁即散开,自动为他让出路来。此刻,救人要紧,杜雍倒没客套,唤那车夫迳直把马车驶入府中。 过得府门,由于台阶众多,马车已不能行。杜雍下车,由王府一管事带着入内。 斯时,洛亲王司马睿忧心如焚。他嫡下惟有一子,是王妃花见羞所生。二人相对,坐于堂中。他是蹙眉攒额,双手急搓;王妃却是殷殷垂泣,珠泪直滴。他道:“爱妃,王儿之病必无大恙,你若再这么啼哭,万一拖坏身子,教本王怎生才好?” 二人年纪甚为悬殊,洛亲王年约半百,是大周先皇宣德帝的王弟;王妃花见羞却仅花信,与他相差近倍。而且王妃出身也不豪贵,原先只是酒肆老板的女儿。然她自幼聪慧,花笈之年便已美冠京都。那时,汴梁城内多少王孙公子,趋之若骛。可她偏生慧眼识英,独独嫁给了大她近三十的洛亲王司马睿。 成婚八年,囿于老夫少妻,司马睿待她可谓疼爱。当得上捧在手心怕风吹,含在口里怕化掉。 花见羞哭道:“王爷,润儿之病已看过十数良医,结果却是群医束手。你教妾身如何安心得了?呜呜……” 爱儿患症,爱妃恸哭,洛亲王是焦在心头。旬日来,老了不少,额上更添皱纹。见劝说无效,不免又是一声叹息。正垂丧际,蓦闻堂外有人禀道:“王爷,杜神医来了!” 司马睿大喜,道:“快快有请,快快有请……”接着道:“爱妃,杜神医既到,润儿势必有救。你无须悲伤也。呵呵……” 过半晌,杜雍在王府管事地带领下,到了内堂。 司马睿亲迎在外,一俟见到,即开颜大笑,“杜神医,你教本王好盼!” 杜雍与他也算相熟,笑着回应:“老朽刚回医馆,便闻着小王爷有恙。这不,衣衫未换,即已赶来。尚盼王爷莫要怪罪才是。” 略一寒暄,也不太过客套,司马睿便唤他快快施救。亲自作陪下,二人到了小王爷房外。但见房外围着五六位大夫。有的手捧医书,在临抱佛脚;有的抬头望天,多半是在筹思良方;有的更是嘴里嘟囔,走来走去,状似疯癫。 司马睿苦笑道:“杜神医,你没来前,本王已遍请城中各大大夫,为小儿诊治。孰知,这梆家伙除能拿钱外,实无良方救治。反让小儿昏迷至今。本王一怒之下,说道非要小儿痊愈,才放他们回家。是以……嘿嘿……” 杜雍怔愕,默然半晌,正色道:“王爷,此法实为不妥。你这么禁锢良医,出发点虽好,但他们无策便是无策,岂是关着,便能想得出法子的。何况,城中每日病者甚多,若大夫们均被禁足于此,那其余病者,又该如何?难道让他们全在家里等死不成?”说到后来,语含指责,颇为忿慨。 洛亲王大窘,赧道:“杜神医说得对极,是本王有欠思虑!”回头道:“来啊!备好马车,把这些大夫,一一送回家去。记住,切要替本王致歉为是!” “喳!”管事们领谕,各自散去。 见他勇于改过,杜雍心下欣慰,也不继续斥责,毕竟他是王爷,而自己只是一介草民。笑着进屋,脚堪踏入,一股刺鼻药味,扑面而来。杜雍攒额,暗道,这许日,小王爷不知服过多少药物?唉……如此乱服,怕是小恙成大疾。 走至榻前,却见一五六岁的幼儿闭目仰躺在床。脸色青中泛黑,嘴唇发紫,晦气十足。杜雍轻叹一气,望面色,已知此恙非同小可。只怕自己也要力有不逮。捏着小手,切探脉象。直觉脉动紊乱,非但阴维、阳维两脉互冲对悖,其余诸脉也是相若情形。 过半晌,抬起头道:“王爷,小王爷可是惊厥、腹泻、毫无胃口?” 司马睿喜道:“不错、不错……杜大夫果有神医之誉,仅是眨眼,已明了小儿症状。望杜大夫施展妙手,解小儿病厄,小王这厢先谢了!” 杜雍摇首,道:“王爷,恕老朽无能……”听这话,司马睿愕然,而那关心过切,始终在内里偷听的王妃花见羞,蓦地跑了出来,一下扑到儿子身上,痛声悲泣。一时间,愁云惨雾,悲痛满屋。尤其天声丽姿的王妃,这般饮泣如雨,即便老朽的杜雍也觉怜惜。 司马睿吃吃地道:“杜、杜大夫,小王犬子,难道……?”他问话时,王妃花见羞回转臻首,与其一并盯着杜雍。 杜雍哀叹:“老朽何尝不想救得小王爷?然他染恙已久,实已病入膏肓。纵有仙丹灵药,怕也无救。” 絮果兰因,其实是洛亲王病急乱投医,又胁令诸大夫非要挽救儿子。这么一来,大夫们只得死马来作活马医。有的判断是阳维脉浮,故而身体发寒;有的偏生截然相反,说是阴维脉缩,以致腹泻。旬日来,时而寒药,时而温药,如此诊治法,别说小王爷本就虚弱,固是强健之人,恐也去日无多。 其间原由,杜雍全然明白。但适才见洛亲王禁锢群医,若时下告之,只怕曾诊过小王爷的大夫,无一不被他伤极而弑。如此,岂不造孽?因此他打算隐瞒,不想实言以告。 闻他说无救,数日始终强撑的司马睿,顿时哀色满面。要知道,汴梁城内,杜雍的医术,向是首屈一指。而今他说无救,那天下之大,便再也寻不到能救儿子的大夫了。想自己浑浑噩噩大半生,临老方得娇妻幼子,如今,竟是白发送黑发,教他怎生胸畅?再见得爱妃目红颜悲,顽皮淘气的儿子生死未卜。伤感余,他是嚎啕大哭,老泪纵横。那里像是风度雍容,傲卓汴梁的大周洛亲王? 杜雍愣忪,过良久,方想起需得劝慰。但张口半晌,偏说不出半字,只得放弃。又见他们夫妇抱头痛泣,屋中气氛尤为凄惨。他老怀一酸,尽管见得多了,却也止不住流下泪来。 司马睿悲泣半晌,猛地心中生怨,抬头大吼道:“全是那些庸医误人,哼……来啊!给我把他们全抓回来,下到大牢去。” 杜雍一惊,忙道:“王爷,请三思!” 司马睿怒道:“三思什么?本王的儿子都死了,不用三思!” 看他怒形于色,情知自己难以劝住,杜雍不由大急。在那左思右想,期望能思出救治小王爷的法子。良久,良久……杜雍猛一拍大腿,大声道:“瞧我这老糊涂!王爷,王爷莫恼……老朽保荐一人,说不定小王爷能救。” 夫妇俩原本泣得欲昏欲死,经他一说,登时返首。司马睿急问:“哪人何处?本王亲自去请!”花见羞美眸流盼,纤手抚着儿子日渐消瘦的脸庞,低声道:“杜神医举荐之人若能救得犬子,妾身夫妇必结草衔环以报。” 杜雍摆手:“王妃言重了!救人病难,本是老朽职责,岂可挟恩图报?”又道:“老朽保荐之人,尽管岁数尚轻,但医术精湛,实非老朽能比。老朽之友子玄,更推他为古往今来的第一神医。” “好了、好了……杜大夫,哪人究在何处?本王去请便是!”司马睿不耐地打断。时下儿子病危,他可没这耐性,听杜雍在那胡吹。到底是真神医抑是假神医,反正请来就是。若能救得儿子,当是真的,若依旧不行,无疑自吹。 杜雍道:“那人正在老朽医馆,王爷遣人前去即可。若王爷去了,老朽怕会吓坏那年青人。” “嗯!此言有理!”被他一番无形恭维,司马睿心畅不少,纵是他不能解救儿子的怨气,似也平复多多。当下出门,唤来仆人,要他们疾速备车,去请小石头前来。 小石头随常笙走进一脉堂。举目望处,但见堂内分成一格格的包厢,每一包厢,均有一大夫为人诊治。其格局已有现代医院的管理模式。而且软藤榻椅,暖壶供水,又有侍者分发号牌。若在他那年代,眼见这些,自当无谓;可这会,毕竟身处异空间,且又属封建时代,能有这样的治病疗所,称得上先进二字。 小石头赞道:“常大哥,这一脉堂果真不同凡响,处处透着新奇!杜前辈与你当真功不可没啊!” 常笙笑道:“呵呵……是啊!不过论起功劳,可没咱的份,那是小师妹才智超人,想出这等法儿。” “哦!?原来此处尚有位才女?”小石头笑道。 “不错、不错……是才女,这一脉堂内,除了师傅外,我就佩服她了!呵呵……”说笑间,二人穿廊过厢,进了内院。 92章 出口不凡 内院很是宽敞,周边栽满绿树。虽无小桥流水,假山磐石,但也绿意盎然,教人畅怡。 墙边摆着一排木人,约有十数。其中一个木人前,正有位身材婀娜,梳着两条发辨的少女用针刺着。旁边还站着一位少年,皮肤稍黑,身形矮墩,但五官英挺,鼻直口方,倒算得英武。 少女道:“子大哥,那单手进针,我是学会了。可这双手进针,为何忒难,怎地学了恁久,就是不入门呢?” 少年笑道:“怡妹,单手进针,只须掌握穴位即可。双手进针,却须用力均匀,其间插入、捻入、飞入、弹入无一不讲究虚实、动静,便如那武学要诣,当做到开中有合,合中有开。要知道,炙针讲究的是熟能生巧和临床经验。所刺的角度、方向和深度稍有不同,产生的针刺感应和治疗效果也就大相径庭。是以,即便怡妹聪慧绝伦,但也无用。尚需多多磨冶,方可尽握于胸。” “嗯!知道了!”怡妹回头朝他一笑。值此一瞬,恰被小石头看见容貌。但见她颊现梨涡,大眼柳眉,端是个美人胚子。尤其身形曼妙,回转来去,胸前酥胸颤动,引人入胜。 常笙道:“石兄弟,这就是咱的小师妹!如何?好看吧?呵呵……” “嗯!”小石头倒不惯说谎,老实回应。常笙一愣,随笑着打趣:“不过你是没份了,那边上少年,正是小师妹的未婚婿子伏。呵呵……” “啊!?什么份?”小石头没听清,看看他,见他不再说话,又想,那叫子伏的多半就是子玄前辈的爱儿,至于怡妹,势必叫杜怡,也就是杜雍前辈的爱女。呵呵……应该这样,决计没错得。子、杜两家的婚事,当日夜谈,他也有所了解,此刻稍一思忖,便理清了当前二人的身份和来历。 杜怡眼见师兄进来,问道:“师兄,堂外何事?非要你出去?” 常笙道:“师傅回来了!” 杜怡大喜,大眼顾盼,却见他身后除一怀抱宠物,不伦不类的锦衣美少年外,那有旁人?失望余,嗔道:“师兄,你又来寻我开心!”说完,噘着嘴,显得甚是委屈。 常笙笑道:“师傅是回来了,不过他老人家可没进屋,而是去了洛亲王府,为那小王爷出诊去了。” “哦!”杜怡鼻子皱皱道:“他就是那样,好几天没回家,也不先来看我!哼……待下,一定让他尝尝我的厉害。” 常笙乐道:“小师妹,你这话若给师傅听了,只怕他定在外面先捱个三五日再回家了。呵呵……” “师兄……”杜怡不依地娇声喊道。闻他们之言,小石头判断杜怡的脾性,定与雷倩相同。想起雷倩的天真活泼,再对照眼下的杜怡,仿若佳人在前。思到乐处,情不自禁地噗嗤笑出。 听他噱笑,杜怡狠狠瞪他一眼,问道:“你是何人?就医的话,在外堂。这里是内眷居处,你怎恁地无礼,乱闯进来?”又对常笙道:“师兄,把他轰出去!” 常笙怕小石头恼怒,闻言,先是偷眼打量,见他只是窘迫,未现丝毫忿态。当下放了一半心思,打着圆场道:“师妹,不要无礼,这位石兄弟是师傅请回来的贵宾。他老人家临走前,千叮万嘱,要我好生招待。你怎可无礼冒犯?还不向石兄弟致歉!” “哼……我干吗向他致歉?是他无礼在先,无缘无故地谑笑我。”杜怡郁懑道。 看他师兄妹俩为了自己在那吵嘴,小石头忙道:“是在下不对,适才初见姑娘,无由地想起一位故人,是而不经意地失笑,让姑娘误会了。” 噘噘嘴,杜怡嘟囔道:“这么逊的借口,也亏你讲得出来?”她虽轻声,但旁边三人听得明明白白。她未婚夫婿子伏是忍笑,常笙是尴尬,毕竟小师妹和师傅的贵宾,均是他不愿得罪的,而今夹在中间,教他左右为难。 小石头偏生无谓,反而问道:“借口很逊?可我这是实话啊!”前世里,他面对女子,便已乏善可陈,不是澶渊之盟,就是南京条约,今世更为不堪,口愚舌夯,暂且不说。那心思是十窍通了九窍,仅余一窍不通。所以,固然他恢复记忆,前后两世人生贯通,然一面对女子,依然是有话直说,转不过弯来。 没想他会这么问,三人错愕。 杜怡抿嘴笑道:“你这人真逗,说话有趣得紧!”说到这里,忽而色变,叉着蛮腰道:“不过,姑奶奶可不吃这一套。哼……”她囿于生得貌美,汴梁城内的纨绔公子便时常纠缠,时日一长,她对旁人卖弄嘴舌,着实厌恶。须臾,她又道:“我来问你,你究竟有什么样的本事,值得我爹爹把你当贵宾迎进门?” “这、这……”小石头“这”了半天,都回答不出。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一无事处,确实没甚真本事。何以杜老前辈对自己恁好? “喂!你倒是说啊!别老这啊这的……听得人,头都痛了!”杜怡趁胜追击,期望能把这惹人厌的家伙,糗跑了就好。 被她一催,小石头情急生智,道:“多半是缘分吧!我与杜前辈一见如故,是而……” 未待他说完,杜怡呸道:“什么缘分?满嘴胡说八道。依我看来,我爹爹大概是上了大当,被你蒙混了吧?” 小石头大急,“不、不……怎么会?”说话间,拭汗不已。觉得面对眼前这个女子,比当日在秦营独自对付数千汉军,尚要来得可怖。 常笙不忍再看下去,师妹的脾性,他打小就了解。忙道:“师妹,师傅说了,石兄弟医术精湛,出神入化,连他都敬仰万分。你焉能如此待人?” “哦?医术精湛?出神入化?嘿嘿……”看着小石头,她不怀好意地笑起。过半晌,她道:“既然你医术厉害,那我便来考考你。不过,你要知道,我的医术可不比我爹爹,就算你赢了,那出神入化四字,仍不会落在你头上。这一点,你终须记住!” 闻着要考医术,小石头倒是不惧。淡笑道:“那个自然……” 瞧他突而神定气闲,杜怡暗讶,不知他是胸有成竹,抑是打算豁出了。 当下道:“好,你能记住就好!我来问你……”思虑片刻,又道:“针刺秘要中有治神与守神两说,且问你,何谓治神?又何谓守神?”说完,很是得意,心道,我自诩聪明,又出身医学世家,昨日,子伏大哥出了此题,我差点糗大。嘿嘿……看你这家伙岁数不大,谅也回答不出。 那边厢的子伏闻着,先是吃惊她旧题新问,继而微笑。而常笙却是静观其变。要知道,在门口那会,杜雍说小石头医术精湛,他可是大大的不信。只是人家初到,即便心有疑窦,偏只能存在心头。现下,小师妹出题,说要考考,倒让他生出一番暗窥心理。心想,是骡子是马,只须拉出来遛遛,倘然他回答不出,终须禀明师傅,让其有所戒心,万不要受骗才是。 沉吟余裕,小石头道:“常言说,凡刺之真,必先治神。这八字在世间典籍里均有神化。其实说来,治神只是要求医者在针刺治疗中掌握和重视病人的精神状态和肌体变化。以求察观病人之态,乃知精神魂魄之存亡得失……” 说到这会,脑海里浮起元虚师傅当日教自己歧黄术时的飘逸丰姿,不知不觉,心神向往,说起话来更是抑扬顿拙,好像他本身有着千百次的灸针经验。又听他道:“至于守神,那便更为简单。守神是要求医者在针刺治疗时,精神集中,全神贯注,惟专心致志,方能体会针气之感和病人气机之衍。如此两者兼顾,医者如移山通渠,病人却似大地仓夷等待复苏……” 在三人眼里,小石头陡然变得很飘忽,看他容光焕发,渊停岳峙。一时让人兴起,即便再难的疑题倘落在他手里,必然迎刃而解。三人听得怔怔痴痴,要知道,小石头对针刺中,守神和治神的一番阐述,实比某些医经宝典尚要精微得多。 三人细细回味中,蓦闻小石头笑道:“杜姑娘,不知我这答案,你可否满意?” 见他嬉皮笑脸,杜怡直道是在炫耀。暗骂道:“呸,也不知撞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被他混蒙过关?”当下强颜一笑,慢条斯理道:“不错、不错……回答得嘛,还算马马虎虎,没犯什么大谬。”心想,他理论丰富,却难保实践水平也是一般无二。毕竟岁数的大小,也限制了他的阅历和经验。 常笙听她这么说,不禁暗笑,心道,什么马马虎虎,回答的简直太正确,比某些医书,尚要阐述得明白。这等睁眼瞎话,也亏小师妹说得出来。 这时节,杜怡又道:“我再问你,若有一人积郁困疲,忧郁难舒,久而久之,以致脾胃鼓胀,欠精乏神。那该如何医治?”她依旧不服,始终坚信小石头是块滥木,即便外表生得好看,那有何用?她这会暗中得意,须知,眼下所说的病例,乃是父亲记载在笔记中的疑难杂症,也是父亲一生中少有治愈的病症之一。 忖思半晌,小石头在院中来回踱步。就在杜怡想开口讥屑际,便听他道:“此症只须药物即可。以磠砂三两而去积;用龙齿半两以安魂,青皮快一两膈除膨胀,且利脾胃;二两芡实益精治白浊,兼补真元。这四味药论药性俱属平和,因而不需君佐。我保证,服此药三碗,哪人当可痊愈。” 他歧黄术均由元虚所教,说起药方,大有元虚的挥洒裕如,空灵仙气。尤其双眸,原本只是清澈灵动,刻下胸中得意,体内太素力大盛,竟而变得深邃幽明,仿佛那远处的星空,教人既想探索,又怕迷失,实难情禁。 三人见及,难免迷惘,各在心中猜测着他的来历。 但在他讲完药方,常笙首先大叫道:“不妥、不妥……即便药性再是平和,焉能不用君佐之药?岂不知药性阴阳,便需佐衡,而人体也蕴阴阳。石兄弟此药方一昧追求单性,其效力怕会对人体大不利。何况,常某学医十数年,更从未听过磠砂可以去积,说它致淤,倒是极有可能。还有那龙齿,常人服之,精神兴奋,石兄弟却用它安魂,此间道理,恕常某思索不出。望石兄弟能明言解惑。” “是啊!是啊!你这家伙,是不是又想蒙混?哼……快快说个道理先,否则,就等着轰出去吧!”杜怡泼辣地嚷道。先前一问题,被他轻易答出,是下好不易寻着茬子,她是兴奋莫名。子伏随在她后头,一同诧异地望着小石头。不懂他何以说出一张与常理截然相反的药方。但见他气质高华,迥异常人,不该是骗子一类。 被二人质疑,小石头不慌不忙,道:“药物之效本就针对各人,运用起来,也是存乎一心,那有百试百爽的灵验药方?诸位既然不信,自可寻个病人,在下勉力一试就是。” “哼!耍起赖皮来了!以为这里没病人,就提出这要求。你不知道一脉堂最多的就是病人么?”杜怡气恼地说着,转头对常笙道:“师兄,走……咱们看他到底有何真本事?让他吹吧……”说完,翩若惊鸿地领前而行,朝一脉堂的诊所走去。两条黑辫左右甩去,宛若叙述着主人的气呼呼。 望着她背影,常笙笑笑,对小石头致歉:“石兄弟,对不住了。咱这小师妹,实在被我等宠坏了!” 小石头道:“无妨,无妨!” 一行人笑着,又来到了外堂。 这会,杜怡已在四处打量,却见诊所内秩序井然,医者与侍者各司其职,看病的、抓药的、卖药的、亦是买药的,丝毫不乱。没轮上的病人,也均有座椅歇息,手上拿着号牌,等待医者召唤。见此一幕,她心下生傲。回头问小石头:“怎样?” “什么怎样?”小石头错愕。 杜怡道:“我是问你这一脉堂的医疗秩序怎样?” 小石头恍然,忙道:“好、好……就一个字,实在好的没话讲了!”他这是言出由衷,能在古时,诊所有此规模,实当先进。杜怡大眼一瞥,皱着鼻子道:“油嘴滑舌……”看她又想说什么。 “哎哟,哎哟……哎哟,哟哟……”忽而一阵惨呼传来。 几人循声看去,原是一大肚孕妇,捧着肚子,在那呼疼,当下上前。便在这时,包厢内出来一位年老医者,说道:“田嫂,老夫惭愧。唉……” 见有异况,身为管事的常笙责无旁贷,上前问道:“李大夫,究竟何事?” 那说话的医者,闻着有人喊他,抬头一看,见是一脉堂管事常笙和大小姐杜怡。忙道:“常管事,你来得正好。这位是王天井巷的田嫂,她今日骤感肚疼,便到我们这来治病。老夫帮看了,她多半怀胎之后,依旧做工不断,劳累所至,却是累及胎儿。唉……老夫实言相告,谁知田嫂她偏生想不通,说自己对不住她相公。” “哦!原是这样!”杜怡听了,像极老大妈似的颔首,接着,走到孕妇身前,道:“田嫂,既然胎儿保不住,那大人终须要保重身体。反正……反正……”说到这里,嫩颜绯红。她是想说,反正胎儿还能再有。可她云英未嫁,这等涉及人伦的大事,一时断难出口。是以在那僵住了。 众人皆明,人人面浮笑容。杜怡羞极回首,恰是瞥见小石头辛苦忍笑的样子,迅即狠瞪一眼,娇好的面容,显得很是蛮横。小石头郁闷,寻思着,大伙均笑,为何单是我惹着她。这会,始终懒恹恹的小狻猊,在他怀里弓了弓身子,抬起头,一双充满灵性的乌溜眼珠,四下张望,教人一见难免心生欢喜。 杜怡分外愕然,适才只知小石头抱着宠物,殊不知,居然这般可爱。一时,不禁踯躅。既想开口,问他要来耍耍,又怕遭他拒绝,岂不大丢颜面? 便在这时,李大夫忽道:“大小姐,田嫂的丈夫,旬日前战死稷山,为国捐躯了!” 众人一闻,登即怔忪。而田嫂却“哇”的一声哭将出来。直听得众人心下凄凄,皆为之悲。 小石头蓦道:“在下能试着看看么?” 大伙一愣。李大夫道:“你?”说话时,望着常笙。要知道,田嫂已由他看过,并断言保不住胎儿。可小石头居然要再看,明显就是不相信他的医术。甚至是说,自己的医术连这怀抱宠兽的公子哥,也比之不上。这简直便是莫大侮辱。教他如何不恼? 常笙暗叫糟糕,这李大夫原也是京城内有名的医者,后来感佩师傅医德,便自荐上门,来一脉堂出诊。平时,自己都小心伺候着,怎料,竟被小石头一句惹恼。情急余,他抬出杜雍招牌,道:“呵呵……李大夫,这位小哥是家师极力推崇的当代名医。他既要看,就让他看看吧。毕竟人命关天!你说是不?” 93章 回春之手 “是倒是!可他……”李大夫说着,眼内却透出不信。望着锦衣华袍的小石头,杀掉他都不愿相信,这家伙竟是当代名医。又道:“要看是可以,但尚须征得田嫂同意。她眼下是胎儿不保,若被他看后,万一连大人也……嘿嘿……岂不毁了咱一脉堂苦心竖起的金字招牌?”弦外之音,无非是讥讽小石头自不量力。 常笙极是尴尬,道:“是、是……李大夫说得不错!”又问小石头:“石兄弟,你可有把握?” 小石头道:“至于把握,尚须把了脉才知!” 常笙点头,心骂自己糊涂,人家都没把脉,如何说得出把握。又想,这也是事发仓猝,自己连常理都忘了。当下朝着杜怡眨眨眼,杜怡机灵,上前问孕妇道:“田嫂,咱们这里还有一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夫,想替你看看。你答不答应?”说话间撇嘴、白眼、瞥向小石头。 小石头哑然,心道,怎地自己在她口里,一下就成了不知天高地厚呢?田嫂却道:“愿意、愿意,只要能保住胎儿,我情愿为你们做牛做马。” 杜怡一笑,退开几步,让开空隙,朝小石头瞪眼斥道:“不自量力的家伙,还不上去把脉?” 小石头郁极,心道,自己当真是自讨苦吃,原想救死扶伤,孰知在他人嘴里竟成了刻意卖弄。自怨自艾下,走到田嫂身边,先想把小狻猊放在地上。 杜怡忽道:“哎,你这家伙,这么漂亮的猫咪,居然放在地上,也不知疼惜。我来抱。”说完,迳直上前,便想抱起小狻猊。她一直在考虑用甚样的借口,向小石头要来小狻猊抱抱,时下良机稍现,立刻便逮住不放。行走间,更为自己的急智,轩轩自得。 小石头大惊,在幽谷时,两位师傅已为他仔细说了小狻猊的来历。刻下杜怡一介凡人,小狻猊势必不愿亲近。万一咬伤,那自己便头大喽。刚想要她止步,没想那小狻猊居然一跃而起,蹦到杜怡迎来的手上,大大的脑袋,尚且不断摩擦着她大违年龄规律的酥胸。 那副色相,教小石头既惊讶又好笑。 愕然之余,见及无事发生,自也不说了。索性为田嫂把起脉来。在大伙地注视下,片刻后,小石头眉头顿舒,喜道:“幸甚,幸甚……还算有救!” 大伙闻得有救,诚然如释重负,但神色间尽皆将信将疑。田嫂期期艾艾地道:“这、这位大夫,奴家的胎儿真能保住?”那眼中俱是冀望,不过,小石头却从里面看出一丝生怕听错的惊恐。 “嗯!不错!是有救。”小石头严肃地肯定道。又道:“时当炎暑,田嫂当多吃莲肉,以起清心醒脾之用。这对胎儿大有益处。”接着吩咐:“常大哥,能否为小弟配副药来?” “可以,你说药名便是!”常笙回答得爽快,但心下依旧疑窦重重,生怕他是强要颜面,俟时,非但害了胎儿,且又伤及大人性命。 小石头淡笑道:“小草、远志、佐以木通、猪苓,每物各三两,渗三大碗水,熬煮一个时辰。给田嫂服下,保她胎儿无恙,母子平安。” 看他悠闲澹然,似非胡说。常笙半信半疑地下去抓药。杜怡道:“喂,你这家伙,没乱说吧?” 小石头一笑,没理她。 边上李大夫终忍不住了,问道:“石大夫,老朽适才为田嫂把脉,觉得她五藏皆虚,脾脏尤弱。要知道,五藏受精于脾,脾化精至胃,五藏皆由脾起、脾供,精、魂、魄,皆赖其。石大夫时下所开之药,似乎没一药益脾的,反俱有宁心之妙?老朽糊涂,望石大夫能释老朽疑惑。” “是啊!你倒是说说看!谁晓得你有没胡说?”杜怡帮腔道。 小石头道:“肝藏魂,肺藏魄,心藏神,脾藏意,肾藏精。这五藏之说,李前辈想必了解?”看李大夫尽管点头,目中仍含费解,又笑笑道:“怀孕的人是靠五藏依次滋养胎儿,大约两个月变更一脏。如果按五藏传养次序和胎儿的月数,偏补母亲的某一脏,岂会保不住胎儿呢?呵呵……” 瞧大伙皆有所悟,他再道:“时下炎暑,正是心神不宁之刻,田嫂身孕也正有六月之久。如此,恰是心神供养。田嫂多半是听到丈夫身亡沙场,以致心神大乱,伤极之深,更而神气皆去,形骸独居。故此,晚辈开出药方,让田嫂宁心静神,这般处置,胎儿必得保全!诸位,尽管宽心就是。” 李大夫思索良久,蓦地长揖一礼,诚声道:“闻君一席话,老朽茅塞顿开,实比坐堂十数年,还要来得有用。石大夫果不愧当世名医,李修这厢佩服!”小石头忙着谦虚,见他长揖不起,又急忙搀扶。不虞,李大夫又道:“石大夫能来汴梁,当真是汴梁百姓之福,老朽感激至之!”这会念起适才尤在怀疑,刻下却是万分钦服,不免惭色顿起。 “哼,他有这么厉害?”瞧李大夫推崇小石头,杜怡不禁嫉妒,止不住地嘀咕起来。过片刻,又道:“厉不厉害,尚要看药方到底有没有用。若被他一番胡说,蒙混了去。那一脉堂的颜面,便全丢尽了。”说是这样说,心下不禁寻思,李大夫固是对爹爹,都没这般尊敬,今日对这招人厌的家伙,竟而推崇已极。莫非这家伙,有甚邪门的惑心本事? 闻她诋毁小石头,李大夫不服,说道:“大小姐,此言差矣。石大夫适才之语,便足已明示他医术神妙,堪称无双。那药方,老朽不用看结果,就已知必有良效。哈哈……” 杜怡一跺脚,气恼地掉转头。她再是刁蛮,然遇到德高望重的李大夫,也不敢无礼。只得避了开去,以免再受打击。此刻,田嫂是千恭敬,万感谢,对着小石头连喊恩人。 小石头的出奇表现,引起堂内众多医者和病人的留意。要知道,李大夫是一脉堂内名望和医术,仅次杜雍的医者。他都这么百般推崇,那这年轻小伙,决计有着天大的本事。 一名观望甚久的中年医者走上前来,抱拳道:“石大夫,在下有一病人,因为惊吓而得恙,病愈后眼睛睁着闭不上。在下屡用宁神之药,无奈那妇人依旧如故。此病之异,在下生平未见,不知石大夫可有良方救治?” 他这一问,倒是解了小石头窘围。田嫂见他有正事,自不再纠缠。 思忖良久,小石头蹙眉,暗想,这病确实大为古怪。当下走来走去,全神凝思。忽而,脑中灵光突现,朗声道:“用酒煮郁李仁给她喝,直到喝醉,就能治好了。”说这话时,他脸色欣喜,意气风发,令人不免思起,名将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不过如此尔。他就等如是医界中的长胜名将。每一病例,好似每一场战争,只须有他在,决计是胜券在握。 为他刹那显露的气质和风度倾倒之刻,闻者却是愕然。如此怪异之症,治法居然简易若斯。教大伙一时,很难相信自己的双耳。 那大夫道:“石大夫,就这么简单?”这问题,着实问出了在场众人的心声。 “嗯,不错!”看看周围,情知众人疑窦难解,他道:“之所以这样简单,是因为眼眸和肝、胆两内脏相连,人受到恐吓,内气在胆内郁结不通,胆气总不能下行。郁李仁可通郁结,其药力随着酒进入胆中,郁结散了、胆气下行了,眼睛也就能闭上了。” 迷惑半天,答案竟是这么简单。哪大夫猛一拍自己脑袋瓜子,懊恼地道:“哎呀,怎地我就想不到呢?” 时下之人,伊始便如是见到一个飞人,在空中飞翔转折,引得大伙心生歆慕。之后,方知飞人原是在背上吊了钢索。虽然答案揭破,并不怎么神奇,但那飞人的勇气和之前的风光,却让人又妒又羡。而那大夫偏似个穷研数学题的莘莘学子,在一道题上苦费岁月,蹉跎半生,依旧惘然不解。然小石头竟用一个,他平时并不放在眼内的细小方程,解了这道难题。此种滋味,教他又苦又涩,又欢又喜。 见着小石头再次风光,杜怡冷哼一声,道:“看不出,你这家伙,倒有些本事?” 小石头苦笑,心道这杜大小姐,怎地总针对我?难道我曾得罪过她?正想开口,猛闻得门外有人喝道:“一脉堂的石神医可在?” 大伙听了均目视小石头。 那人是洛亲王府的管事。甫一进一脉堂便大声寻起人来。 小石头晓得自己名声不显,自不会想到旁人寻得便是自己,只道是同姓之人。故而,大伙是看着他,他却游目四顾,试图找出哪位所谓的石神医。 李大夫忽道:“石神医在此,你寻他何事?” 见他用手指着自己,小石头愕然,道:“找我?” 大伙见他憨憨傻傻,与适才意气风发,言谈间便口到疑除的模样,简直形同两人,不由哈哈笑起。李大夫道:“当然寻得是你,在这一脉堂内,有你这位石大夫,还有谁敢称自己为神医?” “可……”话未说完,那王府管事,已迎了上来,对小石头道:“石神医,我家主子洛亲王有请!” “洛亲王?”小石头疑惑。 王府管事道:“不错,杜神医也在王府,是他向王爷举荐你,替咱小主子治病!” “哦!”恍然大悟,小石头说道:“那就去吧!” “请!” 出门那会,街上有一年轻女子时巧看见小石头。哪女子先是目露惊讶,继而拭拭眼睛,再次打量,直到万分确定。才欢天喜地的往回而走,一溜烟的没了踪影。 坐上马车,不多时到了洛亲王府。 先见过了杜雍,然后再由杜雍引见给洛亲王夫妇。司马睿是病急不忌,只要说是能解儿子危厄的,别说是个人,固是一块顽石,他也会千方百计地设法请来。几人在厅内会面,小石头得杜雍关照,甫一见面,便朗声道:“在下石康,见过洛亲王!”说着一个弯身长揖。 司马睿笑着摆手:“免礼,免礼……请先生……”话未说完,待见着小石头抬首,一下惊得说不出话来。端详半天,方道:“你……你是石康?” 不晓他何以面现异色,杜雍和小石头均感诧异。 小石头道:“嗯!在下原叫小石头,前几日改名为石康。”他直道司马睿以前认识自己,是而极为老实地解释明白。但心下又生怕这所谓的洛亲王与隗斗大有干系。毕竟他能和大秦二皇子相交甚笃,难保不会和大周的亲王,也私交极好。 忐忑不安里,司马睿神色沉肃地摆手道:“不、不……”又问:“你不姓赵?”虽说在问,但面色显得很是肯定。一种揭破他人的神情,油然浮现在他脸上。 “姓赵?不,怎么会?在下自小到大,一直姓石!”小石头暗想,这王爷问的煞是稀奇,别说今生,纵是前世,我姓的也是石。 见他言出诚恳,神态自然,不像在胡说。司马睿未免头晕。心想,莫非,真是我认错了?抑或是我老眼昏花?不会啊!横看竖看,这小子明明就是震北王世子赵岩。语气不像,但形容一模一样;气质不似,可那小子素喜滑头,而且口舌花花。难保现下不是在耍弄本王? 又忖,罢了,罢了,若要他亲口承认,怕是极难。不如教他立时为润儿治病,倘能治愈,多半是本王错认,若依旧徒劳而返,那这小子无疑便是赵岩。如是一想,即笑道:“呵呵……石大夫与本王一友生得相似,无怪本王诧异。请、请……不管石大夫到底是何人,反正只要你施妙手救得小儿,本王必重礼相谢。” 小石头释然,当下谦谢一番,由洛亲王亲自引路,领到小王爷房中。 此时,王妃花见羞又躲入后帐,围在小王爷周侧的均是丫鬟。小石头走上前,轻声道:“各位姐姐,请让一让!”丫鬟们先是一愕,继见他颜容俊美,气质高华,不禁人人羞喜,衣袖拂脸地散开。且“咯咯”地笑了数声。倘非瞧着王爷便在左侧,而且小王爷依旧昏迷不醒,她们不定会笑上良久。 司马睿暗道,还说他不是赵岩?如此嘴甜舌滑,又生得一般无二,哼……汴梁城内惟有一人也。待见小石头像模像样地坐在榻上,为润儿把脉。又想,这家伙何时又学了歧黄?他老子要他练刀练剑,吃不了苦不说,反而潜逃离家,一去经年。恁许年不见,也不知这家伙是否文采依旧,稍倾,本王倒要与他好生叙谈,叙谈。呵呵……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身为宣德皇幼弟的司马睿,也素好歌词诗赋,而那震北王世子赵岩,当年才冠京城,有汴梁神童之美誉。二人昔日,倒有过数次诗歌相聚。后来军功盖世的震北王可不愿唯一的儿子只晓风花雪月,于是要他勤修兵学。但赵岩此人生来聪慧绝伦,可在武艺上面却没天赋,一套世间最为普通的刀法,足足练了三月,仍是半招不会。这么一来,震北王大怒,胁令他倘若刀法不成,从此不得走出家门半步。此事,当年在汴梁传为笑谈。 即便后来宣德皇打圆场,但生性坚拗的震北王依旧不置可否。直至后来,北疆军情有急,震北王出征。世子赵岩竟也跟着失踪。伊始,旁人只道震北王带他一同出征,要他多加磨练。孰知,两个月前,震北王遭北狄埋伏,殁于沙场。新皇仁秀帝,要诏世子赵岩,承继震北王爵。可是寻来寻去,世子赵岩依然不见踪影,非但王府不见,震北军里也是没有。 如此,仁秀帝下旨,限震北王妃三月内寻出世子赵岩,否则,将按无人承继之由,从此在朝中剔除震北王爵。 把着小王爷的细小手腕,小石头静静地听着他的脉搏。过半晌,抬起头道:“王爷,小王爷之病很是麻烦。他原是偶染小恙,殊不知,大量服药后,反致他病症恶化。且忽而温性,忽而寒性,寒热之冲,让小王爷经脉阻塞,经络滞淤,乃待死之像。” 司马睿一惊,问:“先生可有妙法?” 小石头道:“办法倒有,只是耗时极长。在下先用艾针炙法让小王爷醒来,你们可准备些莲子粥给他服下,以增他抗力。”说着,走至案边,取笔写了张药方。递给司马睿道:“王爷,这付汤剂,你可吩咐丫鬟们早晚各一碗予小王爷喝了。在下则需每日卯时前来为小王爷施以针炙。若一切正常,旬日之后,小王爷势能恢复康健。” 司马睿大喜,问道:“吾儿真能有救?” “嗯!”小石头笑着颔首。接着,行回榻前,取出长短不一,粗细有别的两支伯高针,用迅雷之速插入小王爷司马润的哑门、劳宫两穴。不过片刻,又取数针,涌泉、太溪、中脘、环跳、三里、合谷……接连插满。 94章 直情径行 95章 芙蓉榭语 小石头向不惯说谎,但时下情势所逼,却也由不得他不说。当下斩头截尾,说是离开汴梁之后,先是去了江南,跟人学了厨艺,继而又到华山,遇着一个白胡老头,非要传授自己歧黄术。这么一学,晃眼便是几年。俟艺成下山,直至如今。其实,他说得也是本身经历,只是其间那些惊心动魄之事,皆自动删减。 这番交代,平平淡淡,毫无出奇。惟有江南学厨,让王妃好生不舍。想儿子金枝玉叶,王族出身,居然沦落到酒肆中帮佣。这样的故事,教她嘘叹。叹道:“儿啊,受苦了!” 说这话时,她颜容哀怨,慈祥异常,素手抚着小石头头颅,让他感到很是舒畅。一种温馨的感觉,不由袭上心头。不经意地便道:“娘,你也受苦了!” 听儿子说出这般暖心话语,王妃喜极而泣。母子俩抱头相拥,一个想起了亡夫,心道,若此刻俱在,那是何等美事?一个思起前世父母,暗忖,今生能得慈母,也算是老天开眼,待我极厚。各具思量中,过了大半晌。直至侍女来唤,说道膳时已到。二人方是分开。 接风宴准备得馔玉炊金,极是奢富。膳后,王妃又吩咐侍女带小石头回见山楼。也就是当年赵岩的居所。 是夜,小石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觉今日之事当真荒唐。胡思乱想中,月沉乌升,晨曦微露,一缕金芒照进纱窗。 望着屋中家具,心道,赵岩啊,赵岩,你冒我之名,承继天罗圣宗之位;可苍天弄人,今日又教我冒了你名头,做起了震北王世子。嘿嘿……这天意当真难测得很。又想,自己胡混乱混的居然进了王府做起了世子,如此一来,隗前辈再想寻我,势无可能。 想到这里,不免欣慰,计算着不管如何,反正逃了一劫。总比和小柱子一样被人囚禁得好。想起小柱子,不禁寻思,待紫金铜人还予中原姜氏,自己下来的目的,便是襄助穆淳风报那灭门之仇以及营救小柱子。思来想去,这家伙皆因自己之故,才致禁锢在和尚庙里。倘若不去救援,日后想起,势必内疚一生。 思忖间,更衣起床,梳洗完毕。步出屋门,左右了看。但见房外朝露暗润花瓣,晓风低拂柳梢,凉意徐徐,拂体畅怀。昨日情急,未曾多加留意,今日举目一望,但见花姿烂漫,清香远溢,宅院外表虽然平淡简远,朴素大方,但内里疏朗典雅,极精讲究。 悄立片刻,随踱步向院外走去。寻思着,据说古时大户人家规矩森严,小辈在起床后,往往要向长辈问安。这震北王府乃当今仅次皇家的世族,规矩嘛,想必越发严苛。况且,倘然马虎行事,也难保不会漏出马脚,以致王妃起疑。 不觉行至花园。但见秋色浓情,轻风微波,使人置身其中,顿感心旷神怡。 忽闻一阵琴音传来。其声悠悠荡荡,如泣如诉。仔细聆听,很是酸楚。渐渐地,竟有种椎心泣血之感。思绪飞扬里,正觉满腔愁思无法排怀。琴声戛然而止。仔细望来,弹琴人原是震北王妃。小石头急步上前,作了一揖,随之便拉了些家常。只是他惟有听的份,半点不敢插嘴,生怕一句说漏,便是前功尽弃。 待见时辰将近卯时,遂与王妃告辞,在孟光的陪同下,赴洛亲王府之约,为小王爷司马润针灸。诊治过程,很是顺利。昨日先施回阳九针,再施飞腾八法,司马润其实已好泰半。而且,哪碗“大凉汤”也是对症下药。今日一番疗治,竟已是活蹦乱跳,可与家丁玩耍。 昨日兴高采烈,连诊金都没付。司马睿好生惭愧,已被王妃花见羞数落一夜。待小石头施诊完毕,原想留他用过午膳,并赠以巨金。孰知,孟光不依,说到震北王妃还在府里等着,岂可待久?这时,司马睿方哈哈大笑,连声道小石头瞒他好苦。并说他昨日演技,着实一流。 小石头怕话多有失,胡乱应付几句,便告辞回府。 之后,每日卯时便到洛亲王府,接着到一脉堂与杜雍盘恒,时而救治几个群医束手的病人,至午时,回震北王府陪王妃用膳。至于小狻猊,由于杜怡着实欢喜,便寄养在她那里。如此一来二去,赵世子神医之名,顿时雀起。百姓们传唱,震北王爷封居狼胥,戍卫边疆,那是天上的战神下凡;震北世子起死回生,妙手登春,当是天界的医仙。甚至他怀里的小狻猊,也被百姓们许为天狗。 由于百姓爱戴,再加小石头医术神妙,震北王府门前再次车水马龙。许多达官贵人此次奔的倒非是赵家王爵的名头,完全是向小石头求医来得。要知道,这些贵人虽无致命的特大顽疾,但多少均有隐症。诸如消化不良,视力模糊,身躯太过肥胖,甚而房事不兴,夫妻不睦。这些也俱来王府讨教求助。 小石头一来面相和善,性情淳朴,谈吐文雅而婉和,求医者见之无不顿生亲近之念;二来,他有的是灵药妙丹,有些病症其实只须灵丹一颗,即可解决;三来,他用那异化的真元力杀伤疾病细胞,当真是随心所欲。消化不良用药剂,视力模糊则以针灸疗治,身躯肥胖便以真元力烧炙脂肪。至于房事,药丹佐以针灸,再合上少许的真元力。 但凡求医之人无不隐疾全消,皆大欢喜。 这些人回去,自然要向友人炫耀。杯酒下肚,那是夸大其辞,三巡之后,那是玄乎如神仙下凡。一传十,十传百,再衬上那些人亲自现身说法,绘声绘色。因而,小石头之名开始驰誉上乘社会。大到宰相尚书,小到侍郎提督,无人不知往年文冠汴梁的震北世子,今时竟成了手到病除的医仙。 当离入朝面圣之日愈近,王府门口的求医者也是愈臻络绎不绝之势。起先,仅限是男性,到最后,贵妇太太,大家小姐,也是乘轿而来。伊始,王妃倒是乐于见及,但随着时日一久,病者不见少,反见增多。一来担忧儿子身子,二来老王爷是以军功授爵,若儿子以医术驰名,虽非坏事,但和老王爷原本的期望以及自己的初衷,委实差之太远,甚至是背道而驰。 于是,王妃开始婉言拒客。并张贴布告于门前,言道:“若非实在是待死之症,敝府概不施诊。”自布告贴出,小石头倒是享受了数日的优哉岁月。 接连旬日,晃眼即过。 这一日,小王爷司马润也告痊愈,再不需前去出诊。小石头一人悄站花园,面对朝日金芒,吐纳引导。 一名侍女袅袅走来,到近前,脆声道:“世子,王妃在芙蓉榭,请你过去!” “嗯!”答应一声,待百息归府,小石头徐徐睁眼,即跟着侍女朝芙蓉榭而去。 赵家的拙政园占地极广,约有八十余亩。其间,有兰雪堂、缀云峰、芙蓉榭、天泉亭、蕴香坞、见山楼等一系列轩、槛、池、台、坞、涧这些景色。整座宅院,亭台分峙、回廊起伏,营造的别有情趣。 要到芙蓉榭,则非要通过中央花园的缀云峰。二人行于幽径,左看,翠峰叠嶂;右望,水波潋滟;两侧山水相映,中间阁檐倒影,九曲廊桥蜿蜒通幽。整个意境,实臻匠术中的登峰造极之境。 十数日来,小石头也见多了,但今日忒有感慨,不觉道:“如此宅院,仅母亲与我两人居住,实为浪费!” 他前世生活简朴,此生坎坷也多,两世人生可谓命运多舛。虽有一段奢侈已极的圣宗岁月,但那因是教派,在他脑里,全是属于公家的,故此也不觉得。此刻,他乃震北王的世子,就等着大周仁秀帝加封为王了,因而整座拙政园可说是他自己的家。待见自家宅院,富丽堂皇,豪贵如斯,素来俭朴度日的他,当真不惯到了极点。 侍女“咯咯”笑道:“世子,这可是震北王府!假使堂堂王府都没这气派,那这王爷,不当也罢!” 小石头笑道:“此言也算有理!哈哈……” 途中,侍女问道:“世子,你刚才站在那里不动,是在吟思作赋么?” 小石头笑道:“不是,在养神!”侍女又问:“养神?就是练气么?”小石头道:“差不多吧!反正一样!”侍女再问:“那是武道里的气功,还是医道中的导引术?”小石头笑道:“小翠,你懂得可真多!不过,话也多!” 闻言,侍女小翠一愣,随即骇怕地问:“世子,你不会嫌弃奴婢吧?” “不会,不会……你放心就是!” 小翠也是机灵人,见他面色不恼,顿时阿谀道:“奴婢知道世子是个好人,不会和咱们这些奴婢,一般见识得!” “哈哈……是么?我有这么好?”小石头开心道。这么一个解语花似的丫鬟,让他一早,心情就觉得不错。 芙蓉榭四周环水,右侧廊亭,左首假山,惟后面一条九曲石桥能通。不多时,二人到得芙蓉榭。但见王妃慵懒地靠在榭栏上,左手置于腿上,右手却向水里,抛洒着细小的鱼食。身边珠围翠绕,足足站了十余位侍女。待她望见儿子到来,即挥手命侍女们退下。 小石头穿过石桥,上前见礼。王妃笑着摆手,道:“岩儿,自家家里,不需多礼了!坐……”指着自己对面的一个石凳。 小石头正襟端坐,挺直身躯。令人望来,颇觉威仪。须知,他真元浑厚,又大道将悟,一举一动实有宗师风范。落在王妃眼里,对于望子成龙的她来说,着感欣慰。 她道:“岩儿,今日娘唤你来,有些事想对你说!” 小石头点点头,意示正听着。这多日相处融洽,但要时时唤她为娘,却甚是难为。故而,有时,都以动作示意。 震北王妃凝望了他须臾,道:“我赵家三代为官,你祖父封候,你父授王,可算是大周的簪缨世族。自你祖父威远候南征北战,东讨西伐,为太祖帝打下了偌大江山;再到你父赵烈枕戈寝甲,威震北疆,最终得授王爵。与你外公的镇南王爵并称为大周双柱。我赵家如日中天,当真是风光无限。这些家族之事,想必你也清楚?” 小石头又是点头,心想,我能说不清楚么?又想,没料震北王妃的爹爹,也是位王爷,而且与赵家并称大周双柱。她确实荣耀无比。思忖中,忽见王妃久久不语,似沉浸于当年的荣盛,心神变得恍惚。不由关心道:“母亲,母亲……” “啊!”震北王妃悚然而醒,笑了笑,又道:“可自你父马革裹尸,噩耗顿传,往年车水马龙的拙政园,立时门庭罗雀。唉……,尤其你不见踪影,震北王位又无人承继,仁秀帝下诏,三月后收回王爵,朝廷百官那是冷眼旁观,竟无一人甘为赵家说上一语。这数十日的人情淡漠,你不明白,娘却深有体会!” 小石头一愣,没想百姓心目中的忠义世家,居然会遭朝廷地百般打击和冷落,这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当下安慰道:“母亲,您……您受苦了!” 震北王妃悠雅一笑,道:“娘为你说说朝廷的事,日后你做了王爷,也好晓得些缠根纠枝,作些防备。” “嗯!”小石头连连颔首。心道,这个,我可得认真听,别到时因我之故,得罪某个大人物,而为赵家带来祸事。那可真是好心办坏事了。又忖,不管如何,那赵岩终须早点知会一声。朝廷里的尔虞我诈,可不适合我。 震北王妃道:“大周自开国以来,三位皇帝,均是各有特色。太祖戎马一生,以武创世,因此麾下武将如云,谋士如雨,人才之鼎盛,达四国之首;而且他胸襟宽博,不嫉才,不妒贤,算得上一代雄主。宣德皇,为人懦弱,待人仁厚,平生虽未臻泽及枯骨的圣君之德,但也算是一代仁主。” 说话间,暗中打量儿子,只见他凝神倾听,毫不分心。不由心感宽慰。想及儿子当年,丈夫每每向他说教,哪次不是言者淳淳,听者藐藐。而今,非但一改陋习,更是英气内敛,风华外露。得子如此,她是大感愉悦。心道,多半是丈夫在天之灵的保佑,儿子才会这般乖巧。她是越看越喜,半点都没想到此儿子亦非彼儿子。 歇了须臾,她又道:“只是大周的前两位皇帝,想与眼前这位仁秀帝一比,未免逊色不少。这位仁秀帝,不仅端厚果毅,处处示法仁义,而且精武懂军,决断睿智。那大秦名将高广,不就败在他的扮猪吃虎下么?尤其他事必躬亲,又具开拓精神,半年治辖,大周是仓廪赡足,生齿繁殖。实为明主。” 小石头一听,抚手笑道:“明主好啊!大周有明主,百姓便享福了!” 震北王妃笑笑,说道:“岩儿,你有所不知。我问你,赵家威名显赫,百姓诚服,凭得是什么?” 小石头想想,道:“是爹爹保家卫国,开疆拓土而来。”叫归叫,可那爹爹二字,总令他胃中难受。因此,每当这时,他舌头一滑,含糊而过。幸喜王妃也没察觉,倒让他暗自庆幸。 震北王妃道:“岩儿只说对了一半。赵家的威名,其实是你父治下的震北军而来。要知道,世人怕的就是力量,尤其是那种摧枯拉朽,所向披靡的力量。你爹爹的震北军就是这样一支无敌天下的强大力量。二十万震北军戍卫北疆,与那啖毛饮血的北狄蛮夷,征战十数年,从未输过一场战役,蛮夷钦服,世人侧目。这样的辉煌战果,既让震北军有了震骇他国的效果,同时,也引起了大周司马皇族的忌惮。” “啊!?”听到赵家引发皇帝忌惮,小石头失声惊呼。功高盖主,臣强主弱,这样的故事,在小石头脑海里,藏有无数的记忆。臣下为皇帝效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无可厚非;但假如是由于功劳太巨,以致皇帝封无可封,赏无可赏。那么,等待臣下的后果,将是极其可悲又可怜的下场。 一时间,小石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因缘巧合做了天罗圣宗,属下四分五裂,你倾我轧,最终,更是李代桃僵,移花接木地换了自己。眼下阴差阳错,当了震北世子,屁股尚未坐热,却耳闻周遭情势之恶劣,实已到岌岌可危的地步。稍有不慎,便是人头落地,株连九族的逆反大罪。诚然自己也无九族,但本身这颗大好头颅,若教皇帝给砍了,左思右想,都不是桩好事。想及自己前世遭诬,今生之遇,也是厄运连连。未免心下叹息,暗问,难道老天看我不爽,总想着如何来惩治我? “岩儿也知道事态的紧急?”震北王妃笑着问道。 小石头点点头。看她面容含笑,神色轻松,心想,莫非她胸有成竹,否则,焉能如此?自记忆恢复,他生性敦厚,依旧不喜算计,但本身思想,却是日趋成熟,对他人神色间的变化,也能思之再三。 96章 责有攸归 “常言道,峣峣者易缺,皦皦者易污。你爹爹一生谨小慎微,在外之时,保家卫国,让百姓免于兵燹;在家之际,又是坐不垂堂,足不出户,以免皇帝忌讳。可说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但即使如此,依旧令他感到朝不保夕。因此,你爹爹燕翼贻谋,遗书上所说的不再管你学文学武,其实便是避祸之道。当日,为娘在街市上当众诵读,究其因,无非就是向仁秀帝表明,赵家后裔再无他忌惮的地方,让其尽可宽心。” 说至此,她心生悲戚,却依旧强颜笑道:“岩儿,你喜欢琴棋书画,吟诗哦赋,那仁秀帝必不致忌。此后,你尽可随心所欲。走马章台亦好,流连楚馆亦好,娘决不会管。一饮一啄,无不由天定。娘只求你悠游自得,安稳一生,至于光耀门楣,娘是再不敢想了。”一番话说来,很是唏嘘,颇教闻者心酸。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q i s h u 9 9 . c o m 、q i s h u 6 6 . c o m 、q i s h u 7 7 . c o m 、 q i s h u 9 9 . c C 等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能不与旁人争斗,小石头最为高兴。可见震北王妃那副哀怨神色,以及痛失家族荣耀的伤心,难免心下凄楚。这几日盘恒,二人无直接的血缘关系,然王妃待他,嘘寒问暖,关心倍至,让他极感母性温暖。正愁苦着如此大恩,无以为报;是下见她孤苦郁郁之态,胸中豪气顿生,脱口便想说誓为家族荣耀而斗。 但话语欲出之际,猛又想起天罗教的事,心想,我前为天罗圣宗,已应承糊涂二老勉力发扬圣教宗诣;若此刻再答应王妃,为她振兴家族,那我肩上的担子,岂非重如泰山?如是一想,不由踌躇。 王妃细心,察觉他神色有异,便道:“岩儿,有事可直抒,不需遮掩,咱们娘俩还有甚不可说得?”心里却想,尽管烈哥遗言,要儿子不须再为家族荣誉拼搏。但我高菡兰所生之子,若此生度日平淡,庸碌一世,教我日后又有何颜面,去见公公和烈哥?反正,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激起儿子的斗志,让他为赵家的辉煌而奋斗。 “哦!”小石头应了一声,不知该如何说法。他生性谦和,要与人争强好胜,委实大悖意愿。然苍天弄人,事事与他作对,每次经历,均把其推到浪前峰巅。 他正自犹豫,王妃又道:“岩儿,你爹爹与我一生彰善瘅恶,老天方是作善降祥,让为娘与你再次团聚。娘实在不想再失去你,所以,你千万莫要做出令娘伤心的事。知道么?”说罢,不免想起逝去的丈夫,又是美眸泛红,颜容哀恸。 耳闻话语温心,小石头胸中一热,酝酿好久,又踯躅良久的话语,终大声道:“娘,爹有终天之恨,但儿子却也有无尽遗憾。儿子想弃文修武,从此承继爹的事业,让震北军再度辉煌于世!”话一说完,却已懊悔。只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只盼着震北王妃莫要当真才好。 “啊!?你说什么?”王妃惊讶道。没想激儿励志,得来忒不费工夫。心里喜到极点,暗忖,岩儿果不愧是赵家后裔,经我数句话一说,已是斗志昂扬,再不似以前那般纤靡文弱。又想,我还须试探,试探;莫不要他只是瞬间热头,到时要他行动,偏生畏避退缩。 她道:“岩儿,你能知晓责有攸归,娘很是欣慰。”说到这里,微微一笑,显得甚是凄丽。又道:“身为赵家子孙,就该负起振兴家族的担子,但你同时也要晓得,当你踏上振兴家族这条荆棘之道时,整个大周的文武百官,甚至是仁秀帝均成了你手上的棋子。这是一局不能输的棋,只要偶有不慎,等待你和赵家的将是永无翻身!岩儿,你知不知道?” 说这话时,她始终盯着小石头,察看他神色间的变化。美眸里散发出来的是一种能透视他人心扉的寒光,与先前那股哀怨和悲恸大不相同。 孰知,一时头脑发热的小石头,自脱口豪语,心下已是悔到极处。此刻感她眸光有异,愈发愕然,心想,难道我又跌入了一个女人布置的陷阱?他前世便曾被女人所骗,几乎因此丧命。此刻骤觉王妃情绪有变,不免思之寒噤,大感后怕。犹豫了半晌,方呢嚅道:“知……道……” 震北王妃可不管他怎生念头,反正是趁热打铁,当下喜容登展,笑道:“既然岩儿立下决心,为家族振兴而奋斗。那么,改日你要去国学院读书。” “读书?”小石头诧异而问。 “嗯,是读书!”王妃肯定道,接着,又以说教的神色,说道:“儿啊!要带兵,首先要足食足兵。凭一腔血勇,惟能暂时,焉有长久之理?你目前的任务,便是要得到仁秀帝的信任,让他对你放心,继而为我赵家增兵添马。然后,你仍需韬养晦时,不可与人争胜。这样,方能让他对我赵家逐步放心。否则,只怕他首先打击的就是咱们!” 小石头茫然颔首。心中隐有所悟,自己日后的生活,将会变得很刺激,甚至有种无间的感觉。成,则百世流芳;败,却是遗臭万年。惟有这两种结局,再无任何一个可折中的方式,让自己挑选了。刹那,他晓得自己冒认赵岩,让他母亲欣慰,实是自己出谷以来最大的错误。 正值愁思,震北王妃仍在说着:“为迷糊仁秀帝,你钻研文韬,不涉武略。私底下,却万万不可荒废。而且带兵之法,领兵之道,靠擿埴索涂,自行摸索,终不易成。今日,娘已为你寻了一位师傅,让他来指点你。” “师傅?”小石头再次诧异。直觉王妃今日讲话殊多怪异,令他有种身为木偶之感。可惜他天性纯善,不忍她人伤恸,只得暗自郁闷,大叹心余力绌。 “不错!”震北王妃眯眼笑道。又见她回头道,“奚先生,出来吧!”话音甫落,左首假山的背后,忽然闪出一人。这人,小石头竟然认识,正是当日在洛阳酒楼里有过一面之缘,姓奚的说书人。 “你?”小石头错愕难当,但觉今日出人意料之见闻,委实多不胜数。 奚先生站在池塘远处,面带微笑,拱手道:“世子,酒楼一会。奚某便觉世子非是寻常人,此刻才知,当日原是世子驾到!呵呵……”一边笑着,一边缓步踱过石桥。行走间,微风拂起他儒衫,整个人在碧水金阳地映衬下,显得气质清奇,神采飘逸。 震北王妃笑道:“岩儿,奚先生其实是你爹爹早已聘请好的师傅。只是你先前喜文厌武,先生才没立时前来。要知道,奚先生智周万物,达济天下。算事更是烛照数计,如神而确。你爹爹在世那会,便对他推崇倍至。从此以后,你可要向先生好生学习,万不要轻发纨绔之气。要想成就大事,世上可无终南捷径,惟赖多多勤劳。若因你之故,使得先生拂袖而去。娘定不轻饶,记住否?” “嗯!孩儿记住了!”小石头无奈回道。 心想,能当王妃的女子,果然厉害,三言两语便让我下了套。又想,完了,完了,肩上担子看来是日趋沉重。待糊涂二老寻来汴梁,只怕我早已头生华发,计穷力竭,给这些算计人的烦事给榨得空空如也。再瞥看旁边的奚先生,却见他气定神闲,神色飞扬,暗道,当日一见,就觉他言辞绮丽,举止豪放,定非寻常说书之人。今日一看果不其然。 这会,奚先生忽道:“不敢、不敢,是赵王爷抬爱,王妃过誉了。世子日后若觉奚某有所不当,自可提出疑问。依奚某看,世子神清气雅,精炼质稳,以前必有高人予过指点。世子,奚某此言可实?” 小石头一愕,寻思着,自己曾得许一炒、闻人圣宗、冲虚子、元虚真人和希夷老者的悉心指导。其中,除许掌柜稍差一筹外,余者皆是当世宗师。若说他们是高人,倒也不虚。当下沉吟,良久后,方道:“算是吧,那也是因缘巧合。”又问:“奚先生,你既到我家来,教导弟子,那酒楼的食客,岂非再听不到先生妙语?” “哈哈……世子说笑了。奚某只是偶尔过去,说来,奚某的正当行业,还是为人授书。” “哦……呵呵,弟子之问让先生见笑了。先生既到此,日后,就多费心了。弟子如有愚钝,尚请先生多多见谅!”照小石头判断,眼前这位奚先生,必是当世才比管仲,智堪诸葛之辈。因此他礼谦人和,无半丝懈怠。心道,只须有他在,便如多了把保护伞。万一遇着难题,自己思虑不周,尽管交予他就是。 王妃蓦道:“好了,岩儿,娘先回房歇息。你在这儿陪奚先生说会话,互相熟悉一下。” “是!”小石头弯身一揖。他此刻知道高干弟子的苦衷了,那就是不得自由,别说是人身自由,即便是兴趣爱好,也终须由父母做主。 王妃又道:“奚先生,那就请你多多费心,教导犬子了!” 奚先生也是弯身一揖:“王妃厚爱,奚某敢不从命!” 二人恭送王妃远去。 奚先生道:“世子,今日初会,也没甚好教,咱们就随意聊聊。你看如何?” 小石头道:“先生此议甚佳,弟子遵命。” 当下,二人娓娓叙谈。 奚先生姓奚名方,今岁三十有五。自小师承鬼谷,天文地理,奇门遁甲,无一不精。尤擅行军布阵,运筹帷幄。十八岁出师,立志干番大事业。不曾想,在秦时,得罪潘太师,又见大秦人才济济,自己想掌兵权,不知待到何时?尤其秦皇刚愎自用,听不得人言,以致连夜出逃。 之后,辗转到汉。汉国虽小,偏素重武力,对于擅长出谋划策,妙计算人的奚先生,竟只安排了一个小吏之职。空耗心力三五年,仍不见曙光。无奈再到周,可惜未料,宣德皇仁厚,却迂腐已极,道他连仕两国,倘周收容,未免显得不尊重友国。于是,把他搁置一边,仅予禄,不授官。如此,奚方更无用武之地。 灰心余,他连唐国也不去了。只待在洛阳,闲时去酒楼说上两段裨官野史。久而久之,名声微传,落到赵王爷耳里。赵王爷那会正为儿子如何教导,愁苦万分。闻有此异人,当即备重礼亲自上门。一番相会,二人惺惺相惜。奚方对赵王爷的忠义,感佩肺腑;赵王爷对奚方的智勘天下,也是自叹不如。 孰知,堪堪约定上门之日,世子居然失踪,边疆又自告急,无法,只得再约时日,说好待王爷得胜归朝,便是奚方教导世子之时。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此趟出征,赵王爷竟是一去不归,英魂永息于北疆泰勒山。奚方闻噩耗,当真痛断肝肠。数十日来,每日以酒浇愁,悼亡忠义。 幸喜前日,王妃遣人去请,说道世子归家,需先生授学。奚方闻言,喜忧交集。喜得是赵王爷总算未断血裔,忧得却是,仁秀帝为人施政,他内心明了于胸,情知如今的赵家犹如狂风骇浪中的一片舢板,稍有不慎,便是舟翻人亡的结局。思到赵家落此窘境,他是当仁不让,为报王爷知遇,即便肝脑涂地,那又如何? 听完奚方之言,小石头长揖一礼,诚声道:“先生高义,受弟子三拜!”说完,跪伏在地,“咚咚咚”连叩三个响首。 奚方一惊,登时站起,上前搀扶,说道:“世子,不可如此,奚某惶恐!” 小石头顺势起身,大声道:“先生高风亮节,明知赵家有危,依然置生死予不顾。受弟子三拜,实属应该,何来惶恐之说?”接着叹道:“想起先生大义,弟子难免惭愧,唉……自家危机重重,弟子却在外逍遥度日。想来,当真无地自容,愧对父母和赵家的列祖列宗啊!” 这话,还真言出由衷,无半字虚假。 他想,奚先生不过与王爷一面之缘,即视死若归,明知赵家危若旦卵,却依旧当这西席先生。而自己既得王妃母亲般的关爱,且这几日,珍馐罗列,馔玉炊金,好酒好菜数日无虚。却在适才,犹豫再三,更生偷走之念。如此贪生怕死,真是枉做人也。 惭疚之心一起,又想,罢了,罢了,这些酒菜,就当是临刑前的最后奢侈吧!堪堪闪过此念,心下又猛地暗呸,连道大吉大利。说自己一人死小,倘若连累气质优雅的王妃和那些天真无邪的小丫鬟一同陪死,未免可惜之至。当下坚定信心,无论如何,都要想得法子,让赵家脱危为安,到那时再通知赵岩回来便是。 决心既定,胸怀陡畅,再无那缩手缩脚之念。说起话来,也如决堤之水,疑问一个连着一个。当日秦牢,与雷霆一夕交谈,他便对行军布阵生出兴趣。可惜后来,先学歧黄,再服役充军,最后冒名赵家,一连串之事,接踵而来,毫无空暇让他静心细研。而今,大师在前,如再不珍惜,那真是傻瓜一般了。 却不知,奚方也是越说越兴奋。他自出山,曾抱盖世之志。可惜世间俗人太多,连仕三国,竟无一人慧眼识英。说来,着实令人灰心已极。之后,虽得赵王爷赏识,许他为天下第一军师。但赵王爷领兵多年,行军布阵自有心得套路。 便如一块木材,诚有良质,偏已雕琢为器,即便奚方再有本事,也是心余力绌,无暇下手。而今,小石头不同,他似一张白纸,尽管稍有黑墨,但污染不多。可以让奚方尽情挥毫,尽情涂墨。尤其小石头前后两世记忆累加,再则有偶通宇宙大道的前提,提出的疑问,往往发前人之未想,固是亘通古今的奚方时而也教他问得瞠目结舌。 奚方相信,小石头将是自己最为得意的弟子,同时,也是自己唯一的弟子。 蕴香坞,是拙政园里一幢二层高的小楼。周边曲廊回延,高低起伏,站楼窗举目了望,修竹摇曳,碧水弯曲,风光无限尽入眼帘。震北王妃靠在小楼外的栏台上,凝目望着楼下波光,直觉水色潋滟,璀璨刺眼。这时,一阵急促又轻盈的脚步声从转角的楼梯处传来。几个眨眼,赫然竟是小翠。只见她走到王妃身边,敛衽一礼,说道:“王妃,奴婢已经去看过了。” 震北王妃抬头望着她,问道:“如何?世子与新来的先生,相处可算融洽?” 小翠道:“哎呀,他们可别太融洽。奴婢见他们说来说去,总没完的时候。自王妃你走后,他们一直谈到现今,奴婢躲在暗处,站得脚都麻了。然而,他们的谈话依旧没完。眼看时辰太长,奴婢怕王妃耽心,是以先过来了!” 王妃笑道:“小妮子,什么怕我耽心?是你自己站累了吧?” 小翠“咯咯”娇笑:“王妃真厉害,奴婢什么都瞒不了您!” 王妃道:“好了,你先下去歇息会儿,待膳时,若他们还在谈话,你便代我去请他们到兰雪堂用膳,知道么?” “嗯,奴婢记住了!”说着,小翠迳自下楼。 97章 日月刃法 看着她背影逐渐消失在楼梯口,震北王妃蓦地自语道:“烈哥,多半是你在天之灵的保佑,岩儿居然脾性大改。依他原先恃才傲物之性,兰儿怕他会对奚先生不敬。殊不知,倒是我多虑了。”说完,眼望苍天,美眸边晶莹闪亮。 良久,良久…… 她耳里,仿佛听到金鼓戈响,弓矢之音,脑海里不由浮起丈夫骑在马上,威风凛凛地指挥三千重骑追击北狄大汗的英武身姿。随着黄沙卷起,铁蹄霍霍,三千余人奔驰到一块峡谷地带。这时,震北王挥手后撤,却不想,这会,敌军涌现,如潮泻洪。激烈的争斗中,一位位震北军勇士,倒在地上,但他们均是以一换五的代价,方才甘休。 最后,场中惟有两人。一个是燕颔虎项,雄纠气昂的震北王,手中提着赵家传世宝刀,寒光烁辉的日月刃;另一个,身披兽皮,露出浑身虬肌的莽古尔汗,手上执着一柄宽八竖直的大叉戟。 双方疾速对刺,刀戟相交,宝铁脆鸣,迸发出“噌噌呛呛”的声音。突然,里面夹杂了一个“玎玲当啷”的风铃之声。便在这时,两匹马互换了一个位置,马上人各自牵马回身。却见,震北王左胸处插着一支缀着金色响铃的混金箭矢。鲜血自他左肋,徐徐淌下,瞬间,染红马脚边的黄土。 莽古尔汗猛地大笑:“赵烈,本汗虽然佩服你,但你是本族大敌,能见你死在此处。本汗心中……”他说到这里,连捶几下左胸。不想,身上兽皮顺着他的拍击,刹那迸裂,从里面冒出大股的鲜血。眼见鲜血激射半空,他双目迷惘,骇然自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噗嗵一声,肥大的身躯先是缓缓地向侧倾斜,最后重重地摔在地上,扬起大片沙雾。 与此一刻,宣告了北狄的大英雄,莽古尔汗再归尘土。 赵烈冷眼相望,直到他摔下,才回过头朝南,自语道:“兰儿,没想到为夫与你竟不能相携白首。呵呵……”只见他苦笑几声,笑容牵着嘴角,显得面容抽痉,很是狰狞。但瞬间,又见他忽现无比温柔。 蕴香坞的震北王妃,伸出手臂,想要抚摩这张面容,问问他,为何不再回家?为何不再舞剑给自己看?为何不再保卫这个国家的善良百姓?可惜,面容愈离愈远,手指与其相距,总差那毫粟之厘。 不多时,伟岸的身躯,与适才的敌人一般,崩然,倒在了黄沙地上。 “啊!”震北王妃惊呼出声,“烈哥……烈哥……”继而嘶声喊叫。不过,耳中没传来丈夫那特有的温柔之声,却只有小翠的凄厉尖叫:“王妃,王妃……您怎么样?别吓奴婢啊!王妃……呜呜……” 被她连续摇晃,震北王妃悠悠醒转,环顾左右,但见小楼依旧,东风依然,情知是南柯一梦。当下端身坐正,恢复了原先的雍容之态,淡淡地道:“没事,小翠,世子如何了?” 小翠面无人色,骇怕地问:“王妃,您真没事么?要不要唤大夫来看看?” “不用!”震北王妃摇着手,接着沉声道:“我问你世子怎样了?怎么不回答?” 小翠一惊,忙道:“哦!世子和奚先生在兰雪堂用膳呢!” 震北王妃挥挥手,懒恹恹地道:“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让我再休息一会!” “可是……”小翠依旧有点不放心,但见王妃眸光突寒,旋即乖巧地应声,再次下楼。 待见她身影杳杳,震北王妃凄苦而语:“小翠,你为何要唤醒我啊?”她知道,刚才一梦由于近段时日想念丈夫过炽,以致心神恍惚所起。长此下去,虽对自身无益,然能与丈夫时时在梦里相见,对她来说,当真甘之若饴。暗道,倘非岩儿幼小,尚需我扶助,并时常叮嘱。烈哥,兰儿早来寻你了…… 这日,小石头刚在奚方处下课。忽而小翠又至,说道王妃在日月轩召见。不知又有何事,当下跟着小翠到了日月轩。王妃摒退左右,小石头则左右览顾。但见厅中墙上悬着一幅二仙对弈图,两边挂着一幅警世对联。字句是:“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震北王妃道:“岩儿,跟奚先生学习兵法,学得怎样了?” 小石头道:“还好!先生学究天人,才智超凡,儿子能学到他几成本事,想必就可以睥睨当世了。” 王妃笑道:“看来儿与先生相处得还不错?” 小石头道:“能得先生教诲,儿子三生有幸。那敢狂悖乖张?” 王妃听了很是高兴,道:“岩儿有此体悟,娘实感欣慰。只是,兵法一道乃万人之策,倘若你单人独处险地,而无一兵一卒,那又该如何是好?” “这……”小石头为难得很,心想,莫不成回答你,我用《龙行八法》即可? 正踌躇,王妃又道:“是以,身为赵家子孙,不仅要通晓兵法谋略,对于武功之道也须多加修炼。如此文武双全,方可称为赵家真正的嫡系血脉。而你祖父和爹爹,也会含笑九泉。”说完,不等小石头再次说话,迳直走至对联的右下方,伸出手指,按向“人情似纸张张薄”的那个薄字。 随着“嘎咧”一声,右侧墙壁突然凹陷,显出一个尺许见方的狭小墙洞,里面摆着一只镏金雕花的檀木盒。王妃取出,打开盒子,从里拿起一本薄薄的泛黄书籍,递予小石头,道:“岩儿,这是赵家祖传的刀法秘籍《日月刃法》,你拿着细细参悟。至于基本功夫,娘改日为你寻位武师来。” 小石头愣愣地接过,微一瞥眼,果见秘籍上写着四个篆字《日月刃法》。与此同时,王妃又走到“世事如棋局局新。”的那张对联下,同样伸出手指,按向“新”字。即见左首墙壁,也是“嘎咧”声响。只是此次凹陷的墙洞,无疑大了不少,足有一人高低。但见洞内寒光闪炽,迷朦流离。仿佛藏着无数璀璨珍珠。 小石头所站位置,看不清洞内情况,只道这定是赵家的藏宝窟。对于财物,他素来是有用即可,倒无分外追求,因此并没移动脚步,依旧伫立原处,静待吩咐。 王妃站在洞边,道:“岩儿,里面是赵家传世宝刀,日月刃。等你练好了武功,才可取出使用。” 闻得宝刀二字,顿时引发他的爱刀习性。昔日三年砍柴,即便一柄柴刀,他也惜若珍宝。可惜后来,命运多桀,遭遇坎坷,诚然想得一柄好刀,却始终不得其便。殊不知,今日天假其缘,居然天赐利刃。当下急步上前,便想细细欣赏。不虞,王妃忽然转身合上洞窟,说道:“岩儿,宝刀虽利,但只是死物。惟有你习得神功,娘才会赐你宝刀。否则,与其家门贻羞,毋宁宝刀蒙尘,从此销声匿迹。” 小石头闻言顿凛,心想,王妃此言大大的有理。我尽管爱刀,但所会的,仅限厨刀和柴刀,若真拿了哪柄日月刃。确实徒令人噱。如是一想,索性豪气万丈道:“娘,你放心。我一定把家传的刀法练得青出于蓝胜于蓝。到那时,您再亲手把刀交给儿子。”说完,又想,唉……到那时,只怕真赵岩已然回来。这把宝刃,说来说去,又是水中月、镜中花,空想一场而已。思忖间,大是垂丧。 王妃听了他的豪言,正感欢喜,也未察觉他神色有异。喜道:“好、好,岩儿,你果然长大了。娘、娘真是高兴!”说着,回转臻首,竟是以袖拭泪。 小石头道:“娘,您哭了?”每日得王妃嘘寒问暖,心中孺慕大增。此刻唤她为娘,皆是自然而然,竟无半点勉强。 “不、不,没有,娘怎么会哭呢?傻孩子!”说完,震北王妃竟是仓皇离去,生怕自己所说之语给儿子拆穿。 目送王妃远去,小石头垂首打量手中秘籍,心想,若能把刀法练成,一来可告慰掌柜的在天之灵,二来王妃必也高兴。如此一举两得之事,倒要努力去做。而且,每遇及敌人,总依赖身法趋敌,似嫌不够。想及此,立时回房,钻研日月刃法的秘籍。 自那日起,小石头白天随奚方学习兵法韬略,晚上,便是冥想练息,休养元神。至日月交会,阴阳相济之刻,即细心参悟许掌柜授他的《焚阳刀诀》。至于《日月刃法》,起始三天,他倒是读得兴致昂然。殊不知,稍加领悟,只觉里面所叙刀诣无不包涵于《焚阳刀诀》内。也就是说,只要修成了《焚阳刀诀》便等如是成功了《日月刃法》。 若换成他人,定对此咄咄怪事,大起疑窦。然小石头生性随和,不喜猜疑。只当是天下之奇,无独有偶,恰被自己撞到了。 月兔西坠,金乌缓起。 拙政园,缀云峰上,小石头手提一柄长刀,斜指苍穹,闭眼凝思。过片刻,刀线下划,再良久,又平伸于胸。虽然动作缓慢,但仔细察看刀刃所经的弧线,竟是大有玄奥。既有虚实,又含刚柔,浑然一体得犹如大自然的衍生,无始无终,仿佛刀弧再没尽头。 自长安稍得大道,又在幽谷领悟异能。他的思维,便已非同常人。 寻常人练刀,讲究的是熟能生巧,即便是刀道至乘之学《焚阳刀诀》,也需习刀人吃得了苦,受得了挫折。尽管不像普通刀法那样,需要每招每式,千锤百炼地修习,但基本的挥刀式子却须苦练熬习方能所成。这也是当年,许一炒总唤他上山砍柴,偏不吩咐另两位伙计的原因。 但今日今时的小石头确已非同往日。他基本挥刀已有三年,虽未臻最终要求,但也所差不多。何况《焚阳刀诀》到最后,要求的是个悟字。对习刀人的天资和禀赋,分外讲究。小石头曾在大道门口徘徊,又稍窥门径,体内元神得《睡梦心经》之冶,更是直臻修真极境。 他此刻体内真元贯通浑身经络,实非寻常武道真元可比。如许福缘迭加,种种奇事相累,再返身修练《焚阳刀诀》。当真如教一个铸剑的大宗师,却去锻造一柄剪纸用的小剪。何用多费心血?是而,数日来,诚未到至高之境,然比之当年一无所成,自非同日而语。 如今,他只须循着刀道至理,刻意防守,方今天下,再无几人可以正面攻破他的门户。固是通臂天王和隗斗再次现身,也毋庸多惧了。只是他的打斗经验,依旧缺乏,就算刀法熟练,火候精湛,然因信心不够,倘若真遇着隗斗一流的宗师级高手,多半仍要落荒而逃。 正在刀道的诸多上乘至诣里畅想。潜意识猛地跳动数下,心境顿告失守。小石头讶然返醒,心道,怎么回事?何以今天会心神不宁?莫非,家中有事发生?想到这里,未免惶恐。此生遭遇多桀,时时危难伴随。好不易过了十数日舒坦日子,私下里,何尝再逢劫厄?担忧着,莫要又是隗斗,此人心狠手辣,万一出手,难保王妃和奚先生也遭他毒手。 缀云峰独拔于拙政园。居高临下,再配上雄浑的等如修真元气般的能量,眼下有甚异状,当真是一览无遗。但见家中仆役,刹那间均往宅门拥去,似去看甚热闹。 小石头愕然,一式龙动九天,跟着一式神龙无影。前后两式转圜,如羚羊挂角,没有半丝硬砌斧凿之痕,宛若天成。倘若此刻冲虚子在此,定然目瞪口呆,压根不会想到自己随便教教的家伙,竟把本门至高轻功,运用得恁般神妙。 行云流水般淌过屋顶和檐角,至中堂跃下,然后急步走出。一路上,仆役只顾朝前赶去,竟无人察觉到头顶上,自家世子的神奇表现。到了大门处,但见里里外外哄满了人,不单仆役众多,放眼望去,更多的是居住附近的百姓,也多拥来,观看热闹。 仆役们见世子来了,登自觉让出道来。 小石头问旁边一位仆役:“外面发生何事?” 那仆役道:“禀世子,大清早也不知从那来了一群疯子,非说他们的朋友在王府,硬想往里冲。幸喜孟大爷经过,把他们拦在外面。这会,他们正在理论呢!” 小石头沉吟,“哦!有说他们的朋友是谁么?” 仆役道:“这倒不知,小的也是才来,就这事,也是听看门的老王说得。” 小石头一笑,道:“好,知道了!”说着,迳自上前,自己去看个究竟。 到门口,一望,不禁大惊。原来这群闹事王府的疯子正是糊涂二老和宋仁等九位原雷府家丁。急急忙忙上前,大声道:“胡老、涂老、宋兄弟,你们怎么来了?” 他说话际,时逢孟光捋袖伸拳,打算着教训一下,眼前这两个不知死活的糟老头。待闻小石头话语,当即戛然而止,回头望着,道:“世子,您认识他们?” 小石头笑笑,道:“不错,都是老朋友了。” 糊涂二老和宋仁他们为追查小石头行踪,不知费了多少心血,今日终有结果,那个兴奋,简直不用提了。胡长老一蹦而起,对于孟光的忒大不敬,也不再追究。纵到小石头身边,刚想开口。却已被小石头一把抓住手腕,说道:“胡老,有事,咱们进去说。”他怕胡长老口大无遮,乱说一气,到时无法解释。 胡长老顿惊,小石头适才哪一抓,看似简便,又不疾速,可那落点,在他眼里竟如苍茫天网,无处不在。自己尚未反应,手腕即已被抓。耳闻小石头话语,他错愕难当中,只知茫然颔首,嘴里咕囔着:“嗯,好,不错,是是……” 小石头不知他心思,右手依旧抓着他手腕,回头吩咐道:“你们散了吧,顺便叫百姓也散了,这样很不好!别人还以为我赵家在聚众闹事呢。” 仆役们听话地散去,留下数人出门劝退围观的百姓。 小石头则带着糊涂二老和宋仁等人,迳直回自己的卧处。孟光本想跟着,但也被他劝退。途中,放开胡长老手腕,自己走在最前,后面是糊涂二老,再后面就是宋仁等九人。 看看松开的手腕,只见上面红痕显然。胡长老诧异万分,望着小石头背影,寻思着,这家伙,看外表愚钝不堪,颖悟力却是甚好。这段日,武功进步极快,那一抓,老夫诚未提防,但仔细说来,实臻绝顶手法。世上能避之人,恐也不多。 想着,想着,不由心生敬意。 他不知,小石头那一抓实是元虚真人亲传的无相手。当日幽谷,这式抢丹手法,小石头不知练了多少遍,却始终不得神髓。孰知,今日一个情急,下意识的居然施展出来。尽管未臻十全十美,但这般千锤百炼的仙家手法,无疑不是胡长老流,便可闪躲得开。而此刻乍逢喜事,小石头自己也没意识到,适才那一抓,是如何得惊世骇俗。 见山楼在缀云峰南首,主人晨起,只须推窗,便能望见苍翠满眼的缀云峰,故得其名。而古人也有出门见山,乃大吉之相的说法。是而,身为赵家继承人的赵岩居处,也是拙政园内风光较为出色的所在。一行人脚步迅捷,不须臾,即到了见山楼外。 98章 得见故人 一路走来,糊涂二老久处摩天峰那样的宏伟建筑里,倒不觉怎样。宋仁等却是愕异无比,心里是既崇拜,又惊讶。宋仁道:“石大哥,你是这所宅院的主人?” “呵呵……算是吧!”小石头笑笑,看见屋边有位侍女。他道:“你去告诉王妃,就说我有朋友到了,今日暂不去请安。还有奚先生处,最好也去说一声。知道么?” 侍女很乖巧地应了。 待侍女走了,宋仁又问:“石大哥,她们怎么都喊你世子啊?究竟怎么回事?” 小石头微笑道:“有事到我房里再说。还有,先别喊我石大哥,就喊大哥好了。” “哦!”宋仁问了恁多问题,竟是愈问愈糊涂。 忽然,一声雕鸣传来。众人回头相望,但见大鹏金鸟小禽,赫然伫立在缀云峰的一块大石上。原本凶猛锐利的眼睛,当望见小石头一刻,全是激动和孺慕,犹如久失怙恃的孤儿。然它并未立时飞将起来,仅是轻轻摇扇了下翅膀。巨大的羽翼,刮起峰上砾石。随即敛翼静屹。一动一静,让人感到它超俗的美态和威形。 丰腴的身躯,雄壮的凸胸,流线般畅然的双翼紧紧贴在身侧,弯弓如月的喙,显示出了它的威凛。刹那给小石头的感觉,仿佛是自己襁褓中的小儿,一夜骤大。予他无比的骄傲和欢喜。 小石头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小禽!” 呼声传入小禽耳际,却见它双眼居然隐含水珠。接着突然欢鸣,长啸数声,双翼猛烈地扑动,如一朵金云飞到小石头头顶,在半空盘旋了数圈。最后,突然往他肩上降落。 小石头只觉肩头一沉,小禽已牢牢地落在自己肩上。抚摩着它铁翎般的绒羽,小石头笑道:“好你个小禽,几月没见,依旧如此懒惰。快快飞走,不然,我可吃不消。” 宋仁等大笑,胡长老笑声最为怪异。看来这样的亲近法子,多半是他怂恿,以报小石头失踪数月之愆。 小禽听话的再次飞起,又落在缀云峰上,只是感到它的情绪,已非初见时的伤恸。屹立于大石之上,昂首四顾,俨然一副守望者的姿态,其丰神异彩,令人不得不为之欢喜。 涂长老道:“主子,这只鸟儿可真帮了咱们的大忙,若非是它,想要寻到你的踪迹,怕是要几年之后才行。”适才闻小石头要宋仁先别喊出石姓,他晓得其中必有缘故,谨慎计,当下迳自唤他为主子。 耳闻主子二字,小石头一愣。不过眨眼,即已恢复常态,说道:“是么?呵呵……小禽越来越能派上大用了!”说着,又望了它一眼,眼中满是喜爱和骄傲。这些时日,他在王府里所看所闻均是森严的封建等级,耳熏目染下,固是未曾习以为常,却也不以为奇。是而对涂长老唤自己主子一事,竟也默认了。 说话间,众人进了见山楼,小石头吩咐仆役上茶,等茶上了,又唤仆役退开,若没他召唤,不许上前打扰。随道:“各位,请喝茶!” 话音甫落,胡长老道:“圣宗,咱们那有闲工夫喝茶啊?长安一别,你究竟发生了何事?又什么世子,什么王妃的?让属下听得是满头雾水,懵惘聋懂。” “是啊,是啊!大哥,到底怎么回事?”宋仁不耐而催。众人此刻悬疑满腹,疑窦丛生,不能立即搅个明明白白,实教他们食不下咽,水难下喉。又那有什么闲情逸致品茶喝水? 小石头一笑,把当日之事,原原本本地说将起来。从元虚救他出阵,再到华山幽谷,又到大秦军营,最后说道隗斗再次追杀自己,而自己又被震北王妃误认为世子赵岩。非要为其赵家光耀门楣。 大伙从他开口讲话,便一直张大了嘴巴,直到他说完,依旧未曾合拢。过了良久,涂长老道:“圣……哦,不,世子殿下,您的事,实在让咱们听得是目瞪口呆,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另几人跟着附和。 胡长老忽道:“老涂,你什么意思?你怎地称本教圣宗为世子?” 涂长老笑道:“老胡,别急。听老夫慢慢说。” “哼,正等着呢!有啥屁快点放了最好!”老胡对他适才唤世子二字,依旧耿耿于怀,嘴上自然说不出甚好话。 老搭档的脾性,涂长老深知,也不动气,笑了笑,说道:“世子殿下既然愿意跟咱们说明事情的原本,老夫便相信殿下并未忘记他本来的身份。老胡,你不觉得,若本教的圣宗有了朝廷的身份,对于发扬本教宗诣,不是大有妙用吗?” 胡长老一听,想想颇觉有理,回头望小石头,道:“圣……殿下,老涂说得可是真的?” 小石头微笑道:“我既已应承你们,自不会食言,至于赵家的事,由于王妃待我恩深情重,我自然也当仁不让,一定尽力为赵家处理好朝廷之事。” “好!说得好!呵呵……世子殿下,我老胡日后就是您的马前卒!”听得小石头亲口说出不食其言的话语,胡长老顿时兴奋地跳了起来。 “没个好样!”涂长老撇嘴道。他说得极轻,胡长老兴致高昂,也未听清。换做其它场合,再说得轻些,保准他也能听得到。 小石头却是字字入耳,怕二老再起嘴仗,俟时没完没了。便岔开话题,询问起了他们从长安到这里,一路发生了什么事? 回答他的是言辞一向便利的宋仁。 原来二老自在长安失去小石头行踪,便懊悔难当,认为俱是自己二人粗心糊涂所至。尤其是宋仁等人更是心下立誓,从此后苦练刀技,再不让同样事发生。即便毁身灭骨,也是一样。当日,他们在东门回合后,便出城寻迹。接连三日毫无发现,之后遇到了大鹏金鸟小金,在它的带领下,方追踪到华山。 然而,希夷老者的隐居幽谷,布着上古仙阵。不仅氤氲缭绕,错综回旋,更能隐藏生人之机,造成一种死地的现象。大鹏金鸟在幽谷上空,循环飞翔了十数日,硬是没发现小石头踪迹。十数人跟着它,翻山越岭,吃尽苦头,到最后毫无所获。惹得胡长老恨不能抓下小金,拔光它的绒羽。不过,涂长老生来冷静,说道圣宗宠禽既飞来华山,此中必有玄机,要众人稍安勿噪。 之后,大伙与小禽便在华山野居了大半月。其间还与华山派发生了争斗。整片大陆从昔日刀君许虚驭刀飞升,便开始了刀剑之争。所论的无非就是刀和剑到底哪个才属武道里的正宗。大秦位于大陆西部,国内门派均是用剑的,尤以峨嵋和崆峒最为著名。其次则是青城、华山等二流剑派。 至于大汉、大周二国。昆仑一派避世远遁,向不参以大陆纷争,无极岛支持大唐,摩天峰又是世人心目中的魔教,自然无人欢喜。剩下的刀庐便统治了这两国的武林。两国武林人士十有八九均是练刀,纵是两国皇族、将军和士兵,也是使刀得多。 宋仁等九人个个佩刀,十数日里,始终在华山内行走不断。自然引起华山弟子的忌讳。一番理论,接着就是刀剑相争。九人有超一流高手的糊涂二老在背后撑腰,本身修炼的又是天罗七大绝技中的天罗刀法。无论心理和技艺,皆非华山弟子可比。其胜负之果,当是可想而知。华山派被杀得屁滚尿流,居然封闭山门,死命抵御。后来,还是糊涂二老想起圣宗与华山掌门邓蓉的一段渊源,方是饶了他们。 如此,某一日,小禽忽然朝东飞出华山山麓。大伙急忙相随。一路追踪,经渭河,过黄河,再到洛阳,最后居然进了汴梁城。起始众人颇不相信小石头藏在偌大府宅。直到小禽自行飞入,他们才着起急了,非要闯入王府。 这样便和王府仆役起了冲突。一方吵吵嚷嚷,硬要进府,一方职责所在,自然不应。争执得口干舌燥,依旧没个结果。究其因,王府门口仆役皆为不懂武功的寻常人,糊涂二老虽有超一流身手,但要他们对一干寻常人,大打出手,无疑做不来。尤其天光已早,路人又多,倘若犯事,自己二人倒好说,宋仁等九人却难保能闯出汴梁城。于是,双方僵持在王府大门,引得百姓,里外数圈地围观,直到小石头闻讯出府,事情才有转机。 一席话说完,小石头心道,无怪当日初至翠云堡,便遇上强弓利矢,想必韩尚定当我和二老等是一伙的。这时,宋仁忽然纳头便拜,朗声道:“大哥,咱们九人早已立誓,今生今世定要追随你。请你留下咱们!” 初见他异举,小石头一愕,待闻他所说,笑道:“这块地方,你们想留则留,想去则去,我是无限欢迎。随你们喜欢就是。” “那我们呢?世子殿下!”胡长老突然不冷不热地道。 小石头笑道:“当然也是无比欢迎,你们二老能留在我身边,哈哈……岂非是天助我也?” 闻言,胡长老心忖,这家伙越来越会说话了,居然连马屁也拍将起来。换做往日,定是支支吾吾,期期艾艾,说了半晌,最后才道,那就随便你们吧。想到这里,一声失笑,说道:“世子殿下,你如今的表现,我老胡有些怀疑。” 小石头错愕,问道:“胡长老,你怀疑什么?” “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小石头!”胡长老阴阳怪气地道。 小石头恍然,笑道:“那你老要不证实一下?” 胡长老道:“怎生证实?” 这刻,涂长老和宋仁等也不说话,只是望着他们。要知道,小石头的变化实在太大,先不说外表一改以前的木衲憨实,单是谈吐,也非当日那般钝口笨舌。如今,外形俊美诚未多变,但目光深邃,举止飘逸,给人卓众出群之感。谈吐温文尔雅,使人不觉心生亲近。 如此大的变化,若是天长日久,倒是说得过去。可双方不过一别两月,这样的天差地殊,很难不为之起疑。 小石头尚未回答,涂长老却已喝道:“老胡,你说得什么话?单凭小禽适才的表现,咱们就不须怀疑什么。眼前的世子殿下,毫无疑问就是当日的天罗圣子。” 小石头笑道:“胡长老要证实,也是无可厚非,毕竟咱们别了恁多时日,而且我的改变也很大。不如这样,我再为二老烧烤一顿烤肉。如何?”说着,就想起身。 胡长老道:“世子殿下,就凭你此言,属下就已相信。不用再证实了。” 小石头笑问:“是么?哦,还有你们弑了两位解差大哥,我尚未追究你们呢!” 闻言,胡长老大窘,讪讪地道:“不错,不错……嘿嘿……”几月前,二老道中劫人,弑杀衙役,委实只有眼前这伙人知晓。时下陡闻小石头再次揭疤,二老惭赧不已。 宋仁道:“两位师傅,世子殿下仍被那可恶的无极宗师追杀着。你们说,咱们是不是该想个什么法子,除掉他,或者赶跑他。不然的话,世子殿下不安全,咱们也不放心啊!” 胡长老道:“不错,不错。小仁子这话有理,不愧老夫教了你们恁多时日!” 涂长老道:“老胡,不要说空话了。此刻情势危急,咱们要先联络摩天峰上的三位天王,让他们随便来一位,到汴梁保护世子殿下。否则,万一教那隗斗再次成功劫持了世子,只怕咱们是千刀万剐,也难赎罪愆了。” 想想确实如此,胡长老也没抬杠。当下二人计议,留一人在王府继续保护小石头,另一人则去寻天罗分舵,用以传信摩天峰。说明小石头的近况,并且教他们把赵岩送来。毕竟他也算是忠良之后,天罗教虽为魔教,却也做不出弑杀忠良之后的事来。 自那日遇着糊涂二老和宋仁等人,又过了数日平静已极的惬意生活。大周仁秀帝终于下诏,宣见震北王世子赵岩。这日拂晓,震北王府大门敞开,从里奔出一辆马车,后面跟着十数位武士,直趋周宫。 车内,小石头正襟高坐。左右陪着两名王妃赐予的侍女,一叫小芳,另一位则是与他多有交谈的小翠。二女性格大异,小翠喋谍不休,口舌没个停的时候。小芳沉默不语,总用双大眼凝视着小石头,似待主子吩咐。二女自上车,小翠时而问他以前有没上过朝?时而又问怎没见可爱的小狻猊? 小石头则一一作答,直到她满意,方是息下。心里却不免骇想,日后身边总跟着这么一位好奇侍女,那自己岂不头疼欲裂?脑海里不由浮起震北王妃的叮嘱:“岩儿,明日仁秀帝召见,记住,你在朝上可不能乱说话,要韬光隐晦,万事守拙。切实照娘所说的做,知道么?” 心想,今日初次朝会,也不知究竟会发生何事?唉……但愿朝会后,自己仍能安全地回来。又想,糊涂二老遣人联系摩天峰,要广智天王释赵岩归家。如今已有数日,怎没见回音,不会有甚变故吧?还有,冰清不晓如何?她过得好么?现今是在笑抑是在哭? 诸多思绪纠集烦扰,不觉,已到皇宫正阳门。小石头步下马车,小翠与小芳则在马车上等候。堪堪下得车来,却闻后头有人道:“赵世子,今天终于上朝了?” 回头一望,原是洛亲王司马睿。只见他骑着匹雪白色高头大马,身着四爪蟠龙袍,温静的脸上满布笑意,似为能遇着小石头,而高兴万分。他这时吩咐身边四位仆人:“你们也待这,今日不用随本王过御道了!”说着,跃下马,把马缰交予仆人,走至小石头身前,又道:“赵世子,今日本王与你一起上朝,如何?” 小石头笑道:“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小侄正担心从未上过朝,万一坏了甚规矩,惹皇上生怒。而今,能和王爷一起,小侄如服定心丸一般。” “哈哈……赵世子太谦了。请……”洛亲王司马睿摆手。 “王爷先请……小侄那敢僭越?”小石头客气着,尊老爱幼这一点与他生性相合,即便未有震北王妃的教导,做起来,他也得心应手。司马睿笑道:“世子,多年不见,谦冲仁和,大有父风啊!” “不敢、不敢……小侄能有家父一半,便足以偷笑了。” “呵呵……世子在武事方面,诚然不及赵王爷,然你文、医两道,依本王看来,足可称圣天下。世子,莫要妄自菲薄啊!”说到这里,司马睿笑得极欢,又道:“赵王爷的显赫战绩,举世瞩目,世人皆知。世子能独辟蹊径,另创高峰。有你这样的儿子,相信赵王爷在天之灵,也会含笑了!” “王爷过誉了!”小石头继续谦虚。他牢记震北王妃的嘱咐,切不可飞扬跳脱。但他天性谦冲,素不以强势压人。仔细说来,震北王妃实是杞人忧天。她是以真赵岩的性子,来衡量今日的小石头,也无怪会有失算。 司马睿抬头看看,道:“世子,天光不早,咱们要快些赶到金銮殿才是!”说着二人把臂,进入正阳门。至于孟光和宋仁等护卫,则牵着马儿在宫门外等候。 大周禁规,除皇帝特许的官员,可以骑马或乘轿直趋金銮殿。寻常官员,无不要在正阳门下马、下轿,步行进入。从正阳门至金銮殿约有六里路。这对于百姓来说,无所谓;可对于那些大腹便便的官员门,无疑是桩苦事。照理,洛亲王司马睿身为当今圣上的王叔,早有特许,可以骑马直入。 但他见了小石头,为答报他前些日救儿一命的大恩,竟愿意陪他步行,也算是知恩有报。说来,也就是变相的表明,他洛亲王司马睿,强力支持赵家后裔,继承震北王爵。 昔日震北王赵烈劳苦功高,也曾得宣德皇恩宠,不须在正阳门下马。可现下今非昔比,赵烈已殁,曾威震大陆的震北军失去领袖。便等是失去牙的老虎,再也唬不了旁人。何况,仁秀帝早有圣旨,说要削藩,取回大周双柱的军权。作为也不知能否得享震北王爵的小石头,只能小心翼翼,千万不能再现傲态,否则,仁秀帝必先针对赵家。 这也是震北王妃在他出门之际,千叮嘱,万关照的事。 99章 周宫朝会 小石头与洛亲王二人笑笑说说,不一会已到金銮殿前。 此刻,殿前阶下,百官云集,均等着仁秀帝上朝。有些机灵的官员,见得司马睿与赵家后裔相谈甚欢,心下打起算盘。计算着,稍倾朝后,自己终须与赵家世子打个招呼,以便日后,赵家万一不败,自己也可攀附一下。 察言观色,与人交际,并非小石头擅长。他只晓得,自己只须以诚待人,其它一概不论。这么一来,摩天峰上大半年学文的好处,便体现出来。谈吐得体,言辞清雅,容颜俊美,卓尔不群。这就是在场官员心目中,集体对他的评价。更有人暗道,看来以武传家的赵家,自赵岩始,怕是要向宰相一职发起进攻了。众人有此念头,倒也不奇。 要知道,小石头笑颜相向,与之大谈而谈的诸多官员里,很多俱是在震北王逝去,王爵无人继承时,落井下石之辈。这些人所为,小石头大多不晓。故而,述谈际,并无半丝尴尬,反而恭敬异常,许他们为长辈。旁人见之,不知其中缘故,只道赵世子胸襟开阔,有容人之怀,其德才俱佳,实有宰相胸怀。很多低阶官员,不能上前交谈,但见及者,无不暗自钦服。小石头此举,实可谓,无心插柳,柳成荫。对他日后为官的官声,当真大有助力。 斯时,甚多得过他救治的官员,也上前寒暄。一时,他便犹如朝中新贵,受到了大多数官员的追捧。 片刻之后,静谧皇城突然金钟九响,荡人心扉;玉磬十八响,悦耳动听。与此同时,一个尖尖刺耳的声音,蓦地响起:“皇上升朝,百官觐见!”说着,长鞭跃舞击出一个响亮的“啪”声,颇有我持彩练当空舞的意味。 殿前阶下的官员,闻音整袍,端理仪容。一个个按着官阶大小,排着队伍,徐徐上阶,进殿上朝。至于三跪九叩,那是少不了得。固是洛亲王这样的皇族,也与他人一般,叩得咚咚直响。 小石头见样学样,他人如何,他就如何。虽在朝前,王妃也教过,但这些朝廷礼仪委实巨多,若不亲身实践,很难全盘掌握。 一边叩首,一边四下打量眼前的金阶玉阙,只觉金碧辉煌,豪奢雍容,处处透视着皇家的华贵威严。往上偷觑,却见大殿仅露一角,与四周的宫殿形成一个和谐的整体。嵯峨高耸,奢华大气,显示着皇宫的恢弘磅礴和帝皇的君临天下。 他想,也不知这周国皇帝怎么样?会不会像那秦皇一样喜怒无常,琢磨不透。又想,反正这些做皇帝的没一个是好人,自私自利那是家常便饭,杀头砍人更是习以为常。想着、想着不由寒蝉起来,寻思着,万一那皇帝察觉我是个冒牌货,会不会斩了我呀? 抖抖嗦嗦地做完朝见礼仪。待仪毕,百官恰好悉数进入殿内,就像算准了一样。当下各按位阶高低,品级大小,照序站好。 小石头不知自己的品级,也不晓自己该站那里。这点倒是王妃马虎了,她只道儿子才高学富,这样的小常识定然晓得。殊不知,小石头这个现代来的冒牌货,除了以前电影上看过官员上朝。如此殿仪,当真是老虎上花轿头一遭。踌躇里,他东顾西望,满眼都是红红紫紫的官服,以及帽檐上抖动着的金翅,那里寻得着空位。 这当口,一名年老太监,再次大喝:“皇上驾到,升朝……”尖利的声音,在金銮殿内回响。 闻着声音,未免让小石头想起死在自己手上的方公公,止不住遐想,这位大周皇宫的太监,不知有没有方公公那样的高超身手。思忖间,猛道不好,皇上都要来了,自己还一个人在殿中央傻愣愣地磨蹭,万一他要治我个不敬之罪,岂不信手拈来? 情急生智,惶不迭忙地奔到百官的最尾处,心道,嘿嘿,既然寻不到我该站的位置,我便表示得谦虚些。反正出门前,王妃也说了,要我一定要谦虚谨慎,不得浮躁,这样的举动,倒也符合。他这里在寻思,那边仁秀帝已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上得龙台,坐于龙椅。 百官再次下跪,仁秀帝轻咳一声,随慵懒地道:“诸卿平身!” 小石头在后面再次窥视,想要打量清楚这个皇帝的相貌。却不知,头刚抬,眼目入处,首下尻高,尽是黑压压撅起的屁股。那皇帝离他极远,即便他玄功已有火候,但也瞧不大清楚。 待众官各回原位。仁秀帝笑着说:“闻说今日才冠汴梁的震北王世子,也到了?不知是哪位啊?” 小石头一凛,没想皇帝一开口,寻得就是自己。他牢记王妃教诲,装做战战兢兢,走出朝班,颤声道:“臣、臣……赵岩见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仁秀帝错愕,没想他居然从班列的最尾处走出来。转念又忖,这小子还不错,不张狂,有他父亲的一半。笑着道:“赵世子,你乃世袭贵胄,上前回话!” “咋!”小石头应了,缓步上前,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就是王妃的嘱咐:“记着走路要八字,头要低,背不弯。”当他觉着汗流浃背时,好不易到了皇帝近前。说道:“微臣赵岩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此刻,他仍不敢抬头。寻思着,眼前这位帝皇虽说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且出来后,始终带着满面春风,但也难保他不会与那秦皇相若,突地发作起来。 要知道,自和大秦皇帝,小小一局棋,便引来充军之祸。他对帝皇们就有心理上的障碍。总觉这些当皇帝的人俱是些不可理喻之辈。心情好了,对你笑笑,万一不爽,转眼就能教你人头落地。有此忌惮,他半装半实,显得很是胆小,看他下垂在地的袍袖,居然有水纹似的波动。 一看便知,确实悚到了极处。 官员们失笑余,仁秀帝顿时看轻之极。往年赵王爷燕颔虎颈,威若天神,说话时,声若洪钟,长发飘舞,令人不由自主地便会骇悚在心。今日看他儿子,身材伟岸如旧,不下老王爷,但面容俊若处子,说话如蚊声低吟。那有半丝赵家子孙该有的威武之态。 仁秀帝为太子时,便对老王爷崇敬万分,认为既做男子,就当如是。倘非为大周百年计,他决计不会生出削藩之意。时下见小石头如此熊样,难免鄙夷。但转念想,赵家后裔这般怯懦,岂不是朕之幸?那震北军即便不换元帅,也是无虑了。全不知小石头如此,一半是做作,一半是有所前鉴。 他“嗯”了一声,面容转而悲怆,道:“赵老王爷,一生忠义,若非世子失踪,朕断不会下旨限令三月之期。今日能见爱卿及时赶回,让朕不致落百姓诟病。朕心实慰!”说着,居然以袖拂脸,假悻悻作拭泪状。 小石头大骇,想自己刚刚出来,便引得皇帝哭泣。止不住心道,完了,完了,看来此次,不单是充军,只怕要立马斩首。他正当联想丰富,百官见仁秀帝做戏,自是极力配合。均跪倒在地,齐声道:“请皇上节哀!”这会儿,小石头也觑眼打量,见这皇上生得面白唇红,细眉长眼,看相貌虽嫌文弱,但衬着那身玄色龙袍,倒是颇有威严。 众官说完,有一紫袍老者,忽然出班奏道:“皇上龙心仁厚,想那赵烈乃败军之将,皇上依然褒奖不断,臣,感佩由衷!” 闻言,仁秀帝放下袖子,露出脸来,问道:“庞太尉此言有谬,赵王爷一生功高盖世,为司马家江山,出生入死,死而后已。此般忠臣,若不褒奖,朕有何颜,去面对先帝和太祖武皇帝?” 他说话际,小石头仍在偷眼细瞥,见他面无泪迹,丝毫没有哭过之痕。心想,人说帝皇天性最为卑劣,果不欺人?今见这仁秀帝,便可知一二。一时间,对自己答应王妃,为赵家未来,而周旋于朝廷之事,顿生惶恐。他平生最忌勾心斗角,此刻自己陷入泥沼,不免头疼。 庞太尉道:“皇上仁厚,所以不说。但微臣身为臣子,倘若见皇上判罚有误,以致,装聋做哑,实悖做臣子之道。” 这人双颊瘦削,面容清雅。小石头本是大有好感,适才在金殿阶下,也是谈话最多之人。不曾想,这老小子居然首先攻击赵家,当真令他气愤至极。 “哦?太尉有言直禀,不须转弯抹角!”仁秀帝催道。他见底下官员,惟庞太尉一人针对赵家,原先饶恕之心大减,寻思着,赵家的潜势力仍属极大。震北世子堪堪回朝,百官就赘言不再。若不趁今日朝会,好生敲打,敲打。只怕他们不识好歹,以为朕是软弱之辈。 庞太尉得仁秀帝鼓励,情知猜准了皇上心思,心里乐不可支,但脸上未现半点喜色,依旧一副忧国忧民之色。只见他愤慨满面地道:“皇上,赵王爷当日先大胜,击退北狄蛮夷大军。然他为了扩大战果,也可说是为抢属下功劳,独率三千重骑,追击北狄蛮古尔汗。殊不知,蛮汗仓皇而遁际,竟设伏于泰勒山。震北王不察,非但尽殁三千勇士,更连本身性命也搭将上去。皇上,你说这样的胜利,能算么?哼,不算他遗羞北疆,已是皇上开恩,难道,赵世子想凭着这场耻败,妄图承继王爵?这未免太可笑了吧?哈哈……” 听他在那颠倒黑白,小石头恨得牙痒痒,不过时值金殿,只能忍耐。心下却想,改日逮着机会,非给你这老小子点颜色瞧瞧。 仁秀帝摆手,要庞太尉止笑。接着,又问:“诸位爱卿,庞太尉所奏,诸卿看如何呀?” 话音甫落,出来一人。这人黑黑瘦瘦,短小而精悍,宽大的官袍,穿在他身上,给人种极不相宜的感觉。他走至小石头身边,朝庞太尉望望,朗声道:“皇上,臣有奏!” 众官一看,说话的,正是大周朝里最为正直,铁面的太学刘正风。而且身份最是不凡,其父为当朝宰相,其长女又是当朝皇后,与仁秀帝青梅竹马,情笃爱深。均想,这下有好戏看了。庞太尉颠倒黑白,诬陷忠良,百官多有不平。只是眼见英明睿智的仁秀帝似对此言极为包庇,他们是忿在心头,嘴上却不敢言。 仁秀帝一笑,道:“原是国丈刘太学,尽管说!” “皇上,赵老王爷的功绩,百姓昭昭在目。为臣要说的是,老王爷不是战败,他是在追亡逐北,想扩大战绩时,不小心中了败军埋伏,以致饮箭遗恨。是以,赵王爷非但无过,而应是大大的有功。至于赵世子承继王爵,本就无可厚非之事。震北王一生为大周出力良多,先帝爷在世,曾多次褒扬嘉奖。可说,这王爵不是拍马逢迎而来,而是赵老王爷戎马一生,枕戈寝甲而来。难道,就为他最后一次中伏,以致剥夺赵家的王爵?这不是薏苡明珠,又是什么?更何况,赵王爷诚然中伏身亡,但他在临逝之前,依然刀劈莽古尔汗,让北狄蛮夷失去首领,从此四分五裂。这样的大功劳,若不嘉奖,反而责贬,臣怕史官们会记皇上昏庸二字!” 刘正风一番慷慨陈词,余人先是暗自颔首,待闻至最后一句,无不大惊失色。庞太尉最为活跃,首先大喝:“刘正风,好大的胆子,竟敢辱骂皇上?” 瞥他一眼,显得很是轻蔑。刘正风懒得回答,仅是直直注视着高坐龙椅上的仁秀帝。 仁秀帝大蹙双眉,暗骂道,好你个刘正风,枉为朕之国丈,居然骂朕昏庸,莫不成,朕对你平日的封赏,还不够?气恼之余,偏只得藏在胸里,不能立现怒颜。毕竟,刘正风之言,大致不错,他自己心里也明白。待见庞太尉又想说甚,登时阻住,自行说道:“刘爱卿,此言颇合朕心。朕决定了,命钦天监择个吉日,为赵爱卿举行封王典礼!” 闻言,小石头跪下,说道:“臣,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长舒一气,心道,总不负王妃所托,幸甚。又想,只是此事总须告诉那真赵岩,让他回汴梁承继父职。莫不成我就一辈子冒充下去? 庞太尉见事有难为,当下退回班列。而小石头也直道自己没事了,稍倾便可回府交差。 值此一瞬,有一全身着甲的高大武将,“吣吣呛呛”地跑出来,大声道:“皇上,臣有一问!”众官一看,这人正是震北王老部下,方今的九门提督吕黔。同时,这人也是当日最为反对削藩之人。由此可见,他时下出来所奏,必是大大拂逆皇上的奏本。 仁秀帝涵养极佳,明知他必不说好话,仍微笑着:“吕爱卿请说!” 吕黔身子一展,那甲胄又是“吣吣呛呛”的一阵声音。那时,武将们的甲胄,均由细小铁鳞织成,且做工粗陋,是而,稍经移动,便难免发出鳞片的摩擦声。只听他道:“皇上,既然赵世子三日后承继王爵,微臣敢问一声,赵世子何时又能率领震北军?想那震北军,自老王爷身逝,军中无帅,数月来军心涣散。若世子能早一日承负起老王爷的遗责,那震北军便能早一日的为我大周继续卫戍北疆!” 未待仁秀帝说话,堪堪退回班列的庞太尉忽大声笑道:“哈哈……让赵世子领军?吕将军,你不是在说笑吧?赵世子颂风咏月,老夫相信他定能胜任,但要领军备武,吕将军,只怕你是忘了褚小杯大这四个字吧?”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吕黔大怒,勃然瞪眼,斥道:“一派胡言,赵世子不能率领震北军,那谁还有资格?难道是你,庞太尉?”最后三字,咬牙切齿,令人肌肤生寒。 庞太尉既身为军职最高长官,自有胆量,倒也无惧。阴恻恻地道:“吕将军的意思,震北军就等于是赵家的私军喽?大周国内,除了赵家人外,就没谁可以指挥得动他们了,是也不是?” 吕黔是粗人,虽曾位列震北军都督之职,但他们这些武将素惯冲锋陷阵,厮杀疆场,朝廷上这种言语设陷,杀人不见血的伎俩,却非他们所能防备。闻他之言,登大声道:“不错,那又怎地?” “放肆!”仁秀帝怒声而斥。拍着龙椅扶手,蓦地站起,冠冕流珠一阵摇颤。从下望去,脸色极是阴鸷。小石头骇然,心道,来了,来了,果然来了。我就说当皇帝的没一好人。这家伙适才还是蛮不错的,谁知,转眼就变了一人。 吕黔一惊,他再无法无天,但龙颜大怒,依旧分得清,旋即噤若寒蝉,垂首不语。百官也是鸦雀静默,不敢出声。这位年轻新君,可比先帝厉害得多,手段也多得很。 此时,眼见帮自己说话的吕黔将要遭斥,不定会被仁秀帝治个妄言之罪。小石头诚惶诚恐里,猛想起王妃的吩咐,在金殿上须得以退为进。陡然灵光闪现,抢在仁秀帝前,说道:“皇上,常言道,濯足濯缨。是非忠奸均盖棺而论。臣为以示我赵家清白,愿澡身浴德,终生守孝。至于震北军,还望皇上另选贤能。” 仁秀帝一愣,缓缓坐下。没想原先剥夺双柱军权的打算,实现得这么简单,一时有些意尤未尽。假悻悻道:“赵卿家正当少壮,正是建功立业之际,岂可轻言隐退?难道,朕有失德行,乃致卿家不愿替朕分忧?” “微臣对皇上至死靡它,决无二心。此心当昭日月,若有虚言,臣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说完,小石头很是恭敬地跪下,“咚咚咚”连叩三首。他头颅运劲,猛撞金板,直击得众人见之心惊,只怕他就此得甚脑震荡,或是成了白痴。一番诪张为幻地唱作,铮铮有声,演技发挥尤其精湛。 吕将军见了,暗敲拇指,寻思着,小王爷果不愧老王爷之子,这番叩首,别说他一文弱书生,即便是武技超强之人,怕也不敢用这大力撞击金板。老王爷有子如斯,也算瞑目了。 他那知道,小石头玄功护身,别说头撞金板,即便刀剑斧钺,只要不是神兵一类,也能受之无痕迹。而且,他此刻所言,其实皆出肺腑。须知,小石头明晓历史,纵观华夏,若是引发帝皇忌讳之人,有谁能得善终?骇忪余,索性坦言直叙,期盼皇上能看在自己以一文弱之躯,头撞金板的份上,相信自己确无野心。 更何况,他最大目的,只想让王妃开开心心,至于什么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全不在他心上。 仁秀帝一惊,忙道:“卿家,请起!卿家请起!”他说话时,已有两名太监,上前搀扶小石头。 “皇上,治丝益棼的事,可不能做!”司马睿投桃报李,忽然站出,帮着小石头说了一句。他身为当今王叔,尽管平日不管闲事,但能适此说出一句,即便是废话,仁秀帝也要斟酌一番。而且,他眼下所说得,还不尽是废话,虽然语句短小,却甚为精悍,点明了不要胡搞乱搅,反至事情越发错综。 闻言,仁秀帝暗忖,王叔此言有理。朕若废了赵家震北军的领导权,百官必然抢着哄夺。如此一来,岂非凿隧入井,徒耗心力?赵岩此人懦弱异常,众人皆知。文才虽然冠盖汴梁,但武艺不会,兵学不擅,即便让他带兵。震北军等如是断了牙的老虎,却也发不得威。这样的军队,朕何惧之有?嘿嘿…… 如是一想,当下说道:“众卿,震北军一事,兹事体大。让朕再好生想想。至于这段时日,到底有谁领导,依朕看,仍由赵爱卿多多费心了。毕竟震北军一系,尽出赵老王爷提拔,时下由赵爱卿带领,那些悍将,想必也不致不服。” 百官闻皇上已有定夺,索性齐声阿谀:“皇上英明,是臣等愚鲁了!” 仁秀帝笑笑,摆手道:“晓得就好!” “不妥,不妥!” 众人一愣,不知何人竟敢违逆皇上之言,且当殿直叙。循声一看,又是那刘正风,刘太学。一时间,殿上百官议论纷纷,啧啧惊叹。皆道他实在是胆大包天。下面是有人叹服,有人冷眼,更有那幸灾乐祸之辈,只盼他一言触怒皇上,立时就给削职去帽,贬为庶民。但念及他背后势力,又觉此想万不可能。 仁秀帝此人,私底下一直发誓要做个能纳谏,能明辨的有为明君。是而听刘正风再唱反调,依旧不怒不燥。笑着问:“刘爱卿,何谓不妥啊?” 刘正风道:“皇上,赵世子他文才斐然,汴梁闻名,这些臣都知道。可他不喜武事,不擅领军,若把震北军交予他手,岂非误事?” 仁秀帝想,你老小子说得,难道朕不明白?这不是权宜之计么。他道:“那么,依刘爱卿看,朕该把震北军交予何人手上?” 刘正风道:“微臣认为,一,皇上收回震北军,亲自任命信得过的将领,率领这支战无不胜的军队。二,若依旧任命赵世子为帅,先要让他去国学院,学习一下领军之道。然后再经考察,若成绩优异,方可最后任命。这便是微臣的两个观点。”说完,垂首,等待仁秀帝最后定夺。 仁秀帝思虑半晌,道:“刘爱卿此言也有道理。这样吧,赵爱卿,你明日便赴国学院兵学堂。朕予你三月时限,三月之后,朕亲自考你。若成绩优异,自无可忧,若是贻羞,则罪加一等。朕要收回赵家的王爵封号,降赵家为公候。听见么?” 小石头一愣,久久后,方道:“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心下却想,这倒好,连原本答允的王爷之位也给免了。这家伙说话不算数,不是金口,以后要当心些。 旁边百官,幸灾乐祸有之,心下惋惜有之,冷漠相顾有之,诸种情绪真是不一而同。 他们自然知晓赵家世子的本事,论文那是才冠汴梁;说道医术,这两天也是风闻甚久,多半有些水平;但要他学武,怕是难如登天。照仁秀帝的法子,震北军未来的大帅决计不会是赵岩。当下各自盘算,思虑自方阵营里有谁可以替而代之。 这时,仁秀帝又道:“诸卿,此届刀剑大会,本该在秦国都城召开,然数月前,长安地震,受创极深,以致大会难以如期召开。朕想宣告天下,三月之后,刀剑大会将在我朝国都汴梁召开,诸卿,你们以为如何?” 百官尚在思忖其中干系,庞太尉已然出班,笑道:“皇上圣明,刀剑大会在秦国不能召开之时,我国偏能举办,这不正表明了秦国已是日落西暮,而我大周却是如日中天?皇上此议,微臣举双手赞同。并且,求皇上,能让微臣为皇上分忧,成为此届刀剑大会的主持者。” 仁秀帝笑道:“庞爱卿的忠心,朕甚喜之。好,朕就命你为刀剑大会的督办。具体负责大会事宜。” “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庞太尉兴高采烈地跪倒在地。 小石头怔忪,不想,刀剑大会没在长安举办,反而要到汴梁来。如此说法,雷家老爷雷啸岳届时岂非也要前来?那么,雷家五小姐她会来么?想起雷倩的娇蛮和顽皮,以及偶尔的温柔,不禁面浮笑容。 仁秀帝在上看了,心道,要他去兵学堂,不仅不担心,反而喜色满面。难道,恰好中了他的诡计?满腹疑虑中,挥手退朝,留着疑念,回宫慢慢寻思去了。小石头不知自己的笑容,居然引得仁秀帝在朝会后,数日不食不寝。倘若晓得,只怕他会大张着嘴巴,暗叹古代帝皇的疑念,实已达变态的程度。 出得皇宫,除了洛亲王司马润和那九门提督吕黔与他并行之外,其余百官,即便适才与他相谈甚欢者,此刻也是匆匆而走,压根没有与他一叙的心思。一路大叹人世淡漠,不时与吕黔和司马润说些话,不觉到了宫门外。辞别二人,上了马车,迳往王府而去。 100章 六韬三略 大周国学院原名举贤院,是太祖武皇帝南征北战际,感于人才稀少,是而亲手创院,首任院长就是他自己。在太祖时,国学院为大周输送了数百名文武双全的领兵之才。正是这些俊彦,为太祖出生入死,打下了偌大万里江山。太祖登基后,易举贤院为国学院,并增设学科,从单一的兵学,到经学、文学、杂学等诸多类。 国学院位于汴梁东城的干将巷。最奇异的是,与国学院隔河相望的竟是大周天牢。百姓多有笑谈,南面的是天之骄子,北面的却是大周皇上眼内的罪囚。不过,明眼人晓得,国学院与天牢的定址,均由太祖亲手划定。由此看出,难保没有警告国学院学子们的心理在里面。 为躲避隗斗的再次追踪,次日一早,小石头就在小翠和小芳的陪同下,坐着马车到了国学院。其时,国学院门口人山人海,马车之多,只教人以为到了马车行内。有些马车锦柱玉雕,华丽异常,从里面出来的也多是宫裳着身的大家仕女。像小石头般坐着马车来的男子,着实不多。门口,马声啾嘶,人声鼎沸。怒马鲜衣的豪族弟子,比比皆是。 震北王府的马车,尽管简陋,但车厢上那“上震下北东熊西虎围着一个篆体赵字”的环形标记,大周国内无人不识。当下纷纷散开,让出一块足可马车停下的空位。震北王世子即将承继王位,众人无不知晓,此刻见到赵家马车,皆想,难道赵世子也要到国学院来上课? 其间,兵学和文学的学子,最为兴奋。均道,赵世子此来,必和自己等人成为同窗。若能交往,对自己日后仕途,实为不可予估的助力。 小翠眼望如许年轻男子,不禁兴奋异常。叫道:“小王爷,这里好热闹啊!” 小石头沉声道:“小翠,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小王爷,而该叫世子。” 小翠嘟着嘴道:“哦!知道了!世子!” 小石头又道:“此刻封王典礼未到,若你们总叫我小王爷,未免让人引起误会,说我已是迫不及待。”他牢记奚方叮嘱,数日来活得够戗,颇是战战兢兢。 这会,马车戛然而止,车外孟光道:“世子,国学院到了!” “嗯!”小石头掀起门惟,朝外一望。问道:“孟光,为何不叫车夫把马车赶进去?” 孟光道:“世子,国学院的规矩,除了先生以外,学子们的马啊,车啊,只能放在院外。” 小石头道:“哦!那我步行进去就是。孟光,你和马夫赵胜还有小翠、小芳在外面等着吧!” 孟光道:“不行啊,世子!王妃交代,要咱们陪着你。” 小石头皱眉,道:“那就随便你们了!”说着,下了马车,站在一边。等孟光吩咐完赵胜,即当先而行。 主仆四人游游逛逛,一边笑语,一边领略国学院内的幽雅风光。身为王府家将的孟光,可没机会到这大周最高学府欣赏风景,今日颇显兴奋。时而左看,时而右顾。而小石头也没见过古代的学堂,这会儿也是样样好奇。只是前赵岩风流之名,人尽皆知。他这般东张西望,旁人只道他在寻找什么目标,却不知他是欣赏风景。 小翠不敢打趣世子,可憨厚的孟光,素来是她们这些丫鬟们调笑的对象,当下笑问:“孟将军,风景很美吧?” “嗯,还不错!” 小翠又道:“还不错,就这么看?假如很好的话,你岂不是看呆了?” 孟光道:“小翠姑娘,你以为本将军左顾右看,是在望风景么?” 小翠愕然,“难道不是?” 孟光大笑:“当然不是。告诉你,本将军这么看,其实在留意附近有没对世子不怀好意之徒。假如有那么一两个,嘿嘿,本将军就可以让他们明白,咱老孟的厉害!”说到这里,却见他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两个丫鬟,知他在胡说,迅即咯咯地娇笑。 原本有些学子,想趁赵世子下车时,与他攀谈几句。待见有位状若金刚的莽汉,伫在身边。一时人人惊悚,无人敢上前搭讪。如此,小石头等人很是安静地走到兵学堂。照王妃之意,原要小石头韬光隐晦,在文学堂上课。但前日朝会,刘正风一番上奏,居然教仁秀帝下旨,令他到兵学堂。并给他三月时限,若科科优异,赵家仍能率领震北军,反之,仁秀帝便择人为帅。而赵世子从此就成为逍遥公候。 从大门进入,沿着中轴线,一条笔直青石板道,走到底,就是兵学堂。其建筑,在国学院内,最是恢弘有气势。十多米的三重檐门楼,往后逐步上升的平台、石阶、十数座正厅屋脊,从底下看,连成一片。仿若高峰直拔,凛然而肃穆。如此高大和宽阔的雄伟气势,予人一种深邃浩渺的压抑。 再看均匀分布于左右两侧的文学、杂学、史学等其它学堂,虽也气派不凡,格律精严,但远及不上兵学堂,空间巨大,舒展大度。 究其因,一来国学院初创之际,兵学堂就已是一枝独秀,直到大周建国,太祖登基,其它学堂方才陆续建立。论年代,它最为久远。二来,天下四分,诚然目前安定,但难保不久风云再起。是而无论豪族子弟,抑是商人后裔,均以安邦定国为己任。故而,国学院数千名学子中,以兵学堂人数最盛,占了四成之多。 拾步上阶,待到学堂门前,只见进出的年轻人甚多。这些人均身穿玄色劲装,胸前绣着一个大大的红色“武”字。有的虎背熊腰,身形剽悍;有的文文弱弱,风大能飘。见到小石头等人,顿时聚首窃议,不时目光望来,对他们颇多指点。 与此同时,适才在门口,已知晓小石头的身份,并始终跟随着一起入院的兵学堂学子,立时向他们发出告诫。至此,学子们方不敢明目张胆地注视小翠和小芳二女。不过也有少数好色之徒,依旧偷眼张望。只因小石头的两位侍女,虽非倾城之色,更非艳若鲜花。但她们稚齿幼龄,面容婑媠,天真无邪之色跃然其上,很难不让男子们心生喜意。 小石头举目了望,不知兵学堂的先生到底在何处?方想询问,突然鞭炮大作,礼乐声起。一看,不知从那里走出十数人来。只见他们人人劲装,岁数比学子们稍大,胸前字样赫然是个“教”。再一看,发现领头之人,正是那吕黔吕提督。 小石头大喜,迎上去,道:“啊!原是吕将军,能看见你,实在太高兴了。” 吕黔笑道:“末将能看见世子,也是愉悦在胸啊!哈哈……也不枉末将答应,到这兵学堂来代课数天。” 孟光认识他,昔日同为震北军战友,如今一见,也是欣喜若狂。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便是一拳,高声笑道:“黔驴子,混得不错嘛!俺是老孟!老孟……” 吕黔其实早已看见,只是故意气他,即故做不识。见他兴高采烈,吕黔偏浇他盆冷水,喝道:“什么老孟不老孟,来啊,把他赶出去!” 见及身后果有人来驱赶,孟光气极,一下跳将起来,怒道:“好你个黔驴子,不过二个多月没见,就不认人了?俺老孟今日非揍死你不可。”说话间,揎拳捋袖,摆出副颇想大干一场的架势。 见他这样,吕黔失笑,挥手示意身后人退下,朝他道:“就你生得这副模样,别说两个多月,纵是两百多年,本都督也识得你。哈哈……”说着,上前,捶他一拳,笑道:“怎么样?在王府可住得惯?没给王妃添麻烦吧?” 闻言,孟光才恍然大悟,郁闷道:“好你个黔驴子,居然耍弄俺?不行、不行,这口气,老孟俺非得出。” “孟光!”小石头及时喊住他,怕他闹出事,难向王妃交代。边上的小翠和小芳却是捂嘴窃笑。 孟光样子粗莽,但对钦服之人却甚是听话,闻言止步,对吕黔道:“黔驴子,今日看在世子面上,放你一马。日后再犯,老孟一定收拾你。”接着,突然又笑道:“你小子刚才唬俺一大跳,真以为你不认识俺了呢?你说,稍后该如何补偿俺?” 吕黔笑道:“你说如何补偿,就如何补偿,我老吕怕你不成?” “你说得,可不许赖?” “废话!我是这样的人么?”吕黔气恼道。 “难保!”孟光紧随其后,嘟囔了一句。在引得吕黔轩眉怒眼时,他又嘻皮笑颜道:“算俺没说,算俺没说,成不?嘿嘿……” “那就当它是屁吧!”吕黔也不吃亏,跟着就损他一句。 众人闻之,无不忍俊。其中,尤以小翠笑得最为大声,前弯后仰余,胸前双峰跌宕,引得兵学堂的年轻学子,目光聚焦,不忍离舍。 眼看二人没完没了在那迳直打闹,小石头道:“两位将军,时辰不早了。” 吕黔道:“对对……是时辰不早了,别因这脑子驽钝的大傻个,误了世子上课的吉时。” 听他临去又损,孟光气道:“黔驴子,你说谁是傻大个啊?” 吕黔一笑,道:“那还用问么?嘿嘿……” 孟光暴跳起来,显见又要上前理论。小石头忙一把拽住,喝道:“孟将军!”急切里,手里运劲稍大。孟光直觉手腕一阵剧痛。不由自主地朝后一缩,孰知,竟是分毫未动。那感觉,便似铁箍连肉生,除切手一途,再无它法。 焦急中,也未多想,世子何时有了恁大手力,当下再次缩手。这次孟光运足大力,不虞,小石头已然察觉自己力道过大,正堪堪收回,他却是猛力一缩,这么一来,重心顿失,居然往后直倒。小石头无奈,只得再次拉住,不过此趟运力不大不小,极为适合。 其间一来一去,其实惟有他们自知。外人眼里,只见孟光缩了下手,便从世子手里,脱了出来。 吕黔道:“世子,咱们进去吧!” “嗯!烦请将军带路了!‘小石头客套着。 众人在吕黔地带领下,往学堂走去。说是学堂,其实就是几排高高大大的厢房。前后共有四排,每排又分八座厢房,是而,足有三十二件厢房,属于武学堂。除中间四座,另二十八座厢房则分布左右,均衡而对称地排列。到了中间的第三座厢房,门上一块黑漆匾额,铁钩银划的写着四个大字,龙韬堂。 吕黔道:“世子殿下,你现在是龙韬堂的学子,待末将为你填好名册,你便可正式上课了。” “哦,龙韬啊?”小石头漫不经心地道。 近几日得奚方教导,他知道这是六韬之一。古人兵学有三略六韬。三略传说为神人所授,六韬则为凡间兵学。其中,文韬——论治国用人的韬略,武韬——讲用兵的韬略,龙韬——论军事组织,虎韬——论战争环境以及武器与布阵,豹韬——论战术,犬韬——论军队的指挥训练。 既然自己是龙韬堂的学子,那自然先学什么军事组织了。只是他诧异着,自己倘若学成,便是震北军元帅,这军事组织一学,似乎学了也无大用。毕竟军队已是现成,压根不用白手起创,或去组建。 可惜他如今要装作对武事一窍不通,是以不能提出疑问,只能强自耐在心里。他没问,旁人却主动回答了。 吕黔笑道:“世子,你虽然是龙韬堂的学子,但皇上特别恩典,允许你能学遍六堂,所以,这学堂限制,对世子是没有的。” 闻言笑笑,小石头想,这算什么恩典?三月内学全六韬,何况原先的赵岩只是一个痴迷诗赋之人。显是仁秀帝故做大方。照他本来思维,决计想不到此点。但经颖悟大道,脑中所思所虑尽管未怎繁琐,却也日趋成熟。像仁秀帝这样明显的伎俩,作为身受人的他,稍一细辨,即已明了于胸。 他这刻又想,王妃要我守拙,在学堂内尽量装傻充愣。依自己的原本性子,倒是不用多虑,皆出本性,自可瞒过他人。只是和赵岩的脾性,未免不合。不如寻个借口,回府问一下王妃或奚先生。听他们怎生说法?想到这里,笑道:“吕将军,今日本世子尚有些琐事。这样吧,先报名,明日再来上课,如何?” 吕将军稍愕,心想,敢情小王爷对兵学之道依旧不喜。唉……只是长久如此,王爷大志,却少人承继。当下无奈道:“世子既有要事,末将不敢挽留。至于报名,末将可为世子办妥。只是,世子终须记住,皇上限令,仅有三月,世子万不能浪费光阴啊!” 小石头道:“多谢吕将军提醒!”心下却想,这家伙目前看来,倒是忠心赵家,只是这真伪,甚难分辨。自恢复记忆,囿于前世遭人蒙骗,几乎丧命。这会儿,他多疑得很,除非是心地早已认可的,否则,总会胡思乱想。 “啊?就这么回去了?”孟光在旁,不无遗憾道,“王妃不是说,要世子你先熟悉下学堂的环境么?”他刚遇着战友,正有极多话说,忽然就要离去,很是不舍。 小石头笑道:“学堂上课,什么时候不能?今日趁着有暇,先去一脉堂接回小金。省得老麻烦杜小姐。” “接小金?他是谁啊?”孟光怔问。“好哎!”小翠忽然欢呼,又问:“世子,咱们真去接回小金?”她知道小金就是小狻猊,且喜欢得紧,闻听小石头要把它接回,顿时雀跃不已。 “我像在说谎么?”小石头笑着道,接着拍拍孟光肩膀,道:“孟将军,小金是谁?到了那,你便明白了!哈哈……”孟光万分郁闷的“哦”了一声。朝吕黔瞥瞥眼,意思是,咱们摊上这么一位主子,也算极倒霉了。 当下出国学院,往一脉堂,接了小金后,便迳直回震北王府。 回到震北王府。小石头把学堂之事予王妃和奚先生说了。奚先生笑道:“仁秀帝行事,果然诡诈。非但时间上面限制,又故做大方。别人以为他是为世子好,可以学全六韬。却不知兵学一道岂是短时便能融会贯通。不过,他有手段,奚某自有妙计。” 王妃喜道:“奚先生请说!” 奚先生道:“自今日起,世子不用去学堂。至于六韬,便由奚某来教。如此一来,一可让仁秀帝知晓,世子依旧不喜兵学,只喜欢咏风嘲月,诗歌词赋。让他放松对世子的戒心。二来,三月后,倘若世子可以过关,百姓们自会以为多半是老王爷在天有灵,保佑着世子。如此,民心可用。三来么,兵学堂所授,其实皆为兵道皮毛,世子以后需要的是运筹帷幄,可不是在人家帐下听用。是以,倒不如有奚某亲自来教。” 王妃颔首,问小石头:“岩儿,你看如何?” 小石头道:“娘说如何就如何!”与王妃日子愈久,他便愈能感受到那丝丝暖心的母爱。内心深处竟有种亟盼自己真是赵岩的念头。 震北王妃笑道:“没见多年,嘴倒学甜了。”见儿子讪讪一笑,也不继续调侃,对奚方道:“先生,就按你说的行事。”又对小石头道:“儿啊,你找回的那些侍卫,要给他们穿上王府标识的护卫衣衫,否则,会被人诬告我赵家私蓄武士。知道么?” “是!”小石头恭谨而答。糊涂二老,他向王妃介绍是他师傅的老家人;至于宋仁等人,则说是老家人的弟子。这时,又听王妃道:“岩儿,你平时出门,可要多带几名护卫。知道么?”望着她目中流露出的殷殷关切,小石头胸中顿热,大声道:“是,儿子记住了!” 101章 学院风波 自国学院报到,又是匆匆半月,晃眼即逝。 半月之间,小石头足不出户,每日由奚先生教导兵学六韬。顺便又跟王妃寻来的几位使刀高手,学了些用刀的基础理论和知识。伊始,那些高手人人气焰嚣张,总表现得自己就是普天之下唯一的刀道大宗师。可俟宋仁等人在他们面前稍一舞刀,这些汴梁城中的使刀高手顿时羞窘而去。至此,再不敢提自己曾在震北王府做过世子的刀术老师。 要知道,宋仁等人施展的可是当世几大绝顶刀法之一的天罗刀,又得两位超一流高手糊涂二老的悉心指点。功力虽然不深,但刀道火候,却非汴梁城里这几个吆五喝六者可比。 起初老师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去,王妃倒没怀疑什么?只道他们真有要事缠身,然连续七八位都是相同的遭遇,由不得王妃不生疑窦。以为儿子表面答允自己说要光大门楣,实地里依旧喜文厌武。恼怒之余,直斥其非,询问小石头何以驱赶老师? 小石头也没多话,只是唤宋仁耍了一套天罗刀。 王妃本身不会武功,但也属将门之后,毕竟有些见识。看不多久,已知儿子确实不再需要寻常刀手来作指导,当即欣然离去,再不管小石头习武之事。而外头却流传出了赵家世子依然喜爱诗词歌赋,震北王府的威风,恐怕这一代就没了。惋惜之余,人人唾弃这位不孝子,说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不忠皇上,不孝王爷,对百姓不仁,只知咏风怀月;对震北军将士不义,枉他们强烈要求世子再接大帅之位。 至于糊涂二老,也忙得紧,不停在联系天罗教设在汴梁附近的分舵。只是数年前,通臂天王反出摩天峰,在大周京畿创建了幻骨门。以他对天罗教的熟悉,大周境内的各处天罗分舵,受创极重,几欲全灭。倘非那会多闻天王亲赴,又遣六堂人马威压幻骨门,与他一番交涉,只怕天罗教的大周分舵,俱要被幻骨门所灭。不过,也因多闻天王出了摩天峰,广智才可借赵岩李代桃僵,换了小石头。 不过那通臂也煞是古怪,既灭天罗分舵,又不杀一人。分舵中的弟兄,俱被他命人打包,送回摩天峰。囿于此因,即便他嚣张跋扈,毁了天罗教在东周的甚多分舵基业,倒没引起天罗教弟兄的愤恨,无一人说是外侵,只当是教内纷争而已。 这日课后,小石头兴致所至,想起恁多时日总不见隗斗,寻思着,隗前辈想必没料到我会藏在震北王府。他寻不到我,多半已然走了。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顺便看看邓姐姐她们来了没有。当即单人独马,出了府门。 刚出大门,竟有九个佩刀汉子一排站在面前。小石头苦笑,“宋兄弟,我只是出去走走,你们不用这么大的排场吧?” 宋仁道:“不行,世子殿下,咱们现今是你的侍卫,反正你到那,咱们就跟到那,决不少走半步!”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商酌的余地。小石头无奈,道:“好、好,算我怕了你们。走吧!” 九人笑容浮现,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在内城逛了大半圈。此刻因东周汴梁要举办刀剑大会,街上甚多奇人异士,既有光着头的道士,也有蓄着发的僧人,带刀配剑之人更是多不胜数。看得小石头眼花缭乱,总想着这里的和尚道士怎么如此胡来? 为怕麻烦,小石头总往僻静处行去。不觉行至汴梁外郭,抬眼看,恰是国学院附近。心想,那国学院虽不用常去,但偶尔去看看,似无大碍。 俄顷,到了国学院。小石头等把马匹寄在大门边,随后举步而入。 堪堪到了兵学堂,即见牌坊下围着数百人吵吵闹闹。牌坊内一律玄色劲装,胸绣一个红红的“武”字。牌坊外,则是形形色色,有绿衣,白衣和青衣。一看便知,这三色衣衫的人群,是另三堂的学子。心道,莫非兵学堂惹了众怒,以致其它学堂围攻? 又想,不会啊!兵学堂人人学武,身手矫健不说,单是体形对比,也非其他三个学堂可比。而且兵学堂人数,向来占优,三堂假如围攻他们,未免有些不自量力。想到这,好奇心大炽,当下挤了进去,看个究竟。 孰知,他在挤,旁人也在挤。而且是越挤越多。原先没围观的人,看见这里大吵大嚷,自也拥将上来。小石头暗中一望,人数竟有突破一千的趋势。便在这时,忽闻人群里面有人喝道:“王彦昌,我和说,咱兵学堂的人可不是熊包。有种的,咱们就比一比?怎样?” 这话语刚落,另一声音道:“邴占元,你说得可是真的?” 兵学堂学子轰然大叫:“当然是真的,难道怕了你们不成?” “好,到时,你们输了,可别赖皮。咱们到校武场去。”闻着声音,约莫仍是那王彦昌。 说话间,人群散开。小石头望去,只见人群里有两个年轻人,互相红着眼,怒瞪对方。一个玄色衣衫,长得白白净净;另一个白色儒衫,却是五大三粗。小石头愕然,瞧衣衫颜色,那白净之人是兵学堂的邴占元,那剽悍之人无疑是经学堂的王彦昌。心道,他们俩是不是穿错衣服了? 人群散开的同时,兵学堂学子看见文才响誉汴梁的赵世子也在。顿时欢呼雀跃,一人上前,边走边道:“赵世子也来了,哈哈……那咱们铁定不会输了。”走到小石头身边,又道:“在下项猛,世子,今日我们兵学堂与三堂切磋技艺,万一论到文学一项,就全靠你了。” 小石头惘然不解,问道:“如何切磋?” 项猛笑道:“世子随我们到了校武场就明白了。请……” 小石头想,反正出门目的就是看着玩玩,既然如此,不如跟去瞧瞧。当下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项兄也请……” 项猛道:“世子客气了!”说着,当先而行。一大群兵学堂学子,则拥在后面,兴高采烈地往校武场走去,半点都无会输的心思,仿是胜利就在眼前。 国学院的校武场,小石头尚未见过,当日报名,只是走马观花,甚多建筑,都不知派甚用处。一众人,浩浩荡荡,朝国学院的东首走去。 途中,千余人分成两派,即便在走路,也是一边吵闹,一边讥讽。渐渐地,人是越来越多,刚围上的人,由于是生力军,气势极宏,骂起人来,也是声音响亮。最让小石头奇怪的,那些身着白衣的经学堂学子,竟无一丝文弱之气,骂起人来,尤其狠辣。而且,他们言辞华瞻,引经据典,谈吐之犀利,固是被骂之人,压根不晓已被他们骂得体无完肤。 好不易到了宽广平整的校武场。此刻,两方人不单只有男子,居然连女学子也参与了进来。兵学堂的女学子人数不多,但她们人人飒爽,精神振奋。而另三堂的女学子,虽体形纤弱,但也气势汹汹,大有今日不压服兵学堂,决不罢休之态。 瞧到这幕,小石头暗自失笑,心想,古人血气,一点都不比现代人差,且女子开放度,比现代女孩尚要来得厉害。若在现代,那些女子势必故做忸怩,悻悻作态。 再拗头四下打量校武场。但见周围旌旗猎猎,一派肃杀。 整座校武场东西略长,南北较短,呈长方形排列。最北面,耸着一座能同时容纳数百人站立的高台,俱是巨木搭建。高台两边,各延伸出一条长长的阶梯,以供人上下。后面一副大大锦旗,与高台后的木板极其吻合,上面隽着一个武字。苍劲有力,似脱旗而飞。整个感觉,豪放朴拙,不带丝毫纤靡文弱之气。 这时,剽悍的王彦昌道:“邴占元,如果你现下怕了,那还来得及。不然得话,嘿嘿……” 邴占元怒道:“别在那放屁,有本事,拿出来使使。总这么阴阳怪气,没得丢了你王家的颜面。”身后兵学堂学子,轰然叫好。 王彦昌嘿嘿一笑,道:“好,既然你们硬要讨着羞辱,王某便给你们兵学堂一点厉害瞧瞧。”说着,回头喊道:“兄弟们,咱们三堂平日受他们的窝囊气,确也多之又多。今日,就和他们算个总帐。”三堂学子也是大声喝好。连道,就由王彦昌做主便是。 王彦昌笑笑,谦道:“做主,在下不敢。只是提个建议。”接着朝邴占元道:“你们兵学堂就只一堂,咱们这里却有三堂,假如赢了你们,确实有些胜之不武。你说该怎么办?” 听到这,小石头想,那王彦昌心计够深,明明打算以多堂对付兵学一堂,偏是自己先开口说出,让旁人无法寻他的不对。果然好心计。他自奚方教导,心思便不像原先那么单纯,对他人的话语已有自己思考。这时,见及王彦昌,不由便按着奚方的所授,开始辨别他人的心思和谋算。 邴占元道:“你就不能少放些屁?咱们兵学堂可不会怕了你们三堂。有甚么见教,尽管说出来,别忸忸怩怩,不爽快。” 王彦昌道:“好,够爽气。这样,咱们三堂各出三个项目,假如你们赢了,日后国学院内,就以兵学堂为尊。但若是你们输了,嘿嘿……那就抱歉了,你们兵学堂的人看见咱们三堂,得低着头走路。反正就一句,你们兵学堂以后就是咱们的使唤人。怎样?” 邴占元犹豫片刻,而他后面的兵学堂学子,却看不惯王彦昌的嚣张,七嘴八舌的要邴占元应了就是。说今日一定要好生教训他们一顿。这时,项猛上前,俯耳与邴占元说了几句。邴占元一笑,说道:“我们答应了。只是这比赛项目,可不能单由你们出,我们也要出三个项目。如何?” “好,你们先说,想比赛什么?”王彦昌极是爽快地道。相比较起来,邴占元的气势,显得弱了。 邴占元道:“咱们兵学堂以武卫国。这比赛项目,自然不能脱出一个武字。”说到这,故做思虑片刻,又道:“这样,就以刀术,马术,箭术这三项如何?”说完,脸上颇显惭赧。 要知道,刀术,马术,箭术,本就是兵学堂的必修课,可说是人人皆会。而其他学堂,想在这上面与他们相比,必输无疑。假如王彦昌答应了,以六场比赛计,兵学堂已立不败之地。倘若幸甚,在对方的项目上,赢了一场,那兵学堂今日之胜,已是铁板砧砧的事。 王彦昌笑道:“兵学堂人果然不要脸。”这话一说,兵学堂学子,人人惭颜。又听他道:“我问你,这三项比赛,各方该出几人?” 邴占元道:“就各出三人吧!你们出三人,咱们也出三人。怎样?” 王彦昌道:“好,就这么说定了。只是丑话先说前头,万一你们输了,可不许耍赖!” 邴占元冷笑道:“这话也正是我想对你们说得!”又道:“那你们的比赛项目又是什么?” 王彦昌道:“文学堂要求你们比赛乐伎舞,杂学堂嘛,前段时日先生们研制了种小工具,待会让你们闯上一闯。至于我们经学堂,就和你们探讨下兵学之道。磔磔磔……”说完,阴笑着。后面三堂人也都学着他的声音,一起笑将起来。 邴占元笑道:“和我们探讨兵学之道?哈哈……你们多半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输给兵学堂。好,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先出人!”听到这里,他更为宽心,寻思着,对方既然找输,那己方也就当仁不让了。 王彦昌朝后挥挥手,道:“请文学堂的几位姐姐,出来吧!”话音甫落,八位身着彩衣的漂亮女子,从人群里袅袅走出。看她们彩带缠身,宫裳霓衣,犹如仙子下凡。一时间,众学子大饱眼福。而八位女学员也是落落大方,毫无不适之态,反而俏笑滟滟。 小石头却在思虑,看她们舞衣着身,显是早有准备。又看那王彦昌,只见他满面冷笑,一副胸有成竹之像。 对方有人出阵,邴占元不愿弱了气势,揶揄道:“如此美色怎不到大楚馆去表演?哈哈……” 大楚馆是汴梁城内有名的妓楼,也是王彦昌家族的产业,虽无长安万花楼那么有名,但规模却是业中最大的。这一句,显然是一石二鸟,即讽刺了对方出场的女学员,又讥笑王彦昌家族本就靠卖笑过活。无怪会想出这样的点子。 在场学子,不是贵族,便是商贾子弟,无一经济拮据之人。是而这样的所在,尽管花费不薄,然也有过见识。后面兵学堂学子,又是一阵大笑。其笑声颇多意淫,大有欢场嫖客的味道。 另三堂的男学子诚也与邴占元同样念头,但因囿于立场,当下斥声不断。小石头偷眼打量王彦昌,只见他依旧冷笑挂脸,不愠不怒。心想,这人好深的心计。自奚方授学,首序明言便道,兵学之道首练心胸,当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时下见及王彦昌的反应,教他好一阵羡慕,暗忖,若我有他一般的心计,那便妙矣。 邴占元笑了须臾,回头道:“同窗们,日后有福了。等咱们赢了今日的比赛,可以天天叫她们表演给咱们看。哈哈……”这一句顿然引炽兵学堂男学员们的争胜之心,即便女学员们也想,若能让这梆骚娘们从此后在自己面前抬不起头,倒也是桩大乐事。 八女中,一身材稍高些的貌美女子道:“是么?邴公子!” 邴占元细目定睛,不禁冷气倒抽。适才仓猝,未曾多加留意,此刻方知,这女子竟是院长刘太学之女,也是当朝刘宰相的孙女,更是皇后的亲妹妹刘茵。这下吃惊不小,暗自悔恨多嘴失言。邴占元讪讪道:“原是留兰郡主,嘿嘿……你怎会……” 刘茵白了他一眼,柔柔地道:“怎地,就允许你们兵学堂欺负到咱们头上,就不许咱们文学堂反击一下?” 王彦昌也道:“不错,邴占元,你满话先不要说在前头,等你们赢了再讲。只怕稍倾,哭得尚在后头呢!” 邴占元被他抢白,顿时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道:“那就试试看!”他自家身份也不小,初见刘茵有些惊魂不定,但在王彦昌的抢白下,登然全忘。此刻别说郡主,固是皇后亲来,他也照比不误。 说话间,刘茵带着七位文学堂的女学员已走上高台。 刘茵在台上先是裣衽一礼,接着柔声道:“诸位,小女子与姐妹们排练了一套霓裳舞。请兵学堂的姐姐们指点,指点。”话语里喊得是兵学堂的姐姐们,但神色间全非那回事。尤其最后一个指点,她嘴撇侧首,显是极其蔑视那些只会舞刀耍枪的女学员们,认为她们定不懂得欣赏,只怕对牛弹琴也不过如此。 在兵学堂那首传出一阵嘘声之后,刘茵等八女在台上已是徐徐舞动。 但见霓裳飘舞,羽带欢展,像柳丝那样娇美无力;舞袖迎风,裙裾斜飘,仿佛白云升起。八女偶尔画眉流盼,说不尽得娇羞柔媚,风情万种。而另有数十位身着青衣的男学子,则是琴、瑟、筝、笛为她们伴奏。曲音悠悠,动听已极,如春雨飘扬,舒缓人心,丝丝馨人心腑。 那舞蹈,随着音乐缓动。一曲一伸,无不美妙万分。瞧得出,私底下她们排练已久。 这些女学员,包括刘茵的父母皆为当朝大员。在当世来说,实为大家闺秀。孰知,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袅袅起舞。诚然大周民风淳朴,不像南唐那么儒礼繁重,纵情声色。但如此作为,在大周,当真算得惊世骇俗。不过,常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102章 将军令起 但见霓裳飘舞,羽带欢展,像柳丝那样娇美无力;舞袖迎风,裙裾斜飘,仿佛白云升起。八女偶尔画眉流盼,说不尽得娇羞柔媚,风情万种。而另有数十位身着青衣的男学子,则是琴、瑟、筝、笛为她们伴奏。曲音悠悠,动听已极,如春雨飘扬,舒缓人心,丝丝馨人心腑。 那舞蹈,随着音乐缓动。一曲一伸,无不美妙万分。瞧得出,私底下她们排练已久。 这些女学员,包括刘茵的父母皆为当朝大员。在当世来说,实为大家闺秀。孰知,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袅袅起舞。诚然大周民风淳朴,不像南唐那么儒礼繁重,纵情声色。但如此作为,在大周,当真算得惊世骇俗。不过,常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众学子皆年轻气盛,也胆大包天。为争一口气,这些繁礼褥俗竟无人思及。直觉今日能见八位大家闺秀起舞一段,可比那大楚馆里惬意得多。毕竟,这样的节目,甚至连当朝皇上,也难保能见。在众人眼里,台上八位只是寻常姿色的女子,陡然魅力大增,仿佛美到极点。一时,台下无论是三堂学子,或是兵学堂之人,均看得目不眨眼,心神俱醉。 有些轻狂者,更而随音舞动,与美争姿。一舞完毕,众人欢声雷动,吹唇唱吼,即便兵学堂学子,也是大声叫好。小石头前世笃学好古,即便专业是手术外科,但对古代音乐,古代伎舞和古棋谱等等,都颇有钻研。瞧完刘茵等的一舞,心想,恐怕兵学堂要输了。 王彦昌得意洋洋地道:“邴占元,如何?现今可轮到你们兵学堂了!” 这么一说,兵学堂学子方是想起,此刻是比赛,又非是欣赏节目,怎可为敌人叫好。不由人人暗悔,只是彩声已喊,要收回,或再说不好,未免有自拍耳光的嫌疑。当下聚首,互相讨论,该出什么样的节目,一举压倒对方。私议了大半晌,众人颓丧不已。这兵学堂原就专研武事,对这种侈糜伎舞,平时看看也就够了,何人会去学习? 讨论来,讨论去,始终没个决断。王彦昌在旁一个劲地催着。 项猛忽然情急生智,道:“咱们这里有文誉汴梁的赵世子,何不寻他出个主意?”众人一听,齐声叫好。待众人目光望来,小石头大惊,忙摇手道:“不、不、这样的舞蹈,在下可不会。各位还是另寻高明。”他本在边上看戏,孰知,骤然间情势陡转,自己竟成了主角,这如何了得?急忙推卸,连道不敢。 项猛道:“世子,咱们里面,惟有你精通对方之学,若你都打了退堂鼓,那咱们岂不输定了?要知道,假若兵学堂输予他们,那日后兵学堂可要在他们面前伏首走路。如此羞辱,世子,你也承受得住?” 小石头愕然,心道,这赌注是你们答允的,我可没应。为何我也要伏首走路,低人一头。想归这样想,说倒没说出口。思了思,道:“你们别催,让我想想。” “嗯!”项猛道:“不错,各位同窗,让世子想想,咱们别扰了他思路。”兵学堂人却也听话,多半是长期练兵所至,闻得项猛所言,立时没了声响。要有多静便有多静。 三堂之人见项猛寻小石头求救,不禁冷笑。均想,赵世子诗歌誉汴梁,这歌舞么,只怕是略懂,如何能救得了你们?一个个存着恶意,均想顷刻后便能看出好戏了。 小石头思来思去,直觉脑中一片空白。寻思着,纵马挥戈的兵学堂如何会那侈糜乐舞,这不是强人所难么?转头四顾下,只见王彦昌得意非凡,直瞅着自己冷笑;又见刘茵等八位小姐,也是以袖掩面,偷笑不已。小石头想,这会,她们倒晓得害羞了,适才又大方得教人瞠目结舌。 他蹙着眉头,向项猛无奈地笑笑,意示,实在无有法子。邴占元见了,也是眉头一皱,道:“没办法了,咱们认输便是!”众兵学堂人叹息一声。 小石头这会仍在思量,脑子里全是舞蹈、舞蹈……当他瞧见宋仁等人,以九宫之位,围在自己身边。又见得兵学堂内有些女学员,咬牙切齿,誓不服输之色。猛地一拍脑袋,大声道:“有了!”邴占元刚想开口,闻言戛止,就等着小石头解厄了。 项猛大喜,问:“世子,有甚妙计?” 小石头走旁几步,避开三堂人的目光,道:“项兄,咱们兵学堂有女学员吧?” 项猛道:“不错,那又怎样?她们只会挽弓射箭,别说舞蹈,就是女儿红妆都不大会。”这话说出,惹得兵学堂女学员老大不依,在他背后瞪眼的瞪眼,撅嘴的撅嘴,有的甚至挥拳相向。 小石头见了,失笑不已,说道:“项兄,你安排几位女学员,让她们穿起甲胄,然后执刀拿盾,以阵法之式,排练一套刀舞。” 项猛陡闻,愕道:“刀舞?”当世惟有南唐传来的纤靡伎舞和盛行于北方中原,祈神驱鬼用的傩舞,至于军舞和剑舞,别说见,纵是听都没听过。无怪他会诧异而呼。 小石头笑道:“项兄,你相信我便是!他们文学堂既以柔媚而舞,咱们兵学堂便以雄壮获胜。岂不闻阳刚与阴柔的完美结合,方是世间最美。如此舞蹈,必能远胜那侈糜伎舞百倍。”这会儿,他忆起当日八卦阵内,屹伫高山,俯瞰碧水,那山水相连,雄浑绮丽的景色,正是阴阳的浑然天成。 项猛也是聪明人,一点即透,情知行军布阵若均是男子,旁人见多了,自是习以为常。但如果突然用批女子,在众目睽睽下,演练阵法,势能让人眼前一亮,稳收奇兵之效。笑道:“不错,不错,初闻世子当年,文压汴梁,项某仍有不服,今日一见,项某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石头道:“项兄过奖了!” 项猛笑道:“世子不必过谦,要知道,项某不善夸别人,今日对世子实在是衷心佩服,才说此语。”说着,即与邴占元耳语一番。待见邴占元喜色满面,朝小石头望望,点了下头。下去吩咐女学员换装去了。 王彦昌不耐道:“你们兵学堂咋回事?怎么恁久,总没个回音?” 项猛笑道:“快了,快了,稍安勿噪!” 王彦昌道:“看你们能弄什么鬼把戏?”说完,也向小石头看看,心想,此人是汴梁有名的神童,可不要一个大意,输在他手上,那就得不偿失了。 又过良久,王彦昌正想催促。邴占元吩咐的几个兵学堂女学员已换好甲胄,跑了过来。但见她们紧身红甲,头戴长长流缨盔,好不英姿飒爽。数了数也是八人。邴占元道:“王彦昌,这就是咱们兵学堂的舞蹈。你们可要睁大眼睛看着。” 王彦昌一愣,道:“你们这是舞蹈,还是想打仗?” 斯时,整片大陆惟有民族舞蹈和宫廷官家享乐用的伎舞。至于传扬军魂的刀剑舞蹈,天下尚属首创。小石头眼见宋仁等的九宫阵法,偶尔思起前世的剑器之舞。心想公孙大娘的剑舞,纵是杜甫那样的悲情大诗人,也歌颂不断,激情四溢,可见其华丽恢弘,如何撼人心魂。只是生怕这些兵学堂的女子,刚阳太过,阴柔不足,反致招人笑柄。是以,这当儿,他也忐忑不已,定睛细观。 兵学堂的八位女子没像刘茵等女那样走上高台,只是行至武场中央,轻呵一声,双手向外一扬,即见她们左手执刀,右手拿盾。她们穿得是半身甲,下面饰以裙披,如此挺胸昂立,胸前陡然绷紧,一眼望去十六座高峰突兀并排,无疑壮观至极。 周遭人没看着舞蹈,但见这十六座高峰,顿时轰然喝好。须知练武人的身材,可比那些整日价诗云子云的女子们好上太多。此刻领略雄伟,这梆纨绔富贵们,也是大饱眼福,暗叹不虚。 这会,她们先以雁翼一字排开。随后又轻喝一声,开始回旋而行,呈八卦之形布开。其中一女,大声道:“拥旄万里,六韬无敌;山川震眩,百战不殆。”语音清脆嘹亮,婉转动听。说话间,另外七女执盾于胸,拖刀曳地,在她身边急速绕走。仔细看,竟有七星拱月之势。 汴梁本在豫境,那地方的方言原就能喊,一嗓喊出,分外好听。譬如豫剧就产此地,其中花木兰从军便是此剧的招牌曲目。此刻八女虽没花木兰的英姿,但执刀拿盾,尤其高峰雄伟,别说兵学堂,即便另外三堂也感稀罕,只觉眼前陡亮。 那十六字呼声是兵学堂的操练口号,每日晨时均要百呼而不止。平时里未觉怎样,但今日八女突然喊出,再合上数个行军阵势的步伐,竟教男学子们蓦生无比气慨,直觉万丈豪情,充溢在胸。 女学员喝一声,他们便跟着附和一声。如此助威,女学员们也觉荣光倍增,起先被邴占元差来差去之苦,也不觉得了,只感今日是她们自进兵学堂以来,最为荣耀的一日。起手时,更为标准,行走间,愈发矫捷,如八只飞燕在苍莽古老的战场上,纵横飞掠,婉约起舞。其美妙形姿,比适才文学堂的侈糜伎舞,不知吸引多少。只是可惜没有音乐配合,未免美中不足。 这法子诚是小石头想出,但他也没想及有此效果。看得渐迷下,觉得无有乐曲配上,实在令人遗憾。瞧得高台边有只大鼓,疾步跑去。执起鼓锤,“咚咚咚,咚咚咚”地敲打起来。其声先缓后急,鼓点契合着八女的步伐。到后来,渐渐地,鼓点开始带动八女。他奏得是将军令,在他哪个时代,又叫男儿当自强。 只是击打出的却极为简朴,不似电子音乐那么繁复。 整首乐曲,既有古代将军升帐时的威严庄重,又有万骑出征时的矫健轻捷,更有战斗时的激烈紧张。 尤其打到最后,鼓声大振,辉煌宏亮,教人不免心神亢奋。雄壮的气魄音浪,教在场学子脑海里不由浮起这样一幕。 千军万马,旌旗猎猎,落日西垂中,数万得胜而归的勇士,簇拥着主帅胜利回营。 众女的舞蹈,随着鼓声,时而慢起,时而渐快,节奏时散时整,步伐跌宕起伏,把军舞的刚阳和女子的柔媚,完全展现在众人眼前。当鼓声击得恢弘壮大,八女呼喝飞奔,尘沙迷眼;当鼓声击得错落有致,八女柔媚旋转,美眸含威。 便在千余学员人人思绪飞扬之际,鼓声陡止。再看那八位女学员,已是香汗淋漓,娇喘吁吁。在那相依靠背,再不能动弹。 直过良久,众人方想起鼓掌喝彩。待小石头回来,项猛道:“世子,没想你击鼓,竟能击得神妙若斯。好鼓法,好乐声,今日闻此乐曲,真有绕梁三日之感。可惜往后再不能聆听,未免缺憾!” 小石头愕然,不想这世间竟无将军令流传。又想历史不合之处,委实太多。我也不必多加费思了。笑道:“项兄,你若想听,在下欢迎你日后到敝府一坐。” 邴占元忽道:“世子,小弟也去!” 小石头笑道:“欢迎,欢迎……” 项猛道:“世子,你适才之乐唤甚名称?” 小石头道:“将军令!” 闻言,众人只道这首鼓乐是赵世子纪念震北王而作。不免心下恻恻。项猛道:“世子不仅大才,而且大孝,我等与你相比,实为赧颜!”心下却想,外间传他不孝,大不尽然,单凭这首鼓乐,便可知他思父之心。 这时节,八女相扶着,从武场中央退下。要知道,适才那将军令,小石头尚未全部奏完,否则,这群闻乐起舞的女学员,势必累死。小石头因曾悟大道,故而一举一动多暗含自然之势,自那乐声响起,就分外迷惑人心。单凭这将军令,倘若小石头用真元力含劲击打,只怕武学大宗师都会受它蛊惑,以致丧失神志。 此时,轮到邴占元得意洋洋地道:“王彦昌,你看咱们兵学堂的舞蹈如何啊?” 王彦昌冷笑道:“你们这也算是舞蹈?不就是演兵布阵么,也能算?哼,就赵世子的鼓乐还算悦耳!”他说兵学堂的舞蹈不好时,固是他的三堂同窗都在大摇其首,为这谎言,颇感惭愧。待闻他说小石头的将军令极好,不由尽皆颔首。 邴占元道:“王彦昌,你可不要耍赖。你们的伎舞,我承认确实很美,但咱们的刀盾舞,难道就不美么?而且,咱们的刀盾舞阳刚而阴柔,那是完美的结合。比你们那靡靡之舞,不知好上多少。”说着,回头,问道:“同窗们,你们说对不对?” 兵学堂学子,从没想到平时常练的阵法,由几个女学员使将出来,居然如此夺人眼球。顿时回道:“对!咱们的刀盾舞才是大周真正的舞蹈,雄壮而优美,你们那伎舞,只是唐国宫廷玩乐,不能比的。” 大陆四国,秦、汉、周靠近北方蛮族,上至皇族,下到平民,无不尚武,讲究俭朴简约,追求豪放粗犷。而大唐地处婉美江南,到处丰歌喜乐,是而作风侈糜,尤其大唐宫廷更是如此。每个贵族均追求享受,以享受为最高目标。视北方三国为尚未开化的蛮人,至于那些真正的蛮人,他们则视为洪水猛兽。北方三国的百姓,却认为唐国人是一梆寄生的奢侈虫,挥霍着江南富裕,总有一日,待北方一统,就是挥戈江南之时。 在四国中,北方三国的建筑大同小异,皇宫雄浑壮丽,民宅朴拙坚实,而唐国建筑,皇宫金碧辉煌,结构精巧又是纤靡,给人种既奢侈又浪费的感觉。虽然风格华美,但长居此地,暖风醉人,以致唐国上下无有上求之心。也正囿于此因,无极岛方会舍唐求秦,和那大秦二皇子眉来眼去。 王彦昌想想,兵学堂人所说,确实非虚。他倒也爽快,道:“好,算咱们输了就是。那么,现今该轮到下一场了!”说完,朝刘茵歉意地望望。刘茵脸上倒没甚恼意,反而大有深意地瞧着小石头,直看得他垂首不敢回望。 听着下一场开始,邴占元道:“这一场你们又有什么鬼把戏,尽管使将出来。” 王彦昌笑道:“鬼把戏倒没有,只是有个阵法,需要你们这些勇武的兵学堂学子,闯一闯。”说到勇武时,颇为诡秘地笑笑,接着,回头,朝一身形瘦弱青年道:“慕容兄,请……” 那姓慕容的青年一笑,挥手后招,大声道:“基数堂的人听着,把咱们的宝贝,抬出来。”基数堂是杂学堂五堂之一,其间分医卜、星相、奇门、遁甲以及基数等五堂。语声落下,一群人咿呀,咿呀的叫着,推着四辆世间从未见过的鬼脸车出来。 四辆车,俱是周身铁铸,下面各有四轮,两边则延伸着寒光闪闪的长形弩箭。到了校场中央,呈东南西北合拢。 103章 比了又比 王彦昌笑道:“邴占元,现下轮到你们派人出来,站到车阵中央。” 邴占元一愣,问道:“那又怎样?” 王彦昌道:“没怎样,只是等下众弩齐发,看你们有没命逃出来!呵呵……”三堂人适才败北,如今好不易扬眉吐气,登也陪着大笑。噱笑,讽刺,揶揄,一时齐向而来。 兵学堂人怒不可遏,要知道,这样的鬼脸车是大周刚刚研制出来的新式战车,专门对付草原骑兵而用。只是震北王怒斩北狄莽古尔汗,让他们四分五裂,才免了北疆多年祸患。孰知,杂学堂今日居然用这大周的秘密武器来对付自己等人,这未免欺人太甚。只是战车威力极大,即便心忿,偏生无法抵御。 刹那,兵学堂人再次聚首私议,互相讨论。最后,邴占元返身,道:“王彦昌,这场算你们胜了。不过,咱们输得不服,因为你们不是凭真本事赢的。哼……” 王彦昌笑道:“输就是输,赢就是赢,管你们服不服。好,下一场,轮到咱们经学堂了。” 邴占元气道:“等着你们就是!” 王彦昌踱步上前,道:“既然你们全是深习兵法之人,那我便问个极简单的问题。世上之计,以哪计最为厉害?” 邴占元一愣,这问题说它简单,也算简单,但说它冷僻也确为冷僻。因为,这样的答案,实在不好说。常言道,世间三十六计各有千秋,均有特色。非要说哪计最厉害,实有强词夺理之嫌。当下踌躇,回头相望,但见同窗们也是蹙眉深思,多半所虑与自己相同。 王彦昌催道:“怎么?堂堂兵学骄子,居然连三十六计中最厉害的计策也不知晓?”这话说得兵学堂众人好生窘糗,有些人甚至怒颜回目,只是本身确实无有答案,倒也硬不起来。 邴占元见众人商量来,商量去,皆没个主意。不由豁出去道:“三十六计走为上,当是走计最为厉害!” “哈哈……”王彦昌狂笑着,他身后的三堂学子其实也不知道,但见他笑了,自也陪同大笑,为他助威。 邴占元见他突笑,情知自己回答错了,怒道:“笑什么笑?那你说哪计最为厉害?” 王彦昌蓦地止笑,朗声道:“反间计。” “反间计?”邴占元不解,他对兵学一道实为痴迷,偶闻独特见解,一时竟忘了双方立场。和颜悦色地道:“那么请教王兄,何以反间计最为厉害?” 王彦昌道:“反间计杀人不见血,一般对敌方同盟来施使手段,加害对方。如此绝计,岂能不说最为厉害?要知道,孙子兵法有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要施展反间计,首先就须知己知彼,你不明了对方情势,此计定然枉用。但举一例,昔日楚汉争霸。楚王项羽麾下有谋士范曾,其人是霸王项羽叔父项梁起兵的老臣。霸王手下猛将如林,但真正有战略头脑的谋士似乎只有范曾一人。当年鸿门宴上范曾几度发难,几致汉王死地,可见此人心黑手辣得紧。想离间这位被霸王尊称亚父的能人,其难度怕不难如登天,但却难不到汉王麾下谋士陈平。” 说到这里,他眯着眼笑道:“以下的事不用我再琐嘴了吧?想必你们这些兵学堂学子,应该皆晓。霸王自中了陈平的反间计后,便一直冷落范增,以致那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受了闷气,加上背上毒创发作,不久负气归西。而他一死,余下的就是十面埋伏,霸王别姬的故事。嘿嘿……史上反间计针对之人,皆为当世俊彦,一般均为以弱胜强,只因己方势力不及对方,不得而才使。但若对方中计,结局之惨,实为不堪再复。你们说,世上诸计里,反间计是不是最为厉害?” 听完,兵学堂众人倒没怎样,小石头偏是大惊失色。当日幽谷经二师傅叙述,葆和宗祖师乃张良,可那会背口诀背得昏天黑地,一时也没想及。此刻倒是陡然惊醒。没想到这个世间竟也有楚汉争霸的故事?难道说,此世间与自己那个世间,是交相迭合的?只是这大陆四国,在自己那个时代,实在是史上不存。就算硬推,也均为一统华夏的赫赫朝代,迥非现今这样四分五裂,互相争霸。 他正思忖,那边邴占元长揖一礼,道:“闻王兄见解,小弟深服。这局咱们输了。” “不敢、不敢,邴兄客气了!”王彦昌愕然,没料邴占元突然多礼。 他们皆为世家之后,又裘衣轻肥,恣意已惯。虽说各自老父是朝中政敌,但二人互相间实无大仇。只是看着对方不爽,长久以来,怨隙渐大,才致酿成今日论赛。邴占元猛地客套,王彦昌一时倒有些不好意思,对于自己得咄咄逼人,也反思起来。 项猛这时站出来,道:“好了,如今轮到咱们兵学堂的项目。”左右看看,又道:“咱们这里三人是邴兄,我,还有……”仔细察看,竟无适合之人。须知今日是国学院假日,院中学子并没全到。要不然,如今的校武场岂止千余人。他想,不管了,这比武项目,本堂就算随便找个人,也定比三堂之人厉害多多。即道:“就李兄吧!” 兵学堂人群里出来一位腰细肩宽之人,全身玄色劲装,面容极是俊美。那人道:“项兄看得起在下,在下一定全力以赴。” 项猛笑道:“有李兄出场,咱们是有胜无负。项某放心得很。” 王彦昌忽笑道:“哈哈……吹吧,吹吧……待会,打得你们满地找牙时,就知道吹得坏处了。” 此刻,双方各自牵来马儿。邴占元道:“这样吧,时辰不早了。三场也不用一一比较,各自上了马,先绕校场一圈,然后至中央比刀,最后互相射一无头箭。看双方衣衫上谁有白点,即算谁输。如何?” 王彦昌道:“好,邴兄此议不错!”他自邴占元适才一礼,刹那,觉得他也非那么讨厌。是而,言语间大为客气。 “第一场,先由在下与王兄比了。”邴占元跳上一匹黑马,从同窗那接过一柄偃月刀。 王彦昌道:“敢不从命!”说着,也跃上一匹白马,执刀拍马,领先前行。 二人一个白衣白马,一个黑衣黑马,生像也算各有千秋,倒成一时瑜亮,引得各自拥趸欢呼喝彩。 只见他们策马相继驰到高台附近。忽然大叱一声,两匹马嘶声长咴,四蹄飞扬,在校场里跑将起来。两匹马均为学院内部马匹,既无高下之分,也无血统好坏。这会完全是考验各自的驭术是否比对方精湛。垮嗒垮嗒,尘雾飞扬里,两匹马始终并驾齐驱,居然毫无前后的跑完一圈。接着徐行至校场中央,勒缰止马,对面而立。 众人看去,只见一人轻灵飘逸,温文尔雅;一人闲雅清隽,气宇轩昂,端为不凡。看至此,不禁齐相叫好。也不知到底喝谁好,反正就是彩声不断。 王彦昌大笑道:“邴兄,好骑术!” 邴占元也笑道:“王兄,你也不赖。闻说你师承禅宗,现今,让在下看看你的佛门慈悲刀法是否也同样神妙。” “呵呵……那在下也要看看兵学堂的挞伐刀法在邴兄手上,是否能发挥出色?” 二人说完,互相挥刀劈刺。嘎呛声响,双刀交叉于空。随即相视一笑,收刀回马,再策马冲刺。如此数个来回,谁也奈何不了谁。 斗了良久,小石头看得是大摇其首。其它技艺,他不甚寥寥,然对刀法一门尤为精通。看王彦昌的佛门慈悲刀,顾名思义该是不带杀气,可在他手上,诚没杀气,但争强好胜之意,人人皆可看出。再说那邴占元,使的是挞伐刀法,总该有勇往直前的气势吧,可他偏生畏首畏尾,起手落手总在无意里留手三分。 这时,刘茵走至小石头身边,忽道:“世子高才,小女子真是佩服!” 小石头正看得起劲,没想有人与他说话。闻言顿愕,侧头见是刘茵。不知她具体是什么身份,但见邴占元对她极为忌惮。心道,此女家世必然显赫尊贵。笑道:“刘小姐过誉了,在下只是小技,倘与小姐的美舞来比,那就差得太多了。” 刘茵笑道:“是么?咯咯……赵世子真会说话!小女子想问,适才那鼓乐,世子能教我么?”待见小石头惊诧之色,幽声道:“是小女子唐突了。这将军令必是世子为怀念令尊所作。只是赵老王爷忠义千秋,为国捐躯,小女子也深为敬服。只盼学会此乐,日日弹奏,亦好寄托哀思。” 小石头不想此女如此居然敬重震北王,心想,能得一官宦小姐的支持,总比十个老百姓来得有用。何况这乐曲将军令也非什么稀罕珍物。欣然道:“既然刘小姐想学,改日在下送本乐谱予你便是。” “啊!那小女子就先谢谢世子了!”刘茵雀跃道。看她宫裳霓衫,装扮成熟,但小儿女顽皮之态,偏生显然无遗。小石头打趣道:“能为刘小姐效命,在下乐意得紧!” 被他一说,刘茵粉脸微红,啐道:“看世子面容正经,不曾想也是痞气十足。” 小石头大慌,怕自己不小心得罪人,连累赵家。色变之余,忙道:“小姐,我、在下……”一时无法解释,也不知该如何说法,只得搔首憨笑。 刘茵笑道:“世子,你还真傻!小女子和你开玩笑的。你可别当真啊!” 闻言,小石头转忧为喜,乐道:“不会,不会,小姐以后尽管开就是!”在刘茵听来,他前一句颇含调笑,这一句又是语含双关,即便她再是大方,也窘得羞涩不堪。返身而去前,气道:“不和你说了,总这样!记得,那乐谱可要给我!” “哦!一定记得!”小石头在后高声喊道。 旁边,原被邴占元和王彦昌之斗吸引的众人,顿时循声看来。却见刘茵面颜粉色,羞窘离去,而小石头涨红着脸在后扯着嗓子。心生遐想里,大伙哈哈大笑,其声颇为不善。尤其刘茵的女同窗,更是呵她痒痒,要她老实交代。 项猛笑道:“世子,你是真风流,咱们均不及啊!”说着,居然翘起拇指。 小石头错愕,但回想适才举动,似乎确有嫌疑。一时大糗,望望刘茵,只见她正瞄来。但遇着小石头目光,竟是狠瞪一眼。意中大含怨责。小石头无奈,心想,唉……不小心又得罪一人。又想,依我这般脾性,要想光耀赵家门楣,只怕震北王妃委实寻错人选。 这时,校武场中央的二人,已斗了数十回合。邴占元悬刀于得胜钩,取下弓矢,弯弓搭箭,道:“王兄接箭!”王彦昌道:“你也接着!” 两根无头木箭,尽管非钢铸,但二人膂力非同小可。一箭射出,竟而啸声激昂,刺耳破膜。 众人大惊,没想双方居然有此神力。思忖未完,只听见“噗噗”两声,二人各自跌下马背。王彦昌皮厚肉实,一跤摔下,尽管衣衫尽破,靴子掉了一只,但仍首先起身;继而邴占元也站将起来,看模样也是大同小异。 互相望着对方的狼狈相,二人哈哈大笑。 王彦昌道:“痛快,痛快,看邴兄瘦弱,孰知膂力不凡啊!而且刀法也好!” 邴占元笑道:“彼此,彼此,王兄也端得厉害。要知道,我可是兵学堂学子,有这样的本事,自无奇怪。而王兄身为经学堂高弟,竟也如此威猛,在下深为佩服!”说着,二人大有交友之心。 待邴占元回来,项猛凑上前去,问道:“邴兄,咱们还比不比?看你与王彦昌似将成好友。” 邴占元道:“如何不比?朋友归朋友,切磋归切磋,何况时下比赛涉及到各自学堂的荣誉,倘若咱们主动说不比,难免教人以为咱们怕了他们三堂。如传出去,那还得了?” “嗯!不错!”项猛说着,就想出面邀战。 “且慢!”小石头上前阻止。项猛愕然,问:“赵世子,有何见解?” 自见王彦昌与邴占元双双中箭落马。小石头就觉得兵学堂的三项比赛,似嫌危险。要知道,他在这里与众人站了会儿,又一起说了会话,便觉得这帮学子着实可爱。要他眼睁睁地瞧着他们拼杀厮斗,心中老大不愿。情不自禁地便出声劝解。他道:“项兄,咱们均为国学院的学子,若趁先生不在,私自以刀拼斗,可为忤逆。而且,在下看邴兄与王兄也是惺惺相惜。与其斗得伤了和气,毋宁一笑泯恩仇。岂不妙极?” “这……”项猛踌躇不决。 邴占元道:“不可、不可,岂能为了在下,而让兵学堂认输。” 小石头道:“邴兄,不是认输,而是双方罢手!” 邴占元道:“罢手也不行,不分个输赢,以后到底谁来做老大?” 小石头一听,失笑出声,心道,弄了半天,原来全为了争个老大做。也就是说,这场比赛,谁出力大了,或得到大多人的敬服,那此人就是国学院学子们的老大。嘿,这个倒好,假若我现下出手,露上几手《龙行八法》,或是几式《焚阳刀诀》。那么这些官宦子女和商贾子弟岂非都服我了。 他平生未做过同龄人的老大,虽然宋仁等人口口声声呼他大哥,但那实由雷家老爷赠予他的护卫。再说他前世,一生钻研医术,有空就摸摸围棋和听听音乐,别说知己,纵是朋友也没有。若非如此,他那会坐监,岂会无人探望。眼下闻着邴占元之语,只道做人老大,真这么简单。 不过他转念想及王妃叮嘱,寻思着,自己切不能轻易暴露会武功的秘密,万一教仁秀帝起了疑心,势必给赵家带来无尽麻烦。 便在这时节,猛听得有人在后大喊:“小石头!” 闻言返身,一见之下,小石头怛然色变。却见隗斗站在不远处,正轩眉冷笑地望着自己。这刻,他话也不说,旋即纵身跃起,那还顾及得上王妃嘱咐,只想逃之夭夭了再说。殊不知,此趟隗斗早有准备,在他转身一刻,便已飞身而来。惊天指气更是嗤嗤作响,锐啸撕耳。 眼见事态危极,觑得项猛手中大刀。小石头一把夺来,朝后便是猛地一刀,亟盼能阻上一阻。情急之余,真元力汹涌奔出。尽管刀式简单,离精妙二字,也是相差远甚。但力道雄浑,浩浩荡荡,似狂潮倒涌。 隗斗一怔,心道,这小子功力似比几月前又增不少。他本无杀小石头之心,手指点出,其实留手甚多。殊未料,小石头一刀刚猛若斯,即便是他,一时也难撄其锋。仓促间,侧身闪躲,手指凝劲,御开刀锋。但其冲势未止,先见他含胸拔背,待避过刀劲,随如虾躯疾射,依旧往前赶去。 刀气击空,撞地而入。 104章 亡命奔逃 只见武场砾地刹那间,被摧枯拉朽地撕开一道掌宽的口子。瞧余势,直到劈开武场边的一株小树,刀劲才杳。眼见如此骇人一幕,众学子无不大惊,人人呆若木鸡。直到这会,宋仁等人方是醒觉。实因变起仓猝,让他们均有猝不及防之感。当下拔出佩刀,衔尾追去。皆想,无论如何,此趟是万万不能再教那贼子劫持了石大哥。 一刀击出,小石头也不觑结果如何?只晓往前直奔。所施身法,正是《龙行八法》中的神龙无影,同时也是《龙行八法》中唯一的一式直趋身法。在众人眼里,好似骤然有了数十个赵世子,前后仓促地朝前奔跑。愈到后来,身影愈淡,眨眼工夫,竟已人影俱失。 隗斗郁极,他本在街上闲逛,偶见一贵介公子,容貌生得与小石头相若,便跟将进来细细查探。直到觑得空暇,试着喊了一声,孰知,这傻小子不见多日,愈发精明起来。上次还说会话,目下一见到自己便如狡兔脱身,尤其临走前,尚用刀势阻扰,以致自己几乎出丑。他是愈想愈忿,心下立誓,今日不抓住傻小子,自己从此以后退出江湖。 如是一思,在后大叫道:“臭小子,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老夫也要追到你!”这当儿,他施展的正是无极岛内的绝世轻功《鱼龙衍变》。整个人如鱼儿弯曲,忽左蜿,忽右蜒,瞧是有点故意磨蹭。可偏生速度极疾,半点都不逊于全力施展《龙行八法》的小石头。 二人追得首尾相连,仅差毫厘。 闻着隗斗发狠之声,仅在咫尺,小石头骇得魂飞魄散,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寻思着,只是没坐马车而已,便被他发现行踪。实在倒霉已极。奔走间,数个眨眼,已出了国学院地界。门外,人群熙熙攘攘,街贩、集市、行人,委实提供了一个天然的逃跑渠道。 瞅着人多处,小石头猛地一扎,似龙入大海,朝前游奔。 眼见情势不妙,隗斗又喊:“臭小子,今日若教老夫逮住,不把你拆骨剥皮,老夫誓不罢休!你还想逃那去?”急切里,嚷得力道十足,音浪分外震耳。 行人被他这么一声大喝,人人震得一个惊颤,均惶惶散开。刹那,空出宽敞大道。纵有极个别胆大的武人,但也是稀稀落落,压根挡不了追击的速度。隗斗大喜,觑准小石头背影,急追而去。街上形势突变,小石头察觉。也不知如此直跑,能否避开隗斗的追击。当下纵身跃上屋顶。 一个是纵横天下的武学大宗师,一个是奇缘迭遇的后起俊彦。论起实力,二人皆称绝顶。他们在汴梁城内穿来穿去,时而跃上房顶,时而大街疾驰。从东城跑到南城,再从西城绕到北城,短短柱香的时辰,便足足绕了一圈汴梁外郭。 途中百姓只要望见,均是仰首围观,有胆大者更是指指点点。直待边上有人说道,前面逃的似乎是震北世子,百姓们这才忧急交加。当下是烂菜根,西红柿,碎砖块,不一而同地向隗斗砸去。这般炮制,虽对他构不成甚威胁,无疑也教他郁闷万分。寻思着,傻小子怎地刚到汴梁,便受到百姓如此拥戴? 不过那些赴会的江湖好汉,却是惊喜无比。均想,人说东周民风淳朴,阶级分别无甚明显。没来前尚不觉得,今日一见才知所言非虚。没见那堂堂王爷世子也被人逐得如丧家犬。若换在别国,何人敢如此放肆?但小石头的绝世轻功也让他们咂舌惊叹,思来想去,万万料不到一个东周贵族居然有此功夫。流动宛转,电不及飞,这样的轻功怕是号称天下第一也无人反对。 宋仁等九人练武时日不长,刀法虽然进步极大,但内力未免稍逊,提足真气跟了大半路程,就已气喘吁吁,再无半丝力道追将下去。直觉举步惟艰,别说追了,就是那柄佩刀,都感重若泰山。无奈余,只得各按八个方位,分而散之,以求待敌。 再说那国学院的众学子,初见心目中始终是文弱名词代表的赵世子,居然是个飞檐走壁的绝世高手,无不匪夷所思。过了好半晌,才想起要走出学院,声援赵世子。其间,男生中以邴占元、项猛最为积极;女生里,则以刘茵为主。 费力地绕城一周,小石头回首一望,只道定已撇开隗斗。孰知望见的却依旧近在咫尺。这么一来,着实吓得不轻。当下猛提丹息,身轻如燕,朝前疾冲。囿于是逃命,龙行八法的步伐,他竟忘得一干二净,只晓凭身法在空中划掠。 他知道这会,自己切不能回王府。否则,难保不会伤害到王妃和奚先生。是而,凡是不熟悉,或陌生的角落,均是他逃命的最佳方向。只是逃得备极艰辛,心中着实苦闷难熬。 隗斗愈追愈恼,万没料及傻小子的轻功居然又高了不少,自己运足全力,且施展开《鱼龙衍变》追了大半时辰有余,偏生不能接近半步。依然是伊始相距的间隔。正气忧交加里,望着小石头矫捷背影,猛地灵光一闪,右手中拇二指,微拈,随即弹出一股尖锐的劲气,犀利无比地朝小石头的腿部地机穴射去。 闻着后头破空声响,小石头情知不妙。蓦见左前方恰是一庭院间隔,当下猛地一拐,往左侧弯行。脚尖点在檐下,身子不可思议地一扭,旋转而落于庭院。闻着头上破空声去,脚步不停,穿廊过厢,到一围墙边时,再次腾身飞出,落在院外。左右了望,竟自到了一条陋巷。时辰仓猝,也无暇顾望方位,迳自朝前又奔。 不多时,穿出巷子,又至大道。但见行人比肩接踵,小石头高身跳过眼前人墙,落于空隙,甫想拔脚再走。便听得有人喊道:“小贼,往那逃?”话音刚落,一道无匹剑风自后袭来。小石头大惊,不遑多思,脚踩八卦,自巽步到艮步,一个旋转避开。回头凝视,但见这刺剑人竟是青城派的宫权。 身后尚有数位与他有着同样装束之人。其中有个瘦小老道,分外威赫,双眼睁眨精光刺人,予人阵阵迫压。 二人均未思及此时此刻,居然会在汴梁相遇,是而皆为之怔忪。 便在这时,隗斗也到。在那庭院,被小石头七转八拐的差点追丢。这会老远见着小石头被人以剑挟在大道。不由欣喜若狂,大声道:“别放走这臭小子,给老夫留住!” 他不喊没事,这一喊,惊得小石头顿时回过神来。朝宫权微一抱拳:“幸会,幸会!”说着,拔脚就跑。这当口前有大敌,后有追兵。他不免起了舍命心思,心道,你们能追上,算我倒霉,不能追上,那就是我幸运。 宫权怔了须臾,迅即反应,怒喝道:“原是你这小贼,还我师弟的性命!”他本当是寻常窃贼,殊不知竟是弑弟大仇,当下便朝小石头赶去。这一喝,惊了那灰发老道,他问道:“宫权,你说什么?何风是刚才那贼子杀的?” 宫权一边追,一边咬牙切齿道:“不错,师傅,若非这小贼,何师弟岂会死于非命!”原来这老道就是青城派掌门浮舟子。要知道,汴梁城将办刀剑大会的讯息,刚传至江湖。整个武林便沸腾起来。这旬日,远远近近的武林门派,皆往汴梁而来。 譬如这青城派,前时要在长安举办,缘于本派路近,倒不用太急。但此次大会地在汴梁,相隔足有数千多里,是以这青城派便在掌门浮舟子的率领下,早早来了汴梁。今日也值凑巧,青城诸人堪堪进城,尚未及寻得客栈,便见城中着实纷乱。居然有武林人在屋顶上肆无忌惮地奔来跑去。 依着他们名门正派除暴安良的性子,自是衔尾相追。因小石头身法迅捷,何况今日衣衫华丽,与当日家丁打扮和林中哪副囚役的衰样,实非同日而语。以致宫权陡见,也没认出。待在道中拦住,二人近距离相视,宫权方看个明白。想他师弟何风,当日在林中劫杀小石头,被胡长老击毙。如此血海大仇,他是全然记在小石头身上。此刻相见,喜不自禁,竟有些措手不及。直到小石头再次遁走,宫权才醒神怒追。 如此一来,小石头身后竟有两批追兵。一是宗师隗斗,二是青城派诸人。 眼看小石头越跑越快,报仇心切的浮舟子,须发贲张,脚尖疾点,身形陡快。他对落在后头的众徒弟道:“为师先赶上去,你们在后慢慢来!” “是!”宫权见师傅追去,心想,你这小贼今日倘若再不死,那就是老天无眼了。 再说那小石头跑不多久,忽见眼前有道城门。稍加一望,却见金水门三字。不遑多想,须知身后追兵愈来愈多。此刻只能向前,万不能朝后。否则,必然死无葬身。被那隗斗抓住,多半只是囚禁,若被那宫权逮住,怕是要被他挫骨扬灰了。 穿过城门,只见城内人多如海。要知道,国学院在汴梁外郭。小石头奔来奔去,始终未离外城。此刻不分东西,晕头昏脑的居然被他跑进汴梁内城。金水门之名,实因城内金水河而得。同时,这条河也是汴梁内城的码头区。 河上船只密集,有官府的,有私商的,既有运输用的,也有喝花酒用的。真是舳舻相衔,千里不绝,一片繁荣的景象。小石头惶不择路,堪堪进城,只往人多处挤。孰知穿过人群,竟见眼前一片水汪。当下提气腾身,抄空掠至船上。在船顶上奔了不久,引得船家一阵怒骂。再看船帆愈益稀疏,情知将没船舻供自己踏足了。随即腾身跳上陆地。 眼看他身影即将没入内城的街道小巷。 汴梁巷道,纵横交错,密如蛛网。若被小石头逃将进去,搜索起来,势必增加不少难度。难保今日又教他逃脱了去。急切里,隗斗再不管他死活。食指一伸,一道无形剑气如雷霆万里,哗哗而响,疾刺小石头后背。这式指法正是他结合雷电二诀,去芜存菁所创。 而且恰是直刺小石头脚足欲踏未踏之处。倘若往前,决计没得活路,可如果退后,或伫足不动,无疑又落追兵之手。危急下,小石头腾身跃起,如神龙夭矫,至半空,接着诡异地向旁横移尺许。此时,他身边正有一处楼顶檐角,索性猿臂长伸,勾带一下,借了把力。人如猿猴,再次翻身而起,纵上楼顶。 动作干净利落,既简单明了,又姿神妙美。 附近便是汴梁城的码头区,如此神异绝技,引得途边百姓轰声叫好,掌声雷动。甚多堪堪进城的江湖人偏生脸色一变。他们此来原想为本派争个脸面,在刀剑大会上好生扬威一把。殊不知,人未停当,便是好一个下马威。暂不说隗斗的无形剑气令人咂舌胆寒,即便小石头的神妙身法,纵让他们再练个三十年,也练不出来。 闻得下面呼声雷动,小石头虚荣心作祟,回首向他们笑笑。 瞥眼间,瞅见隗斗和一老道已然追将上来,神色一变,又想逃走。这会,汴梁内城百姓已晓得被人追杀的就是震北王世子。当即主动地为他担负起掩护的责任。有些体形剽悍者,甚至上前阻拦隗斗与浮舟子二人。如果单单几人,二人倒是无惧,不曾想,居然有恁多百姓维护这即便杀之千刀也不枉的小贼子。 此时光天化日,又是大周都城,隗斗与浮舟子那敢出手对付百姓。无奈,只得返身而走,也跃上楼顶。不虞,他们堪堪上了楼顶,小石头却跳了下来,一转眼,钻进了楼里。此楼何用他没细看,只想逃得性命。尤其适才在庭院里几欲甩掉隗斗,此刻自又想故技重演。 二人那里肯舍,自又奋起直追。 殊不知,金水门附近的地域便是汴梁城赫赫有名的娱乐圣地大楚馆。这幢楼又正是大楚馆的寻欢阁。此刻正当巳时,阁中甚多姑娘尚在寐睡,固算有几个起来的,也多未梳妆。一路飞奔,见到的多是粉底白面,眼青晕黑的女子,一连受了几个惊吓。小石头再不敢在厢廊行走,看一厢房未关门,便直闯进去,想寻个隐蔽处躲藏。不料,里屋姑娘的恩客,昨夜未走,此刻醒来,雄劲顿起,时正盘肠大战。 猛地有人闯进,那恩客一骇,立时软瘫。又见来者俊美无俦,器宇轩昂,一望便非凡客。待见那人进来,先是神色骇然,随即惶惶离去。那恩客嫉火烧胸,对姑娘斥道:“小婊子,枉老爷包你恁多时日,居然私底下偷腥。快说,刚才那男人是谁?” 那女子躺在下面,也没瞧清,教她如何说法,自然极力否认,不过等来的却是一顿狠揍,也算可怜。 至这刻,假如再不晓得此楼何用,那小石头当真傻瓜了。心慌之余,穿出行廊,跃上屋顶,往远处奔去,心里只想,真是晦气,晦气,光天化日竟是闯入这等所在。也不知王妃知晓后,会否气晕过去? 他不知汴梁百姓在为他抵挡追兵,只晓得慌不择路往前急奔。跑不须臾,却见巍峨宫门耸立眼前,金甲卫士排列纵横,竟是到了大周禁宫广场。这儿,仅限贵族来去,寻常百姓是明令禁止在此闲逛或伫留。如此一来,他的遁影完全曝露在隗斗与浮舟子的眼内。 摇头苦笑余,徘徊至宫墙下,只见足有五丈高,比之外郭城墙也是半斤八两。一人站与下首,委实渺小异常。心想,无论何处,即便是刀山火海,今日偏也只能闯上一闯,总之不能回家,以免为王妃和奚先生带去灾祸。不遑多虑,纵身而起,在空中转折三旋,最后一旋,施尽全力,方勉力跃上墙顶。 举目一望,只见宫室连绵,金碧辉煌,四下里倒无一人。不由暗叹侥幸。忖思着,倘非自己身怀《龙行八法》,换了旁人,若无超一流的身手,决计无法翻越这宫禁高墙。落于地面后,即朝望好的一条僻静小径遁去。数十余步,走得是蹑手蹑脚,虽无盗贼经验,然教世上顶尖贼偷见了,必然引为同类。 几个眨眼,闻得前方隐有皮靴踩地声接近。情知是宫中禁卫军或是侍卫巡哨。顾目瞥眼见及左侧身后的不远处,恰有一株合抱虬松,顿时躲于树后,屏气慑息。待巡卫走过,这条小径,他再不敢前行。回头望,是面缀圆矮墙,索性翻了过去。墙后乔松修竹,苍翠蔽天,层峦奇岫,静窈萦深,显然是处花园,倒是藏身的好所在。不比适才那些方方正正的建筑群,难以隐藏身影。 当下瞅准一株繁叶高树,纵了上去。堪堪卧妥,只闻墙外唰唰地飞进两人。定睛一看,正是隗斗与浮舟子。心想,尚算幸甚,若再晚上一步,势被他们瞧见。忖思间,口鼻自闭,丹息缓行,纵连呼吸也用细毛孔解决。 105章 禁宫御苑 二人落在地面,也不闻急喘声,依旧一派闲适。 稍一察顾,隗斗道:“咦!?明明见那小子逃了进来,怎地不见?” 浮舟子道:“小贼奸猾,会否已然走远?” 隗斗沉吟道:“不会,这里是周宫禁地,那有他随意来去的道理?” 浮舟子道:“小贼衣着华丽,会不会与这周宫大内有甚关连?” 隗斗负手于后,冷声道:“那小子是什么身份,岂会和大周皇族搭上关系?浮舟子,你未免高看他了!”二人虽未直接会过面,但青城掌门的肖像,经无极岛密探之手,隗斗也见过。时下见及,自然认得出。不过他是谁,浮舟子偏偏不识。听他直喊自己的道号,口吻里不带丝毫敬重,素在西南称尊的浮舟子不由恼了三分。 又见他貌相中年,一副儒生打扮,但生像着实不好。虽不至猥琐二字,却也矮瘦。要知道,就隗斗这副模样,真是去了他大半的宗师风范。浮舟子沉声道:“阁下究是何人?贫道似乎从未见过!” 隗斗道:“老夫何人,你不用多管!只是那小子已被老夫订了,你要寻他报弑徒之仇,终要老夫与他之事解了才行。否则,老夫断不同意你弑杀。” 浮舟子身为青城掌门,在西南带可说除了峨嵋掌门金蝉子,就属他名望最高。生平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嚣张若斯。听了隗斗所言,登时又恼又怒,哼了一声,道:“阁下未免自视过高了!贫道也告诉你,只要我浮舟子想杀的人,还没人能在贫道手上救了去!” 隗斗嘿嘿一笑,瞪目望着他,道:“那就走着瞧!”这一眼,气势汹涌,暗劲澎湃。浮舟子竟觉心头一凛。此刻方知,这瘦弱中年原不是好惹之人。既有了忌惮,口气顿改,道:“那小贼弑我青城弟子,莫非贫道还不能寻他报仇?只是阁下若有要事询问,贫道也可宽限数日予你。” 隗斗道:“谢了!不过老夫行事,素来不喜欢旁人插手。”说着,冷眼瞅着他。 浮舟子大怒,本看他功力极高,暗思着不必竖此强敌。是而口吻才稍带软弱,用了商榷之语。不曾想,这家伙如此可恶,居然得寸进尺,非要驱赶走自己。当下道:“阁下行事不喜欢旁人插手,然贫道行事也不喜欢旁人插手,难道咱们现下便要斗上一斗?” 隗斗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就怕你青城几日后便要换掌门了!” 这话伤人无比,显是挑衅到极限。 浮舟子再难忍耐,甫想出剑教训教训这狂妄的家伙。蓦地心中警兆闪现,侧耳聆听,竟闻得有大群人向这行来。当下纵起,往一处假山后逝去。只是在动身前,发现那狂妄的家伙,居然比自己早先一步躲了起来,不禁一震,心想,这家伙功力显然并不弱我。当下便把隗斗视做了平生最大强敌。 过了半晌,但见大群人由另一园门走了进来。为首一人,明黄色蟠龙袍,头戴珍珠流冕,面相极是清秀。小石头一惊,这人竟是仁秀帝。再看他身边依偎一气质高华的妙龄少妇,曲眉丰颊,体态丰腴,宫裳霓衫,群裾曳地,后面有两位宫女为她打理。看气派,不是皇后便是妃子。再后面,则是些掌灯执扇的宫女和一梆太监。 至这会,小石头心头打鼓,暗道,若让那两个老家伙发现,至多就是打上一架,再不济,就是被隗斗抓回无极岛去。可万一被仁秀帝看见我躲在这里,那就不是用误会可以解释得了,兴许是一场暴风雨,连震北王府也给他彻底灭了。想到这里,至惊之余,心头反而渐渐宁静。仿佛在这刹那,身心俱融于天地,融于自然。 仁秀帝与那女子缓缓而行,走至小石头藏身的那棵树下。 仁秀帝笑道:“皇后,朕与你便在这里弈棋一局如何?” 皇后笑道:“好啊,不过皇上,臣妾私下以为,稍后,您要让臣妾几子!” 仁秀帝呵呵笑道:“怎么说?何以非要朕让子?” 皇后道:“皇上,您想啊,皇上的棋艺出神入化,脱然高蹈,已臻仙境。臣妾却仍在俗境徘徊。两厢一比,皇上若不让子,臣妾岂非只有输的份?” 仁秀帝笑道:“好、好……皇后说让子,朕便让子。哈哈……”笑着时,也不知身染小恙,抑是笑岔了气,居然咳了数声。 听到这里,小石头寻思,原来这家伙也是个爱受奉承之人。被那女子仅是几句话,就迷得眉开颜笑。又想,难道这世界的棋品,还有甚仙境、俗境之分?我倒要看看,臻至仙境的仁秀帝究竟如何样的厉害?闻着下面人要弈棋,兴致所至余,什么危险都全然忘记,只顾朝下观望。 树下有一玉案,上面隽着来回纵横十九道的围棋棋盘。仁秀帝与皇后各分东西地坐下。太监则端来两盒棋子。待二人落下第一子时,太监们执扇打伞,围绕一圈,里面宫女们也没歇下,或执酒壶,或端馔盘,点檀香,弹古筝,好不热闹。小石头噱笑,心想,原来这就是帝皇生活,果然奢侈异常。 再观那棋局,二人顷刻间已是下了十数步,单看那开局,却觉失望透顶。暂不说皇后如何,仁秀帝的棋艺其实不过如此,说难听些,许是秦皇都比他稍胜一筹。暗道,莫非这就是棋艺中的仙境?这未免……唉……还是先看看再说,而今就下定论,不免过早。又是片刻,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已然放了许多,虽然仁秀帝有时蹙眉,每一步均是深思熟虑,但在小石头看来,实在是臭不可闻,难以目睹。有时恨不得开口大骂。 便在这时节,忽有一中年太监从园门外走进,行至近前,俯首跪拜,大声道:“皇上,有密谍!” 仁秀帝正执子沉思,闻言,冷声道:“呈上来!”那密谍用一黄绫包裹,连经三位太监之手,方传至他手上。仁秀帝放落棋子,双手展开黄绫,里面是一竹桶。又从竹桶里抽出一张纸筏,细细阅览。须臾,惊问道:“什么?震北王世子赵岩被江湖人追杀?”又看了下纸筏,对依旧跪在地上的太监道:“还说赵岩会绝世轻功?到底怎么回事?黄丙渊,你与朕说清楚。” 那叫黄丙渊的太监道:“皇上,具体如何,奴才也不大明白。只是赵世子在国学院内突逢一青衣人追杀,到内城附近,又遭一梆道士追杀。” 听到这里,小石头难免苦笑,心想,原本思思就觉倒霉,刻下从他嘴里说出,真是愈想愈衰。而另两人,骤感一惊,没想那小子竟是周国的震北王世子。隗斗暗道,那傻小子不是说姓石么?怎地忽然又姓了赵?且又成了大周贵族?百思不得其解下,对小石头越想越忿,寻思着,好啊!原来那傻小子始终在耍弄老夫,亏老夫每每出手,均是手下留情。哼…… 仁秀帝道:“既被追杀,就该有个缘故?黄丙渊,你把赵岩出府之后的事,详详细细地说予朕知。” “咋!”黄丙渊叩首,说道:“皇上,是这么回事。据谍报,赵世子辰时末从府里出发至国学院。当时,院内恰是兵学堂和另三堂人在争吵。不知为何,四堂人说要举行六场比赛,以决胜负。并说,负者以后见了胜者便要俯首,不得再行嚣张。他们到了校武场,第一场便是文学院的霓裳舞,领舞者是……是……”说到这里,他抬眼望望坐于仁秀帝旁边的皇后。 仁秀帝聪明绝顶,见他这样,笑道:“莫非是朕的小姨子刘茵?” 黄丙渊再次叩首,道:“皇上圣明,正是留兰郡主!” 仁秀帝呵呵笑道:“好,不错么,以前黄毛丫头的她,竟然已能领舞。”又对皇后道:“皇后,什么时候,把你那妹妹召进宫里,朕倒要好生看看。哈哈……” 皇后稍起身子,柔声道:“是,皇上!” 仁秀帝摆手,要她坐下,又问:“黄丙渊,以后又怎样啊?” 黄丙渊道:“禀皇上,原本留兰郡主的霓裳舞是艺压全场,可那赵世子出了个主意,要兵学堂的八位女学员身着铠甲,执刀拿盾,排演了一套刀盾舞。” “刀盾舞?”仁秀帝愕然,又道:“后来如何?难道留兰郡主输了?” 黄丙渊道:“皇上圣明,照理两方舞蹈各有千秋,不分输赢。但赵世子突然奏了一曲鼓乐,那乐声气壮山河,轩昂激烈,再合上那刚健柔美的刀盾舞。留兰郡主惟有俯首认输。” “鼓乐?”仁秀帝再次错愕,“那鼓乐何名?”黄丙渊道:“据赵世子说,鼓乐是怀念赵王爷所作,乐名将军令。” “将军令……”仁秀帝呓语,只见他闭目沉思了会儿,道:“何时倒要赵岩进宫奏上一遍,让朕也饱饱耳福。”皇后笑道:“皇上,臣妾也要听!”仁秀帝道:“好,一起听,呵呵……”又道:“黄丙渊,说下去。” 黄丙渊道:“是!”当下,便把国学院内适才发生的一些琐事,其中,小石头看见的,听见的,和他没看见,没听见的,都事无巨细,无论大小地娓娓道来。小石头听得是目瞪口呆,没想仁秀帝居然盯得忒紧。而仁秀帝也是讶然,直到黄丙渊说完,久久之后,方道:“那么赵岩现今在何处,你们也不晓得?” 黄丙渊道:“是的,皇上。赵世子轻功高绝,先与那青衣人在汴梁外郭东南西北地跑了一大圈,然后自金水门入了内城。当时全城百姓知道是赵世子被追,立即奋起阻挡。虽然暂缓了追兵的行速,不过也增加了密探们的追踪难度。” “嗯!”仁秀帝微微颔首,又道:“那些江湖人的来历,你们都了解吧?” 黄丙渊道:“禀皇上,起拨的青衣人,奴才不知,宫中也没他的记录。可后面那群道士,奴才晓得。老道士是青城掌门浮舟子,其余的则是他的徒子徒孙。” 仁秀帝重重击了下玉案,气道:“青城派竟敢如此大胆,在朕的天子脚下,追杀朕的忠良之后?这还如何了得?难道他们受了秦国的雇佣?”他虽然忌惮赵家威势,生怕震北军太过强大,威胁他司马家的皇权。但赵家两代忠心耿耿,一个是开疆辟土的开国元勋,一个是保疆卫国的赤胆忠良,若在他们逝后,任由江湖人追杀他们的后裔。思来想去,都觉大大的不妥,暂不说大周威严何存,若是不管不顾,委实寒了臣子们的心。 当下又道:“不成,黄丙渊……” “奴才在!” “命你立即派御林军把青城派所有人等遣送出境,说道我大周不欢迎他们。若有反抗,格杀勿论。”这番话说来,竟让树上的小石头闻之颤栗。 隗斗却在亭阁里暗笑,寻思着,牛鼻子这下倒霉喽!朝那假山看看,心道,稍后老夫搞些动静,让你显头露脸,看你怎办?嘿嘿…… 他无极岛与摩天峰、刀庐素称武林三大禁地。这三处之人,行走江湖,喜欢独来独往,而且行事又诸多怪异。与其余那些名门正派,可说是水火不容。像这种嫁祸他人,寻衅挑笑之事,对于隗斗来说实为家常便饭。况且能有暗中惩治青城之机,自也不遗余力。 他不知这会的浮舟子也是心头打鼓,暗叫不妙。闻着自己追杀之人,竟是大周贵族。且刻下又得罪了周皇。竟连宫权也恨上了。要知道,名门正派行事喜欢标榜仁义,与邪门魔教暗中来去可大不相同。虽然也鄙视官府,而且青城派尽管位处西南,与大周浑不搭界。但总有各处生意以及弟子,在大周境内。倘若仁秀帝非要驱赶青城,对于他这掌门来说,委实头疼异常。 “咋!”黄丙渊顿首再拜,偏未立时退下。 仁秀帝奇道:“尚有何事?” 黄丙渊道:“皇上,秦降将王和前日送来了不死圣药,皇上可要察看?” “不死圣药?好,呈上来!”仁秀帝自小体弱多病,闻着药名不死,不禁兴趣大增。 黄丙渊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瓶,由几位太监呈递,最后到了仁秀帝手上。仁秀帝看着那只极其普通的瓷瓶,笑道:“这就是不死圣药?呵呵……黄丙渊,你莫要上了那降将的大当啊!”黄丙渊道:“皇上,这瓶圣药,奴才已然试过,确实可以生死肉骨!” “哦!?”仁秀帝再次打量手中瓷瓶,道:“给你,试予朕看看!” “咋!”黄丙渊撩起衣袖,唤了名带刀侍卫。取过长刀在臂上划了道小小的口子,任鲜血滴在地上。待仁秀帝瞧了清楚之后,接过小太监递来的瓷瓶,拔了塞子,倒些许药末于伤口上。 此刻,仁秀帝、皇后包括所有在场的太监、宫女、侍卫,均瞪大双眼望着他。即便假山后的浮舟子和亭阁梁上的隗斗也探出头来,细细注视。二人互相望见后,隗斗朝浮舟子阴阴一笑。这一笑,引得浮舟子心头悸动,不知他何以发笑? 片刻后,黄丙渊在臂上揉了揉,抚去疤盖,伸长手臂道:“皇上请看!” 仁秀帝站起,近前一看,果然,那手臂上非但疤痕全无,更且光滑异常,那有伤过的痕迹。隗斗与浮舟子看得是馋涎欲滴,这样的伤药,别说国家军队,就是江湖正邪各派,也必然觊觎万分。 仁秀帝怔忡须臾,笑道:“好药,好药……哈哈,真是天助我大周。黄丙渊,朕命你立时把这圣药送予太医院,给太医们研究。并限他们三月内,自行研制出来!至于那降将王和献药有功,调至禁军,任督尉一职。” 小石头暗呼不妙,心想,这王和既然献了伤药,必然也说出制药人是谁。倘若仁秀帝追究起来,势必查到郑大哥头上,说他玩忽职守,擅自放了我。如是一想,不禁心旌提起,忐忑不安。当下侧耳聆听,只盼那黄丙渊再无下文。否则,难保不是一场大的风波。 “咋!”听了仁秀帝之言,黄丙渊再次叩首,又道:“皇上,奴才尚有一事启奏!”这会,小石头心旌怦动,求神拜佛。 “说!”自见了圣药效果,仁秀帝胸怀大畅,脸上始终带着笑容。 黄丙渊道:“据那降将王和所说,这圣药乃秦营内的一名医官研制。这位医官姓石,稷山大战后曾被郑将军俘虏。无奈郑将军与他居然是好友,是以便擅自放了他。” “什么?放了他?”仁秀帝气得流冕晃荡,在台上来回走了数遍,又猛咳数声,对旁边一位小太监道:“给朕传郑恩进宫,说朕忙上要见他。” 待小太监出园,他怒气依旧,在石台上走来走去,自言自语道:“好你个郑恩,枉朕如此信任他,他居然,居然……唉……”说着一屁股坐在石凳上,道:“居然吃里扒外,私放俘虏。真是胆大包天。”见着黄丙渊仍在,挥挥手道:“下去吧,朕吩咐的事,可要记着。” “咋!奴才告退!” 106章 禁宫激斗 小石头目瞪口呆,心道,完了,完了,这下要连累郑大哥了。又想,不管如何,待郑大哥来后,若仁秀帝要治罪,我便冲出去自首。总之解了郑大哥的死罪再说。想着、想着,囿于抱着豁出去的念头,渐渐地竟是物我两忘,仿若与大树结成一体,融于树的本身。秋风轻送,枝叶轻摇,他也随着虬枝浮动。寻思着,就算一死,郑大哥却也不能为了我枉死。 见仁秀帝怒气冲天,且始终咳个不停,皇后上前,递了块绢帕,慰道:“皇上,郑将军是您的心腹,他那样做,许是有甚特殊缘故。您这么发怒,岂非大不划算?况且,龙体要紧啊!” 仁秀帝闻言,接过绢帕拭拭嘴际,继而沉吟片刻,笑道:“皇后说得对极!郑恩是朕一力扶持的将军,岂会背叛?哈哈……倒是朕多虑了!皇后,你果是朕的贤内助啊!” 皇后嫩颜绯红,羞道:“皇上……”说着,美目流盼,看看四下的太监宫女,意示人这么多,你还疯言疯语。 仁秀帝哈哈大笑,道:“皇后,棋局尚未结束,再来、再来……”下到一半,他忽道:“皇后,适才闻黄丙渊所说,留兰郡主的霓裳舞美妙无比。不如宣召她进宫,为咱们献舞,如何啊?” 皇后执子沉吟道:“好啊!臣妾也许久没见过小妹了,正想念得紧。” 仁秀帝笑道:“既然皇后想念,朕必定满足你就是!”说完,回头吩咐太监,宣召当朝阁相的孙女,留兰郡主刘茵进宫献舞予皇后。 二人旋又继续弈棋,正看得小石头恶心不已,皇后忽道:“皇上,臣妾的小妹已到出闺之日,您可有甚么朝中俊彦,为她许配?” 闻言,小石头寻思,这皇后倒是精明,生怕仁秀帝稍倾见了留兰郡主,便猪哥似地迷上她,眼下先埋一笔,让他不能翻悔。这本事,我倒要好生学学,眼见心证之下,可比奚先生口授有用得多。 仁秀帝思虑片刻,道:“要说朝中俊彦,本朝可说甚多。但要配得上留兰郡主的,朕想了半晌,惟有一文一武!” 小石头这会却道,唉……这家伙仍是上当了。看来女人的厉害,不仅在现代,即便古代也是陷阱多多。下面二人谈谈说说,他一人在树上旁征博引,思索着奚方平时的教诲,并加以参照。可惜未免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哦?是那一文一武啊?皇上。”皇后显得好奇地问。 仁秀帝捻起一子,落于棋盘,说道:“一武嘛,自是朕的爱将,雁翎军统领郑恩。其人忠厚淳朴,对朕和大周又是忠心耿耿,可为良配,只是容貌差了点,有些五大三粗。另一文嘛,朕想了想,只怕就那震北王世子赵岩了。其人幼时,便文冠汴梁,前些日又以歧黄术震惊全朝。适才嘛,又倏地身怀绝世轻功。如今此人,朕也看之不透,识之不得。若留兰郡主愿意下嫁,倒能把握,把握……呵呵……” 没料仁秀帝居然如此看得起自己,小石头愕然,但转念想,他说得是文,说来说去,全是以前赵岩闯下的名气,可不干我事。只是这家伙居然要留兰郡主把握自己,可见也不是个好东西。又思,郑大哥倒是威风,在皇帝心目中地位蛮高的。倘若留兰郡主被他娶回,一边喝酒,一边要她跳舞,未始不无快乐。嘿嘿…… 他这厢胡思乱想,皇后薄嗔道:“皇上,臣妾可只有这么一个妹妹,您怎会想起让她做你的密探?” 仁秀帝笑道:“皇后不要生怒,朕怎会让你妹妹做密探?只是说说而已,说说而已……何况,兴许留兰郡主已然有了心上人,咱们却在这里杞人忧天,瞎操心。你说值不值啊?呵呵……” 皇后道:“那也是!待她来了,臣妾倒要好生问问。” 这时,园外有人唱道:“皇上,郑将军求见!”闻着郑恩来了,小石头心中一紧,暗道该来的总会来,今日多半就是我的死期。唉……尽管死了不好,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连累郑大哥。 仁秀帝敛容,道:“宣他进来!”太监们依次传话,过了一会,面容黝黑,剽悍如铁塔般的郑恩从园外进来。行至台前,叩拜俯首,高呼万岁。仁秀帝转身面对,接着摆手要他平身。遂缓缓问道:“郑爱卿,这段时日在忙些什么啊?” 郑恩大声道:“皇上,微臣这些时日正忙于练兵,冀望能把雁翎军的实力,再抬上一层。” “嗯!很好!”仁秀帝微微一笑,续道:“降将王和手上的圣药,你不会不知吧?” 郑恩一愣,但也算机灵,顿时跪在地上,道:“皇上,微臣死罪,死罪啊!” 听他坦诚死罪,仁秀帝这会倒是不怒了,反而淡笑道:“什么死罪,爱卿仔细说来!” 郑恩道:“微臣有位结拜兄弟,姓石。也不知为何,他突然做了秦营的医官,并且研制出了生死肉骨的疗伤圣药。在稷山大战时,秦军正因有了此圣药,汉军与我军伤亡累累,然秦军却未伤亡多少。之后,那降将王和把药献予微臣,但微臣念在石兄弟之故,是以叱退了他。并隐瞒至今。请皇上治微臣之罪。” 一番话说来,尤是诚挚,显然早已置生死于度外。 仁秀帝冷笑一声,踱步上前,道:“郑恩啊郑恩,枉朕信任你,提拔你,殊不知,倒是助了你的恣肆之风。明知我军若有了此圣药,当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然你依旧置若罔闻,非但放走那制药的医官,且还刻意隐瞒。朕问你,是国事重要抑是兄弟重要?哼……” 郑恩低着头,轻声道:“回皇上,国事重要!” 仁秀帝道:“既然是国事重要,眼下你又犯了此等大错。你说,朕是不是该把你立即斩首呢?或是下于死牢,待秋后问斩?还有,你那兄弟如今身在何处,予朕讲来!” 听他问起小石头,郑恩胸板一挺,一改先前模样,朗声道:“皇上要治微臣的死罪,微臣毫无怨言,也不怕死。只求皇上饶微臣兄弟一命,他是无辜的。” 仁秀帝气道:“死到临头了,仍不知悔改。谁说要治你兄弟的罪?像他这样身怀绝技之人,朕喜欢尚感不及,岂会自毁栋梁?蠢材!” 郑恩愕然,良久后喜道:“皇上,你说微臣的兄弟无罪?” “当然,朕为何要治他的罪?朕是要他为国家效力,替军队继续研制伤药!” 郑恩笑道:“好、好,呵呵……微臣的兄弟如今多半在汴梁的一脉堂内!”骤闻喜讯,只见他乐不可支,竟是在那手舞足蹈。 “一脉堂?”仁秀帝知其是汴梁城内最好的医馆,只是有些诧异。又见他形放骸浪,心知他是听得兄弟无罪,以至如此,倒也不怪罪,反觉他忠厚仁义,颇感欣慰。笑着问道:“闻说一脉堂的馆主是汴梁神医杜雍,可他的岁数却已耄耄老朽,莫不成他就是你的兄弟?”说至此,自己都觉好笑。 郑恩道:“不、不,那会微臣的小兄弟,正在洛阳替微臣的手下疗伤。斯时,神医杜雍也在。他见了小兄弟的医术后,顿时引为天人,非要他至一脉堂互相交流。” “嗯!既然如此,可见你的小兄弟确实大有本事。”这句话,仁秀帝倒是和声而说,可忽然口气激烈,骂道:“蠢材,尚跪这干吗?还不去把你那小兄弟,替朕找来?” “是、是、微臣遵旨!”郑恩抹了抹额上汗水。被仁秀帝连骂两声蠢材,他知道自己无忧了。 眼看他便要转身出去,小石头踌躇难决,心想,仁秀帝原就想抓赵家的小辫子,如此一来,自己的身份铁定曝露。暂不说王妃会失望,单是赵家的欺君之罪势必逃不了。思忖间,正想纵身而下。突然,亭阁内的隗斗弹指击向假山。只听得假山洞内噗噗直响,顷刻间乱石翻滚。 太监们尖声而叫:“有刺客,有刺客,快护驾,护驾啊!”太监宫女里三圈,外三圈,顿时把那仁秀帝和皇后,牢牢地围在里面。而郑恩却是飞身直扑假山洞,右拳贯足劲道,吼道:“直娘贼,还躲在里面?” 与此同时,一道灰色人影从里射将出来。他倒并不与郑恩纠缠,直直地往亭阁处掠去。郑恩反应也快,在空中侧身一个翻滚,又是尾追上去。大声吼道:“直娘贼,还想逃?” 那灰色人影正是青城掌门浮舟子。他思来想去,都未料到,隗斗居然会曝露他的行迹。素来傲视西南的他怎生咽得下这口闷气。即便被郑恩尾追,依然是不抵不挡,只顾着要掀出隗斗,让他知晓,得罪自己的恶果。纵跃间,背后长剑已握手中,唰的一声,但见剑气弥漫,直刺隗斗的藏身之处。 隗斗哈哈一笑,顺着剑气闪出身影,直翻墙头。值此一刻,众人大惊,万没料及宫中居然来了一梆刺客。仁秀帝怒极,喝道:“抓住他们,抓住他们……”只闻得脚步声四起,噌噌呛呛,无论是带甲宫卫抑是佩刀侍卫,骤然由各处涌来。 隗斗回首,微一撇嘴,极是蔑视地望望仁秀帝,随即冷哼腾身,直飞另一高墙。 便在这当口,浮舟子驭剑刺去,剑气如虹;郑恩见刺客内讧,也不继续追缠于他,自向隗斗一拳击去。飞跃间,隗斗返身,犹如浮伫半空,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手指连弹,劲罡嗤嗤,非但封住浮舟子的剑气,更而直迫郑恩,让他只得回拳封挡。接着放声长笑,道:“大周皇宫不过尔尔!” 说着落于墙顶,甫想再次腾身,却听有人沉声道:“无极之人太放肆了!”话声响起的同时,一道光华斑斓的刀芒咻地劈来。隗斗一惊,这记刀罡威猛霸烈,破空有声,凭身法躲闪,那是决计不可能的事。当下食指曲弹,雷电结合的指罡登时迸发,挡住这道倏然而现的刀芒。 定睛打量,只见来者是一高大老头,生相威猛,虬髯满腮。下身气劲狂舞,弹起衣裾波动,犹如一团烈火在燃烧。长刀横胸,怒目圆瞪,便似煞神再现。当即愕道:“宗贲!怎么会是你?” 来者是刀庐长老,也是当世少有的宗师级高手。二人虽未直接交过手,但十数年前,碰过几面,至今依然记忆尤新,由不得他不惊。万没想,周宫内居然有此高手。心下暗自叫苦,思忖着,早知道宗贲在,便不与那浮舟子寻开心了。 见他被拦下,浮舟子哈哈大笑,道:“原来是无极贼子,贫道当是何派高人!” 无极岛首任姜神君由于背叛中原姜氏,另行在岛外创派,更且派中人也多是狄夷各族,大多是数千年前被轩辕姬氏逐出中原的异族蛮人,是而被中原武林各脉视为贼子。即便青城派与无极岛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浮舟子仍是破口开骂。 郑恩道:“牛鼻子别高兴得太早,你也是刺客之一。先给爷爷束手就缚了再说!” 浮舟子也不理他,迳自打一稽首,肃容正颜朝那现出身影的仁秀帝道:“皇上,贫道青城浮舟子,只因追踪一弑徒贼子,故而误闯禁宫。尚望皇上见谅!”这话讲来,澹然不已,毫无惊慌之态。他仗着青城是大派,东周总有依靠之处,此刻显如得道高人,教人莫测高深。 其时,宫中侍卫包围了整座御花园,又有郑恩和禁宫供奉宗贲在。仁秀帝面色稍复,斥道:“一派胡言,我大周禁宫是任尔等随便来去的地方么?你们青城派太放肆了!” 浮舟子道:“皇上,贫道并非故意冒犯,实因贼徒潜入皇宫,贫道一来弑贼心切;二来,也是担心贼徒扰乱皇宫,是以莽撞而入。请皇上体察贫道的一片护主之心。”闻得仁秀帝口吻激烈,一时不禁着慌,当下极力辩白。 仁秀帝“哼”了一声,袍袖轻拂,冷声道:“今日随你抵死谩生,说得天花乱坠,然你擅闯朕之禁宫,却已事实。须知蠹众木折,若朕不治你青城之罪,教朕何以面对大周百姓?莫不成朕为了你青城一派,自己尚要短垣自逾,违了大周森森严规?” “皇上,贫道顿首再拜,希望皇上能让贫道谠言直声!”他压根没料及周皇竟而不买青城的帐。 “谠言直声?”仁秀帝气道,“小小江湖人,不要在这大放厥辞。拿下再说!”他前一句禁止浮舟子继续说话,后一句显然是命令郑恩以及一干侍卫。也难怪他不忿,适才下棋,看密谍,又是圣药等一系列的隐事,居然教外人在旁窥视,这般有损他皇者威严,时下想起,仍是怒火直腾。 眼前之事错综复杂,小石头错愕难当,不明白隗斗何以要掀出浮舟子的行迹?他们不是有着相同目的么?当下猜测无极岛多半和青城派以前有甚过节,否则焉会如此。只是他不晓得,像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别说无极岛,固是他自己的天罗教下属也是喜爱已极。江湖中人十有八九吃过这样的苦处,絮果兰因,天罗无极两大派被武林人视为邪魔,也不无原因。 郑恩得令,他可不管青城不青城,在他心里惟有师傅和皇帝两人。当下一个箭步,右拳击出。招式极为简单,仅是直直一拳,但势大力沉,劲气暗涌。这一拳怕不是有摧虎裂熊之力。 浮舟子长剑斜撩,看是轻巧,偏生闭住门户,封得严严实实。嘴里仍道:“皇上,贫道无罪呀!”这会,他心底暗骂三人,一骂隗斗奸险狡诈,二骂小石头阴鸷险恶,三骂宫权傻不愣登。 郑恩直拳击打不中,方想改施别招,却见浮舟子轻提右腿,不禁一凛,怕他脚踢,立时回拳防御。殊不知,浮舟子右足横跨一步,身子侧翻,不可思议地竟用左腿上下翻滚,左右旋扫。 郑恩大吃一惊,以佛门莲花漂移式,闪开这一连串的腿劲。 浮舟子必中一击,被他避开,心头暗讶,没想周宫内居然有此身手的将军。他整套剑腿结合,乃青城绝技之一,即便是一流高手,若猝然而遇,也难保能躲。更何况,是有他这超一流身手的浮舟子施展出来,那便愈加浑若天成,转圜之间,出其意表,巧妙无双。也幸喜是郑恩,换了旁人,早被他一招制服。 避开猝击之后,郑恩哈哈一笑,道:“牛鼻子,有些本事!” 右拳依然一击,但未等拳至,左拳再击。如此一来,等同双拳齐击。两股拳风相碰相撞,至对方近前际,终融和汇一,合成一道汹涌澎湃的劲罡风浪。前一拳,念在是御花园内,是而真元不足,生怕毁坏花园景色。但见浮舟子招式微妙,功力浑厚,自不敢掉以轻心。 浮舟子这会正值矮身卧蹲,见及拳劲涌来,登时身形翻旋,避了开去。让人看来,好似空中有只无形之手拧着他一般。压根没有提气,蹬腿或是纵跃的动作。不过,他避归避,身子偏生急旋如陀螺,偶尔剑芒倏现,教人难以一鼓足气的攻击,可谓攻守兼备。 瞧及对方这一闪,竟是神妙若斯,郑恩见猎心喜。 双手巧妙地一旋,又是两道拳劲迸薄而出。前后两道劲气仿佛毫无间隔。要知,寻常武人任你功力充沛,真元浑厚,但提气换气间总有那么一丝半丝的空隙。然而这两拳怪异已极,前两拳如潮似浪,只见碎石翻舞,落叶旋转;这两拳击出,既融汇了前两拳的劲风,自该愈发骇人。不曾想,竟是风平浪静,无声无息,犹如大洋底下的潜流,尽管力量巨大无匹,偏偏不见威势。 浮舟子陡惊,想起佛门华严宗的一门护法神拳,正与此相若,不禁叫苦不迭。依他身手,倘与郑恩一对一,自是无虞。然此刻不仅有郑恩主攻,更且边上的数十佩刀侍卫,虽不曾动手,但伫在边上虎视耽耽,毕竟对他心理上也是大有妨碍,总是左觑右顾,心有忌惮。 心想,罢了,罢了,千想万想,没想我浮舟子纵横西南,从无敌手,今日却在这大周皇宫内英名丧尽。为保青城不致被大周敌视。他鼓劲奋勇,长剑疾刺逼开郑恩,继而挥圆绕转,周遭那些侍卫顿时纷纷退开。这两剑使得蔚然深秀,神妙无双,当真是他数十年剑道火候的展示。 前一剑犹如翠峰压顶,让郑恩不得不避;后一剑连绵不绝,落在众侍卫眼内,仿佛青翠峰迭,涵盖无穷寒意,如何敢挡?自然避之如虎。 众人见他骤然神勇,直道是负隅顽抗。有些劲弩手,已准备放箭,把他立毙当场。 殊不知他逼开众人,长剑顺势入鞘。“噗嗵”跪于地上,大声道:“皇上,本派是应贵国刀剑大会之邀而来,若此时皇上灭我青城,只怕天下群雄会对贵国另眼相看!”话未说完,身后已有数名侍卫,架刀在他项上。而他也不避不闪,显见是放弃抵抗。至此,侍卫们歇了口气。 107章 禁宫救驾 仁秀帝尚未答话,那边隗斗斥道:“真是没骨的贱人,原看你剑法高强,还道气慨不错,哼……不料竟是这种人!真是丢了你们祖师印玄的颜面!” 众人愕然,均想,原来他们还真非是同路人。小石头却想,原来郑大哥这么有本事,连青城掌门也打他不过。想起他当日欺负酒店里的伙计,寻思那会如使出真本事,那家酒店多半会被其完全拆毁。 被隗斗训斥,浮舟子也不答话,只是冷眼瞥去,心想,若非你这无极贼子奸诈异常,贫道何至落此窘境?哼……刻下尚说风凉话。 这当儿,刀庐长老宗贲忽懒恹恹地道:“隗大总管,别在这胡说八道,打击别人了,现下轮到你我两人切磋、切磋!” 隗斗白眼一翻,瞥瞥他,怫声道:“难道隗某还怕了你不成?” 宗贲笑道:“隗大总管武功盖世,自不会惧怕宗某。但宗某仍想对大总管说一句。”说着提起长刀,又道:“这柄刀,重四十八斤六两二分,乃千年寒铁精炼而成,无坚不摧。本庐刀君赐名”天霆“。隗大总管,你可得小心喽!”二人以前虽曾会过面,但从无有过争斗。宗贲深藏禁宫多年,今日见及隗斗,又能和他切磋一番,当真微有惊喜。 “哼!”隗斗不置可否,双眼却暗中审视对方手上的宝刀。 瞥眼间,悄悄打量,但见那柄天霆刀,刀身颀长,全体金黄,隐隐泛着青气,刀背轻薄,呈百道锯齿,显是锋利异常。刀面嵌着闪电金蛇图,不时有电鸣声响起。刀柄带有五环,多半是按五行设计,稍一撞击则会发出“轰隆隆”的雷响声,却不沉闷,入耳极为清脆。反正左看由看,这柄天霆刀实为通灵之刀。 隗斗气极,寻思着,今日当真倒霉。遇着一伯仲间的对手,那也罢了,没想对方手上竟有这么一柄宝刀。如此一来,岂非又消了三分胜机?愈思愈忿,郁闷余,高声道:“任你神刀在手,隗某也不必惮怕!看招……” 他晓得倘不出手抢占先机,难保能敌。这一指劲罡用中指弹出,不偏不执,浩浩荡荡。宗贲宝刀在手也不避让,长刀裂空,便是一道丝毫不亚的刀芒疾贯而掠。二人始一动手,周遭侍卫纷纷散开,即便胆勇不退者,也被弥漫的罡气迫离原地。 指罡与刀罡在半空相逢,竟是半斤八两。 隗斗轻嗤道:“宗老儿,你那宝刀不过尔尔!” 话音甫落,刀罡里倏现一道寒劲,咻咻直响地破空劈来。隗斗愕然,没想对方一击里,居然包涵两股劲道,一道是对方本身的真气,另一道却是宝刀内涵的灵气。如此一来,自己岂非等同于和两大高手同时搏斗。说是迟,那时快,寒劲甫来,他手指连弹,顿又射出数道指罡。 两股劲气“砰”然相撞,直炸得二人足下的围墙,摇摇欲坠。不远处没有真气护持的却已轰然坍塌,激起漫天尘雾。宗贲一刀无功,立道:“宝不宝,再试上一试!”说着,腾身跃起,翻身劈扫。 这一刀,气劲辽阔,刀芒吞吐,实臻刀术极境。 二人适才殃起的罡劲,也让小石头大不舒服。非但足下掉去数根虬枝,固是本身也几欲落坠。幸喜他前数日精修《焚阳刀诀》,守心功夫进步多多,堪遇骤变,也不慌忙,顿时随枝摇颤,御了罡劲的推力和波动。囿于他身物相融,倒没让人察觉。 但虬枝砸落,灰尘四漫,却教皇后面色大变,偎在仁秀帝怀里,颤声道:“皇上,臣妾好怕!”仁秀帝拍拍她香肩,柔声道:“皇后若怕,可先回宫!”皇后道:“不,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留,皇上不走,臣妾也不走!”望着她瞬时坚强的眸光,仁秀帝好生感动,微笑道:“好,朕依你就是!” 其时,宗贲与隗斗已过了十数招。起先一招小试,已知对方功力不下自己,当即谨慎出招。二人在墙上,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忽而纵身假山,忽而飞跃亭尖。过手间,均是一沾即走,招数皆不使老。他们均为宗师级高手,出手间神妙无方,皆有震慑众人之魅力,比之适才浮舟子与郑恩二人又自不同。 隗斗中指勾勒,食指轻弹,五指之间,运转若神,气罡苍劲而流畅,气象万千。情知对方宝刀在手,刀罡击出,威力自增三分,因而千方百计的总不与敌方近身。 宗贲真力充沛,长刀挥舞,时而斗折蛇行,时而凝若重山,大气磅礴,开天辟地。天霆刀在他手上,宛若成了一道流动的闪电,左右两手互交来去。即便靠近不了对方,但刀芒激射,无坚不摧,偏也大占便宜。 墙下众侍卫看得是眼花缭乱,目眩神迷。即便不谙武学的仁秀帝也是觉心弛神醉,大叹不虚。 小石头对惊天指法见过甚多遍,倒没觉怎样。但宗贲的刀法却让他眼前一亮。 看着看着,不觉思起《焚阳刀诀》内的一句序言:“刀法者,如线条有起有伏,有转折,有轻重,着重刀意,线断而神连。以钝为敲,以利为砍,转为方,折须圆,无棱不臃,起手如锯牙,伏手如燕尾,当求雄强劲辣,又不失严谨厚重,方可摧枯拉朽,无坚不摧。不过此为凡俗刀法。若要追求天刀,当须寄尖锐于浑和,寓神意于形骸,所谓形人而我无形,庶几空诸所有,故可无所不有,无所不能也!” 一句序言在他脑海里滚滚直响,先是一人说,最后,犹如千万人同时呐喊。而那舞刀正疾的宗贲瞬时间,似也藏到了他的意识里,在那黝黑无涯的空间里,上下翻动,刀影滚涌。 伊始,觉得宗贲所使刀法果为神妙,他是处处模仿,式式参悟。但不多久,随着那句焚阳刀诀的序言愈益响亮。在他眼里,宗贲的刀法不过如此,尽管连绵圆转,可称严谨,但失之过刚。有些招式转换,不够顺畅,时有罅漏出现。 渐渐地,意识空间中的宗贲换成了他自己。诚然也是刀势起伏,轻重结合,但若说宗贲的起伏是长江大河,刻下小石头的起伏便是无边大洋,偶尔尚有星穹闪现。随着元神激荡,他的异化真元也是顺应而涌。当他招式风花雪月际,真元是轻巧灵动;当他招式摧枯拉朽际,真元是刚劲澎湃;当他招式绵密超轶际,真元便醇正悠远;当他招式冲和恬淡际,真元却是浑沦融和。 值此一刻,任何纷纭扰乱、纠缠不清的思绪杂念,均在他脑里忘怀。心神澄澄湛湛,一无牵挂。仿佛自身周旋于尘境与幻境之间。那幽远的空间,若有若无,若存若亡。 便在他真气弥漫,不可抑制时。 隗斗指法蓦变,原本指罡灵活不滞,匀整流畅;骤然间,偏生全身着力,呼呼生风,犹如拼命似的。宗贲嗤笑道:“隗大总管,想玩命了不成?” 隗斗冷声道:“玩命又怎样?”说话时,又是“噗噗噗”数指。这几指手腕旋转,节奏明快,罡气奔涌更是短促苍浑,迥非先前的直长有劲。天霆刀尽管笨重,但在宗贲之手,无疑灵巧多变,见及罡风,顿时上撩下挥,顺势更而斜劈划出。 他知惊天指法轻巧灵活,单论出招迅捷,可谓当世武学之首。若与隗斗比出招的速度,无疑必败,故而招招以静制动。皆待对方指罡击来,方是反击。在外人看来,他主动全失,只败无胜。 然私底下,隗斗是叫苦不迭。他真元浑厚,生生不息,但为怕对方近身,由远便攻,只见精芒森空,气象万千。不过,短时尚能占优,时辰一长,却也窘迫。毕竟对方的实力与他不差累黍。因此指法蓦变,时而大开大阖,时而短促苍浑,指风劲罡伸缩抑扬,长短互用。减少真元的消耗。 打斗间,侧眼瞥顾,但见四下侍卫密密麻麻,围得水泄不通;举目望远,周遭铁甲卫兵也是长枪如林,杀气腾腾。倘若轻功远遁,因宗贲始终跟随,必无幸免。蹙眉深思中,偶见得仁秀帝附近却无侍卫防身。原来,二人争斗激烈,出手华丽,仁秀帝瞧得心旷神怡,竟教侍卫散开,别挡他眼目。 当下计上心头。忽然双手齐施,十指连弹。只见十道指罡剑气砰然射出。这招正是他的必杀绝技“雷电风雨戟”,几月前与广智偶斗,也曾施展。口中尚喝道:“今日老夫与你誓不罢休!”前劲堪发,后劲又至,累加之余,数十道剑气,如透明的弑人尖锥,明明浩浩,赫赫荡荡,挟着摧枯拉朽的披靡之势,“咻咻”刺啸。 见及威势凛然,宗贲心想,这家伙还真是拼命了。又想,此趟若擒下无极岛大总管,势必得罪无极神君。如此一来,倒是教摩天峰拣了便宜去。武林三大禁地数百年来互相忌惮,时有纷争,不过除了无极和天罗有过几场大的征伐,刀庐和另两派却只有小的嫌隙。如目下伤了隗斗,或是擒下他,那么无极和刀庐之间,必有一场不死不休的争斗。更何况,他们两派另有渊源,只是具体如何,却惟有两派宗主知晓。固是他们这样身份极高之人,也了之不多。 踌躇不决里,出手不免缓了三分。 隗斗等得就是这么刹那,也早料到身为刀庐长老的宗贲,定无决心与无极岛从此反颜相向,势成水火。因为他那会出岛,姜神君便嘱咐道:“若遇着刀庐之人,可搏斗,却不可伤害,一切以和为贵。”他问其故时,姜神君只是笑笑,又道:“你不必怕心中不起杀机,以致输于对方,因为对方势必也和你有着一样的限制。” 有此定策,只见他指罡击出,并未多伫,反而弹身回跃,迳向仁秀帝冲去。 场中诸人大惊失色,万没想宗师级高手的宗贲居然缠绞不住他。 侍卫们尽管众多,但身手相去甚远,即便离得近,也无功力抵挡;郑恩是望而兴叹,束手无力,虽然跃起一拳,然也是了尽人事;宗贲的轻功身法原就不及隗斗的《鱼龙曼衍》,何况既落脚在后,又挡了数十指的劲罡,两相一比,愈无空间和时间救援。 失声惊呼里,仁秀帝身边的太监宫女早已呆若木鸡。而仁秀帝与皇后却是你推我攘,原来二人均想以身相抗,救得对方性命。皇后体弱无力,仁秀帝一把扯开,推往身后,随即面不改色地昂首伫立,静待隗斗的到来。皇后跌落在地,尖声惊叫。 诸般场景写来耗费笔墨,其实仅只一瞬。 便在这骇人一刻,眼看仁秀帝将遭挟持。小石头陡然返醒,也未多想,脑中存有一念,只须救了皇帝,那便是护驾的大功。想必自己擅闯禁宫,冒认世子以及欺君之罪也会减免甚多,至不济,也能保住震北王妃的性命。 其时,隗斗十指弹射,逼开仁秀帝身边的太监宫女。随即一指,直射仁秀帝,自己也顺势飞来,期望能一举擒住而可脱身。眼见手到擒来,隗斗正自欣喜。猛地一个黑影由天降落,挡在仁秀帝身前。不遑多虑,一指怒射,便想挑开那人。殊不知,那人竟用手臂抵挡。隗斗暗自冷笑,心想老夫这惊天指无坚不摧,焉能以肉躯抵挡,岂不是自寻死路? 尚未来得及笑出声来,只见那人的手臂顿然光芒璀璨。又听见“噗”的一声。威猛的惊天指劲居然无影无踪,石沉大海。隗斗压根没想到会有人突然从头顶树上落下,原本见仁秀帝手到擒来,正想着如何挟持他,又如何逃出皇宫。殊不知,半路竟杀出个程咬金,而且这程咬金更是自己日思夜想,也要活擒之人。 瞧清小石头面目,隗斗怒哼一声,道:“又是你这臭小子,坏了老夫好事。”气郁之下,愈加是怒不可遏。毫不犹豫,手腕颤动,“噗噗噗”又是数指。 在树上那会,小石头思起希夷老者所说,森罗腕能挡世上任何飞剑。缘于手中无兵器,用肉躯抵挡隗斗的惊天指,绝对是妄想。又见隗斗一指袭来,若再拖延,将再无空暇救援仁秀帝。无奈下,只得唤出森罗腕,迳直迎了上去。随着右臂的森罗腕倏然而现,以臂挡指,虽然心下仍有忐忑,但效果极好,惊天指气尽皆消去。 还没欢庆躲过一劫,与此同时,隗斗又是数指袭来。这当口,仁秀帝便在身后,倘若用身法躲闪,那落空的指劲势必把他当场击毙。情急之余,唤出双臂的森罗腕,全无章法地挥舞。只听得“噼里啪啦”之声,十数道指劲,有的被森罗腕御去,有的更是直接命中他的胸膛。 隗斗是又喜又惊,喜的是,假若运气好,便可一箭双雕,既能捉仁秀帝要挟宗贲,又可擒住小石头。惊的却是,他晓得适才几指由于心境暴怒,没半点留手,万一小石头就此挂了,岂不可惜?当下定睛细看,不曾想,小石头虽然中了指劲,却依然生龙活虎,除了华丽衣衫上有几个烧炙的破洞外,其余没半点制住的迹象。 愕然不解下,猛思起天罗教的镇教神功《不死修罗神罡》。心道,世间传说,《不死修罗神罡》总计九层,若是练至第八层,便可挡世间任何侵袭。难道说,这臭小子居然已练到第八层? 此刻情势危急,也无暇深思探究。既然仁秀帝挟不住,那便更无活擒小石头之理。隗斗是蝮蛇螫手,壮士解腕,根本不作逗留。一招不中,立即远遁。翻身腾跃,直上树顶。这时,宗贲的刀罡也至。眼看又要被他缠上,隗斗恼火万分,寻思着,难道今日便是老夫一生英名尽丧之刻? 就此一刻,小石头纵身而起,右臂再挡。他这一挡倒非是挡隗斗,而是挡那宗贲。 又是“噗”的一声脆响,众人直当小石头右臂定被那天霆刀御下。谁知奇迹再现,小石头的右臂简直就是金刚重生。前一挡,抵住了摧枯拉朽的惊天指气;后一挡,又抵住了无坚不摧的天霆刀锋。 场中诸人无不瞠目结舌。 飞跃半空的隗斗完全瞧在眼里,高声道:“臭小子,此趟承你情了!”一句话未完,人影已遁,杳杳而去。起先便因是被宗贲缠住,是而脱不出身,至于周围的侍卫和铁甲卫兵,也最多挡他一刻而已,自无多虑。这会,宗贲有小石头帮他缠住,若再不远遁,那便真如傻瓜了。 见他逃去,宗贲也是欣然,私底下倒是颇觉松了口气。毕竟隗斗身后的势力也让他思起忌惮,任伤任擒,均会引起两派剧烈的争斗。对于刀庐和无极岛来说,都是桩不可想象的恶果。如今这个局面,既没结下不可解的大仇,又替仁秀帝赶跑了刺客,可谓两相得宜。 宗贲神色间稍露欣喜,随即怒容相向,喝问小石头:“你是谁?为何要放了刺客?”若非念他适才为仁秀帝挡了一指,他那天霆刀早已挥劈而去。 108章 御园悲舞 小石头呢嚅着:“我……我……”顷刻间,不知该继续假冒赵岩,还是该坦诚直言? “小兄弟?” “赵世子?” “小贼?” 当众人瞧清他面目,瞬时发出三声惊呼。 第一声是郑恩,第二声是仁秀帝,第三声则是浮舟子。郑恩闻得仁秀帝喊出赵世子三字,登时错愕难当,不懂小兄弟何时成了震北王世子。瞧见救命恩人居然是小石头,仁秀帝也是百感交集,一时间,不知该怎生处置他。是怪他擅闯禁宫呢?抑是奖励他救驾之恩? 至于浮舟子那一呼,完全是下意识地喊叫。待想起弑徒仇人原是大周的王爷世子,倏地闭嘴不言。心想,这当口自己能否走出皇宫尚不晓得,又有何权利去报这弑徒之仇,权当没看见便是。如是一想,索性垂首,省去见了心烦胸闷。 过半晌,小石头噗嗵跪下,大声道:“皇上,微臣赵岩囿于仇家追杀,以致误闯禁宫。望皇上原宥!” 原本各自呆愣的局面,被他这一声惊破。仁秀帝挥手斥退侍卫和铁甲卫兵,问道:“赵卿家,你误闯禁宫本有罪愆,可适才救驾有功,可相互抵消。但朕见你硬挡宗供奉的一刀,放走无极岛来的刺客,朕未免不解。赵卿家,你倒是说个理由出来。” 小石头愕然,心想这家伙果不是个好东西,算起帐来居然忒精。思虑片刻,道:“皇上,隗先生百般想擒住微臣,但昔日对微臣也薄有恩惠。今日见他即将落擒,微臣大不忍心,是以出手救他一劫。” 仁秀帝闻言,嘿嘿……这倒好。郑恩愿为兄弟斩首,尚说得过去;你赵岩竟肯为仇人获罪,也算奇人特行,殊为怪异。当下也不睬他,心道,就让你多跪会儿,让你清醒、清醒。当下拂袖转身,道:“浮舟子,你适才不是想谠言直声么?而今,还有何话好说?” 浮舟子道:“皇上,贫道现下无话可说,愿意伏法受诛。但只求皇上念在敝派渊源数百年,也属中原一脉,莫要对敝派心生恨意就是!”眼见无极岛的大宗师尚且铩羽而去,这会再不敢以为他青城有多么厉害。只想着莫要得罪东周,以致青城的传道大业遭到大挫。 仁秀帝淡笑道:“其实,朕与贵派也不是没有释愆修好的可能。有个成语唤作福倚祸伏。只须贵派遣位才高行厚之人,到皇宫当一供奉。朕大可对今日之事,付之一笑,不再追究。道长,你看如何?” 浮舟子一愣,他知道大陆四国早对中原武林各脉的实力是虎视耽耽,长久觊觎。有些国家更是直接派出使者,费尽心机,摇唇鼓舌,就冀望着那派愿意公开襄助。只是至今,除了崆峒派是公开襄助西秦,无极岛襄助南唐,刀庐襄助东周和北汉。至于其余门派,无论是正是邪,均没公开宣称帮助那一国。 其中,佛门各宗与北汉、东周是眉来眼去,就象那郑恩明显是华严宗弟子,否则焉能身怀佛门护法神拳,大光明拳。而他青城,还有峨嵋、昆仑甚至摩天峰上的天罗教,自始自终保持中立。除了私底下派些弟子到各国的重要臣子家里做护卫或是保镖。以求互不得罪,四方得当。可今日仁秀帝要他遣派中高手,入宫行事,等如变相地逼他表态,要向东周效忠。 滋事体大之余,浮舟子攒额蹙眉,不知是该答允仁秀帝的要求呢?或是一意孤行,与周国彻底翻脸。瞬时间,他是纷乱如麻,一愁不展。思来想去,心道,方今四国实力相当,其间尤以大秦最为强盛,若我青城投了周国,却未免得罪了大秦。何况,青城山尚在秦境,如此一来,岂非愈发不妙? 当下便道:“皇上,敝派宗主是峨嵋派的金蝉真人,若贫道擅自答允了此事,不免对宗主大大的不敬。所以,贫道要问询过宗主才行。” “这样啊……”仁秀帝思虑半晌,要青城派投靠周国,其实是他临时决定,起先也没多大信心。如今听浮舟子说要回山商酌。寻思着,总比他一口否决得好。迅道:“那好吧,只是在贵派尚未正式决定前,朕要多遣侍卫保护你们,防止你们再次触犯我大周禁律。” 闻得结果,并未预想中的那么恶劣,浮舟子大喜,叩首道:“皇上德重恩弘,宽恕待人,贫道敬服!” 仁秀帝微笑道:“道长言重了!”又吩咐边上一名侍卫头目,要他派人好生保护青城诸人。不过众人也知,说是保护,实地里就是监视。那侍卫头目领旨,唤了数人,护着浮舟子退出御花园。这会,宗贲见及左右无事,正想告退。 突然间,听得远处一声轰响,仿似有重物坠地。众人尽皆愕然。过片刻,有名侍卫奔来,大声道:“皇上,适才那刺客在宫门外忽然扔进一块巨石,上面写着十六个大字?” 仁秀帝问:“何字?” 那侍卫道:“上面写的是‘宗贲老儿,欺人太甚,刀剑大会,你我一决!” 仁秀帝大怒:“放肆,放肆,这些江湖人真是太放肆了!”说话间,冠冕颤动,龙袍涩抖,显是气到极点。皇后在旁急忙劝慰,但效果不大。迁怒之余,仁秀帝狠瞪小石头一眼,意思,若非你放了他,岂有任他嚣张之理?小石头一凛,不敢说话,情知这家伙正值气头,此刻若答茬,势必大触霉头。 宗贲陡然上前奏道:“请皇上宽心!俟刀剑大会之刻,臣必定擒下这不知死活的家伙,为皇上出气。” 听这话,仁秀帝转怒为喜,道:“好!宗卿若能擒下这贼子,朕一定大赏贵派上下和宗卿的辛劳。” 宗贲道:“为皇上效力,臣不敢图赏,只为能让皇上高兴,臣等余愿足矣!” 这话一说,长久在仁秀帝身边的没怎样,小石头却是听得胸中欲呕。心想,亏他还是一代宗师,居然说出此等阿谀到极点的谄语,算他本事。他瞥眼蔑视,竟察觉郑恩与他一般心思,也正鄙夷地望着宗贲。二人互视一眼,相继一笑,随惶惶低头,均思,自己的罪责尚未清呢,有何资格讥笑旁人。念及于此,不由喟叹。 这当儿,仁秀帝好言好语,夸奖了一番宗贲。待他告退,又瞧诸事完毕,即挥退一众侍卫,转目望向小石头,又看看郑恩,道:“郑卿家,赵卿家想必就是你的石兄弟吧?” 郑恩叩首道:“禀皇上,正是!” 仁秀帝一笑,问小石头道:“赵卿家,朕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你何时又成了秦营的医官,并且为他们炼制疗伤圣药?其中究竟有何缘故,卿家能否一说,为朕释去疑惑?” 适才半晌,小石头早已筹思好对策。反正不管什么,这冒认之罪万万不能坦诚,否则,即便自己因炼丹术之故而无罪,可震北王妃必然获罪不小。仁秀帝本就对赵家忌惮多多,倘有此良机,岂有不抓之理。他道:“皇上,微臣哪会不愿习武,离家出走,皇上是晓得地!” “不错,那又如何?” 小石头道:“微臣在外漂泊经年,盘缠用尽。恰好逢着一位异人,他不仅传授微臣歧黄术、炼丹术,更且教了微臣一些防身技艺。下山之后,微臣途经大秦信州军营,又时逢秦军招收医官。他们见微臣身背药箱,自然便抓进军营。如此,微臣为保性命,便不得不为他们炼制伤药。至于伤药的效果,当时微臣也不大知晓,直至稷山大战,微臣想秦军有了此圣药,岂不如虎添翼,于是觑了空暇,偷溜出营。之后,便到了洛阳,孰知,又被洛阳太守征用,至郑大哥营中为伤兵疗伤。再以后嘛,大哥对微臣是睁一眼,闭一眼;而杜神医又非强拉微臣回汴梁;最后终在一脉堂门口,被家母逮个正着。” 他说至大哥时,瞥眼望望郑恩。不曾想,郑恩却对他狠瞪一眼,意示,你小子瞒得我好苦。 仁秀帝呵呵一笑,“原来如此!那朕问你,那位异人唤作何名?”尽管小石头一番阐述,毫无漏洞,但依他性子,依旧将信将疑。小石头道:“微臣的师傅便是昆仑派长老元虚真人!” “元虚真人!?”仁秀帝愕然,任他绞破脑汁,也没料及小石头的师傅居然是如此声名赫赫的江湖前辈。元虚的辈分,在当今江湖,可说无人能比。不说他身后实力雄厚,惮赫万里的昆仑派,即便他本身的仁义胸怀,在江湖上也是一呼百诺,从者云集。 “是的皇上,微臣的师傅正是元虚真人!” 仁秀帝笑道:“赵爱卿,你的福缘非浅啊!”心下却想,适才青城派没招徕到,如今竟天降一个好大的昆仑派。思至此,他颜容泛笑,和蔼已极。又道:“赵爱卿,那生死肉骨的圣药,真是你炼制的么?” 小石头一愕,忖思着,他不会想追究我曾做过大秦医官之罪吧?当下抬头打量,心中微有所感,道:“皇上,微臣在炼丹一道上没多大造诣。只是这伤药确乃微臣所制,至于圣品之说,实在是过誉了,只是尚拿得出手,不致教人耻笑。” 仁秀帝一笑,道:“赵爱卿太谦了。朕问你,倘若朕让你炼制圣品伤药,爱卿可愿意?” 小石头情知生死就值一刻,倘若不愿,他必然立时翻脸。忙道:“皇上下旨,微臣焉有不遵之理。不说鞠躬尽瘁的话,也必兢兢业业,为皇上炼出长生不老之药!”他怕伤药的分量,还不足以让仁秀帝另眼相看,索性又抛出一个重量级诱饵。 此话一说,果不其然。仁秀帝惊问:“长生不老之药?世上有这药么?” 小石头道:“家师有长生不老药的药方,只是每种药材,均为世上罕见之物。不是雪山之巅,便是大洋深处。固是好寻之材,也多在海外仙山。他想起秦始皇和徐福的传说。心道,万一实在瞒不过,我至多学那徐福携上五百童男童女,到海外去称王称霸。 仁秀帝道:“既然如此,这不老之药暂搁一边,爱卿先为朕炼制一些圣品伤药即可!” “微臣遵旨!”小石头俯首跪拜。 “爱卿平身!”仁秀帝笑着挥手,又道:“今日朕高兴,爱卿便与郑爱卿陪朕喝上一杯,而两位爱卿也可叙叙兄弟情谊,如何?” “遵旨!”小石头与郑恩再次叩首。 皇后忽道:“赵爱卿,你既能炼制出伤口立愈的药散,那么皇上的咳嗽症状,可有良方医治?” 小石头叩首:“娘娘,能否医治,尚需微臣把了皇上的龙脉,方能知晓。” 仁秀帝笑道:“既是如此,爱卿尽管把脉就是!”说着,坐于石凳,摊出左臂。待小石头把脉时,他又道:“赵爱卿若能治愈朕自小便有的难症,朕一定重重有赏。”话罢,颇含深意地望着小石头。 小石头微笑道:“皇上之病,臣自当尽力。皇上宽心就是。”心下却想,察脉搏,这家伙显是肺病,且症状极重,倘然长此下去,多半活不过十年。又想,这病治倒能治,就是不知治好了,会否有甚不妥,终须要向奚先生问个明白才行。念及于此,即道:“皇上之症大有讲究,微臣要回去查些医书内经。不过,依臣看来,治愈的把握极大,只是耗日甚久,需要长期服药。” 仁秀帝患病日久,从小便身子孱弱,固然皇宫太医众多,也多是医术精湛之辈。可他这咳嗽之病,偏是无法根治。至多就是润润肺,清清嗓,少咳几下而已。时下闻得小石头之言,顿时惊喜无比,问道:“爱卿之言当真?” 小石头笑着颔首。 皇后蓦道:“臣妾恭祝皇上早日祛除病恙,又得臂助!” 仁秀帝笑道:“不错,不错,皇后所言极是!赵卿家与郑卿家确是朕的两大臂助。只是可恨那些太医误朕之病年久,这多岁竟无一良方驱病。幸喜今日遇得赵卿家,否则,朕仍旧要咳嗽不断。呵呵……” 便在御花园内笑声高起之刻,蓦地有太监近前,禀道:“启奏皇上,留兰郡主在御花园外听宣!” “哦?留兰郡主到了?哈哈……好啊!快宣,快宣……”兴奋之余,适才的惊怖一幕,仁秀帝全然忘记。 不多时,身着宫裳的刘茵款款入园。甫一见着小石头也在左侧,脸上喜容一闪即逝。到了高台前,脆生生地道:“刘茵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仁秀帝笑道:“平身!”待她起身,又道:“刘茵啊!闻说你舞蹈优美,不亚仙子,朕甚喜之。而且你姐姐皇后娘娘也想见见你,于是便传你入宫一聚!” 刘茵时当瞥眼,正打量着小石头身上有无伤痕,俟见他神色如常,仅是胸前衣衫褴褛。她自在国学院眼见有江湖人追杀小石头,便担心至今,至此,方是松了心旌。闻得仁秀帝所说,忙道:“刘茵谢过皇上恩典。”这当口,皇后招招手,笑道:“妹妹,你过来!”刘茵很是听话地走近,须臾,两姐妹唧唧喳喳地谈了起来。 仁秀帝笑道:“皇后,朕与两位爱卿正想看留兰郡主的美舞,你这般与她说话,教朕等人,要候到何时啊?” “哎呀,皇上不说,臣妾还真忘记了。”皇后说到这里,望着刘茵道:“实在是见了妹妹,太过高兴的缘故,望皇上见谅!” 仁秀帝笑道:“不怪,不怪……”又对刘茵道:“留兰郡主,你若献舞,可需准备下?” 刘茵思忖片刻,望望小石头,道:“皇上,刘茵没甚可准备的,只是想请赵世子为刘茵奏乐。” “奏乐啊?”仁秀帝转首望向小石头,道:“赵卿家,留兰郡主可是看中你……”话说至此,故意止口不言。脸上满是笑谑之色。刘茵在国学院尽管落落大方,但毕竟是未出闺的大家小姐,辨出其中意味,顿时绯色满面,连耳朵也是通红通红。若非是仁秀帝,怕是她粉拳早已上去,狠揍一顿再说。 无奈余,索性埋在皇后怀里,羞声低啐:“姐姐,你也不帮帮小妹?” 难得见到向是不亚须眉的刘茵露出此等窘态,皇后捂嘴笑起,过须臾,才对仁秀帝道:“皇上,不要取笑臣妾的小妹了!” 仁秀帝哈哈大笑,道:“好、好……不取笑,只是朕也没说什么,何以留兰郡主便羞窘起来,莫非其中有甚缘故?”说到这里,与皇后交换了下眼色,各自心领神会。 其时,刘茵藏在皇后怀里;小石头闻出大半意思,也是垂首不语,生怕惹祸上身,何况仁秀帝适才那“把握”两字,也教他大为忌惮;郑恩对男女之事向不挂心,脑子里除了打仗便是喝酒,自也没留意。皇后推起刘茵,笑道:小妹现下该轮到你献舞了,怎地仍躲在姐姐怀里?“ “嗯!”刘茵低低地应了。这时,仁秀帝道:“赵卿家,留兰郡主要你在旁奏乐,卿家可愿意?” 小石头叩首道:“留兰郡主既然赏识微臣的乐艺,微臣岂敢不遵?只是怕曲子丑陋,入不了皇上之耳。” 仁秀帝笑道:“爱卿太谦了!那你们二人要否商量下?” 刘茵道:“皇上,赵世子多才多艺,想必刘茵跳任何舞,他都能配乐的!” 众人愕然,皇后心道,小妹大概想是考考赵世子的本事。这念头,仁秀帝也有。二人相视一笑。 小石头却感怔忡,他前世笃学好古,诚然听过甚多古乐,但无外是一听而过,若要他当场弹奏,当真是头疼。至于那将军令,由于乐声刚劲澎湃,弘扬壮阔,喜爱之极下,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强学会。万一刘茵非要跳上一款靡靡之舞,这教他如何配乐? 刘茵又道:“皇上,数百年前,大陆英雄项羽与天下第一美女虞姬之间的悲恋,时至而今,世人依然记忆尤新。刘茵不才,前数日偶得一本舞谱,上面记载了惜离楚舞,同时也是美女虞姬辞别霸王之悲舞。刘茵愿为皇上献上,请皇上指正。” “哦!?世间果真有此舞谱?”仁秀帝惊问。俗间相传,美女虞姬乃天界仙子下凡,她跳得舞那是流电击空,惊飙泪天,眼中可见水湛湛,云窈眇的虚幻之境。闻得刘茵会跳,由不得他不失声惊问。 刘茵笑道:“皇上,刘茵只得《惜离楚舞》的几成火候,离那真髓仍差之千里,稍后若刘茵跳得不好。还望皇上原宥!” “那个自然!只要你真能跳出几分神似,朕今日便大大的赏你,决无虚言!” “谢皇上金口恩典!”刘茵笑着叩首,移步至空旷处,两袖轻举,一足点地,一足抬起,似正腾空而起,动感极强。 这当儿,早有太监问过小石头需要何样乐器,小石头讨了一具古琴,席地坐下,置于腿上。寻思着,刘茵跳的既是姬别霸王,莫不成,我还能弹奏慷慨激昂的《霸王别姬》不成?听她所说,这舞蹈乃惜离楚舞,想必是柔绵异常,缓缓飘舞,若乐曲不对,势必大煞风景。 万分苦恼里,忽想起以前听过的一首现代的仿古乐曲《梦里几番哀》。心想,那歌唱得是位女子痛别唐太宗李世民。思来想去,与霸王别姬倒也意境相若,不如就奏这一首。当下成竹在胸,就等刘茵起舞,他便奏乐。 斯时,刘茵朝他微微一笑,但见她高髻长袖,婀娜俏丽,竟是情意绵绵,令人沉醉。小石头一凛,心中莫名思起冰请,心想,我可是有未来老婆的人,你别想勾引!他对冰清可谓一往情深,即便记忆恢复,依旧初衷不改。只是旁人对他一笑,他便兴起这样的念头,未免可噱。 与此同时,刘茵徐徐舞动长袖,时而高弹,时而低拂;翩翩如神龙游,袅袅似雪萦风;乍续乍绝,连翩络绎,裙似飞燕,袖如回雪。嘴里且柔声低吟:“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随着辞赋吟声,舞步愈旋愈疾,轻盈犹如雪花翩翩,飘舞漫天;矫捷的又似那受惊的游龙,夭矫多姿,体形优美。 109章 天王试功 这一刻,小石头曲子也奏响开来。待刘茵吟哦完毕,他跟着吟诵:“拔山力尽霸图隳,倚剑空歌不逝骓。明月满营天似水,那堪回首别虞姬!”苍浑的嗓声,蕴劲而出,彻耳透心,一股悲意不知不觉漫溢开来。 二人一曲一舞,值此一瞬,当真配合得完美无双。 闻着悠扬哀怨,惆怅悲怆的乐声,看着那曾挠摩地,扶旋猗那的漫眼白影。众人脑海里不由浮起那兵散月明清,风急旌旗乱,刁斗三更,泣听楚歌声。玉帐魂惊,泪盈盈。恨花无主,凝愁绪,挥雪刃,玉香殉的凄楚场景。 刘茵翘袖折腰,再次低吟:“垓下将军夜枕戈,半夜忽然闻楚歌。词酸调苦不可听,拔山力尽将如何。将军夜起帐前舞,八千儿郎泪如雨。临行马上复何言,虞兮虞兮奈何汝!” 舞悲曲凄,引得众人掩面低泣。 心境痴迷余,小石头眼帘入处,只见洁白舞衣,长宽袖舞,玉缨瑶珰,珠靴轻踏,翠带飘舞里,艳姿绝世,容貌无双,不是冰清尚有何人? 不觉唱道:“问你可知否?你追我逐去将河山改!聚了百般怨,令到深心难载。恨有几多种,你争我夺那恩情不再。梦要几番追,竟需要断爱。独霸高处心中可有感慨?在你心里,是否空虚难奈?梦里几番哀,叹惜痛恨你身沉苦海。梦里几番怨,惋惜失去热爱……”这首乐曲原是一名俗世女子在痛别唐太宗李世民时所唱,歌词哀感顽艳,令人惆怅椎心。 时下一唱,众人更觉心酸。忽然,刘茵轻步徊舞,身姿渐停,便在这时节,猛地一个回裾转袖,如醉倾倒,翘袖斜曳如云出岫。至此,整套舞蹈也是戛然而止。 仁秀帝等人看得是目眩神驰,听得是心旷神怡,刹那间,惊讶、激动、惆怅、惋惜……诸般情绪不一而足,久久无语。皇后更是潸潸泪下,恸怀已极。直是过了良久,仁秀帝首先抚掌喝彩,继而掌声从零落到轰响。周遭太监宫女也是情不自禁地大声拍手。可惜宫规森严,他们不敢高声喊好,只能以掌声表达心中的欢喜。 仁秀帝击节赞叹:“好、好、好啊……留兰郡主的舞蹈非但大得神韵,更把那虞美人的悲婉之形表现得淋漓尽致,可谓大周舞仙!”刘茵叩首道:“多谢皇上姐夫赐名!”仁秀帝一愣,随即失笑,“机灵鬼,果然会趁隙觑暇!呵呵……”笑了须臾,又道:“留兰郡主的楚舞能达如此柔美意境,大半离不开赵爱卿的配乐。赵爱卿的琴曲,悠扬婉转,凄楚悲怆,令人闻之心纠,肝肠寸断,实有缭梁三日之韵!可谓大周乐仙!” 小石头也叩首道:“微臣谢皇上赐名!” 仁秀帝大笑道:“你们二人倒真是一对!哈哈……” 这话一说,大伙尽皆笑起。即便太监宫女也是忍俊不禁。小石头心凛不敢答话,刘茵却是羞红双耳,侧眼偷觑小石头的反应。待见他神色如常,只是垂首,止不住芳心幽怨,暗自懑恨。 皇后忽道:“皇上,赵卿家的乐曲和小妹的舞蹈,实为我大周的国粹,您看是否收录进乐府。让它们以传后世,光耀千古。” 仁秀帝抚手笑道:“妙,妙啊!皇后此言对极,若真是如此,可谓本朝幸事。俟那日,四国会盟,便教赵卿家和留兰郡主献上歌舞,让那唐皇瞧瞧,可教他知晓,如论雅事,我大周可不逊他南唐半点!呵呵……” “皇上圣明!”皇后及时送上高帽。仁秀帝愈发高兴,笑得也愈加大声。 辞别仁秀帝,小石头与郑恩双双走出周宫。至于留兰郡主自被皇后留在宫中小住几日。二人到了宫门,郑恩道:“兄弟,无论你姓赵或姓石,反正你总是大哥的小兄弟!有些事,你别放在心上,大哥知道你有苦衷!” 小石头胸中一热,道:“大哥,多谢!” 郑恩笑道:“一世人,两兄弟说甚谢不谢的?哈哈……好了!大哥要回军营,改日到你府上来混酒喝!” 小石头笑道:“大哥能来,小弟欢喜不禁。”他想起当日郑恩营中的酒窖,止不住地失笑。 “哈哈……好,你说的!” “不错,那小弟就延颈鹤望了!” “好!哈哈……兄弟,告辞了!” “大哥顺风!” 告别郑恩,行至大道,又遇宋仁等人。他们见到小石头无恙,人人如释重负,尽露笑容。当下拥着他迳回王府。 到了王府见过王妃,顺便汇报了今日发生的一切。王妃闻言蹙眉,小石头发生之事实在太过骇异,即便是她也难以筹思对策。但若是放任,又不知是祸是福,当下命丫鬟唤来奚方一同商议。 待奚方到了,小石头再次复述一遍。等他说完,奚方迳自饮茶,不发一语。一时屋里万分静寂。王妃首先开口:“岩儿,没想此趟你的绝世医术到是帮了大忙。若非这样,怕是仁秀帝当场就会翻脸。” 奚方放下茶盏,肃容道:“王妃说得不错,仁秀帝此人抱负奇大,能为伤药一事,暂饶世子,并许之为臂助,可见此人胸襟与眼光也非同一般。只是如此一来,世子再想执掌军权,未免难上加难。只怕仁秀帝在世一日,世子就将闲置一日。” 小石头一愣,问道:“奚先生,此言何解?” 奚方微笑道:“世子你想,秦军自有了你配制的伤药。合津一战,他们伤敌七万,自损两千。如此辉煌战果,古今罕有。稷山之战若非周汉合击,而且秦军当场死亡的也多,战后,伤了得秦军只须用伤药一治,岂非又是生龙活虎?是以,世子所炼的伤药,既是当兵者的福音,又是帝皇们的噩梦。仁秀帝此刻既想利用你炼丹,又不想让你的伤药用到勇猛的震北军头上。二十万震北军本就如狼似虎,被宇内四国许为天下第一军,若非限于人数过少,死一人便少一人。大周以此一统天下都不无可能。你说,仁秀帝会再让你领军么?” “这……”听完奚方一番剖析,小石头深以为耻,心想自己怎地总是好心办坏事?神色间很是窘迫。 王妃道:“奚先生,看你神色淡然,似乎胸有成竹,想来必有法子破解眼下困境。” 奚方道:“禀王妃,奚某思来想去,法子也非全无,只是需要世子委屈一下。” 小石头忙道:“奚先生,只要能光大门楣,弟子无所不愿!” 奚方笑道:“世子有此决心,那便全无可虑了!呵呵……”笑了须臾,又道:“王妃,世子能有此念,实乃王妃之幸,王爷之福!奚某先行恭喜!” 王妃欣慰地望着小石头,笑道:“奚先生过奖了,说来俱是先生教导有方!”她闻听儿子在学歧黄的同时,其实已经修炼武技,而且师傅还是昆仑派的大长老元虚真人。这样的消息,让她很是高兴。心想,尽管家传武技是日月刃法,但儿子能学得更高一筹的昆仑武学,就算放弃家传武学,那也不是大不了得事。欣喜之余,对小石头起初没老实交代,也不再闷气,反觉这是他成熟的表现。 奚方突道:“留兰郡主倒是一大关键。”俟小石头与王妃均向他看去,迅即笑道:“留兰郡主的身份可是非同小可啊!世子若能和她接近或是娶她回家,可比本朝的公主尚要有利得多。” 小石头知晓古代有政治婚姻,可万万没料到,自己竟会遇到,一时怔忡。王妃倒是笑起:“不错、不错,儿啊!奚先生说得不错。你以后可要和那留兰郡主多多接近。” 奚方又道:“适才听世子所说,留兰郡主对世子未始没有慕意,若能和刘家结成姻亲,二十万震北军那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世子的掌心。不过,世子尚须记住,仁秀帝的病患,切不可立时治愈。若有灵丹教他既免了咳嗽,却又并未根治,那便大大的妙矣!” 二人看着小石头,瞧他垂首不语,以为是在思虑其中的难度。 殊不知,小石头肚内暗骂,什么先生啊?居然出这样的馊主意。简直是要让自己卖身么!但那所谓的治咳灵丹,大师傅留我的药囊里倒有不少,俟时,可取来骗骗仁秀帝。又想,只是为了光大赵家,以致眼睁睁瞧着一人遭受病魔缠身,而束手旁观,未免显得残酷。 可惜他思来想去,委实也想不出比奚方更好的法子。无奈而暗忖:罢了,罢了,我先暂时应允,待回房后,立时传讯于糊涂二老,要他们快些把真赵岩找来,否则,这假作真的生活,非把我逼疯了不可。如是一想,即低声道:“先生所说的灵丹,弟子这里倒有。只是留兰郡主一事,弟子惟有竭力而行,不过倘有异变,却也无法!” 奚方道:“不会、不会……依奚某看,留兰郡主实已被世子丰采所迷,若世子再殷勤一点,留兰郡主绝对脱不出世子的手心。呵呵……”这话也就他能说,王妃只能眯起眼笑着。看着儿子一天天成熟,此刻又要展开追女大计,对于做娘的她,当真比什么都开心。 小石头再次唾弃,暗道,你有经验,还说实已被我所迷。既然这么大的经验,怎不见你有老婆?呸……不提他不喜不乐,恼火异常。王妃与奚方偏是高兴得很。当下又吩咐了许多事,奚方又说了甚多以后要留心的地方。小石头无奈,在那唯唯诺诺。好不易等他们说完,登即起身告辞。 得了二人的面授机宜,小石头回到见山楼。却见糊涂二老和宋仁等均在楼下厅堂坐着。堪堪进门,胡长老迎将上来,谑笑道:“世子殿下万安!”小石头苦笑着:“胡长老也来寻我开心!”瞧着滑稽,众人笑起。 胡长老嘻嘻笑着:“圣宗,属下此趟出门,收获不浅啊!”言谈间煞是诡秘,显是颇有成就。 小石头走至主位坐下,淡淡地道:“说来听听!”想起因自己故,以致赵家掌军一事又生波澜,难免心怀歉疚,再者奚方的一番嘱咐,更教他恹恹无力。是以,固是胡长老嘻皮笑颜,一幅表功的模样,也没引起多大兴趣。 胡长老磔磔怪笑数声,双掌轻轻一拍,道:“天王,你们可以出来了。”话音甫落,只见三人从主位后的屏风背面走将出来。小石头侧目一瞥,错愕难当。这三人竟是神目天王和冰清,另一男子却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天罗侍卫长杨修清。 神目等一出来便向小石头抱拳道:“属下神目见过圣宗!”冰清是女子,裣衽一礼,柔柔地道:“广智天王之女冰清见过圣宗!”小石头愣了半晌,忙道:“哎呀,你们太多礼了,不敢当,不敢当……”说着,急忙起身,做了个略扶神目和杨修清的动作,接着走至冰清面前,低声问道:“你爹爹呢?” 胡长老又是磔磔怪笑,适才见小石头有气无力,他根本不以为意。心下晓得,只须冰清出来,决计能让他兴奋地跳起来。如今虽没预想中的那样,但也差不离。他一笑,神目朝他瞪瞪眼,意思你这老头,添什么乱啊? 陡见冰清,确教小石头愉悦无比。问话时,无意识地握住冰清的纤手。冰清酡色罩面,羞不可言。在旁众人多是她长辈,即便宋仁等也是熟人,时下陡被小石头如此,任她素来澹然雍雅,也不免窘迫。微微抽手,轻声道:“爹爹没来!” “哦!”闻得广智没来,不禁如释重负。 摩天诸天王里,多闻虽然阴鸷,待他尚算不错;神目不苟言笑,可对他也很尊敬;广智不然,那会惨遭囚禁,实地里皆是他主谋,何况其人足智多谋,算无遗策,又是冰清的爹爹,对于小石头来说,当真是又惧又惮,压根不敢慢怠。 冰清秀眸狠瞪,小石头初觉诧异,待见自己双手握处,终感不妥。急忙松开她的柔荑,讪笑道:“坐、坐、坐……天王、杨侍卫长,还有冰清,你们坐呀!”说话间,脑子里始终回忆着刚才的软滑柔腻。心想,假如能一辈子这么握着,那该多好! 思忖里,又往冰清望去,那娇好完美的侧面,当真让他甘愿自陷。再留意另一面,虽然依旧是丑陋不堪,但在他眼里,却是一件完美艺术品的小小瑕疵,显得那么真实,那么贴近。又想,倘若冰清没有这半面疤痕,我还有勇气与她讲话么? 眼见小石头待人接物,迥非往日木衲,神目欣喜不已。寻思着,圣教幸甚,圣宗终于开窍了。与杨修清相视一笑,双双落坐。 待众人坐毕,小石头原想唤丫鬟上茶,胡长老阻止,说道已上过。 游目四顾,果然每人案上均有茶盏。当下笑笑,心想,原来他们早就来了。神目忽道:“圣宗,属下闻这几位小兄弟所说,日间那无极岛总管隗斗又来追杀圣宗,有没这回事?” 见众人都朝自己望来,其间眸光尤以冰清最为浓情,小石头心中一甜,淡然道:“也没什么,只是隗先生非要我说出一式指法的由来。其实,那式指法由何而来,我又是如何学会的,直到现下,自己都没搞懂,又怎生回应他?” 瞧着神目仍有追问迹象,索性把当日二皇子府的异遇以及林中遭劫,自己如何无意识地使将出破天一指的诸多事,一五一十说将出来。心想,这些人皆是江湖老前辈,与其自己思之不通,毋宁教他们伤伤脑筋。只是在叙述二皇子府时,其中和雷倩的殊多亲密之语和举止,自然略之又略。那会他记忆未复,反应迟钝,雷倩很多暗示,也没领会。可如今想想,却是有所明白。而今冰清在座,即便再是淳朴,然女子善妒,他也是了解得。 待他说完,神目尚未有表示,胡长老拍几而恚,咬牙切齿道:“无极贼子实在大胆,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追缠本教圣宗,简直不把我圣教放在眼里!”宋仁等均是当事人,深有体会,当下出声附和,一时间怒斥四起。 神目摆手,待他们静下,说道:“依本座思虑,隗斗此举有两大目的。一来是追查破天神指的来历;二来是想禁锢圣宗,让本教折翼。不过也难怪他总是追杀圣宗,想来圣宗自下摩天峰,对《不死修罗神罡》的修炼必定不勤。否则,只须圣宗有六层神罡便能与他颉颃,至七层定可稳操胜券。”说至后头,望着小石头,意询是否如此? 小石头脸一热,确如他所说。自在黑狱蒙冲虚子传授《龙行八法》,便始终靠这门功夫抵御强敌。至于《不死修罗神罡》别说修炼,若非幽谷煅冶元神,搜出深处记忆,固是口诀几乎都要忘了。眼看他神色讪讪,神目知一语中的。道:“圣宗,属下想与你切磋一番,了解圣宗的练功进度。” 110章 颖悟焚阳 “切磋?不不、我怎是天王的对手?不必了吧?”小石头大吃一惊,双手猛摇。摩天诸天王均是宗师级高手,功力与隗斗不分轩轾。心道,你说切磋,实地里还不是狠揍我一顿?囿冰清在侧,这样大丢颜面的事,无论如何不能答允。 神目道:“圣宗,《不死修罗神罡》乃本教镇教神功,凭圣宗自行摸索,若想修臻大成,不知练到何时?属下只想了解圣宗功法中的缺漏,也好捡漏补遗。况且,能和属下切磋,对圣宗来说,也不无裨益。难道圣宗想永远被人追杀,就算圣宗想,只怕属下的清侄女也不想吧?呵呵……” “神目伯伯……”冰清娇嗔。 听着大有道理,小石头想,反正就是切磋切磋,输就输吧。谅他总不致暗下杀手。当下道:“那便有劳神目天王了!”说着站起身子,想走到园子里。 神目道:“圣宗,请留步!”待小石头回首,笑道:“圣宗,《不死修罗神罡》是心法神功,咱们不须出外,属下只想以本身功力探测一下圣宗的抗力。” 点点头,小石头回到中央位置。神目近前,正容道:“圣宗,属下先以一成功力施于你身,若能抗住,属下再增力道,一直到圣宗无法相抗为止。” 小石头笑笑,道:“天王尽管来就是!”神目右掌蕴力,缓缓推出。当日圣宗铁屋前,神目等人便领教过小石头的潜力,此刻岁余过去,寻思他即便不练,但依着《不死修罗神罡》的自衍特性,功力必有增长。思忖间,掌心至身,内力潜运。 直觉如击铁板,对方浑然不觉。心下一喜,须知,能有他一成内力者,江湖已算高手,何况是硬挡一成功力。迅即再增内力,不料,小石头依然稳若泰山。直至达四成,小石头兀自不觉,只是额头见汗。神目愕然,能不避不闪地硬挡他四成内力,别说寻常高手,纵是与他境界相若的宗师级高手,也势必不保。殊不知,小石头竟能行若无事。 如此异事,当真诧异到了极处。最后,缓缓增至六成内力,小石头方是浑身涩抖,大声叫停。 与此同时,神目收了真气,啧啧奇道:“万没想圣宗竟能硬接属下的六成内力,真是咄咄怪事。照理,圣宗有此抗力,《不死修罗神罡》其实已修至八、九层的境界。怎地仍不敌隗斗?难道是圣宗不会运用,抑是隗斗太过厉害?可他前次在长安,尚被广智老弟教训了一顿。” 一连串的疑问,小石头无法做答。 “硬抗天王六成内力?”胡长老在旁忽然插言道。 神目朝他颔首,意示没错。 胡长老大喜蹦起,笑道:“能挡天王六成抗力,便足以表示圣宗的神罡境界至少臻至八层。圣教史上,能有八层境界的圣宗可不多啊!且又像圣宗这般年少,更是绝无仅有!哈哈……” 神目道:“胡长老,你先别高兴太早。依老夫看,圣宗功力虽足,但经验太少,而且对神罡如何运用,也不甚寥寥。”胡长老道:“那有什么?只要圣宗确实有此功力,再有你们这些天王指点指点,何怕圣宗不能独步当世?” 神目苦笑道:“胡长老,神罡怎生使用,你知道么?” 胡长老摇摇头看着他。神目道:“老夫也不知,多闻老兄和广智老弟怕是也不知。既然咱们全不知,教咱们又如何去指点圣宗?”胡长老怔愕,傻傻地坐下,自言道:“这倒是个问题!” 闻言之余,小石头苦恼不已,想起闻人前辈所言,这神罡心诀,切不能轻传六耳。没心诀的诸天王,即便本事再大,也指点不了自己。颓然地想,难道自己永远只能是旁人的累赘?刹那间,厅中静默无声,人人烦恼。均想,小石头既有浑厚真元,何以便不能施展威力呢? 便在这时,宋仁道:“各位前辈,其实大哥的刀法很好,轻功也佳,当日在长安相国寺,晚辈等就曾见他独抗崆峒名宿散宜生。如果前辈们能在这两项指点大哥,想必他定能成为真正的绝世高手。” 众人一听,心道不错。神目道:“圣宗,属下与你到园外以招式切磋一下。” 小石头颔首,问宋仁取了柄长刀,行至院外。神目与他对面而立。众人则围在边上,静声观战。 神目道:“圣宗,你先进攻。” 小石头一愕,自学武以来,与人交战,往往是被动防御,从没主动过一次。这当口,神目要他进攻,一时真不知怎生出手。愣在当场,足有半天,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的均是如何进攻。 天罗刀法,焚阳刀诀即便那日月刃法也在脑中盘旋不去。先是天罗十二式,再是日月三十六刀,接着无招无式的焚阳刀诀,最后遥想当年砍柴的姿势,又忆起万花楼里那惊世的一刀。随着思绪飞扬,举凡他自己用刀,或是旁人用刀,均在他心头翻现。渐渐地,皇宫里的一幕也涌将上来,清晰的在意识中放映。 “唰”的一声,天霆刀破空裂现的骇怖景象,在他脑里久久不去。此刻,他无意识地举起长刀,无数股暗劲在他身边涌动。犹如海底潜流拥着一块连山磐石,伫在当地。众人再立不住双脚,纷纷退远,冰清更是躲进楼里。神目却依旧微笑,情知小石头此时正是探究武学高峰之刻,万不能扰断。 这样的机遇,任何一位稍悟天道的宗师级高手都有过。只是没料,年仅弱冠的小石头,居然也臻如此境界。诚然心下暗讶,但也止不住的兴奋。毕竟向被视做废物的现任圣宗竟有这般潜质,未始他们所料及。思起广智初对自己说要再次拥立小石头,那会尚感荒唐,可如今看来,无疑是桩明智之举。有此圣宗掌权,圣教再度辉煌,将不是痴人说梦,而是实打实的现实。 久久……久久之后,日落西去,弯月斜升。 旁观诸人都有些疲了,可见小石头依旧闭目静伫,当下只得陪着。 其时,小石头脑子里早已翻虑过万千式刀招,先是正规正矩的刀式,再是如何砍柴,如何切菜,如何解剖,最后那些景象支离破碎,零零落落地在潜意识里浮浮沉沉,若隐若现。渐渐地,他已不再去想怎生出刀,意识里只是感觉着刀的重量,风的速度,气流的力道以及角度,空间。 无几何,破碎的刀像互相结合,衍生出了无穷无尽的神妙刀式。缘于实在太过繁芜,索性不去想。 脑中重构出砍柴时的图象,一根柴火被放大了无限倍,里面的肌理和纹络,明明白白地隽刻出来。而他自己则化成了一柄刀,慢条斯理地犹如手术一般竖劈横削,刹那间堆起如山般的柴火。忽然眼前漫舞起无数的瓜果鲜蔬,有西瓜,香瓜,哈密瓜;有青菜,白菜,卷心菜;有苹果,菠萝,水蜜桃。 值此一瞬,浑若天成的一击流畅而出。数次挥洒,只见漫天瓜果鲜蔬霎那湮灭。空间再次漆黑,然后一道光柱由天袭落,照亮出神目的身形。 小石头微微一笑,这一笑悸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旌。长刀缓缓地向神目推去。同时无数股暗劲,顺着刀势向其涌卷。这些天地气机的变化,场外人中除了糊涂二老和杨修清隐约感觉以外,其余人无一晓得。 但见着小石头终于出招,自也兴奋。 神目脸容沉肃,仿佛遇着平生最强的敌手,身子诡异的一闪,偏了开去。他的武学至刚至猛与广智的空虚柔软大相径庭。然见小石头这一刀式,竟不敢硬碰,反采取闪御之法。糊涂二老尽皆一呆,但转念想,此刻仅是切磋,天王无非是让着圣宗。 小石头长刀缓缓,落在外人眼里,犹如一条庞然巨鱼艰难的在小河里游动。不过,纵是神目如何的形如鬼魅,那柄长刀偏是如影随形,也不见刀势加速,兀自与他近在咫尺,轻重缓急的恰到好处。 糊涂的二老的念头,其实神目也有,毕竟这会是切磋,私下并不想硬抗,生怕伤着圣宗。而且,他压根没料到小石头仅是思忖半晌,刀法进境居然忒猛,从刚出场时的一流身手骤地跃至宗师级。如此前无古人的快速进步,令他错愕难当。 眼见一刀袭来,无懈可击,神目无法,只得向后飘移。 殊不知,身形刚飘,小石头一刀挥圆,划地为狱,无数股气机潜流好似混沌笼罩,蓦地把他圈在里面。 至这会,神目大愕,情知再无法躲避。小石头适才两刀,前一刀直推平平无奇,偏是牵天引地;后一刀划圆朴实无华,可与前一刀竟是前后呼应。一直、一圆、一动、一静、一刚、一柔,一正、一侧。既相生相克又相辅相成,实达刀道颠峰。 气极里,神目心道,莫非这家伙始终在装傻充愣,其实已然武功甚高,只是念着昔日怨恨,是而趁机报复? 也无怪他会有这般念头,实在是小石头的进境太过吓人。纵观大陆数千年来的所有武人,委实没听过有那人可以在忒短时辰里,一僦而成宗师境界。既无法闪避,也不再躲让,当下以手作刀,破空劈去,如疾风骤雨里闪起一道星芒,电不及飞。 周围宋仁等捂嘴惊呼:“天罗刀?” “错!”胡长老嘿嘿一笑,朝他们道:“天王这刀乃是天罗刀的终极绝招,天罗斩。以掌为刀,以意驭气,衍化锋利刀斫,执天罗刑,当者无赦。”听他说得这么厉害,宋仁道:“胡师傅,那么石大哥岂不危险?”冰清也是点头,焦急地望着小石头。 胡长老笑道:“怕什么?天罗斩杀无赦,那是对付教中叛徒。难道对圣宗,天王不会留手么?你们要相信他!” 神目以掌驭刀,衍气破空,一道锋利无匹的强劲刀气直冲小石头布成的混沌气幕。 意识里,感到对方并不好惹,小石头收刀回拢。众人只道切磋结束,即便功力几达宗师境界的杨修清也是这么认为。不曾想,小石头的刀是收了,可外界的气幕却在瞬时碎裂成无数刀状气流,绵绵不断,滔滔不绝地朝中心位置的神目围去。 神目大惊,急忙收手演天罗。天罗斩终极二式,守式天罗,攻势斩。他自学成天罗斩以来,今日尚是首次防御。固是往日与闻人离切磋,也从未采取过守势。却不知,今日竟在小石头面前用上了。 连演三百六十斩,布成天罗防御式。 看着无数气流在自己面前噗噗自爆。神目有苦难言,要知道,这守势生平初展,有些转圜自然生涩已极,在无数刀状气流下,竟是相形见绌。倘非小石头初悟焚阳刀诀,刀法里也有滞窒,天罗防御式要被破了也不定。 憋足了劲,待刀状气流悉数化解,不等小石头再次举刀,神目跃出圈外,大声道:“圣宗,咱们就切磋到这儿吧!”疲于奔命的他,这会尚有些气喘吁吁之感。 失去心目中的假想敌,小石头迅即醒神。看见神目站得老远,愕问道:“天王,你……?” 神目道:“恭喜圣宗,贺喜圣宗,你的神罡虽不怎会运用,但刀法火候,却是世上绝顶。以此刀法,圣宗当能会天下英雄,而不必怕输!” “真的么?”小石头惊喜交集,又道:“我的刀法真可会天下英雄?”可不等神目回话,他忽然沮丧地问道:“天王,你不会在安慰我吧?” 神目道:“属下绝无虚言。圣宗的刀道确已臻出神入化的境界。当世能与圣宗一较者,寥若晨星,屈指可数!” 看他讲话言辞铮铮,神色肃穆,决计不像在玩谑。小石头将信将疑,道:“那我再试试!”话音甫落,挥刀虚劈,向远处击去。这一刀霆不暇发,神目要阻也来不及。由于小石头存心试试,刀法未免流于表面,此刻刀罡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无声无息,犹如潜流。反而惊涛骇浪,席卷而去。不远处的一座假山,彻底被摧。待狂飙过后,映入众人眼帘的只是一地废墟和残渣。 众人骇然,瞠目结舌。 这威猛无俦的一刀之势,连在远处玩耍的小狻猊和大鹏金鸟也是唬了一大跳。呆在缀云峰上愣愣地望着小石头。王府家丁与丫鬟闻着轰然大响,也均陆续奔来观望。见得一地废墟,又见着世子执刀愕伫,周围又有恁多人,个个怔忡呆望,不知如何是好? 神目见及不妙,忙道:“世子殿下,咱们进屋再说!” 小石头被自己的一刀吓得不轻,此刻得神目提醒,又见家丁丫鬟皆来,顿觉不好。当下吩咐家丁,把院中收拾干净,又对他们道,若王妃问起,便说自己在练刀,一时不慎,毁了假山。诸事完毕,立即拖着天罗众人躲进屋子。俟大伙坐好,他道:“天王,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何时这么厉害,居然一刀便毁了偌大一座假山?” 神目笑道:“圣宗,属下思来想去,惟有一个解释。便是你本身其实已有很高的刀道基础,只是你行走江湖以来,自始自终都未主动进攻过对方,以致纵有偌高刀技却不会使用,被人屡屡欺负。而属下适才唤你进攻,令你搜罗出了心中的刀式,并挟着浑厚无匹的真气一刀击出。是以,圣宗你眼下已然有了宗师级的身手,以后再不必惧怕隗斗或是任何人了!呵呵……” “主动进攻?”小石头思索起往日,确如神目所说,自己不曾主动进攻过那人?遇到高手,则以身法闪避;遇到庸手,譬如华山地牢那次,却用大师傅传授的针灸点穴术制敌。而大师傅也曾说过,他的所有武学没有那一式那一招是含有杀气的。自然而然,小石头即便以之克敌,心中也不曾有过制胜之念,依旧存了自保的念头。 又想,要说道主动进攻,怕是惟有长安天牢了,自己堪堪起了杀念,那死太监便应手而亡。依此看来,自己以后碰上敌人,只须存了杀意即可?不过,自己又为何要杀人呢?如果别人只想问我句话,或是只想囚禁我,而我偏生狠下辣手,戮死对方,难道就不觉愧疚么?思忖间,只觉头疼无比。寻思着,罢了,罢了,以后再说吧,而今再是怎生思虑,也属空想。 这会,猛思起奚方的嘱咐,立时问道:“胡长老,我唤你寻真赵岩回来,你找来没有?”说完,发觉胡长老面色不对,大有难言之瘾。又转目望向杨修清和神目等几人,发现他们也是如此。顿时疑窦丛生,再问:“怎么?他发生了什么事?还是他不肯回来?” 过了片刻,神目道:“圣宗,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啊!”说着以眼示意杨修清,要他四下看看有无人偷听。 待杨修清摇头示意屋子周围无人,神目方道:“当日清侄女被糊涂二老带下山,广智老弟很是焦急,当即决定下山寻找。与此同时,假圣宗之事也被多闻老兄察觉。依他的桀骜性子,岂肯俯首我二人,一怒之下,竟自手刃了赵岩,并扬言要诛杀广智老弟和属下。那会,摩天峰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多少圣教弟子在此场战役里死去。唉……” 说至此,神目喟叹一声,想起当日惨像,依旧心有戚戚,为自己等人的胡作非为,感到不耻。接着又道:“最后,幸喜广智老弟回来及时,向十二堂堂主和各大分舵,说明了圣宗的下落,并表明,本教将精诚团结,从此坚决拥护圣宗,再不争权夺利,若再违背,必受天罗神的责罚,永世不得超生!那时,属下和多闻老兄、广智老弟均在天罗神像立下了天罗毒誓!现今,属下等来向圣宗负荆请罪!”说完,噗嗵一声跪将于地。 与此同时,除了宋仁等,凡是天罗教所属,相继跪下。 听得赵岩竟被多闻弑了,小石头晴天霹雳。又听得摩天峰上自相残杀,尽管未做多少日的圣宗,但私底下,这些人毕竟曾是自己的下属,如今闻听他们互相残杀,不免伤恸。待见着众人跪在自己面前,更是大惊,忙道:“诸位,诸位快快起来,快快起来……天王,杨侍卫长,胡长老、涂长老还有冰清你们、你们快些起来啊!” 神目道:“圣宗,属下愿受责罚!” 冰清道:“圣宗,我也愿代爹爹,受您的责罚!” 其余人齐声道:“圣宗,咱们愿受责罚!”宋仁等人则是呆呆地看着,也不知自己等人要否跪下央求。 小石头道:“哪个说要责罚你们?这件事已成过去,以后再也不谈。”朗声说道这,心地软弱一面顿时浮起,叹道:“只是那些弟子死得未免可惜……”神目老颜通红,道:“圣宗,属下实在是死有余辜!”低着头,显是惭赧到了极处。 小石头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互相埋怨,也非正理。只愿咱们把圣教发扬广大,相信那些死去的兄弟就会瞑目了!”说着,把他们一一扶起。又道:“此事说来,我也有错。以后再不可互相怪责,知道么?”一番温言温语,入在众人耳里,个个心旌激动。 神目大声道:“是,谨遵圣宗令谕!”直到此刻,他才真真正正认小石头为天罗圣宗。前面诚然相对客套,但无非是残杀之后,实在寻不到一人可以服众。如今,小石头非但武功出众,少年宗师,更且胸襟磊落,大度不究他们的篡位之罪。其光风霁月,深深感动了数十年冷酷执刑的神目。 111章 左萦右拂 小石头呢嚅着:“我……我……”顷刻间,不知该继续假冒赵岩,还是该坦诚直言? “小兄弟?” “赵世子?” “小贼?” 当众人瞧清他面目,瞬时发出三声惊呼。 第一声是郑恩,第二声是仁秀帝,第三声则是浮舟子。郑恩闻得仁秀帝喊出赵世子三字,登时错愕难当,不懂小兄弟何时成了震北王世子。瞧见救命恩人居然是小石头,仁秀帝也是百感交集,一时间,不知该怎生处置他。是怪他擅闯禁宫呢?抑是奖励他救驾之恩? 至于浮舟子那一呼,完全是下意识地喊叫。待想起弑徒仇人原是大周的王爷世子,倏地闭嘴不言。心想,这当口自己能否走出皇宫尚不晓得,又有何权利去报这弑徒之仇,权当没看见便是。如是一想,索性垂首,省去见了心烦胸闷。 过半晌,小石头噗嗵跪下,大声道:“皇上,微臣赵岩囿于仇家追杀,以致误闯禁宫。望皇上原宥!” 原本各自呆愣的局面,被他这一声惊破。仁秀帝挥手斥退侍卫和铁甲卫兵,问道:“赵卿家,你误闯禁宫本有罪愆,可适才救驾有功,可相互抵消。但朕见你硬挡宗供奉的一刀,放走无极岛来的刺客,朕未免不解。赵卿家,你倒是说个理由出来。” 小石头愕然,心想这家伙果不是个好东西,算起帐来居然忒精。思虑片刻,道:“皇上,隗先生百般想擒住微臣,但昔日对微臣也薄有恩惠。今日见他即将落擒,微臣大不忍心,是以出手救他一劫。” 仁秀帝闻言,嘿嘿……这倒好。郑恩愿为兄弟斩首,尚说得过去;你赵岩竟肯为仇人获罪,也算奇人特行,殊为怪异。当下也不睬他,心道,就让你多跪会儿,让你清醒、清醒。当下拂袖转身,道:“浮舟子,你适才不是想谠言直声么?而今,还有何话好说?” 浮舟子道:“皇上,贫道现下无话可说,愿意伏法受诛。但只求皇上念在敝派渊源数百年,也属中原一脉,莫要对敝派心生恨意就是!”眼见无极岛的大宗师尚且铩羽而去,这会再不敢以为他青城有多么厉害。只想着莫要得罪东周,以致青城的传道大业遭到大挫。 仁秀帝淡笑道:“其实,朕与贵派也不是没有释愆修好的可能。有个成语唤作福倚祸伏。只须贵派遣位才高行厚之人,到皇宫当一供奉。朕大可对今日之事,付之一笑,不再追究。道长,你看如何?” 浮舟子一愣,他知道大陆四国早对中原武林各脉的实力是虎视耽耽,长久觊觎。有些国家更是直接派出使者,费尽心机,摇唇鼓舌,就冀望着那派愿意公开襄助。只是至今,除了崆峒派是公开襄助西秦,无极岛襄助南唐,刀庐襄助东周和北汉。至于其余门派,无论是正是邪,均没公开宣称帮助那一国。 其中,佛门各宗与北汉、东周是眉来眼去,就象那郑恩明显是华严宗弟子,否则焉能身怀佛门护法神拳,大光明拳。而他青城,还有峨嵋、昆仑甚至摩天峰上的天罗教,自始自终保持中立。除了私底下派些弟子到各国的重要臣子家里做护卫或是保镖。以求互不得罪,四方得当。可今日仁秀帝要他遣派中高手,入宫行事,等如变相地逼他表态,要向东周效忠。 滋事体大之余,浮舟子攒额蹙眉,不知是该答允仁秀帝的要求呢?或是一意孤行,与周国彻底翻脸。瞬时间,他是纷乱如麻,一愁不展。思来想去,心道,方今四国实力相当,其间尤以大秦最为强盛,若我青城投了周国,却未免得罪了大秦。何况,青城山尚在秦境,如此一来,岂非愈发不妙? 当下便道:“皇上,敝派宗主是峨嵋派的金蝉真人,若贫道擅自答允了此事,不免对宗主大大的不敬。所以,贫道要问询过宗主才行。” “这样啊……”仁秀帝思虑半晌,要青城派投靠周国,其实是他临时决定,起先也没多大信心。如今听浮舟子说要回山商酌。寻思着,总比他一口否决得好。迅道:“那好吧,只是在贵派尚未正式决定前,朕要多遣侍卫保护你们,防止你们再次触犯我大周禁律。” 闻得结果,并未预想中的那么恶劣,浮舟子大喜,叩首道:“皇上德重恩弘,宽恕待人,贫道敬服!” 仁秀帝微笑道:“道长言重了!”又吩咐边上一名侍卫头目,要他派人好生保护青城诸人。不过众人也知,说是保护,实地里就是监视。那侍卫头目领旨,唤了数人,护着浮舟子退出御花园。这会,宗贲见及左右无事,正想告退。 突然间,听得远处一声轰响,仿似有重物坠地。众人尽皆愕然。过片刻,有名侍卫奔来,大声道:“皇上,适才那刺客在宫门外忽然扔进一块巨石,上面写着十六个大字?” 仁秀帝问:“何字?” 那侍卫道:“上面写的是‘宗贲老儿,欺人太甚,刀剑大会,你我一决!” 仁秀帝大怒:“放肆,放肆,这些江湖人真是太放肆了!”说话间,冠冕颤动,龙袍涩抖,显是气到极点。皇后在旁急忙劝慰,但效果不大。迁怒之余,仁秀帝狠瞪小石头一眼,意思,若非你放了他,岂有任他嚣张之理?小石头一凛,不敢说话,情知这家伙正值气头,此刻若答茬,势必大触霉头。 宗贲陡然上前奏道:“请皇上宽心!俟刀剑大会之刻,臣必定擒下这不知死活的家伙,为皇上出气。” 听这话,仁秀帝转怒为喜,道:“好!宗卿若能擒下这贼子,朕一定大赏贵派上下和宗卿的辛劳。” 宗贲道:“为皇上效力,臣不敢图赏,只为能让皇上高兴,臣等余愿足矣!” 这话一说,长久在仁秀帝身边的没怎样,小石头却是听得胸中欲呕。心想,亏他还是一代宗师,居然说出此等阿谀到极点的谄语,算他本事。他瞥眼蔑视,竟察觉郑恩与他一般心思,也正鄙夷地望着宗贲。二人互视一眼,相继一笑,随惶惶低头,均思,自己的罪责尚未清呢,有何资格讥笑旁人。念及于此,不由喟叹。 这当儿,仁秀帝好言好语,夸奖了一番宗贲。待他告退,又瞧诸事完毕,即挥退一众侍卫,转目望向小石头,又看看郑恩,道:“郑卿家,赵卿家想必就是你的石兄弟吧?” 郑恩叩首道:“禀皇上,正是!” 仁秀帝一笑,问小石头道:“赵卿家,朕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你何时又成了秦营的医官,并且为他们炼制疗伤圣药?其中究竟有何缘故,卿家能否一说,为朕释去疑惑?” 适才半晌,小石头早已筹思好对策。反正不管什么,这冒认之罪万万不能坦诚,否则,即便自己因炼丹术之故而无罪,可震北王妃必然获罪不小。仁秀帝本就对赵家忌惮多多,倘有此良机,岂有不抓之理。他道:“皇上,微臣哪会不愿习武,离家出走,皇上是晓得地!” “不错,那又如何?” 小石头道:“微臣在外漂泊经年,盘缠用尽。恰好逢着一位异人,他不仅传授微臣歧黄术、炼丹术,更且教了微臣一些防身技艺。下山之后,微臣途经大秦信州军营,又时逢秦军招收医官。他们见微臣身背药箱,自然便抓进军营。如此,微臣为保性命,便不得不为他们炼制伤药。至于伤药的效果,当时微臣也不大知晓,直至稷山大战,微臣想秦军有了此圣药,岂不如虎添翼,于是觑了空暇,偷溜出营。之后,便到了洛阳,孰知,又被洛阳太守征用,至郑大哥营中为伤兵疗伤。再以后嘛,大哥对微臣是睁一眼,闭一眼;而杜神医又非强拉微臣回汴梁;最后终在一脉堂门口,被家母逮个正着。” 他说至大哥时,瞥眼望望郑恩。不曾想,郑恩却对他狠瞪一眼,意示,你小子瞒得我好苦。 仁秀帝呵呵一笑,“原来如此!那朕问你,那位异人唤作何名?”尽管小石头一番阐述,毫无漏洞,但依他性子,依旧将信将疑。小石头道:“微臣的师傅便是昆仑派长老元虚真人!” “元虚真人!?”仁秀帝愕然,任他绞破脑汁,也没料及小石头的师傅居然是如此声名赫赫的江湖前辈。元虚的辈分,在当今江湖,可说无人能比。不说他身后实力雄厚,惮赫万里的昆仑派,即便他本身的仁义胸怀,在江湖上也是一呼百诺,从者云集。 “是的皇上,微臣的师傅正是元虚真人!” 仁秀帝笑道:“赵爱卿,你的福缘非浅啊!”心下却想,适才青城派没招徕到,如今竟天降一个好大的昆仑派。思至此,他颜容泛笑,和蔼已极。又道:“赵爱卿,那生死肉骨的圣药,真是你炼制的么?” 小石头一愕,忖思着,他不会想追究我曾做过大秦医官之罪吧?当下抬头打量,心中微有所感,道:“皇上,微臣在炼丹一道上没多大造诣。只是这伤药确乃微臣所制,至于圣品之说,实在是过誉了,只是尚拿得出手,不致教人耻笑。” 仁秀帝一笑,道:“赵爱卿太谦了。朕问你,倘若朕让你炼制圣品伤药,爱卿可愿意?” 小石头情知生死就值一刻,倘若不愿,他必然立时翻脸。忙道:“皇上下旨,微臣焉有不遵之理。不说鞠躬尽瘁的话,也必兢兢业业,为皇上炼出长生不老之药!”他怕伤药的分量,还不足以让仁秀帝另眼相看,索性又抛出一个重量级诱饵。 此话一说,果不其然。仁秀帝惊问:“长生不老之药?世上有这药么?” 小石头道:“家师有长生不老药的药方,只是每种药材,均为世上罕见之物。不是雪山之巅,便是大洋深处。固是好寻之材,也多在海外仙山。他想起秦始皇和徐福的传说。心道,万一实在瞒不过,我至多学那徐福携上五百童男童女,到海外去称王称霸。 仁秀帝道:“既然如此,这不老之药暂搁一边,爱卿先为朕炼制一些圣品伤药即可!” “微臣遵旨!”小石头俯首跪拜。 “爱卿平身!”仁秀帝笑着挥手,又道:“今日朕高兴,爱卿便与郑爱卿陪朕喝上一杯,而两位爱卿也可叙叙兄弟情谊,如何?” “遵旨!”小石头与郑恩再次叩首。 皇后忽道:“赵爱卿,你既能炼制出伤口立愈的药散,那么皇上的咳嗽症状,可有良方医治?” 小石头叩首:“娘娘,能否医治,尚需微臣把了皇上的龙脉,方能知晓。” 仁秀帝笑道:“既是如此,爱卿尽管把脉就是!”说着,坐于石凳,摊出左臂。待小石头把脉时,他又道:“赵爱卿若能治愈朕自小便有的难症,朕一定重重有赏。”话罢,颇含深意地望着小石头。 小石头微笑道:“皇上之病,臣自当尽力。皇上宽心就是。”心下却想,察脉搏,这家伙显是肺病,且症状极重,倘然长此下去,多半活不过十年。又想,这病治倒能治,就是不知治好了,会否有甚不妥,终须要向奚先生问个明白才行。念及于此,即道:“皇上之症大有讲究,微臣要回去查些医书内经。不过,依臣看来,治愈的把握极大,只是耗日甚久,需要长期服药。” 仁秀帝患病日久,从小便身子孱弱,固然皇宫太医众多,也多是医术精湛之辈。可他这咳嗽之病,偏是无法根治。至多就是润润肺,清清嗓,少咳几下而已。时下闻得小石头之言,顿时惊喜无比,问道:“爱卿之言当真?” 小石头笑着颔首。 皇后蓦道:“臣妾恭祝皇上早日祛除病恙,又得臂助!” 仁秀帝笑道:“不错,不错,皇后所言极是!赵卿家与郑卿家确是朕的两大臂助。只是可恨那些太医误朕之病年久,这多岁竟无一良方驱病。幸喜今日遇得赵卿家,否则,朕仍旧要咳嗽不断。呵呵……” 便在御花园内笑声高起之刻,蓦地有太监近前,禀道:“启奏皇上,留兰郡主在御花园外听宣!” “哦?留兰郡主到了?哈哈……好啊!快宣,快宣……”兴奋之余,适才的惊怖一幕,仁秀帝全然忘记。 不多时,身着宫裳的刘茵款款入园。甫一见着小石头也在左侧,脸上喜容一闪即逝。到了高台前,脆生生地道:“刘茵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仁秀帝笑道:“平身!”待她起身,又道:“刘茵啊!闻说你舞蹈优美,不亚仙子,朕甚喜之。而且你姐姐皇后娘娘也想见见你,于是便传你入宫一聚!” 刘茵时当瞥眼,正打量着小石头身上有无伤痕,俟见他神色如常,仅是胸前衣衫褴褛。她自在国学院眼见有江湖人追杀小石头,便担心至今,至此,方是松了心旌。闻得仁秀帝所说,忙道:“刘茵谢过皇上恩典。”这当口,皇后招招手,笑道:“妹妹,你过来!”刘茵很是听话地走近,须臾,两姐妹唧唧喳喳地谈了起来。 仁秀帝笑道:“皇后,朕与两位爱卿正想看留兰郡主的美舞,你这般与她说话,教朕等人,要候到何时啊?” “哎呀,皇上不说,臣妾还真忘记了。”皇后说到这里,望着刘茵道:“实在是见了妹妹,太过高兴的缘故,望皇上见谅!” 仁秀帝笑道:“不怪,不怪……”又对刘茵道:“留兰郡主,你若献舞,可需准备下?” 刘茵思忖片刻,望望小石头,道:“皇上,刘茵没甚可准备的,只是想请赵世子为刘茵奏乐。” “奏乐啊?”仁秀帝转首望向小石头,道:“赵卿家,留兰郡主可是看中你……”话说至此,故意止口不言。脸上满是笑谑之色。刘茵在国学院尽管落落大方,但毕竟是未出闺的大家小姐,辨出其中意味,顿时绯色满面,连耳朵也是通红通红。若非是仁秀帝,怕是她粉拳早已上去,狠揍一顿再说。 无奈余,索性埋在皇后怀里,羞声低啐:“姐姐,你也不帮帮小妹?” 难得见到向是不亚须眉的刘茵露出此等窘态,皇后捂嘴笑起,过须臾,才对仁秀帝道:“皇上,不要取笑臣妾的小妹了!” 仁秀帝哈哈大笑,道:“好、好……不取笑,只是朕也没说什么,何以留兰郡主便羞窘起来,莫非其中有甚缘故?”说到这里,与皇后交换了下眼色,各自心领神会。 其时,刘茵藏在皇后怀里;小石头闻出大半意思,也是垂首不语,生怕惹祸上身,何况仁秀帝适才那“把握”两字,也教他大为忌惮;郑恩对男女之事向不挂心,脑子里除了打仗便是喝酒,自也没留意。皇后推起刘茵,笑道:小妹现下该轮到你献舞了,怎地仍躲在姐姐怀里?“ “嗯!”刘茵低低地应了。这时,仁秀帝道:“赵卿家,留兰郡主要你在旁奏乐,卿家可愿意?” 小石头叩首道:“留兰郡主既然赏识微臣的乐艺,微臣岂敢不遵?只是怕曲子丑陋,入不了皇上之耳。” 仁秀帝笑道:“爱卿太谦了!那你们二人要否商量下?” 刘茵道:“皇上,赵世子多才多艺,想必刘茵跳任何舞,他都能配乐的!” 众人愕然,皇后心道,小妹大概想是考考赵世子的本事。这念头,仁秀帝也有。二人相视一笑。 小石头却感怔忡,他前世笃学好古,诚然听过甚多古乐,但无外是一听而过,若要他当场弹奏,当真是头疼。至于那将军令,由于乐声刚劲澎湃,弘扬壮阔,喜爱之极下,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强学会。万一刘茵非要跳上一款靡靡之舞,这教他如何配乐? 刘茵又道:“皇上,数百年前,大陆英雄项羽与天下第一美女虞姬之间的悲恋,时至而今,世人依然记忆尤新。刘茵不才,前数日偶得一本舞谱,上面记载了惜离楚舞,同时也是美女虞姬辞别霸王之悲舞。刘茵愿为皇上献上,请皇上指正。” “哦!?世间果真有此舞谱?”仁秀帝惊问。俗间相传,美女虞姬乃天界仙子下凡,她跳得舞那是流电击空,惊飙泪天,眼中可见水湛湛,云窈眇的虚幻之境。闻得刘茵会跳,由不得他不失声惊问。 刘茵笑道:“皇上,刘茵只得《惜离楚舞》的几成火候,离那真髓仍差之千里,稍后若刘茵跳得不好。还望皇上原宥!” “那个自然!只要你真能跳出几分神似,朕今日便大大的赏你,决无虚言!” “谢皇上金口恩典!”刘茵笑着叩首,移步至空旷处,两袖轻举,一足点地,一足抬起,似正腾空而起,动感极强。 这当儿,早有太监问过小石头需要何样乐器,小石头讨了一具古琴,席地坐下,置于腿上。寻思着,刘茵跳的既是姬别霸王,莫不成,我还能弹奏慷慨激昂的《霸王别姬》不成?听她所说,这舞蹈乃惜离楚舞,想必是柔绵异常,缓缓飘舞,若乐曲不对,势必大煞风景。 万分苦恼里,忽想起以前听过的一首现代的仿古乐曲《梦里几番哀》。心想,那歌唱得是位女子痛别唐太宗李世民。思来想去,与霸王别姬倒也意境相若,不如就奏这一首。当下成竹在胸,就等刘茵起舞,他便奏乐。 斯时,刘茵朝他微微一笑,但见她高髻长袖,婀娜俏丽,竟是情意绵绵,令人沉醉。小石头一凛,心中莫名思起冰请,心想,我可是有未来老婆的人,你别想勾引!他对冰清可谓一往情深,即便记忆恢复,依旧初衷不改。只是旁人对他一笑,他便兴起这样的念头,未免可噱。 与此同时,刘茵徐徐舞动长袖,时而高弹,时而低拂;翩翩如神龙游,袅袅似雪萦风;乍续乍绝,连翩络绎,裙似飞燕,袖如回雪。嘴里且柔声低吟:“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随着辞赋吟声,舞步愈旋愈疾,轻盈犹如雪花翩翩,飘舞漫天;矫捷的又似那受惊的游龙,夭矫多姿,体形优美。 112章 金针施医 出得皇宫,宋仁等四人依旧在正阳门候着。见他出来,很是高兴。一众人按辔徐行,迳往一脉堂而去。一脉堂囿于救死扶伤的理念,是而便建在汴梁城的人多处,同时也是城内最为繁华之所。行不多久即到。 旬日前,小石头常来,并为甚多人疗治。妙手之名,流传极广。医堂外的侍者无不认识。见他到了,顿时堆起笑颜,道:“世子来了,请……请……”今日恰是常笙值班,在堂内见着小石头,从里迎出,笑道:“赵世子,好久没来了。馆中有些病人可念你得紧!” 小石头道:“贵堂有杜前辈坐堂,又有十数位年高艺精的大夫,何时轮得到在下。常大哥莫要说笑。” 常笙钦佩他的医术,尤其钦佩他的虚怀若谷,是以二人交情不错。嘻嘻哈哈地走入医堂。便在这时,猛地冲上一人。吓得宋仁四人顿时拔刀出鞘。不料,那人到了近前,问道:“常、常大夫,这位是赵神医吧?” 这人是一四十许的中年,面相朴实,穿着布衫,卷着袖头,裤脚也是一高一低。身上尚带着一股腥味。常笙认识他,笑道:“原是何老板,呵呵……不错,这位就是本堂的另一位神医赵大夫。” 那何老板闻言甚是激动,“噗嗵”一下跪在地上,道:“赵神医,您可是我家婆娘的救命恩人呀!请您老受小的一拜!” 小石头一惊,忙着扶起他,道:“不敢,不敢……救人病急,本是咱们这些大夫的天责,岂劳何老板这般大礼!” “说得好!说得好呀!”声音传来,满面红光,一身员外装束的杜雍从里堂走将出来。他笑眯眯地对小石头道:“救人病急本是咱们大夫的天责。这句话说得好!真是说到老朽的心底里。呵呵……”他闻得下人通报小石头到了,顿时出来接迎。恰闻得一句极是称他心意的话语,忍不住地夸奖起来。 被他赞得有些赧颜,小石头抱拳道:“前辈也在啊!” 杜雍笑道:“世子这样,折杀老朽了。”说着,作了一扶式。又道:“世子今日来,可是又想垂堂坐诊?”他捋着颔下灰须,显得乐不可支。适才在后院尚与女儿说起赵世子怎地许久没来?不想话音甫落,侍者即来禀报,说道小石头来了,当真令他高兴。 小石头道:“不是,家母唤在下采办礼物,忙里偷闲来看看前辈。” 杜雍更是欣喜,道:“世子,亏你还记得老朽。哈哈……” 他们说话时,那何老板起身出外。诸人也没留意,此刻忽然回来,手里提着两尾大鱼,至近前道:“赵神医,您治了我婆娘的病。小的没甚感谢,只能用这表示,表示……”说着,拎起大鱼,晃了数晃。 没想他在外面转了一圈,竟提着鱼儿来感谢自己。小石头愕怔,道:“何老板,这如何敢当,太让你破费了!”至如今,他都不晓何老板的婆娘何时由自己治疗过。那会初进赵府,闲得慌,确实救过甚多人。那里记得住恁多病人。 何老板道:“赵神医,若非你说得法子,用郁李仁裹酒,小的那婆娘,恐怕到现今都闭不上眼。这样的大恩德,小的用两尾鱼便想报还,确实抠了点。不如这样,小的做东,请赵神医到玉壶轩吃上一顿,如何?” 玉壶轩是汴梁城中三大知名酒楼之一,里面寻常一桌酒席便要普通百姓一月的收入。像何老板这样仅做小生意之人,若非为报答小石头,此生都无幸进入。闻得郁李仁裹酒,小石头想起,原是当日杜怡要考考自己,时当有位医堂大夫遇着疑难病例,便向自己问询了秘方。 他正思忖,那厢杜雍笑道:“何老板,算了,算了,酒楼么,咱们就不去了。这鱼,老夫代赵兄弟收下就是!呵呵……” 何老板道:“杜大夫,这鱼,赵大夫要收下,这酒还是要喝得。”平头百姓就是这样,受了点滴恩惠,却非涌泉相报。他今日死要请小石头喝酒。实地里也怕事情不成,稍后回到鱼摊,被他婆娘骂抠门。 不过杜雍晓得小石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得。索性越俎代庖道:“何老板,不要推来推去了。假如你非要请酒,那咱们就全不要了。”看何老板神色愕怔,即又笑道:“现下老夫做主,收了你的鱼,稍后,还不知赵兄弟会否说我的不是呢?”说话间,瞥眼望望小石头,与他打了一眼色,意思这鱼就收吧。否则,事情没完。 “这……”何老板见大夫们都不应允,何况年高德韶的杜雍都开口讲话了,再强拉硬拖,似不给颜面。当下好生为难。 常笙道:“何老板,你的心意,赵大夫收了就是。至于喝酒,你问赵大夫愿不愿意?”瞧着何老板望来,小石头道:“何老板不必太过客气,假如真这样,在下以后便吓得不敢来了!”他想起现代时的医生,病人若不给,尚会主动要。自己那会就是不入群,以致得罪甚多人。 听众人都这么说,何老板踌躇不决,既想请小石头喝酒,又怕强请的话,惹恼了众人,反而不美。无奈余,只得道:“好、好,小的听诸位大夫的话就是。”杜雍笑道:“那就对了,何老板先忙去吧!你那鱼摊,扔给你妻子一人,可顾不及啊!” “是、是是……”何老板叩首,又向小石头连叩三首,随即出了一脉堂,迳自做生意去了。 小石头谢道:“杜前辈,幸喜有您在,否则,在下真不知如何了!” 杜雍笑道:“这样的事,老朽比你有经验。不过就是医术没你好罢了!哈哈……” 小石头忙自谦虚:“过奖,过奖……” 当下,二人携手进了里院。院里景色依旧,仍是绿树成荫。只是眼下自己的身份却骤成世子,想到这里,小石头有点恍然如梦之感。院里摆着一张大桌,杜怡笑殷殷地站在边上,已然砌好茶水。一望见小石头,便道:“赵大哥,你那小犬怎不带来?”小狻猊的变身,确实有点四不像。无怪杜怡会说它是狗。 小石头笑道:“它在家里玩着,现下都不理我了。” “是吗?咯咯……”想起小狻猊的可掬憨态,杜怡笑声如铃。她自小石头在堂中演示了医术,之后又治疗了十数例疑难杂症,便再不说他是骗子。反而对他亲热异常,尚对杜雍道,要拜小石头为师。若非小石头那会极力推却,保不定现下已是他的开山大弟子。 接下,二人喝了会茶,又随便聊聊。其间杜怡最为兴奋,在旁唧唧喳喳,始终没个停当。小石头想,她与小翠倒是无甚两样,都这么爱说话。看看天色近未时,小石头从怀里取出一份圣旨,道:“杜前辈,在下今日前来,实有要事麻烦前辈!”说着,递过圣旨,道:“前辈先看看圣旨。” 杜雍怔忡,从没想世上竟有这般传旨的。刚想接过,猛一思不对,又忙地想跪下。不料,小石头一把拦住,道:“前辈,这里没外人,那些繁礼,咱们就省了。” “这……”杜雍仍有担心。 小石头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皇上要在下为他炼些丹药,但需要大量的药材和鼎炉,并且需要一位经验极足的医者能时常在旁照看。在下向皇上推荐了贵堂。是而,以后贵堂便是周国的国立医堂,至于药材的费用,皇上会吩咐内库拨银两的。” 杜雍接过圣旨,稍一浏览,愕道:“圣品伤药?难道,这就是前些日传得沸沸扬扬的秦军伤药?”突闻小石头要炼制伤药。寻思着,依他的歧黄水平,想必一般的药散,决落不了他的法眼,何况还是御用之物。当下便试猜是不是前些日风传不死的秦军伤药。 小石头笑道:“不错!杜前辈可愿意?” 杜雍拍桌而起,大声道:“老朽怎会不愿?这样利国利民的大事,即便皇上不拨银两,老朽舍了身家也愿意啊!”他在郑恩大营与圣品伤药擦肩而过,本就遗憾,之后回到汴梁,闻着伤药的不死传说,那便愈加懊悔。引为生平恨事。此刻,得闻这等圣物竟能在自己手上重现,当真是欣喜若狂。 “好,那便说定了!呵呵……”小石头说完,与他相视而笑。 二人这么心领神会,杜怡糊涂得很。直听得什么圣品伤药,什么圣旨,又是什么利国利民。压根没弄明白。她打小就好学,喜欢研究疑难。一脉堂的先进规模就是出自她手。如此聪慧的人儿,怎肯不明不白。拉着杜雍的衣袖,不依道:“爹……赵大哥,什么伤药啊?瞧你们神秘兮兮的样!” 小石头一笑没应声。 杜雍摇头晃脑地道:“怡儿,这圣品伤药可是个好东西。爹问你,你可听说过,被刀划破的伤口,若倒上药散,顷刻即愈的事?” 杜怡睁大眼,奇道:“有这种事么?那不是神话?” 瞧着女儿难得一现的愣愕,杜雍哈哈大笑,“怎么没有?咱们以后要炼制的伤药,就有如此神效。你说,咱一脉堂若是有了这样的伤药,那些病人岂非笑得合不拢嘴?” 杜怡思虑须臾,笑道:“岂止合不拢嘴,依女儿看,他们一定高兴死了。”话音甫落,忽又歪着头,望向小石头,问道:“赵大哥,我爹爹的话是真的么?” 小石头微笑道:“千真万确!”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真想早点见识,见识……”杜怡不无遗憾地叹道。 这时,忽然有一医堂侍者从外院奔来,到了二人桌前,道:“馆主,赵神医,堂外来了一位病人,虽是剑创,但内伤古怪。堂内几位大夫束手无策,唤小的来禀告。” 二人闻言,顿生兴趣,互视一眼后,急忙随他出去。 堪堪到了外堂,小石头陡然一愣,随即欢喜不已。只见一处包厢外的藤椅上坐着三人,正是秀眉微蹙的邓蓉,低头掩泣的苏眉和在一旁不断劝慰着的穆淳风。不过独少了向来顽皮掏蛋的苏吉。至这会,内心深处隐觉不妙。大声道:“邓姐姐,穆兄,苏小姐。” 三人见他时有些怔忡,不过邓蓉最先醒神,幽幽地道:“石弟弟,快救救吉弟吧!”她见群医束手,无法救治苏吉,正忧心如焚,陡见着小石头,立时欢欣鼓舞。自和小石头在七里塘初遇,每遇灾厄,似乎只须落到他手里,无不迎刃而解。故在邓蓉心里,小石头仿佛已成了她除父母之外的唯一依赖。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何况当日他妙手回春,把白易铁和陶儒在死亡边缘拉回,她是亲眼所见。此时感觉,便如雪寒骤得棉衣。 小石头一怔,道:“伤了的,难道是吉弟?”没等他们回应,业已钻入包厢。 一脉堂的病室很是讲究,分病症而列。苏吉是剑创,被摆在外科包厢。里面有两位侍者,正为他清洗伤口。旁边尚有两位大夫愁眉苦脸地互望。他们也认识小石头,见他进来,一人道:“赵神医,他……”小石头摆手,要他肃声。随即走至榻前,抓起苏吉的手腕,静静搭测。 一边感觉着苏吉的脉搏跳动,一边望着他的面色和伤口大小。 不过片刻,已知根源为何?原来伤苏吉的敌人乃一内家剑手,内力极为高明,而且性质刚阳。瞧创口,扁薄而狭长,可见此人剑法轻灵迅捷;但这样的伤口,在医者手上,无疑简单已极。主要是苏吉体内有股刚阳气劲,一路炙坏经脉,破坏经络,无怪一脉堂的诸位大夫焦头烂额,只得进来求救。 小石头抬头,看着刚进来的杜雍道:“杜前辈,这是在下的兄弟。他的伤,在下已明了,便不劳杜前辈 了!“ 杜雍捋须道:“赵世子出手,老朽有何不放心的?你尽管便是。”说着,也不离开,反而伫在一旁偷起师来。 小石头一笑,手中已多了两支一长一短的伯高针。分执于左右手,同时捻往苏吉胸前的儒艮穴。这会,穆淳风三人也走将进来。苏眉偎在他怀里,悲怆无力。她原在小声抽泣,杜雍竖食指于唇中,示意静声。她点点头,顿时强抑哭意。邓蓉拍拍她香肩,朝她微笑,意示有小石头在,你尽可宽心。 包厢虽大,但八九人同时挤在一起,无疑狭小。杜雍挥手命两位侍者和两位大夫出去。他倒呆在一边,既做下手,又当学徒。此刻,包厢气氛凝重,苏吉昏迷不醒,生死不知。 大约数个呼吸,小石头松手,任原来两支针依旧插在苏吉的胸前。不过手里又多了两枝针,这次插入苏吉下肢的商曲穴。这两穴分属足阳明经和足少阴经。须知,那刚阳内力破入体内,引得苏吉的阳跷脉和阳维脉一阵大乱,倘再不予以平和或舒解,迟早会便溺失禁,食不下咽,最终瘫痪致死。 即便针灸需要静心凝神,但思起下手人的恶毒,未免气炸于胸。耐着性子,连施十二针,暗合子午十二诀。预示,再延一日性命,从阎罗手上抢得一魂。他施针时,手法迅捷,如电如矢。即便杜雍基础之好,世上罕有,但记住的针法仅只二三。 待苏吉体内气息平稳,收了其余十针,仅剩胸前两针依然。小石头双手撵住,真元贯入。潜意识默想电磁脉流,徐徐颤动。 落在众人眼里,他手不动,针不动。可苏吉体内却如炸开了锅,拟成电磁脉流的真元力迅速在经脉内四下振荡,修补各处破损的经脉,一遇那刚阳气劲,顿时同化地同化,驱除地驱除。又是片刻,小石头收针站起,面露笑容。 苏眉急问:“石大哥,我弟弟怎么样?” 小石头接过杜雍递来的手巾,一边擦手,一边道:“幸好救治及时,否则后果堪忧!现今只须修养十来日,吉弟弟便又可与你吵架了!” 苏眉脸一红,走到苏吉身边,轻轻地抚慰他的脸颊,柔声道:“吉弟、吉弟……” 小石头拍拍她背心,吁了一声。轻声道:“吉弟需要静休,莫要吵了他,咱们先出去。” 众人颔首,鱼贯出了包厢。 小石头问:“到底怎么回事?吉弟他怎会伤得这样?是何人如此歹毒?”他见苏吉的伤势迥非寻常剑伤那么简单。伤他之人,至少该有宗师级别方可。只是疑惑,既然敌方有着宗师身手,又何以单伤苏吉,偏偏饶过另外三人? 知道苏吉得救,邓蓉三人已无先前焦躁。互相看了看,邓蓉道:“石弟弟,是这么回事!” 原来他们自小石头走后,便在华山翠云堡又居了月余。一直等白易铁和陶儒伤势痊愈,同时邓蓉的《紫霞剑法》稍有成就,方是下山。先到洛阳,得闻东周打算在京都汴梁举办刀剑大会,届时武林各派均要前往。四人大喜,皆想,趁群雄云集汴梁,穆淳风若想邀人报那灭门之仇岂不事半功倍,当即也不管幻骨门总舵便在那里,索性赶来看看有否志同道合之辈。 今日四人刚到,先去了会场。即有人介绍他们去那新建的英雄馆。英雄馆是庞太尉的新创举,把江湖各大有头有脸的门派和大人物,在会前均划入馆内歇息。一来好联络感情,二来便于控制,防止大会时期有偶尔事端发生。四人报上姓名与来历,仙鹤门威震鲁东,但已灭门,英雄馆内自无房舍安排;狂儒名气虽响,不过只是一人,是以也没居所。可华山一派流传千年,近年声名不振,然潜势强大,庞太尉倒是予划好一所华山院。 四人欣然落住。刚一安顿,正想由苏氏姐弟出外寻访小石头,另由邓蓉和穆淳风各邀本派以前好友。青城派突然来请,说有要事与华山掌门邓蓉一谈。四人很是高兴,皆想,若能邀得青城助拳,实乃幸甚。到了青城院,四人微愕,没想峨嵋掌门金蝉真人也在,这下更是兴奋。 寒暄甫毕,未待穆淳风开口,青城剑手宫权已数落起东周的震北王世子赵岩。 伊始,四人并不知赵岩便是小石头的另一身份,自然言辞附和。到最后,愈听愈不对,直至宫权说道,赵岩此人心计深沉,先是伪装混入雷府,乔扮家丁;再是出身不正,假冒昆仑弟子,实地里是魔教妖孽;最后说他打击青城,意图一统江湖,为东周争霸天下,做那马前卒。 这番话说出,四人与小石头的经历稍一迭合,顿时疑窦丛生。 穆淳风首先问道:“赵岩是否另有一名唤小石头?”得宫权认可,素来敬服小石头的苏吉当先大骂,说青城诸人乃胡说八道,乱说一气。并道,何风之死,不定是咎由自取,是青城派首先行事不端,惹了人家。又说,青城武艺低微,那多人围攻一人,非但被人突围,尚被弑杀一人。实在是江河西下,枉为名门。 他人小鬼大,说话没那忌讳,想啥说啥。穆淳风等人要阻也是不及。他这番话说得峨嵋、青城两派人人色变,勃然大怒。宫权咆哮一声,执剑相攻。然苏吉有龙行八法的基础,任他剑如披风,使如雨点,竟不能破。得意之余,苏吉又是揶揄加讥笑。 孰知,就在宫权一剑落空,未收想收之际。 那会,瞅着苏吉仗着身法神妙,虽然无法克敌,但也决计无虞,穆淳风等人也是放宽心旌;同时眼见宫权一剑刺来,被自己身法避开。瞧对方偏已力竭的疲态,苏吉是笑骂不断。不曾想,他的谑浪笑敖,指桑骂愧,却是恼了始终端坐一旁的青城宗主、峨嵋派的现任掌门金蝉真人。 见他所施身法是昆仑绝艺《龙行八法》,帮的又是青城派的弑徒仇人,嘴上偏又得理不饶人。素来就想超越昆仑派,成为正道武脉第一的金蝉真人顿时三昧火起,忽然弹指,震断宫权的剑尖,并驭之射入苏吉的小腹。 这一式原是峨嵋派的仙剑术,同昆仑派的驭剑术一样,同为当世绝顶的修真手法,决非修炼武道者能挡。一剑刺入,蕴在剑内的金丹气息登时逆入苏吉的身躯,就像诛杀妖魔鬼怪一般,峨嵋派独有的纯阳真息在他体内破坏着一切契合自然的生机,让苏吉最终身形俱灭,落得无法转世的地步。 金蝉真人一剑成功,心下顿悔。寻思,怎用绝顶的修真手法对付一个江湖后进,何况还是昆仑弟子。当下便想施救。怎奈,苏眉与穆淳风那里放心得了这个凶手出手施援,何况梁子已结,也断不能受这恩惠。迅即抱着苏吉冲出青城院,问了城中最有名的医馆一脉堂的地址,急奔而来。 到了一脉堂,诸位大夫起先直道寻常外伤,取出剑刃,施以药散止血,并用纱布包裹。但不多久,血流如注,原来深蕴体内的纯阳真息,此刻猛地发作,别说血脉无法止血,即便各大经脉也是紊乱不堪。实在无法,大夫们遣侍者进内院,唤馆主杜雍前来。 听到这里,小石头喟叹一声:“全是我害了吉弟。” 穆淳风道:“哎,石兄弟岂能这样说?那时,闻得他们的污蔑之词,别说吉弟,就是我也是怒火焚胸。说来说去,皆是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欺人太甚。只能由得他们说,偏不能让人辩驳一句。” 小石头颔首,深有体会。 邓蓉忽然柔声道:“石弟弟,怎么你又成了震北王世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在青城院闻得小石头居然成了震北王世子,确实教她匪夷所思。即便目下已得他亲口承认,但疑虑仍在,不问个清楚,总不放心。 望着关心倍至的美眸,小石头胸中一热,寻思着,邓姐姐比冰清还要对我好。又想,自己的遭遇实在离奇万分,此刻人多嘴杂,不适多谈。念及于此,微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改日选个闲时,小弟详详细细地说予姐姐你知晓。”接着回头吩咐宋仁,“宋兄弟,你去找辆马车,咱们送穆大哥他们回王府。” “嗯!”宋仁点头出门。 杜雍道:“赵世子,你这位兄弟伤势刚好,依老朽看,还是暂时留在敝堂。” 小石头道:“无妨……杜前辈放心。我这位小兄弟由我施了子午针,只须睡上一宿便可无事。依他的顽皮,若留在你这里,待他醒了,保准你头疼无比,不堪其扰。” 苏眉等莞尔,想起苏吉平时性子,小石头的话半点没差。 杜雍放声大笑,道:“原来这位小兄弟这么顽皮?哈哈……” 宋仁这会进来,道:“世子,马车已在门外。” “好!辛苦你了!”小石头微笑着,双手轻轻抱起苏吉,步出门外,并放于马车上。随后与杜雍等告别。俟宋仁牵来马儿,倒是为难了。 小石头自己一骑除外,宋仁等是四人四骑,另五人随着匐总管采办礼物去了。这会,宋仁他们是二人一骑,可让出两骑给穆淳风三人。邓蓉与苏眉二女马术不精,一人骑着勉强可行,若背后带一人无疑不行。若让苏眉与穆淳风共骑,二人平常无人时,虽然恩爱,但毕竟尚未婚配,此刻要公然在大街上亲昵共骑,当真羞煞二人。 最后无法,邓蓉落落大方,对二人道:“我与石弟弟一骑,你们二人各乘一骑便是。”说完,纵身跃起,如一朵轻云出岫,跳上小石头的马背。五匹马里,幸好小石头的坐骑最为神俊,也最为高大宽长,即便二人共骑,它驮得依然轻松,二人也不觉狭挤。 堪堪越上马背,鼻前陡闻着小石头不断散发出的男子气味,忆起当日七里塘山林一夜。那晚也是如此,二人紧紧偎坐,你一句、我一句,谈得很是高兴。可惜,昔日傻傻的,愣愣的,又有些可爱的小石头已然不见;此刻坐在前头的,却是卓而不群,雍荣闲雅的王族世子。 遐想联翩中,双臂稍稍搂紧,靠在小石头雄阔的后背。心想,假如这一刻能永留,那该多好!心情荡漾中,对于路人的指指点点,她压根不顾,只知沉浸于暂时的幸福里。 当她跳起,跨上马背的一刻,一股淡馨的香风丝丝钻入鼻内。再当她双臂轻挽于自己的腰际,小石头如遭电亟,顿时失魂落魄。待身边众马驰前,若非他跨下的马儿不忿属下居然超越,索性自行驱前,只怕他会长久伫立于一脉堂门口。 随着时间过去,忽然一双柔柔的,说不出舒服的软绵,挤在自己后背。敏感的他顿时浑身瑟抖,前世学医的他,自然知道这团软绵为何物?脑子里无由地想起身后的邓蓉此刻必是惬意异常,也享受之极。不觉,脑中浮现起一双脉脉含情的美眸,里面汪汪清水,深情无限,如丝如缕,牵绊心头。 便在这会,另一双清澈透彻的美眸瞬时涌上心头,与此同时,他心头如击重锤,觉得好闷、好闷。大喝一声:“驾!”马儿撒开四蹄,如风电掣,直驰王府。他不知,脑海里浮现出的邓蓉面相,正与现实中邓蓉的神色一模一样,毫无不同。 行不多久,至离王府不远的大佛寺门前。此刻,马车与宋仁等已然去远,惟有他们一骑落在后头,各自遐思联翩,猛听有人喝道:“小子,混得不赖么!”与此同时,“啪”的一声,头上被人扔了一块香蕉皮。 小石头被惊,愕然四顾,除了忙碌的行人外,不见扔皮之人。正感郁闷,头上又有声音响起:“小子,看什么看?老爷我在你上头。” 闻言抬头,只见一人高高端坐在路边的旗杆上。旗杆的上方有一尺长的方形漏斗,不大不小,恰能盘坐一人。缘于对光,人影能见,偏难瞧清,只见那人身边散着一圈金蒙蒙的光晕。揉揉眼细看,能见到那人全白的须发。头上戴着一个大头娃娃的头套。 小石头乘在马上,抱拳朗声:“这位前辈,有何吩咐,请下来一叙!”他想,这么高的旗杆,寻常人万万爬不上去,除非是武艺极高之人。只是此人行止古怪,荒诞不经,也不知是敌是友? 那人呵呵笑道:“数月不见,傻小子竟成了俊公子。嘿嘿……稀罕,稀罕……” 小石头愕然,心想,难道他认识我?可他到底是谁呢? “石弟弟,他认识你?”身后的邓蓉忽然问道。 小石头颔首,回道:“大概吧!可是我却记不得!”说着搔搔头,仍在思虑。 这当口,忽然有位路边小贩奔将上来,指着旗杆破口大骂:“老兔崽子,找你半天了,原来藏在这!快把大爷的水果还给我!”那人在旗杆上恶狠狠地道:“小子,老爷子我吃些你的水果,是你祖宗烧了高香,怎地还要骂我?不想活了?” 小石头一愣,没想,适才扔在自己头上的香蕉皮竟是旗杆上那人偷吃的罪证。又听着明明是他偷盗小贩的水果吃,可从其嘴上说出,偏生是小贩的福气,而且还应大肆敬供。否则,尚要构成大不敬之罪。死至此,不免扑哧失笑。 邓蓉笑道:“石弟弟,这人好逗!” “嗯!”小石头回想着以往是否遇到过这般逗趣之人。 这会儿,多半小贩听得也觉郁闷,在地上气急败坏地道:“死老头,你再不下来,老子便把这旗杆拆了。”话音甫落,“噗”的一下,一块橘子皮砸在他头上。 此时,邓蓉再也止不住笑意,在马上忍俊不禁得呵呵笑起。周围,更是聚了不少人,有看热闹帮腔的,也有偷看邓蓉美妙笑姿的,不过大多是指责旗杆上的水果窃贼。 小贩捂着头,气极道:“死老头,你、你、你……竟用橘子皮扔老子?” 旗杆上的老儿道:“扔你又咋地?老子适才还扔了你们的贵族呢!”众人闻言,向衣着华丽的小石头望去。 小石头苦笑,点点头,意示那人说得不错。心想,自己尚有很多事,这里只是闹剧,先行走了便是。刚想策马离开,一块橘子皮倏然而临。先前没提防,倒也罢了,此刻他凝神聚气,就怕旗杆上人故技重演。孰知,这块橘子皮来势极为巧妙,先是直线驰来,堪想用手拨开,不料来势骤猛,而且蓦地下降,直往胸口袭来。猝不及防“啪”的一声,又遭偷袭。 邓蓉惊骇失声,“石弟弟,你怎么样?” “没事……没事……”感觉到邓蓉的关心,再想到冰清的无故嫉火,小石头竟觉彷徨。 邓蓉又道:“这老儿真可恶!”小石头笑笑,算是回应。 瞥及世子遭辱,众人哗然。小石头这多日时常在汴梁闲逛,百姓们多有相识。而且他自一脉堂坐诊,确也活人甚多。被他治愈之人,一传十,十传百,均说他是菩萨转世,贤人投胎。此刻人人怒不可遏,纷纷破口大骂。 小贩也道:“死老头,你偷水果吃,那也罢了,怎地把果皮扔在世子身上,简直太放肆了。只要你答允,不乱扔果皮,老子的水果就算送给你吃了。怎么样?” 听完小贩之语,大伙心想,这倒是好法子,那窃贼多半愿意。 不曾想,旗杆上的老儿笑呵呵地道:“不好,这样的建议,老子不依。老子偷你水果,就为扔人砸人,假如听了你的话,岂不偷之无趣?” 大伙怔忡。从不知世上竟有这样的窃贼,只要他循规蹈矩,不再乱扔果皮,主人家便答允不再追究他的偷窃。这样的结果,本该是两全俱美之策。而他偏生嘴凶,非但不知错,尚在老子、老子的自称自呼。最主要,他那偷水果的目的,也令人不可思议,居然只是为了用果皮砸人。 这下,百姓们群起大怒。有些气急者,上前猛摇旗杆,冀望把那死窃贼晃下来,然后大大的惩治一顿。 旗杆上的老儿这会儿也有些发急,在上面乱呼乱唤:“杀人啦,抢劫啦,老子要完了!” 适才橘子皮的一击,小石头知旗杆上人非比等闲,不定是那派高人,故意寻人玩笑。当下道:“诸位,诸位停手!”赵世子喊住,百姓们自然停手,均向他望来。小石头道:“算了,算了,旗杆上那人年纪不小,想必无人照顾,才会偷窃水果。诸位便饶他这一遭。何况这根旗杆是大佛寺的,摇坏了未免对佛祖不敬。”说着,从怀里掏出些许碎银,对那小贩道:“这位大哥,这里有点碎银,你拿去便是。至于上面那位老人家,你们随他去吧!” 小贩道:“不、不不,世子,小的怎可要你的银子。您说怎样就怎样,这银子,小的万万不能要。” 这话一说,百姓们朝他赞许地望去。暂不说这段日小石头医人无数,单是老王爷赵烈保疆卫国这么多年,百姓们也决不会问他要银子。何况整桩事本就与他无关,说来全是殃及池鱼。此时,见他取出银子要解决此事,百姓们愈加敬服。直觉,赵世子心地仁厚,确实不枉他们一番尊重。 旗杆上的老儿忽道:“臭卖水果的,干吗不收?那小子原就是老子唤来付银子的,你若不收,岂不坐实老子偷你的水果吃。倘若传扬开去,老子的颜面全完了。” 众人怔然,心想,就他这糗样,还妄想颜面问题,未免高看了自己。 旗杆上的老儿又道:“臭卖水果的,适才老子问你要,你不给,非要银子才可以,迫得老子只能不告而取。现下有个贵族给你银子了,你小子又不敢收。怎么,就欺负我老人家是平头百姓,没财没势。哼,狗眼看人低。改日,老子去皇宫偷件龙袍穿在身上,看你给不给我水果吃?” 一时,地上群情哗然,说这老儿好不知羞耻,还大言不惭。 见及没得收场,小石头笑着对小贩道:“这位大哥,这银子你受了就是。万一你不收,我再被那老人砸到,岂不是你的错?” 小贩左右为难际,旗杆上的老儿道:“不错,臭卖水果的,你还是收了吧。不然,老子要改扔石榴了。”众人闻之,忙自躲得远远。均想那果皮还管它去,即便砸在身上,至多污了衣衫,可若由石榴扔来,这般高的距离,铁定给砸得半死。 小石头一笑,把碎银扔于小贩,然后抱拳对旗杆上的老儿道:“老前辈,银子在下已付过了,是否可以走了?” 旗杆上的老儿道:“老夫再想想……再想想……”这时节,地上百姓群情激愤,均说这老儿委实不知好歹。人家世子大人有大量,既替他付了银子,又被他羞辱之后,不寻他的错,换做其他人,早该谢天谢地,却不知,他仍是趾高气扬,尚要想想。 突然,一队气势汹汹的军士奔来,把旗杆围住。 原来,刚才闹事际,已有人偷偷去禀报城中巡卫。此刻军士便是想抓这老儿的。与此同时,旗杆上的老儿哇哇大哭,在上面喊道:“冤枉啊!冤枉啊!老子一没偷,二没抢,你们干吗来抓我?呜呜……”他若真哭,旁人同情之余,许是便算了。 只是他一边哭喊,一边仍用不计其数的果皮,砸到军士的头上。这些军士头戴铁盔,照理无所谓的。这老儿大概手劲极大,而且准头十足,凡是掉下之物,无不命中目标。更且“砰噔,砰噔”的直响。如此一来,军士的头目大怒,嚷道:“给本队长拆了这根旗杆。” 他要拆旗杆,大佛寺的僧人如何肯依?迅即出来阻止。如此,事情竟而僵住了。旗杆拆不得,便惩治不了那疯癫老儿;惩治不了疯癫老儿,那老儿便依旧在旗杆上大放厥词;时而果皮乱扔,而且越扔越远,把另条街的人也召来了。眼看人愈聚愈多,老儿的疯癫之态也是愈发明显。更不知他到底偷了多少水果,这般乱砸乱仍扔,竟始终不见减少。 小石头情知旗杆老儿没事,又见闹剧愈烈,若再观看,势必耽误时辰。回头对邓蓉道:“邓姐姐,咱们走吧,不看了。”邓蓉早想离去,忙道:“好!”二人一笑,当下策马离去。 这当口,忽闻有音传入耳际:“小子,现今先饶了你。晚上,老子在寻欢阁饮酒,你若来,一定有天大的好处等着你。可要记得!嘿嘿……” 小石头错愕,回头看,旗杆与自己相距足有百十丈。可声音沉闷而脆亮,又见邓蓉诧异地望来,显是不知自己为何回头。心想,这绝对是传音术,绝非寻常的大喊大嚷。寻思着,旗杆老儿究竟是何人,瞧这份传音功力,明明是宗师境界。自己所遇过的人中,除了天罗四大天王,就只隗斗和散宜生。可依他们的为人,决计不会这样笑谑自己。 至于大师傅和二师傅,尽管诙谐,但也不会这样与自己相见。何况,这人尚要去寻欢阁饮酒,未免色了点。自己的两位师傅,肯定排除在外。思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直觉诧异,何以宗师级的高手越来越多?伤苏吉的金蝉真人,因是正道武脉之一峨嵋派的掌门,有此功力那还管他去。这个疯疯癫癫,只知窃人水果的老儿,居然也有这份实力,不免匪夷所思。难道说,江湖上当真是卧虎藏龙,高人辈出? 蓦地想起一人,暗道,莫非是他?不会啊,冲虚师叔尽管疯疯癫癫,嘻嘻哈哈,但他自恃身份,决计不会去偷吃百姓水果,且还神秘兮兮地戴个头套面具。何况,他当日也说,一俟闭关结束,悟通上乘之道,便立时回昆仑山,又岂能到汴梁来作耍? 思忖间,不觉到了王府。这会,宋仁等人见他久久不归,正想回途寻找,瞧他来了,一阵欢呼。 113章 王家贺喜 回到王府,安排好邓蓉等人的住所。又见天色不早,小石头本想一人前往东周四大世族之一的王家去贺喜。无奈神目道,为安全计,非要他带宋仁等九人一起。其时,冰清眼见他忽然又带了两位女子回来,尤其邓蓉绝色无双,即便自己没有那半面疤痕,也至多不分轩轾。如此,心下更嫉,不免自怨自艾,竟而不声不响地便独自回房,调弄小狻猊去了。 这些种种,既恢复记忆又得蒙奚方教诲的小石头悉数看在眼里。心下止不住喟叹,暗道,冰清啊冰清,虽说你聪慧绝顶,世上少有,但怎一遇情之一事,便迷了心窍呢?辛酸之余,寻了空,把那将军令的曲谱写就。心想,固然我不喜欢刘茵,但答允的事,无疑不能耍赖。之后,又和邓蓉等告别,要他们好生歇息,有甚事,俟他回来再说。 不曾想,穆淳风见得神目与杨秀清以及糊涂二老,心下那个兴奋,简直不欲再提。自仙鹤门惨遭灭门,他便一直留意有否高手襄助,毕竟幻骨门的实力,非他一人能敌。依他的功力,尽管看不出他们四人到底臻至何等境界,不过觉得莫测高深,对于他来说,便已足够。当下,即便小石头走了,他仍与四人娓娓而谈,亟望能攀上交情,到时可引为奥援。 再说那小石头,带着宋仁九人,十人十马,威风凛凛,迳往王家而去。 王家老爷是当朝太礼,掌管东周外交和礼法,可谓位高权重。向与刘太学、庞太尉、邴太司合称为东周四贤。今日他儿子升官之喜,自是冠盖云集。王家府邸座落金水桥附近,傍河而建。未到府邸近前,只见灯火通明,燎亮半天。耳中鼓吹百十,十番铙钹,动地翻天;至门前,鼓挠渐歇,丝管繁兴,杂以歌唱,尤是喜庆。 宋仁执着名帖叩进。 王家府丁高声宣唱:“震北王世子赵岩到!”交了马儿予他们,小石头施施然走在前头,一派潇洒。后面宋仁等人精武昂壮,英朗气爽。由糊涂二老亲手指点,并得习天罗七大绝学之一的他们,实非寻常那些混饭食客之流可比。 途中相遇,不管识与不识,均是拱手作揖,礼道十足。周围之人也是如此,但心中想法各是不同。适才进府的大族公子皆昂首跨步,作高傲状。至现今,惟有小石头一人这般礼足人谦,教人好生亲近。众客待他走过,窃窃私语。有说他确乃汴梁俊彦;有说他真虚伪,假谦虚;也有说他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却也有说他有失刚猛作风,作南唐纤靡之弱。 反正人心不同,立场不对,说法百样,无一相若。但世族闺秀偏生念头一般,直觉这赵家世子当真是卓尔不群,心中好感大增。 到得廊前,却见王彦昌、邴占元、项猛三人檐下相迎。 小石头愕然余,心想,看他们模样,多半那日校场之后,倒是结成了好友。淡笑着拱手罗揖:“王兄、邴兄、项兄……” 邴占元笑道:“赵世子那日校场,我等好生担忧。直至现下,方是松了口气。哈哈……” 项猛道:“赵世子,稍后你可要说说那惊险,不然,咱们总觉悬念于胸。” 闻言,四人笑起。王彦昌道:“只是听说赵世子后来进了皇宫,竟被皇上金口赐封为‘大周乐仙’。当日那将军令,小弟等人便觉赵兄乐艺不凡,不想,仍是小瞧了。呵呵……” 小石头道:“那里,那里,若无留兰郡主一舞,小弟怎有此殊荣?实地里,皆赖留兰郡主而已。” 邴占元又道:“赵世子实在太谦虚了!暂不说乐舞,单是那日的神龙夭矫,飞檐走壁,便看得小弟眼花缭乱。赵兄果不愧是我东周刀王之子。就看那轻功,便知赵兄的刀法有着非同凡响的造诣。改日,定要指导、指导小弟等人!” “不敢、不敢……指导就免了,改日切磋,切磋倒是可以!”自神目指点过他武功的缺漏,他对本身的刀法大有信心。只是闻着东周刀王这四字,不免诧异,心想,震北老王爷莫非还有这响亮的绰号?又想及雷府老爷号称秦中剑王,又是大秦的天策大将军。二人一刀一剑,倒成一时瑜亮,只是震北王殁于北疆,不免可惜之至。 四人寒暄际,忽然过来一老者,紫衫蟒袍,雍荣闲雅。王彦昌喊了声伯父,另二人均唤王叔父。小石头猜想此人便是王家家主,当朝太礼王裴度。果然,那老者笑道:“赵世子能来敝府贺犬子荣升,老夫着实欣慰,阖府上下均感蓬壁生辉呀!” 小石头抱拳,“王大人过誉了!”赵家与王家并无多大渊源,当日即便老王爷赵烈在世,与他们也没怎生来往。小石头自不能唤叔伯之类的称呼。 王裴度突然沉重地道:“今见世子风采,不由遥想烈公挥戈纵马,保我大周北疆之耀日雄姿。唉……只是故人已逝,由不得老夫与他共饮畅情。惜哉,叹哉……”一番话顿时拉进了小石头与他之间的关系。 小石头道:“王公之思,小侄在吾父灵前定会告之。相信,吾父得知王公如此推崇,必然含笑。”心下却想,这人真不愧是东周的太礼,常搞外交余,言辞间令人登生近意。 王裴度又道:“几位贤侄,厅中酒宴已备,不如进去叙话?” 四人道好,跟着入厅,至于宋仁等这些家丁护卫则在另外一座大堂。 厅中光亮如昼,桌椅连排,但非圆桌,只是四人小案,极是秀雅精巧。此刻甚多人已然就坐,言谈甚欢。 东周民风朴实,虽富裕却不奢华,虽礼多也不迂腐。厅中不仅男子高谈阔论,更有平时那不出门的闺秀小姐,也趁今日难得良机细语喁喁。小石头眼利,稍一流目,即见留兰郡主坐于宧角,身旁多是她文学堂的姐妹。十余女子咯咯娇笑,互作调弄,倒是深在趣中。心想她此刻正说话,若我蓦地给她曲谱,不免唐突了。 刘茵此来本就抱着一见小石头的心思。坐了许久,不见到来,心中郁闷万分。骤见他与王裴度进来,眼前顿时一亮,心儿怦怦,粉白的脸上笑靥兀现。小石头朝她略微颔首,即随王彦昌等人同桌而坐。他们四人均为世族佳弟,可说是众多闺秀们朝思暮想的绝配郎君。 故而,堪堪端坐,便引得一群群的年轻女子对他们行注目礼。有的老远以袖遮面,却在袖间脉脉含情而笑;有的直接上前,裣衽作礼,打起招呼。一时间,就他们一桌最受年轻小姐们的青睐。 四人苦不堪言,相视一笑。王彦昌道:“诸位,咱们不回首,迳自叙话,多半就行了。”三人道好,不过邴占元稍嫌勉强。他正兴起,时而与小姐们眉来眼去。 项猛道:“王兄,今日的烧尾宴据说由你遣派,不知是何人?” 所谓“烧尾宴”,古时指士人刚做官或得了升迁,为应付亲朋同僚祝贺,必须请一顿饭。其名称来源有三说:一说虎变成人,尾巴难办,必须烧掉其尾;二说新羊初入羊群,因受群羊触犯而不安,要烧掉新羊的尾巴,它才能安静下来;三说鱼跃龙门,有天火烧掉鱼尾,鱼即化为真龙。这些说法,笃学好古的小石头在前世便有所闻,此刻颇显好奇地洗耳恭听。 王彦昌笑道:“家兄升侍郎,小弟的大楚馆自不能小气。今日烧尾宴的掌厨乃玉壶轩的大厨彭师傅。” “哦?便是那甘露羹,鹅鸭炙,赤明香这三大名菜的制作人,妙手彭淮彭大师傅?”项猛很是惊喜地问道。 小石头在七里塘三年,经许一炒的调教,厨艺也有些火候。今闻这位大厨居然名响若斯,不禁好奇大炽,说道:“听着三大名菜的菜名,甘露羹,鹅鸭炙,赤明香,便知这三道菜肴非同小可,必有另番独味。王兄,宴席未开,不如予我等讲讲?” 王彦昌笑道:“好,既然赵世子想听,那小弟便卖弄下嘴皮子了!” 小石头等笑起。 王彦昌又道:“先说那甘露羹吧,这是首菜,它非但有上等的何首乌熬制,更有糜鹿血、糜鹿筋佐味,据说吃了后能使人白发转乌,实有返老还童的神效。” “这么厉害?”邴占元插嘴惊呼。他邴家虽也为四大世族之一,家大业大,财力雄厚。但像甘露羹这样的极名贵菜肴,也非时常能吃。一来彭大师难得出手,二来菜肴价格极贵,需有天文数字般银两。 王彦昌一笑,“不错!你们看我父亲和伯父二人,尽管年已半百,可有一丝银发?” 小石头顺着他们目光望去,只见王裴度身边有一位与他面貌极似的中年人,二人谈得正欢。适才没留意,此刻细看,那王裴度果然没有一丝白发。小石头道:“王兄,原来王大人是你亲伯父?” 王彦昌叹道:“亲伯父又怎样?反正没好处就是。谁叫我父亲是庶出,按王家惯例,只能经商,不能从政。唉……我王彦昌空有满腹经纶,却不能为君皇效力,说来凄凉啊!嘿嘿……”话音甫落,苦笑数声。 小石头一愣,没想王家尚有这样的臭规矩。想起那日校场比赛,王彦昌一番反间计的论述,压得兵学堂人无一出声,人皆钦服,可想此人确实有些真本事。否则,焉能有此高论。暗道,待我执了震北军,若能唤他前来襄助,倒是一桩大乐事。念及于此,即道:“王兄,不必气馁。人说潜龙腾渊,总有一段蛰伏。王兄此刻的不得志,未始不是老天爷对你的考验。” 项猛也道:“不错、不错,听家父说,西秦皇帝病危,他那两个儿子各自拥兵,割据长安。看来,西秦一场内乱在所难免。如此局面发展下去,相信吾皇定会招贤纳才,到时,王兄何愁事业不成?裂土封疆都大有可能啊!呵呵……” 听这话,小石头不免为身在长安的雷家担忧起来。原想问个清楚,又怕露出马脚,心想,还是回去后问奚先生便是。奚方此刻已为震北王府对外探察的首领。 王彦昌站起身子,朝他们一揖,诚声道:“多谢赵兄与项兄的鼓励,彦昌感激不尽!”他起先始终唤小石头为赵世子,此刻陡唤赵兄,显然已打算多加亲近。 邴占元慰道:“算了,不高兴的事,咱们今日不谈。还有两菜,王兄没说呢!” 项猛符合:“不错,不错,不高兴的不谈。还是谈菜肴要紧!” 王彦昌笑了笑,又道:“至于鹅鸭炙,说来简单。用一大铁笼将鹅鸭置于其中,笼中生炭火,用铜盆盛酱醋等五味汁,鹅鸭被火烤得不停地来回走动,热得它们不得不饮盆里的汁水,等到鹅鸭羽毛尽落,肉色变赤时即熟,其肉鲜嫩可口,芬芳回味,教人难忘。” 三人愕然,久久之后,邴占元叹道:“如此残忍,何人下箸?” 项猛看似剽悍,但心肠也软,闻得鹅鸭炙的做法,居然良久无语。直到邴占元说完,他才省神,说道:“此种烹饪,可谓人间酷刑,除了味道鲜美,无一是处。唉……世间万物的湮灭,难道全由人来掌握?” 小石头不想粗鲁若斯的他竟讲出这么一番大有哲理的话语。朝他看看,笑道:“看今天的场合,这鹅鸭炙决不会有的。王兄再说说那赤明香。”今儿仕女小姐,太太夫人,多不胜数。若宴上突上鹅鸭炙,只恐明日就会多几位惊吓之极而疯了得女子。 三人思及此,笑着颔首,当下又看向王彦昌,等他继续叙说。 王彦昌道:“那赤明香其实简单,只是牛、鹿、彘一类的肉脯,具体作法,小弟也不明了。但它的特点便是‘轻薄、甘香、殷红、浮脆’这四点。” 邴占元笑道:“如此佳肴,若配上金樽美酒,胡姬妍舞,岂非一片异国情调,旖旎柔靡?”说话间,尤是不怀好意的淫笑数声。诸人里,除小石头前世今生均无尝过异味,其余三人皆是欢场老手,花丛掠过,不沾片叶之人。闻他之语,顿心领神会,跟着仰头大笑。 突然“啪”的一声。众人一看,原是留兰郡主重重地击了下王彦昌的头颅。王彦昌苦笑昂首,问道:“表姐,你……?” 留兰郡主双靥兀现,笑得很是灿烂,但眸中笑谑,无人不明。她道:“死小子,听这样的无聊话,还笑得那么可恶。相不相信本小姐立时告诉大姨去?” “啊!?”王彦昌双手连摇,做投降状,道:“表姐,你大人有大量,小弟晓得错了就是!” “哼,算你识理!”刘茵秀眼微瞥,瞄向小石头。她嘴上说得是王彦昌,可心地里针对的却是他。小石头讪讪低头,自幽谷修炼元神,他人的心思便一半能猜,何况刘茵毫无掩饰,秀眸中怪意十足。潜意识强大无匹的小石头,若再无领会,当真是白炼了。只是心想,没料王家与刘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怎地奚先生不予我说呢? 留兰郡主伫在旁边,刚开始的男人笑话自然中断。 这下,没一人敢开口,生怕又惹着她。便这么默默对恃,一时气氛好生凝重。刘茵分外尴尬,她平时落落大方,无小姐脾性,尽管习舞多年,但也爱武,有点男子豪爽之性。适才并未多思,在角落里瞅得小石头与三人高谈阔论,哈哈大笑。 不由便移步上前,凑巧闻得邴占元谑语。她与邴占元没多大干系,但王彦昌缘于亲戚关系,偏是自小被她欺负惯了得,当下就借着教训为名,留了下来。孰知,由于她身份慑人,再者容光艳丽,诸人竟不再语,而她又不能首开话茬。如此一来,真是欲走不能,欲语又不能,教她前退不得。 便在这时,小石头起身,从怀里掏出曲谱,道:“郡主,这便是将军令的曲谱。” 刘茵大喜,说来,倒非曲谱故,实因由此可见,自己在他心里仍是有些分量的。欣然接过,微笑道:“赵世子,那就谢谢了。”说罢,尚且不忘裣衽一福,显得很是淑女。 小石头笑道:“答允郡主的事,在下岂敢马虎。自那日后,此事便一直记在心里。今日终得良机,也算了一心愿。”尽管私下里不想遵照奚方的嘱咐行事,但也不想因自己故,而拖累王妃。是以,这几句话,说得刘茵眉开眼笑,如灌蜜糖。 斯时,王裴度在主桌那边忽然高声道:“诸位,诸位……今日诸位赏光,能来贺喜犬子高升,老夫分外欣慰。此刻,烧尾宴始,请诸位开怀畅饮!” 堂下众人轰然叫好,即便平时蚊声蚁语的小姐太太囿于势众,也跟着脆声响应。经此,刘茵忙道:“你们谈吧,我先过去了!”双眼又朝小石头一瞥,意味深长。刚回到姐妹中间,一只自以为生得极俊的玉面苍蝇,顿时盯了上去,恼得她好不厌烦。 酒过三巡,桌上名菜堆积。一位身着红袍的年轻人走至空处,朗声道:“今日亲朋好友共聚一堂,我王彦俊在此向诸位敬上一杯。” 诸人笑着站起,喝了杯中酒。小石头打量,见这红袍年轻人斯文儒雅,风度翩翩,与王彦昌的英姿焕发大不一样。这当儿,邴占元忽然对王彦昌道:“王兄,你堂兄年纪轻轻,便已升任礼院侍郎,小弟真是羡慕不已。”说话间,听他啧啧出声,一副欣羡之态。 王彦昌道:“有甚羡慕得?他比咱们足足大了八岁。若我能进宦场,八年之后,还不知他在那呢?” 邴占元失笑:“彦昌兄气魄不凡,小弟钦佩!” 二人正说话,王彦俊执杯一桌桌地敬酒。当小石头一桌杯盘狼籍时,他到得桌前,从左首依次敬邴占元、项猛,至王彦昌时,偏是漏了,转而对小石头道:“赵世子,今日能来赏光,小弟好生感激!来,干了此杯!” 小石头不知这里规矩,但瞥眼觑视,却见王彦昌脸色涨红,嘴唇翕动,似有满腔之言欲说迸出,但为气氛故,无奈强抑。当下愕然,心想,他们不是堂兄弟么?怎如仇家见面,分外眼红?思忖间,再瞧那王彦昌,只见忿色渐淡,已然恢复如常。心下好生佩服,暗想,奚先生总说我兵法学得好,思谋也算高明,但藏不住心地思绪。今见这王彦昌,若与他一比,自己真是天差地远。 只是念及王彦俊既来敬酒,却独漏王彦昌一人,未免可气。寻思着,不管你们两家究竟有何矛盾,单看今日王彦昌能来,便知必非甚么大的嫌隙。可王彦俊偏生小气已极,竟在如此场合,落人颜面,实在鼠肚鸡肠。起身后,小石头道:“彦俊兄升任礼院侍郎,本是桩可喜可贺之事,小弟自该干了此杯。怎奈,彦俊兄好像漏了一人。难道彦俊兄升了官职,便忘了自家的平民堂弟?” 王彦俊适才的举动,有人也看到了,只是不敢说。邴占元与项猛虽感气愤,但总想,这是王家的家事,自己二人怎有资格插手。是以,埋头喝酒,只当未见。刻下,猛听得小石头直叙其错,二人大感过瘾,附和道:“不错,不错……正是,正是……” 王彦俊呵呵一笑,“赵世子误会了。彦昌与在下是自家兄弟,平日里杯觥交错,不在少数。今见诸位,在下自把兄弟放在一边,先招待好诸位。想来,彦昌弟是不会怪责愚兄的。”说话间,目光瞥向王彦昌。小石头没想他天花乱坠,一至若斯。倘非先见着王彦昌的忿色,自己还真被他骗了。不过,这理由尽管牵强,但仔细想,也属有些道理。 王彦昌忽然站起,笑道:“赵兄,彦俊大哥说得不错,咱俩平日里常玩一起,自然不拘小节。但赵兄既然误会了,不如这样。咱们三人共饮此杯。” 小石头道:“好,共饮此杯!” 王彦俊脸上看不出半点不爽,依旧笑容绽现,一派闲然。笑道:“干!” 三人碰杯,饮干杯中酒,均是哈哈笑起。三人一笑,周遭客人也是笑起。适才的火药味诚然淡淡,可这些人何许人也,岂有不察之理?但见干戈顿化玉帛,自然心旌放宽。 王彦俊敬完之后,并未立时离去。笑道:“闻说世子非但文盖当世,更且医术神妙,在下好生敬服。可惜始终缘悭一面,难免扼腕。今日得见世子风采,方知传言非虚,果然是卓而不群,人中神骥。” 小石头不知他用意,忙道:“过奖,过奖……” 王彦俊指着桌上一盘玲珑蛋,突然笑道:“火蛋剖开两叶舟,内载黄金白玉,可见和光同尘。”说罢,笑眯眯地看着小石头。 小石头一愣,但须臾,即领会他意思,居然是要自己对出下联。 大周上下虽然爱武成风,不喜奢靡,但诗词歌赋百官也多有涉猎,而且痴迷者也多,席间也时有出联对联之雅事。听得王彦俊有一联要文名鹊起的赵世子接对,不禁兴趣陡增。人人停箸,朝这望来,有些更是住口不言,索性洗耳恭听。其中,尤以留兰郡主为首的十余位文学堂的女学员们,愈发凝神。 小石头思虑半晌,不得联句。便道:“彦俊兄,研讨经史,比赛诗文在下本甚喜之,怎奈今日是彦俊兄的升职宴,若大伙互相咏风嘲月,未免落了旁枝,还望见谅!”心下却想,原来这家伙想用诗联来打击我,果然奸诈。 他前世笃学好古,但论起造诣,毕竟欠真正的古人一筹。在摩天峰虽曾由多闻聘得老先生教诲,又与冰清诸多畅谈辞赋,但每逢对联一事,无非是绞尽脑汁或是回房翻书。要像古人一般随口应对,无疑不能。是而冒充少年神童的赵世子,对于他来说,武事倒好解决,但文采一项,当真教他思之心惊。 寻思着,前数日,好不易躲了窘厄,孰知,今日居然自行撞上去。当下左瞥右顾,冀望能思得下联,也好应付过这关。正蹙眉际,王彦俊又笑道:“世子的言志诗,在下也曾听过。呵呵……只是见得世子不免欣喜。说来,倒是在下卤莽了。”见及小小联句难住小石头,实地里也是高兴,此刻仅是风凉话而已。 这时节,小石头猛想起今晚尚有约会,下午那老儿要自己去大楚馆的寻欢阁相聚,虽不知其用意,不过也决无险厄就是。思起晌午奇遇,自然想起疯癫老儿在旗杆上狂言要用石榴砸人之事。至这会,下联妙对,蓦地浮现他脑际。顿即笑道:“言志归言志,既然彦俊兄已出上联,倘然任它搁置,未免可惜。在下的下联就是:石榴打破一花罐,中藏玛瑙珍珠,当知祸福倚伏。” 下联一出,诸人拍手喝好。底下人窃窃私议,果不愧是才盖汴梁的赵世子。原见他罗里八唆,只道是不会。殊不知,只是藏拙而已。其间,尤以年轻小姐们手拍得最为热烈,喝好声也最为响亮。实在是小石头眼下拥有的家世和容貌,均让她们倾倒。 王彦俊笑道:“世子高才,对得妙极。在下前数日偶得一联,可惜才智愚蒙,终不能对之,不知世子能否接下?” 没想他没完没了,小石头道:“彦俊兄今日佳客甚多,总与赵某对联,不免冷落其他贵客!” 王彦俊道:“无妨,无妨……能和赵世子诗联相对,实乃幸之。相信诸位宾客也是喜闻乐见。不过,赵世子若不愿对之,在下自不会勉强?只是可惜那上联,当日在河边观景,实属偶然得之,至而今已有月余,仍不可得。唉……” 他这厢说完,那边留兰郡主道:“王世兄,既是如此,不妨说来听听,让小女子等也长长见识?”这话一说,她身旁的女学员们齐声响应。 王彦俊笑着瞥了眼小石头,道:“郡主,适才赵世子已然说过不想对联,若在下冒冒失失地说出,实在有点强人所难。” “哈哈……有什么强人所难的?震北王世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汴梁城内谁人不知,他会对不出?小女子可不相信!咯咯……”说话间,很是妩媚地瞥了小石头一眼。 适才小石头对一妙联,留兰郡主欣喜不已。好比自己过关,也没这么开心。只是尚觉得不过瘾,没真正试到小石头的文才,何况闻得王彦俊还有一妙联。作为文学堂的高才女,幼承庭训,耳闻目濡于诗礼之家,对于这种以文会友,宴上联诗之事,最感兴趣。 只是不曾想,她这一眼,竟惹恼了另一追花人。 小石头闻言,直觉头晕脑转,再被她脉脉含情的一眼,几欲跌倒。心想,这留兰郡主莫非是我命里克星,怎一遇到就没好事? 王彦俊却是哈哈大笑:“既然郡主这么说,下官若再推搪,似嫌矫情。好,下官的下联就是:船载石头,石重船轻,轻载重。” 初闻下,众人没觉怎样。只想这上联字少句短,好对得很,当下皆作深思。无几何,人人攒额,这上联虽只十一字,偏包含两物,又有正反两面的份量。既然思索不出,众人又向小石头望去,亟盼这位汴梁才子能对出。有些个年轻小姐竟然着急地站了起来;有的甚至双手合什,为小石头求神拜佛,替他祈祷。 这当口,小石头笃定得很。原来,这一式样的上联在他那世间也曾有过,而且熟记于胸。瞥见大伙目光望来,索性悠然一笑,道:“在下对:杖量地面,地长杖短,短量长。” “好……好啊!”欢呼雷动。喝彩声此起彼伏,众人尽管对不出,但欣赏水平还是有的。一时,齐相赞扬小石头,说他真不愧为汴梁才子。小姐们瞅着神佛终是灵验,人人发誓,改日定到大佛寺去烧香还愿。 如此众多的颂声,王彦俊有些嫉妒,心想,这家伙还真说得不错。我出对联,本想糗糗他,不想倒是威风了他,冷落了自己。心地里很是不服。先前一联,小石头面上难色,旁人未看出来,他是瞧得清清楚楚。只是不想,下一联居然答得忒快。 当下又道:“闻说世子在一脉堂活人无数。在下有一联,世子再对。膏可吃,药可吃,膏药不可吃。” 这联促狭得很,摆明了就是刁难。小石头气炸肺腑,心道,这家伙可真缺德,一联又一联,显是要我出丑当场。哼,以为我脾气好,就如此穷追猛打么?他此刻如有神助,思维的运转实已到了极处,脑子里堪堪思起脾气二字,再联想到施医救人。迅即道:“脾好医,气好医,脾气不好医。”这话,他肃容而出,显是对王彦俊的一再纠缠,忿色满面。 诸人自是看出。皆想,王彦俊确实过分。不过也对小石头的急思文才,更为钦佩。 小石头看看左右,又见王彦俊嘴唇欲张,生怕他又出一联。胆寒之余,忙道:“彦俊兄,时辰不早。在下尚有要事,先告辞了!”说着,又向王裴度拱拱手,道:“王大人,告辞!”他想,我走了还不成么?倘再留着,你总一联一联,那刘茵又是一咋一咋,兴许好运气用完,便要被你们噎死了。 便在他将欲出门际,邴占元道:“赵兄请留步!” 小石头一惊,回头问道:“邴兄,何事?” 邴占元道:“小弟也没事,咱们一起走!”说着,也向王家父子拱手作别。这么一来,项猛、王彦昌也均离桌而起,说是一同离去。至于他们的长辈,自是微笑颔首,均道:“小孩子家没心思吃饭,就让他们出去玩耍就是。”不过那些小姐们却是失望已极,心下定了主意,回去后便找爹娘,让他们为自己说媒去。常言道,先下手为强,若是晚了,岂不徒惹己忿。 四人出了厅堂,唤了各自的护卫家丁,行到王府大门。 王彦昌道:“小弟连累赵兄了!” 小石头道:“没什么,只是对几个联句而已,王兄莫放心上。”心下却想,幸亏今晚运气忒好,否则,将是一场大灾祸。丢了面子事小,引起旁人怀疑,那才衰霉透顶。 项猛道:“几位老兄,既然咱们这么谈得来,不妨寻个去处,再喝喝酒,聊聊天。如何?” 小石头有约在身,道:“项兄,在下尚有要事,改日再说吧?” 邴占元笑道:“哦?这么晚了,赵兄还有事?难道是去快活不成?嘿嘿……” 小石头一愣,心道,三人里就他思想最为下流。当日刘茵出场,也就他说人家像大楚馆的乐伎舞女。王彦昌笑道:“要说快活,不是小弟自卖自夸,汴梁城内除了我家的大楚馆,还有那里?莫非赵兄去那不成?呵呵……” “不错,就是大楚馆!”小石头想,反正不是甚么隐秘事,当下坦然而说。 王彦昌道:“既是这样,不如咱们同去?” “好!小弟赞成!”项猛大声道。邴占元却是笑容浮现,道:“王兄,是你做东么?”王彦昌道:“当然,到了小弟的地盘,难不成还好意思唤诸位老兄自掏荷包?” “哈哈……正是,正是,那小弟叨光了!”邴占元一副欠揍的色狼相。能有免费的娱乐,即便豪家子弟的他,也觉划算得很。 “喂,你们打算去那啊?” 四人一愕,回头看,又是留兰郡主。王彦昌干笑道:“表姐,咱们只是随便聊聊,不去那。稍后便各自回府。” 刘茵黠笑道:“是么?你们这梆人会这么老实?听说人家赵世子,打小就风流惯了得。”此刻几欲宴终,除了数个头发花白之人仍在席间高谈阔论,像她们这些年轻人百无聊赖余,势必寻了借口迳自回家。 小石头暗道,怎地说说,又绕到我身上?那打小风流的是赵岩,可不是我小石头。见她说话倒是对着王彦昌,可眸光偏生朝着自己。心想,这女人好烦,亏王妃尚要我和她亲近些。若真这样,只恐我将不得半点自由。惊悚下,讪讪转首,避开她的眼神,只做未见。 见他们神色各异,显是有甚秘密,刘茵一笑,道:“好,有甚事,明日再说。告辞!”又对王彦昌道:“表弟,若真有好去处,你不对我这个表姐说,哼哼……除非我不知道,否则,有你好看的。” 王彦昌忙道:“不会,不会……表姐蕙心纨质,小弟那敢欺瞒。就算再多几个胆子,也是决计不敢的。” 刘茵扑哧失笑,道:“看你,装什么熊样?好了,祝你们玩得愉快!”正说着,忽然一青年从王家院内奔出,高声道:“刘郡主,刘郡主……”刘茵回头见着,面色顿变,立即带着两位侍女,乘上马车离去。等那青年出门,刘家马车已然跑得甚远。 青年在后顿足不已,显是惆怅。瞧着小石头在侧,居然狠瞪一眼,随即扬长而去。 王彦昌长吁一气,拭拭额头,道:“幸好一物降一物,否则,咱们全完了。” 邴占元谑笑道:“王兄,原来你这么怕你表姐?” 王彦昌道:“难道你不怕?我表姐要么不缠上你,不然,那就是魔女的化身。不教你头疼欲裂少层皮,她决不会放过。”小石头失笑,没想留兰郡主在他心里,竟是这么一副悍样。私底下想想,觉得倒没说错,确是刘茵的真实写照。不过那青年又是何人?倒是奇了,刘茵竟会忌惮若斯? 王彦昌看看天色,又道:“不说我表姐了,咱们走,去大楚馆耍耍。” 邴占元大声喝好,当下一众人,加上各自护卫家丁足有二十余人迳向大楚馆迤俪而去。 114章 楚馆寻欢 大楚馆建在金水门附近,紧靠金水河,与王家府邸并不远。只是走了半条街。只见远处灯火通明,足足燃亮了半边天。到近前,丝竹管弦不绝于耳,隐有女子高唱又有仕子清吟,真是好不热闹。 巷子头前分布着一个又一个的店铺。家家户户均是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商贩们使出浑身解数,不断吆喝。有摆弄泥人的,有油炸肉串的,也有各式各样的玩物小品,琳琅满目,目不暇接。行人摩肩接踵、流连忘返,不时尚有货郎跳着担儿上前问买。 至巷子中间,商贩渐少,只见一片连绵的建筑,犹如宫室般的嵯峨高耸。这里,带刀佩剑之人已然很多,多是粗犷汉子,其中僧人道士,文人墨客也是不少。有些江湖鸳侣并肩闲逛,或买脂粉,或购刀剑。垂髻儿童执风车奔跑,耄耄老者在后仰天大笑。 小石头道:“王兄,这里好生热闹。” 王彦昌道:“赵兄,这里只是大楚馆的一角,到了前面,那才叫热闹呢!” “哦?呵呵……”笑归笑,小石头心中却想,也不知那疯老儿究在何处?大楚馆占地之巨,令人咂舌,倘若一一找来,怕是寻到天光也难寻着。到了玉楼金殿似的大楚馆,只见边上竟有数排虽然崭新,但比之大楚馆未免寒酸的房舍。 当下定睛打量,才知这些房舍竟是一家家的客栈,其间庞太尉一手承建的英雄馆也在里面。寻思着,倘若稍后到了寻欢阁,也不知会否遇到青城诸人。若是碰到,一场厮杀怕是终究难免。但转念一思,青城派皆是出家的道士,想来总不会去那莺歌燕舞之处。如是一想,松了心旌。 大楚馆是汴梁城夜里最为热闹繁华之所,在这里既能纵情声色,又能一览汴梁风光。 百年前,汴梁商人为东周太祖军暗供武器,输送辎重,可说居功至伟。因而,周商在周太祖登基后,便是极力扶持的对象。如此,大周是商人多,富人也多。因此而衍,四国初立那会,东周最为强盛。倘非宣德帝一力扬善宣仁,嫌恶暴力;再者秦皇雄才伟略,许是这三十年里,东周已然一统天下。 方今四国:秦,军事最为杰著,无一国可与之单独抗衡。唐,文风斯靡,堪称学士之国,无奈国人懦弱,崇尚空谈。被他国笑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国。汉,最为弱小,但国人勇气超卓,征战沙场,往往奋不顾身。只是地狭民困,资源缺乏,事有难为。周,自太祖便扶持商人,是以,经济最为繁盛。周商不仅在本国发展,更至其它三国。愈甚者,直接与北狄、西戎、东夷进行商贸。如此一来,京都汴梁是整个大陆,人口最多,经济最富的城郢。 商贾多了,经济富裕了,这汴梁城的娱乐重地大楚馆自是多姿多彩,绚丽无比。当日小石头被隗斗追杀,正是白昼,未领略至美。直觉人多船多,没其它感想。 此刻踏着青石板路面,一路走来,酒楼、茶馆、客栈多不胜数。 耳际时又传来柔美清婉的江南丝竹;明快流畅的大漠琵琶;此起彼落。古色古香的茶艺馆,内间泛黄的灯火四下摇曳,随之淡淡的茶香飘忽而至;吆喝震天的大棚酒铺,敞衣露胸的江湖豪汉,酸瘪旮旯的白发学子,或惬意,或洒脱,或郁闷,或爽笑…… 这些景象,就如一幕幕古装电影在小石头的眼前闪掠,在他脑海里回放。以上的尽管正经,但两边尚有各式的二层楼榭,挂满无数灯笼。杂着屋后金水河升起的阵阵暮霭,或红、或黄、或粉红……楼上楼下,那些既妖冶又清纯的脂粉女郎手执绣花绸扇,倚着门槛,朝向行人献笑招手,展示着各自的迷人和妩媚。笑声欢语,尘杂喧嚣,余韵萦萦,又是美不胜收。 小石头悚然,闻着那近乎赤裸的挑逗,极感恶心。当下快步疾行,深恐被人拖着似的。邴占元却是小眼眯缝,笑嘻嘻地道:“王兄,这大楚馆的财富可是给你王家找到了!”王彦昌笑道:“邴兄,你家的邴氏船行也不错啊!时下,那家商贾运货,不找邴氏船行?” 邴占元道:“那只是小钱而已,与你家的大楚馆一比,那就差远喽。” 王彦昌道:“钱多有甚用?小弟其实很想和邴兄一般,入得兵学堂,然后为国效力。可惜……唉……”这会,他显得萧索懒散,迥非之前的意气风发。 经一番盘恒,小石头对他好感大增,慰道:“王兄,你胸藏锦绣,才识高人,总有机遇的。今日之洒脱,皆从先年之不如意得来;今日之不如意处,安知非异日之洒脱乎?世人皆说,春秋不用孔子,乃春秋之不幸,后世之大幸;高祖乃用韩信,高祖之大幸,韩信之不幸也。是以人生多舛,殊非易行!” 他已问过奚方,得知如今这片大陆楚汉之前的历史与以前那空间一模一样,之后汉室江山却也不长,仅是短短数十年而已。其间有一大盛期,唤作魏朝,足足绵延千年之久。眼下四国的开国皇帝,以前都是魏朝的领兵大将,趁魏朝末帝宦官专权那当儿,起兵造反,推翻了魏室江山,进而瓜分大陆,形成如今这个四国争霸的局面。 听了这番话,王彦昌张嘴结舌,愣了好久。过半晌,方道:“赵兄一席话,明含哲理,小弟深服。不过……嘿嘿……”说到这里,突又嘻皮笑脸道:“赵兄,等你执掌军权之后,可愿小弟到你麾下效力?” 小石头笑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只是震北军一事尚需皇上点头,时下连我自己都不知能否去呢?呵呵……” 王彦昌忽然大声道:“赵兄,这可是你说的?只要你掌了震北军,小弟就能到麾下效力。” 小石头道:“不错,是我说的。不信的话,咱们击掌为誓!”说着,亮起右手。王彦昌倒也干脆,伸手拍去。“啪”的一声,二人哈哈大笑。 在旁的邴占元和项猛却是不断恭喜二人。他们地位不同,不像王彦昌是庶出。而且家中势力并不弱于王家,是以决计不会像王彦昌一般,问小石头讨官做。 谈笑间,转进英雄馆边的一条巷子,眨眼到了大楚馆的寻欢阁。这里与英雄馆确实只有一墙之隔。小石头暗想,这庞太尉忒也缺德,参予刀剑大会的可不单是武林群雄,其间尚有僧人道士。他倒好,一慨安排在妓院边上。难道是想测试下出家人的修行火候?思忖余,寻欢阁的老鸨迎将出来。 这老鸨不愧头先一个老字。瞧岁数足有四十出头,尽管头发不白,但皱纹极多,显是操劳偌大业务所至。身上穿得无比光鲜,蜀锦绸衫,指大的珍珠项链挂在脖子上,头上插满了金银之器,委实俗不可耐。较之长安万花楼的老鸨绮姐,可谓天差地远。 不过,王彦昌倒是尊敬异常。未待她出门,已然迎上去,笑道:“五姐,今儿个,带了几位朋友。您看有没地方安排下?” 五姐笑道:“昌少爷,瞧你说得,你带朋友来,难道五姐会没地方招待?咯咯……”她瞧着王彦昌身后之人均是矫矫不群,器宇轩昂,情知必非常人。何况,邴占元与项猛,她是识得的。只是赵岩以前常在春霄楼风流,这寻欢阁却是没来过。是以五姐今日见了,自然不识。拿块大红绢帕,捂着嘴笑了须臾,又道:“昌少爷,跟五姐来!”说完,返身即走。硕大的臀部一摇一摇,很有旋律,却无法教人兴起美感。 寻欢阁前面楼宇广袤,绵延起伏,后面延伸出一些伫水高台,让客人得以俯视绿洲,遥望曲水。高台与楼阁之间的走廊,则布满了撩人而露骨的风情女子。看这些阵仗,小石头心道,无怪大楚馆比不过万花楼,诚然规模宏大,女子众多;但论起构思的精巧和氛围的含蓄,万花楼是繁华而不艳,迷人而不腻;大楚馆却是一派色情,连个遮遮掩掩都没有。 摇头余,五姐把他们四人和一众护卫家丁安排在最东首的高台。登临此台,凭栏观景,只见金水河两边画舫连舻,河畔人烟稠密,处处金粉楼台,确实繁华一片。 小石头道:“王兄,大楚馆不愧为汴梁佳地。你我今日往这一坐,既可欣赏轻歌曼舞,又能高樽美酒,可谓快乐之极。” 王彦昌笑道:“快乐的还有,如今只是刚开始。哈哈……”又对老鸨道:“五姐,今日的头牌姑娘是谁啊?” 五姐道:“今儿的头牌姑娘是外来的。” “外来的?”王彦昌诧异。 “是啊,昌少爷。此趟老爷远去长安,和万花楼的绮姐打了招呼,每月跟她们借个姑娘来使使。这月借来的可是万花楼满香艇的胜施姑娘。 “啊?是她?”小石头惊思,不由想起那清澈悠远的剪水双眸和那曼妙生姿的绝代风华。暗忖,咱们也算有缘,每次逛青楼,总能遇上她。这会,王彦昌道:“五姐,既有此绝色,那你唤她来便是!”五姐道:“昌少爷,你有所不知,胜施姑娘可是老爷请来的贵宾。她在相思闺,不出来见客的。” “不出来见客?那她来干什么?”王彦昌愕然。 五姐笑道:“她在相思闺见客啊!今儿那里已有很多位公子了,有庞大公子,庞五公子,李公子还有……”没等她扳着手指说完,王彦昌道:“五姐,不用说了。这位胜施姑娘如此大的架子,本少爷倒是生了兴趣。带咱们去看看。” 他这厢话音甫落,猛听得对面河畔有人喝道:“小隗子,你是追不上老子了。磔磔磔……” 随着声音,只见得金水河上正有二人一前一后如飞燕掠水,踏波而来。至近前,众人方是瞧清。前面一人头发灰白,约莫六十余,穿着件极是寻常的葛麻衲衫。别他没怎特殊,就脸上那通红通红的酒糟鼻,显目无比。老远看去,即便眼神不大利,也能看得分明。后面一人,却是神色狰狞,一边追逐,一边兀自破口大骂。 小石头瞧着心中一凛,后头那人不是接连追杀自己足达三次的隗斗,还有何人?没想冤家路窄,一至若斯。在此等烟花之地,也会遇着。实难兴起有缘之慨,暗自寻思,自己怎地就这般倒霉?再举目微仰,但见前面那酒糟鼻的滑稽老儿,正是当日在秦国二皇子府有过一面之缘的惊霓子。当日他捉弄自己和雷倩,害得二人几乎被抓。只是后来,突又良心发现,竟是救了自己二人,言辞间尚且露出颇有收自己为徒的意思。 随距离渐近,二人的喝骂谑笑愈发响亮。入在耳里,小石头恍然,眼前这惊霓子分明就是晌午在大佛寺前嬉弄自己并且偷盗百姓水果的那个疯癫老儿。思及此,不禁好笑,心道,这老儿当真诙谐,做起事来又不顾半点身份,惫懒到连小贩也去欺负一下。 二人均为一代宗师,轻功高绝,眨眼已近高台。与此同时,附近的寻欢客和卖笑女早已骇得瞠目结舌。亲眼见着两个大活人,竟如仙人似地凌波而来,固是从不信邪者一时也不免怔然,只道二人是甚鬼怪一流。 刹那间,寻欢阁的临水一侧,出奇得静,与楼阁靠街一侧的语笑喧阗,形成鲜明的对比。男子的狎猥声,调笑声;妓女的撒娇声,亲嘴声;全然尽杳。纵是拉二胡,弹琵琶,吹箫操琴之人也都忘了继续奏乐。只是呆若木鸡地望着他们,揣测二人下来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值此一瞬,众人瞧得奇准。只见惊霓子一边在水面滑翔,一边拗首笑斥。偏生忘了前方将至石垒高台。倘若再不止步或是跃将上来,势必撞得头破血流,惨不忍睹。众人里心肠稍软者,情不自禁地捂起眼,失声惊呼。小石头也大声唤道:“前辈小心!”直至这会,他仍不知惊霓子与他一样源出同门。 惊霓子听得清楚,哈哈一笑,在与高台石柱尚差厘许际,陡然间身形拔起,犹如苍龙爬云尽管缓慢,偏是予人无穷美感。同时,身后的隗斗怒斥一声,大声道:“惊霓子,休要再逃。”说话间,跟着升到半空,迅即诡异地一扭,好似一只无骨的软体生物,正在液汁的空中游动。双手十指如拨鼓抚瑟,接连弹出十数道内蕴电光的无形剑气。 瞅着有人不但能飘浮滞空,手中更且能发出闪电,人人憷极。均道,那老儿后头的必是雷公,即便不是,也必是九霄雷府之人。他们又那晓得,实因河边空气湿润,骤然遇着爆强的剑气冲刺,瞬间竟衍电光。不过,也表明了隗斗不愧为当世一代武学大宗师。 惊霓子在空中双手抱头,故做悚呼道:“哎哟不好,小隗子要我老命了!”话声响起,整个人缩成球形,也不往前,反而急速盘旋,往上抛起。连转四个圈子,愈转愈高,俟底下剑气悉数落空。他便似脚下生了眼睛,跟着一个转折,如大鹰展开,滑至高台中央的空旷处。场中人诚多,但惊霓子目光极利,人刚停伫,即朝小石头一瞥眼,大笑道:“小子,果然守约!哈哈……” 他倒笑得高兴,周遭人却是惊魂未定。 那十数道蕴涵电芒的无形剑气此刻悉数击在高台边的石栏柱上。只见腿粗的柱栏,倏然爆出千创百孔,再看有些栏柱更而呈出烧炙焦黑之样,教人震慑不已。又见那懒散老儿浑不当回事,依旧情态怡闲,嬉皮笑脸。不免为他暗捏把汗。皆想:“这般犀利如强弓猛矢的指劲倘然袭在人身,岂不必死无疑?这老儿当真胆大,半点都没劫后余生的后怕。 说来,也是诸人同情弱者的心态。二人一个白发苍苍,情态懒散,虽不修仪表,但善发谈端,诙谐逗人,一眼就能生出无比亲近。如此人儿,自然教人可怜。另一个尽管矮小,不过岁数不大,多半还不到五十。而且面目狰狞,凶相毕露,尤其那十数道剑气之威,愈发教人胆战心惊,不寒而栗。是以仅只片刻,人人都想惊霓子无恙,尽快逃出魔手。 依常理,大伙的想法没错。殊不知,昆仑派就是出了这么一个整日嘻嘻哈哈,没长没幼的怪胎。不然,惊霓子岂会和阙邪子并称,誉为清虚真人最为头疼的二子。 隗斗一击落空,又见惊霓子停伫不去,当下不再攻击。只是顺势站在栏柱上,双手负后,冷眼瞥下周围。瞧得小石头也在,不由冷哼一声,道:“原来两个贼子都在。”这话就如从齿间迸出,字字砸地,教人陡生寒意。晚风袭来,吹拂起他衣袂,月冷生华下孤寂寥寥,却又隽雅似仙。然周遭逢着他目光之人,无不凛然胆栗,直觉心底秘私,一无所遗。 他自三次追逐全未成功,又屡遭嬉弄,便知小石头这家伙显然并不傻。长安那刻只道均是欺瞒之举,心下陡生恶感。这会见着,真是愈看愈恼,恨不能鼎镬刀锯一一施在小子身上。可惜此刻有与他不分伯仲的惊霓子在,这样的念头委实只有想想的份。 既教他察觉,小石头也算磊落,抱拳道:“隗先生好!” 隗斗把头转去,懒得理睬。心想,这小子比那老家伙还要可恶,若再与他说话,不定压抑不住心火,突然爆发出来。 王彦昌奇道:“赵兄,你认识他们?”当日隗斗在国学院追杀,一来变生肘腋,电光火石;二来,这帮人的注意力全在小石头身上。俟他们想看凶手面目,二人早已杳杳无踪。此刻见着,直觉有点熟矜,偏想不起曾在那里见过。小石头颔首,低声道:“此人性情乖僻,稍后,小弟若与他动起手来。你们要自行走了便是。” 王彦昌还没回应,那厢惊霓子嘻嘻道:“小子,小隗子不理你,你也别睬他。这家伙就是这么一副舅舅不爱,姥姥不亲的刻薄样。”说话间,不知从那里取出了酒葫芦,咕噜噜喝将起来。只是此趟酒带少了,仅是几口,只见他倒转葫芦,三抖两抖,显是里面已然空空如也。 见他脸带愁苦,小石头肚内好笑。当日见他在秦皇子府内戏耍隗斗,知他就这德行,玩世不恭,言语诙谐。小石头问道:“前辈是昆仑派的高人吧?”惊霓子适才的一式闪避,正是龙行八法中的潜龙腾渊。想起当日大师傅抢得紫金铜人后,就是由他来插科打诨,还说是长辈遣派,不得不来。两厢一连,小石头便大胆证实一下。其实,他已认定大半,只是未得旁人亲口应是,若自己贸贸然地瞎认一气,万一错了,着实丢脸至极。 惊霓子酒没了,本就窝火,斥道:“小子欠揍,想我昆仑惊霓子这么大名鼎鼎,你到如今才晓得?没用,没用……” 闻他真是昆仑门人,小石头惊喜不已,立道:“前辈的令师是清虚真人么?” 惊霓子尽管玩谑,但对师傅甚为敬重,骂道:“小子无理,竟敢直呼老儿师傅的名讳?哼……”他可不知道师伯元虚真人,临到老来,收了一个足可当他孙子的师弟。气愤之余,葫芦也不摇了,气鼓鼓地望着小石头,道:“臭小子,本来老儿颇是瞧得中你。孰知你一旦身份不同,性子也变了。老儿问你,原本那个尊老爱幼的傻小子那去了?” 小石头张口结舌,这问题如何做答?没等他想出解释,隗斗突然喝道:“两个贼子别在那演戏了。” 惊霓子连遭打击,先是酒没了,再是认准的徒弟又蓦地性情大变,心情很是不爽。斜眼瞥去,驳道:“自己是贼子,尚说别人是贼子,真是诛心之论。” 隗斗戟指着他,愠声道:“你……” 瞧他怒极,惊霓子沾沾自喜,笑道:“我怎么啦?惹着你这贼子了?哈哈……”瞧他神色忽喜忽怒,周边众人大愕。 隗斗狠拂衣袖,怫然道:“惊霓子,老夫尊你是昆仑五子,不和你一般见识。可你休要咂嘴弄舌,免得让你昆仑派在偌大的妓院里贻笑大方!” 惊霓子嘿嘿道:“话倒蛮好听,既然尊重咱们五子,可为何又要在汴梁城内追着老儿直跑?莫不成你小隗子喜欢寻人锻炼?而且,咱昆仑派也不用在妓院里寻面子,这机会便留给你无极岛好了。” 众人至此,不禁失笑,心道那雷公若与贪酒老儿吵嘴,多半输得多。小石头想,自己有这么个同门师兄,也算有趣。只是不知其他师兄又是怎生性情? 隗斗哼了一声,道:“你还好意思说,若非在客栈,偷偷淋了老夫一身水,老夫焉会追你?况且令师伯恃强夺了我岛至宝,此事未清,你又惹上老夫,难道,真以为本岛好欺负不成?” 惊霓子鬼笑着,“不敢、不敢,只是与你寻个玩笑,你这么大人又何必生恁大的气?啊?”大伙心道,这老家伙实在不值得同情,原是他先惹上人家。 这会,隗斗又道,“只要令师伯把本岛至宝还予隗某,从此无极岛与你昆仑派,河水不犯井水,恩怨两清,互不相干。而且,今日这淋水之辱,老夫也可作罢,如何?” “呸!无极至宝?那是你们无极岛的么?”惊霓子极显鄙夷又极嚣张地道。说完,又向五姐招招手。五姐一愣,指指自己,俟他颔首认可,随即受宠若惊地步上前去,轻声问道:“老爷子,你……有甚吩咐?”她差点职业地问惊霓子需要什么服务?幸喜她机灵,登即反应,否则,不定给惊霓子一个大头耳光,拍得死去活来。 惊霓子羞赧地笑着,好像有点难为情。如此一来,众人大诧,均道,莫非这老儿真是需要小姐服务?正愕然际,惊霓子鼓足勇气道:“有酒么?老儿的葫芦空了,最主要是老儿囊中没钱!嘿嘿……”他原想要小石头埋单,然思起他适才对自己师傅大不敬,竟自有些怨恨,打算再不睬他,就当这小子从没入过自己眼内。 众人跌倒,寻思这老家伙真逗,讨点酒也弄得这般神秘兮兮。 五姐涂满脂粉的脸上,挤出大堆笑容道:“有有,老爷子稍候。没钱没关系,算小女子送您的。”她眼光犀利,知道惊霓子非同凡俗,期望能从这位活神仙的手上捞点好处。 惊霓子乐道:“那敢情好!”说着,又朝小石头望去,鼻子里更而重哼一声,显然对他直呼清虚真人名讳之举,依旧不满。他要喝酒,隗斗也不催促,只是对小石头道:“小子,你那老鬼师傅呢?” 对元虚真人,小石头万分尊敬,岂容得被人称呼老鬼?恚然而怒道:“隗先生,莫要丢了你一代宗师的身份。”隗斗道:“唤他作老鬼,已是好极,难道一个抢了本岛至宝的贼子,老夫还要称他为前辈?那不免可笑了点?” 听着二人叙谈,惊霓子道:“慢着、慢着……你们慢着。”瞥及二人,又道:“老儿有话要问……”望着隗斗道:“小隗子,你说这小子的师傅,抢了你家的至宝?” “不错!” “那你又怎地追着我要呢?还说是我师伯抢了的?”惊霓子指着自己,一副冤枉至极的委屈样。他不知小石头的师傅就是自己师伯,趁酒没来前,有良机胡搅蛮缠,真是不亦乐乎。 隗斗怒道:“惊霓子,休要卖弄嘴舌,臭小子的师傅不就是你那老鬼师伯么?” “啊?”惊霓子吃惊不小,转头问道:“小……呃……老儿问你,你……”骤闻讯息,大感措手不及,一时都不知该怎生称呼小石头? 知他要问什么?小石头道:“小子的师傅上元下虚,江湖上人皆称元虚真人。”他此刻方知,无怪惊霓子对自己爱理不理,原来他压根不知自己是他同门。 惊霓子嘴一撇,气歪歪地道:“怪不得你小子直呼我师傅的名讳,原来你已成了师伯的弟子。”说完,嘴里嘀咕道:“死老头,连我瞧中的徒弟都要抢。我回去告诉师傅。” 这当口,五姐吩咐去拿酒的人恰好回来。看着二人抬着的大酒坛,惊霓子转恼为喜,连声乐道:“好、好、好……不错,不错……磔磔磔……”心下却已原宥了小石头直呼清虚真人的罪行,心道他与我同辈,这般称呼,也算不谬。 五姐媚声道:“老爷子要酒,小女子自当尽心竭力。”众人一阵恶心,看她满脸厚粉,几欲齿豁。竟自称小女子?有些承受极差之人,在旁兀自呕吐。却不想,抬酒人是两位姑娘,其中一人满面疤痕,身形瘦小。在即将到达际,竟是力有不逮,手一滑,酒坛瞬时泻落。 惊霓子一惊,大大的袍袖轻轻一拂,托住酒坛,然后又是轻轻缓缓地放落在地。那样子便如一个大孝子扶着亲娘似的小心谨慎。待酒坛落地,他呵呵笑道:“两位姑娘可得小心着喽!” 众人惊愕,从未想过有人可以用衣袖接住掉地的酒坛。如此一来,愈发有人认为他便是游戏人间的神仙。这时,那五姐眼见惊霓子神功盖世,奇迹迭现,心下谄媚之绪越发激烈。走到那失手的姑娘面前,甩手便是一记耳光,气汹汹地道:“你个贱人,偷养汉子那也罢了,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来人……” 那姑娘骇得跪在地上瑟瑟颤抖,竟瘫如成软泥。 惊霓子愕然,他不想囿于自己馋酒,以致一位姑娘受惩。忙道:“慢着,慢着……”待五姐回头,又道:“这位大姐,她只是不谨慎而已,不用罚了吧?”突然,隗斗颇是轻蔑地哼了一声。心忖,这老家伙,人家给他酒喝,他倒是知礼懂节了。连老鸨也成了他大姐。 五姐绽开笑容,与适才斥人时的凶恶,顿成反比。她道:“这位爷,你有所不知。这小贱人可不是一点的错。前数日,有位大爷看她貌美,便包养了她。谁知……唉……” 那姑娘脖项白皙,但面容狞如盐婆,尤其满面疤痕,纵横交错,反正横看竖看都不是个貌美的女子。惊霓子奇道:“你耍弄老儿了吧?这……这是貌美么?幸喜老儿尚没喝醉,倒还瞧得清楚!”他指着地上的姑娘。 五姐道:“这有甚怪异?小贱人明明被人包了,却偷偷养着小白脸。那日巳时,恩客尚在,小白脸突然闯进。以致恩客恼火,原本谈妥的价钱,老娘非但没拿着,反而倒贴不少。你说,这样的贱人要不要毁去她面容,让她无颜见人?” “啊!?”众人失声惊呼。本在奇怪,向以美女如云而著称的寻欢阁内怎有如此丑陋的人儿,只是见她始终操持贱役,就道是寻常的下人。万没想这样一个人见人呕的丑人居然是老鸨五姐一手炮制出来的。这些寻欢客诚非个个良善,但爱花惜花之心人皆有之,见得一个美人被老鸨糟蹋成这般模样,无不愤恨叹息。 这当口,小石头却是登然醒悟,忆起数日前自己遭隗斗追杀,以致误闯妓院厢房的糗事。心道,那日房中的姑娘莫非就是她?如此说来,岂非是我害她惨遭厄难?念及于此,顿时愧疚满怀。心想,就算不是她,这位姑娘我也是救定了。 他大踏步地走到姑娘身前,轻轻扶起。稍稍看看伤势,琢磨这疤痕由于日短,倒是有恢复原貌的可能,心下疚意微减。他道:“五姐,这姑娘,我买下了。你开个价吧!”寻思着,既然是救人,自要救得彻底。若把她疤痕去了,难保老鸨不会再次发威。不如替她赎身,还她自由。 耳闻一翩翩公子竟要买个丑女回家,众人怔忡,只觉不可思议。那女子也惊,原道今日再无活命,孰知天降救星,而且是个俊美无俦,温文尔雅的富贵公子。虽不知这位公子何以要买自己,但想来总比继续留在寻欢阁要好上千倍。一双既感激又希亟的大眼,紧紧地盯着小石头,生怕自己听错了。 五姐眯着眼,半信半疑道:“公子,你想买如烟回家?” “不错!你开价吧!” 惊霓子只以小石头为他的缘故,说道:“小师弟,没想师兄贪嘴,却添你麻烦了!”小石头笑笑,经奚方教诲,他知道能让别人承你的情,便是一桩好事。至于其中到底什么缘故,倒不必太过费心。这会,隗斗又是哼哼数声,心想,这小子果然风流成性。当日劫持他际,就和他一起夜会佳人,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没想,连这么丑陋的女人,他都不放过。亏老夫当日以为他是个淳朴的傻小子。 见小石头衣衫华丽,人如玉龙,同时,又是和王彦昌一起来的。五姐考虑是该趁机开天价呢?抑是顺水做个人情。正为难际,王彦昌道:“五姐,赵兄是我的好友。他既然要这位姑娘,我做主送予他便是。”五姐笑道:“好,既有昌少爷开口,一切都好办了。” 小石头回首道:“王兄,这……” 王彦昌道:“赵兄,只是一个下人而已,不用这么推来推去了。” 小石头抱拳,道:“那就多谢王兄的美意了!”接着吩咐宋仁等人搀扶起那位姑娘,行到一旁。 见着小师弟没花费银子,惊霓子高兴得很,又见大酒坛始终伫在一边,顿时引得他馋虫直爬,大声道:“好了,好了,事情已了,老儿要喝酒也!嘿嘿……”他此刻乐极,除酒之外,皆可不管。 一手拍开坛上的泥封,酒糟鼻子凑上去闻闻,一股温醇而甜美的芬香顿时扑鼻而来。喜不自禁地道:“好酒,好酒……”当下用手一引,坛中美酒瞬时凝成一条碧绿水线,往他的葫芦里贯去。数个眨眼,他手指放落,酒线消逝。随即仰颈而喝。直闻得咕噜咕噜的声响,一连喝了好几口。衣袖拭嘴,长出一气,赞道:“好酒,好酒啊!清冽碧透,味甘质纯,实乃人间佳酿。呵呵……” 一连串旁若无人的举止,众人真是佩服透顶。尤其那喝酒的方式,别说见,即便听也没听过。皆想,咱们倒是才蔽识浅,蔽耳塞明了。不过今日一见,回去却是有得吹嘘。又想,老儿莫非是个酒鬼?这当儿强敌在前,他竟仍有兴致品酒?万不要喝醉了,被人轻易俘获,那便糟糕之极。不提在旁的杞人忧天。 候他们忒久时辰,隗斗稍有不耐,问道:“你们到底有谁交出至宝,否则,莫怪老夫大开杀戒!” 惊霓子喝了美酒,神完气足,嚷道:“大开杀戒?呵呵……你唬谁啊?你杀得了老儿,还是杀得了老儿的小师弟?” 隗斗道:“纵是老夫杀不得你们,但周围这些虾兵蟹将,却是轻而易举!”说话时,双目射出森森寒意,在众人脸上掠过。 大伙骇极,原本瞧得二人身手古怪,竟自在水面凌波,是以好奇留下,打算瞧个究竟。不曾想,恶魔居然用自己等人做起威胁。如此一来,人人战栗,不敢再留。也不知是谁首先惊呼一声,即见百十人等,无论嫖客抑是妓女,或是阁中乐工瞬时仓皇逃去。只留下满地杯箸和乐器。 起先阁后突然无声,楼阁里的人也觉怪异,因而推开窗户朝下观望。待见众人如潮水退却,依着跟风心理,惊悚余也不知何事,旋即跟着逃去。那五姐也一扭一扭地摇摆而去,她可不认为老酒鬼能护得住自己,还是小命要紧。 从天俯瞰,寻欢阁内奔出的人员,引得整个大楚馆地界的游人混乱不堪。旁人不知发生何事,只闻得出来的人大声呼着什么酒仙和什么雷公之类的话语。慌乱下,人人不及分辨,仅是几个呼吸间的工夫,稠人广座的寻欢阁和熙熙攘攘的大楚馆夜市,蓦地声静人谧,只剩三三俩俩的狗儿猫儿。 惊霓子拗首四顾,只见除了小石头身旁人外,余人皆溜,顿时呵呵大笑道:“小隗子,现今人都逃走了,你还想怎地?” 隗斗不语,转目望着王彦昌、邴占元、项猛以及宋仁等一干护卫,厉声道:“你们为何不走?难道意欲同死?”小石头道:“王兄,你们走吧,这是我师门的事。你们留这无益。” 王彦昌道:“常言说,路见不平,拔刀襄助。陌生人尚且如此,而今你我已是兄弟相称,若赵兄处于危厄,小弟等畏难自走。便真是猪狗不如了?”这话说得并不响亮,也不慷慨,但听在诸人耳里,偏偏皆自一愣。没想一个商贾子弟竟能有此胆识,倒是弥足珍贵。与此同时,邴占元和项猛也说不走。 小石头无法,胸中登热,心想,汴梁城内能交得这么几个能托生死的朋友,也不枉此生。再向宋仁等看去,却察觉只剩八人。愕然之下,顿时醒悟,那少了得一人必是回府搬救兵了。前些日经神目调教,他对刀法一道颖悟甚多,几臻宗师境界。但毕竟欠缺经验,若对付寻常高手,想来绰绰有余。可如今遇到得却是宗师隗斗,无疑胜少负多。是而为保险计,其间一人趁着刚才混乱,顺势溜将回去了。 见及小师弟的朋友和护卫,均是热血男儿,惊霓子甚是欢喜。骂骂咧咧地朝隗斗嚷道:“小隗子大言不惭。有老儿在这,你杀得了他们么?” 隗斗咬牙切齿道:“杀不杀得,要否试试?”小石头知他说到做到,决无虚言。悚惊下,忙自护在前头。 惊霓子搔搔首,大咧咧道:“试试也好!”忽然,右脚一勾,在他身旁的大酒坛瞬时冲向隗斗。接着,人随坛后,击出一拳旋劲,绕着弯儿的转过大酒坛,直扑而去。隗斗晒然,运指如风,击破酒坛,趁里面酒水仍凝,随即捻起一道剑气,合着酒水,气贯长虹般的迳向惊霓子劈去。 二人均有宗师级的身手,不说身周有护体罡气防御,即便强大的念力下,也可说不怕任何人偷袭。况且,他对惊霓子早有防备,知他外表放浪,荒诞不经,但据本岛资料,此人实是精明透顶,做事从无吃亏。与他打交道,若没两三心眼,必负无疑。 是而惊霓子堪堪出招,他便屦及剑及,立时还以颜色。眼下这招正是前些日,姜神君念他劳苦,新传的云指戟。这式指法的奥秘和神髓,讲究行云流水,驭天下之柔以克其坚。此刻巧不巧的惊霓子居然用酒水攻来,登时被他反以制敌。指运戟形,无形气劲裹含酒水,当真千钧一发,气势凛人。 惊霓子的攻袭原就是及锋而试的虚招,见他来势强悍,必不可挡,蓦地划身避开。与此同时,隗斗御水戟绕身,讥屑道:“惊霓子你暗施偷袭,未免太无耻了吧?”话音落下,那数百道被他真气凝化的碧绿色酒水短戟,顿时脱弦怒飞,恍如刺猬暴开。 惊霓子嘿嘿笑道:“与你这样的无极贼子,有甚规矩可言。抓住机会往死里揍就对了。” 说罢,一声龙吟,在戟形气罡尚差毫厘际,顺势斜斜飞起,双手虚空握捏。但见他飞速诚不迅捷,可戟形气罡偏是刺及不中,总在他身前徘徊。值此一刻,数百股森寒的戟形气罡在他那柔如天风的真气下,渐渐结成两道水龙,分左右之势,绕空半匝后,倏地反向隗斗扑去。 小石头瞧得目瞪口呆,他知道惊霓子前一式身法是八法中的舞龙乘风,在隗斗的真罡气劲里沉浮,却不受半点滞碍;但后一式移花接木般的把对方的戟形气罡引为己用,显然是活用了《龙行八法》里的金龙嬉云。把身法的运用,结合到了手势中,如此斗转星移似的神奇,令他对昆仑武学的神妙无方愈加敬服。 隗斗一指击散水龙,人御风,风御水,浑身保持出指的静像,如蓦然裂空的魔神向惊霓子冲去。 散落似漫天雨的酒水,众人竟闻到了芬芳的陈香。这会的惊霓子却无福享受,静心凝神之余,望着愈益增大的隗斗面容,生性使然,依旧嘻嘻笑道:“小隗子玩真的了!”说笑间,二人兔起凫举,在酒水营造的如梦绮丽里连拆数招。 酒雨、飞檐、廊桥以及不远处星灯闪烁的画舫,还有时不时的琵琶奏乐,在这样的意境里,两位傲睨当世的绝代宗师各出妙技,殊死相搏。 一个是无极宗师,高傲无比,惨遭嬉戏之后,自然暴忿无比,上古绝技惊天神指的绝伦奥妙被他运用到了极致。另一个是昆仑名宿,打起拳来手舞足蹈,作痴布癫。用的偏是昆仑派的至高拳术,三十三天拳。直看得在场的所有人恍入梦境,只想着自己等人是不是看见了神仙。 道宗传说,上天共分三十六天。计有东南西北各八天,再上则是大罗天。最后三天一曰混洞太无天,二曰赤混太无天,三曰冥寂太无天。统称三清天,为道宗三大祖师太清、上清、玉清之居所。 昆仑拳术虽脱胎于上天化境,但为尊敬祖师,自不敢用最后之名,是而只有三十三拳,又名三十三天拳。惊霓子此刻用的正是前六式,欲天六拳。第一式“蠢蠢欲动”,拳劲拐折,乃是试探计。一击无功,旋即“哀痛欲绝,惊喜欲狂”两式接连。这两拳击来,只见他时而呲牙咧嘴,嘻嘻哈哈;时而怆天呼地,哀声叹气,迥非他人比武时的正经。 那眉飞色舞的喜态,便如遇到甚天大的好事,那叩心泣血的唉色,却犹似创痛巨深。 隗斗没见过欲天六拳,不由气极,斥道:“惊霓子,你就不能好生比武么?”话语沉声而出,裂云穿石,直震得余人晃了数下。见着惊霓子总是谑浪笑敖,即便生死搏斗,依旧不变,难免有胜之不武的心思。寻思着,若老夫胜了他,旁人只道占了便宜,乘他酒醉糊涂时,取他性命。于是,索性用狮子吼声震他心神。 惊霓子怪眼一翻,道:“怎地?老儿这样打,你已吃不消,倘然正经起来,你是对手么?”说着又是一式“愤不欲生”,只见他捶胸跌脚,冲冠眦裂,如择人而噬的狂兽,教隗斗吃惊不小。堪堪接下这一拳,孰知他神情蓦变,端正不已,一拳击来,竟是潇洒大方,似隐无穷丘壑。这式是欲天六拳的第五式“澹泊寡欲”。 三十三拳是道宗量人心神之法。若是有人心思不轨,或是修行不够,必在拳法营造的幻境中迷失本性。 隗斗一代宗师,素来不喜不怒,除了在小石头面前稍露颜色外,当真神不现形外。这欲天六拳尽管神妙,对他也无大用。随手御住,却见惊霓子呼地又自两拳袭来,逞掎角之势,左拳劲力刚中有柔,右拳劲力柔中有刚,刚柔相融兼而有之。 隗斗见猎心喜,没想这等高手毕生亟盼的拳术完美之境,竟在整日嬉笑怒斥的惊霓子手上,展露无遗。大声赞道:“好拳法,来得好!”当下数指齐出,但见劲如电射,宛若见缝插针。殊不知,惊霓子的拳劲,刚柔相济,内蕴阴阳,劲势滔滔不绝,出如汪洋汹涌,奔腾澎湃。任他指罡锋锐,也不得其隙。 “砰”的一声轰然巨响。 二人这招硬攻硬挡,在各自雄浑无匹的真力下,倏地炸裂开满地青石。而那始终环绕在两人间的酒水顿时化成酒雾弥漫开来,与河畔薄暮瞬时凝结一起,分不清是酒雾抑是水雾。 眨眼诚只过了数招,其间之惊心动魄并不亚于旁人的千百招恶斗。兔起鹘落,眼花缭乱。惊霓子的欲天六拳看似荒诞不经,却妙用无穷,能在嬉戏哈哈当中克敌制胜。隗斗借着酒水的特性,如臂使指,凝运匹练,也是高情逸态,雄深雅健,内蕴无穷奥意。 瞧着二人过招气势如此惊人,王彦昌等人瞠目结舌,均想,人说江湖神秘,奇谲诡异,初尚半信半疑,今见这般神功,方知传言不虚。 欲天六拳最后一式“喷薄欲出”,没预料中奏效。惊霓子内心深服,眉飞色舞地笑道:“小隗子有些本事。再来挡你家爷爷的色天十八拳。”闻他还有妙招,隗斗大喜,道:“好!” 话音甫落,突闻有人道:“这色天十八拳,就由老夫来接好了。”这声音仿似破锣敲出,难听至极,却又字字叩人胸肺,震人欲昏。 115章 攒锋聚镝 小石头一愣,不知何人这般大胆,竟想在宗师级高手的搏斗间,硬插一杠。循声看去,只见一人站于阁顶,骀背鹤发,生得矮矮小小,鼻下与隗斗相若,也是一小撮胡须,目显双瞳,值此明月当头,依然烁烁生华,凌风欲飘。诸人皆不识,即便惊霓子也如是。只是均道,此人敢闯入这里,必有非凡身手。 这当口,隗斗端伫栏柱,拱手道:“属下隗共工见过主上。”他与惊霓子斗了六招,至最后一式,借着刚阳拳劲,依旧飘落至原处。 闻着隗斗称呼,惊霓子心凛,万没想,这个不起眼的矮小老者竟是隗斗的主上。如此说来,他岂非就是传闻不修至天境,便决不踏上大陆半步的无极岛主姜神君。心下暗呼不妙,连道:“乖乖隆的咚……老小子来头不小,今日情势堪危。” 姜神君道:“隗共工辛苦了,为本岛至宝如此劳累。” 隗斗道:“属下无能,致使至宝被盗,如今正为至宝下落,寻他二人。”说着,指了指惊霓子与小石头。 姜神君道:“此人昆仑派的三十三天拳已练臻化境,你若想获胜,未免吃力。就由本神君来对付他。”话音落下,也不见他如何纵跃,只见人影一闪,已是落在惊霓子对面,与他相隔数丈。“是!”此刻隗斗方是恭声而应,可见其速之快。 既有神君出手,隗斗袖手旁伫,静观其变,心想,即便那老不死元虚来了,凭神君与我也毋庸惧忌。 姜神君神情漠然地望着惊霓子道:“昆仑派的高人,请……”尽管不喜不怒,但说话时的傲然和那稳操胜券的心态,众人偏是看得明明白白。眼看二人又要动手,小石头着急不已,心道,此事皆因师傅而起,作为师傅唯一的弟子,不出去解决,反而呆在一边任同门师兄以命相搏。说来,着实不该。忙道:“师兄,由我来……” 惊霓子朝他看去,心想,小师弟啊小师弟,你才学了多久的工夫。固然师伯境界超神,但你知道眼下这家伙是谁么?他可是与掌门师傅有着同样境界的天境高手,你和他比,只怕比捻死只蚂蚁还要简单。他心里担忧,然性情使然,依旧笑嘻嘻道:“小师弟,你功夫太强,为兄怕你揍死了这个数十年不现神州的神君老儿。若他死了,旁人岂不会说咱神州子民,专门欺负老人家。也显得咱们不懂礼貌,你说对不?” 他想引得姜神君勃然大怒,也好觑机乘隙。不料,姜神君非但神色依旧,连话都没说一句,只是冷冷地望着二人,便如看着两只低层次的生物,在那絮絮叨叨。根本犯不着动怒或欣喜。眼见这般,惊霓子愈发无胜望。 便在这时,远处又是射来数条人影。至近前一看,竟是一梆道儒。 来者四人,当先一人身躯肥硕,月白色太极道袍,仙风道骨、高鼻大目,头方脸大。按世俗说法,这人天庭饱满,地谷方圆,很有福相。在他左边的是一高瘦老道,着玄色乾坤道袍,长眉如雪,两耳垂肩,面相清矍。垂手过膝余,袍袖柔和曳地,显得洒脱韶然。另几位,小石头识得,一人是青城派掌门浮舟子,另一人却是散宜生,只是不像当日相国寺前般的空手,在肩上斜背了一剑。虽是如此,但依然不改风流倜傥,一派潇洒。 这四人一到,惊霓子嘻嘻一笑,凑到胖老道和瘦老道身前,如道士似的,打了一稽首,道:“散桑道友,金蝉道友……”二道还礼。殊不知,他下来一句便道:“既然二位联袂而至,那这里事便交予你们了。” 二道知他性子,也不着恼。金蝉真人也就那长眉如雪,高瘦之人。微笑道:“惊霓子道友依旧如此恬喜,贫道见之欣然。” 惊霓子大大咧咧道:“好说,好说……今趟恰轮到小老儿值年,顺便逮个两个魔崽子给道友们耍耍。嘿嘿……”昆仑派虽为三派之首,但囿远离中原,且弟子们又喜欢清修,是以便由五子轮流,每年游历中原,行侠仗义。一来与中原各派叙叙交情;二来维护武林正义,铲除奸邪之徒。 金蝉真人道:“贫道与散桑道友闻得这里有绝顶高手决斗,好奇余,过来看看。不曾想,原是惊霓子道友在这里擒魔诛邪呢!呵呵……” 惊霓子嘿嘿笑道:“擒魔诛邪倒是不敢,若两位道友不来,今日许就是老儿的归天之时。”他这人玩世不恭,对名利也不刻意追求,故而也不知藏糗,反而大暴己丑。 听得来人是峨嵋崆峒两派的掌门,小石头暗自打鼓,想起自己与两派门下多多少少有些龃龉。倘然他们追究起来,无疑麻烦得很。 这会,散桑真人突然哼了一声,斜眼瞥向隗斗和姜神君,道:“二位大老远的赶来中原,真是辛苦了。可惜,咱们三大武脉对于不速之客和那些心存歹意之徒素来厌恶。是而,贫道予二位两个选择,一,回你们的无极岛,从此别让贫道等看见;二,跟贫道回崆峒,在那仙山灵水之处,住至老死。”他号为天下拳剑第一人,素来自视甚高,即便眼见金蝉真人在侧,他依旧如在崆峒般的发号施令,颐指气使。只是未免有些罗嗦。 金蝉真人淡笑而立,好像他此来,本就为辅助散桑而来。 姜神君闭着眼,也不说话。隗斗留意了他一眼,之后道:“人说崆峒派人讲话空洞,喜欢胡吹乱侃,老夫起先尚有不信,今日一见还真确有其事。” 散桑真人冷声道:“本派的剑法却不空洞,阁下可要领教,领教?” “求之不得!” 双方剑拔弩张际,浮舟子捂手与金蝉真人俯耳细语。过了一会,金蝉真人朝小石头打量数眼,须臾后,朗声道:“诸位且慢,贫道有一事要问!”散桑不满地瞥他一眼,深觉此举大削自己颜面。金蝉真人朝他打一稽首,意示歉意,继而问小石头:“小施主身怀魔功,可是与无极岛一脉?” 话音甫落,另一边响起大喝声:“放屁,放了老大一个屁!”众人愕然,是谁如此大胆,竟敢说峨嵋掌门讲话是放屁?循声望去,原是那徉狂徉疯,没个正经的惊霓子。他时值饮酒,感到今日运气忒好。酒能免费喝,大敌又有别人来挡,正觉惬意非常。 猛闻得金蝉真人之语,顿时驳斥。他放下葫芦,行至金蝉身前,大声道:“我说你金蝉真人,你有何根据说老儿的小师弟修炼了魔功?我告诉你,他练得就是本门的《太始大法》。你看他顶显清气,隐有氤氲,分明是道家内丹的养气心诀。” 金蝉真人怔忡,问道:“他是你昆仑弟子?” 惊霓子不知何事,乐呵呵道:“怎么,不像啊?他是本派元虚师伯的嫡系传人,也是我惊霓子的小师弟。哈哈……几十年了,老儿背后始终就两个老师弟,如今终于有个小师弟,尽管徒弟没收着,倒也不错。”笑声之前,他尚回应金蝉真人,之后,压根就是自言自语,自得自乐。 耳闻小石头居然是元虚的弟子,金蝉真人颇感棘手。 散宜生忽道:“好啊,他还真是你昆仑弟子。老夫初当他是伪冒的呢。老夫有事要问他,为何要怂恿魔教妖人伤我崆峒弟子,更且把其手下悉数诛戮。”听得崆峒出头,金蝉顿感大助。当下道:“本门有位弟子也是惨死他手,俟时,贫道要寻贵派掌门,好生问问。” 没想救兵变敌人,惊霓子错愕难当,瞄了小石头一眼,跳起来道:“不会,不会,老儿的小师弟淳朴善良,为人仁厚,焉会伤你们的弟子?你们没搞错?会不会看错人了?”当下二人何等身份,何等功力,岂有胡说之理?这一点他也知道,只是护短心切,好不易有个小师弟,那肯让旁人欺负去。 金蝉真人道:“令师弟伤人,贫道并未亲眼所见……”没等他说完,惊霓子登时说道:“怎么样,我就说么!”金蝉真人温和一笑,又道:“不过,他伤的是本脉支派,青城门人。贫道身为宗主责无旁贷,自然要向令师弟问个明白。” 惊霓子信马由缰已惯,说话不经大脑,嚷道:“你问好了,说不定是你那青城门人咎由自取。”浮舟子气得牙痒痒,拔出一半佩剑,厉声道:“惊霓子休要胡说八道。”惊霓子白他一眼,道:“胡说八道又怎地?老子就是喜欢。”青城在江湖上威名赫赫,但在三大武脉的眼里,不过尔尔。 “你……”浮舟子暴跳如雷,大失养气士的风度。须发贲张里,恨不能一剑砍了他。 金蝉真人急忙按住,要他稍安勿噪。一派闲适道:“前日,贵派有位弟子,贫道不小心伤了他,不知如今怎样?” 惊霓子听不明白,搔搔首。 小石头知他说得就是苏吉,回道:“真人伤敝派门人,出手极是狠毒,幸喜在下及时救治,否则,将不堪设想。” 金蝉真人打一稽首,道:“贫道失手,事后很是懊悔。今听得那位小施主已然无事,贫道欣慰万分。”接着道:“这事既没闹出性命,暂且搁置一边。至于施主诛杀本派门人,还望施主予个说法。”听他三言两语便化解了剑伤苏吉的罪愆,小石头一阵气结。 散宜生又道:“小兄弟,当日相国寺前,老夫本对你大有好感。不曾想,你竟与魔教妖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老夫实在失望至极。”继而指着宋仁等道:“他们几位显是天罗魔教的刀手,也不知出于何因做了你的侍卫?难道,小兄弟在天罗魔教有着很高的地位或是身份?” 于此一刻,宫权等一干三派弟子恰值奔来。听得散宜生语,即道:“他何止身份很高,他明明就是天罗魔教的当代魔宗。” 这话说出,众人哗然,即便姜神君也睁开眼,朝小石头瞥去。 瞅着情势不妙,惊霓子藏好葫芦,也不喝酒了,跑到宫权身前,指着他嚷道:“小子胡说,满嘴胡言。”说着眼珠微转,又道:“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真是没规没矩。”要说场中最不讲规矩的,只怕也就他自己,不料,突然正经起来,反而指责旁人没规矩。 青城弟子大多不识他为何人。又见他葛麻衲衣,破破烂烂,脚蹬草鞋,露出好大一只脚趾。如此狼狈模样,虽有落落不羁之像,但决无多大身份。当即怒声回斥。金蝉真人一急,伸手喝止道:“放肆,真是没大没小,竟敢对惊霓子道友这般无礼?” 众弟子凛然,顿时闭口不言。峨嵋弟子冷眼看着他们,均道,支派就是支派,总让咱峨嵋派丢脸。二派名为一脉,但峨嵋流传数千年,对于偷学了本派技艺,然后再建的青城派,内心并不认同。 眼见金蝉真人发话训斥,惊霓子倒犯不着与那些低阶弟子继续罗嗦,笑道:“金蝉道友威风不减当年,老儿佩服,佩服……”嘴上说着佩服,脸上全不是那回事。又道:“老儿与道友多年未见,着实有许多话要说,稍倾,不如邀上散桑道友同去饮酒叙谈如何?” 金蝉真人道:“惊霓子道友有此雅兴,贫道原不该推辞。无奈,本派弟子命丧妖人之手,贫道终须问个清楚,方能对得起列祖列宗。” 惊霓子道:“这事肯定有误会,在这里说又说不明白,不如一边饮酒,一边详谈,岂不大好?难道是怕老儿溜了?”他见情势愈发不利,当下祭出法宝,便是他的胡搅蛮缠,乱七八糟功。心道,只须老儿缠着你们,让你们兴不得师,自然问不了罪,顺其势,小师弟也就无忧了。 散桑和金蝉知他性子,若与他纠缠,势必罗嗦不断。互视一眼后,不等惊霓子再行纠缠,金蝉真人自顾向小石头发问道:“小施主,敝派弟子所说,你是否认可?” “不错!在下正是天罗教第十六任圣宗!”小石头毫不否认。心想,他们业已知晓,即便我再是抵赖,那也无用。说出之后,直觉浑身一松,舒坦已极。又想,我这当口承认身份,不定小柱子也能被少林寺放了。想到这,觉得此举大是妥切。 场中人均是当世宗师,固然内心已有确认,但陡闻他自承,一时也觉怔忡。毕竟天罗威名,实在厉害,在邪道中就如昆仑在正道里的地位,至高无上,独一无二。 没想今日在这汴梁烟花地突逢天下两大邪魔,金蝉与散桑也不知该喜或是该忧?当下盘算起双方的实力对比。算来算去,均是平分秋色,毫不占上风。其因便是那惊霓子,二人实在吃不准万一搏斗起来,他究竟会帮那一边?以己之腹度人,皆思,既然那小子是他师弟,保不准二人间有甚勾结。难保不是清虚真人自己的主意。看来,昆仑派是想正邪合一,一统江湖。 念及于此,二人一凛。各自放出意识,探测周遭,生怕有其余强敌暗伏于侧。 与此同时,小石头劝解着王彦昌等人:“诸位,你们走吧!留在这里,实在太过危险。这些人的功夫,非你们可以想象。就算想帮忙,只怕也是枉然,与其无辜送命,不如改日在小弟坟前多烧点纸钱好了。” 眼见隗斗和散宜生均是听人指挥,可想,这些敌人的武力定然举世无双。他这会信心全失,寻思着,固是龙行八法精妙绝伦,神鬼莫测,但想以此躲避这些宗师的围攻,怕是比以卵击石尚要不堪。他这样思索着,偏未想及,自己有何资格能教在场的诸多高手围攻他一人? 那刚脱樊笼的如烟姑娘,瞧着新主人骤被千夫所指,不禁忧伤。心想,世上好心人为何多灾多难?水汪汪的大眼凄楚地望向小石头。 看着敌人愈来愈多,先是无极岛的魔头,再是崆峒、峨嵋这两大名门正派,且瞧趋势,这两方人谁都不会襄助赵世子。一方说赵世子盗了本岛至宝,势必要取回;另一方更是情势堪危,赵世子既杀青城弟子在前,又伤崆峒弟子在后,显然再无泯解的份。 王彦昌等人想想,确如小石头所说,他们再留下,也属枉然。但转念,目下是汴梁城,又是大周国的京都,作为世家弟子的他们,尽管本身爱莫能助,如能请来数千城卫军,说这里有人逆反作乱,无疑可成。 三人同时想到这个法儿,顿时爽快答允。王彦昌向小石头略一抱拳,道:赵兄,如烟姑娘,小弟就先带走了!省得赵兄为她分心。“小石头一愣,但见着躲在宋仁身后的那双大眼,迅即想起。忙道:”那就多谢王兄了!“ 当下也不多话,王彦昌等人各带着手下护卫以及那位毁容的如烟姑娘,迳出寻欢阁。这会,场中诸多正邪之人也晓得这些人是东周贵胄,人人家世显赫,即便本身不惧,但委实犯不着留难他们,眼看离去,心下各自欢喜。 如烟一步三回首,在即临转角处,蓦地跪将下来,嗵嗵嗵,连叩三首。随即抹抹眼,跟着走了。 小石头颇是感动,心想,做好人,还是能得到他人的爱戴。 能不给刚结识的三个朋友带来危厄,他很是高兴,至于他们是否属于临难自去,更未想及。回头望着宋仁等,道:“宋兄弟,你们也走吧!”宋仁等也不说话,只是握着手中长刀。小石头又道:“你们的刀法虽说长进不少,但想与这些人搏斗,十九无幸。与其被我拖累,不如各自散去,俟那日刀法大成,再替我报仇,岂不更好?” 宋仁等只是向他看看,依旧不说话,反而把他围得愈紧。 小石头苦笑,继续劝道:“你们这般为我枉死,又有何益?难道你们就任这些杀我的仇人,以后逍遥度日,或在茶余饭后,笑叙着今日的灭魔辉煌?你们甘心么?” 宋仁道:“石大哥,小弟没读过什么书,进雷家前,就算练武,也是死练力气而已。可自遇到你后,小弟便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此大恩,倘若非但不报,反在你临危一刻,独自逃生。这像人么?”话语很是朴实,却足以表达出了他的赴死之心。不过这话一说,即便另几人想要走,一时也开不了口。 小石头心中酸楚,心道,我自降临这片空间,可说无愧世人,无极岛的神君要那紫金铜人,倒是情有可原。但那些平时仁义道德常挂嘴边之人,又何以非要取我的性命?莫非,就为了我是天罗圣宗?可我自登位一刻,何曾做过对不起天地之事?如是一想,直觉郁气纠结,胸中烦闷,好想长啸一声舒散下心中的不平。 他拿起桌边酒壶,仰颈而饮,干了一壶又一壶。众人愕然,均道他自认时日无多,是而与惊霓子一般解解馋。俄顷,桌上始终没动的四壶美酒已被小石头悉数喝尽。最后那空壶,被他狠砸于地。这番作为,又教那正派弟子大惊,人人抽出长剑,直当他立时冲将上来。 骤地饮下四壶酒,依小石头的酒量,双颊已然泛红。他游眸四顾,目光在场中诸人的脸上,缓缓掠过。忽然,双手齐出,手指连戳。宋仁等丝毫没及防备,便悉数被制。他这招手法脱衍于针灸术中回阳九针,使将出来,端是神妙迅捷。接着,一一把他们抱起,放到高台边的阁檐下。众人默默地看着他,便像晓得他决计不会溜走,任他走走回回。一时间,他那旁若无人的举动,竟教众人生出一股凛然敬意,直觉这小辈实非等闲之人。 散桑更暗道,此人不除,日后必生大患。 八个来回,最后走至中央,手中提着宋仁的佩刀,小石头朗声道:“诸位,你们想要我性命,尽可来拿。不过在下决不会束手就缚。”继而指着隗斗道:“隗先生,贵岛的紫金铜人,家师令我还予中原姜氏,是以,望先生恕罪则个。”又对浮舟子道:“你这老道士昏聩不堪,自己教徒不严,让他们做那符震的走狗,又在林道伏击于我,若我不杀他们,难道便该引颈以戮?” 接着对散宜生道:“先生当日与我在相国寺一会,在下原本好生钦敬,孰知,却是大谬,原来先生也是这种护短之人。令师侄跋扈恣肆,在道中伏击我一个因冤充军的犯人,难道在下的护卫抵御错了?”说道这里,突然哈哈大笑…… 经诸人齐相指责,说来说去又多是些莫须有和妄加之罪。其间之冤屈教他悲愤填膺。囿于气急交加,体内真息鼓盈,笑声裂天穿石,震耳欲聋。除那几位宗师级的高手,余人无不捂住双耳,痛苦不堪。散桑单手合什,沉声低吟:“无量寿尊!”这一声仿如老凤清鸣,毫无咄咄之势,却有口诛音伐之效。四字一出,那撑霆裂月般的笑声,顿时遏密无声。 始终不动声色的姜神君直至此刻,方是双眼微启,向他看看。 却见这时,夜空如墨,明月消杳,更无星辰。望远处,天地相连,漆黑一片,如混沌相融。惟有片状黑云交缠堆积,如浪似涌。好像一群一群巨大的野兽大口吞噬着浩渺的天穹,说不尽的千资百态,奇形怪状。仿佛苍天也知人间正有着莫大的委屈和忿懑。 散宜生愣愣地说不出话,听着小石头的怨诉,心下稍加盘算,便知他此言大有可能。暗悔自己偏听一面之辞,居然误解了他。不过想起他的另一身份,倒也不觉惭愧。浮舟子不然,他称尊西南,自认江湖地位起码排进前五。耳闻小石头斥语,竟自恼羞成怒。倘非金蝉真人在侧,他早已挺剑直刺,再不容这言辞放肆的小辈,在自己面前聒噪。 散桑真人冷冷地道道:“魔道贼子本就人人得而诛之,本派门人因力量相去甚远,在道旁伏击,自属英勇机智的表现,何来不妥?你这大魔头休要在这里枉口诳舌,肆意颠倒是非黑白。”他一口咬定小石头便是大魔头,至于另外昆仑门人的身份,偏是半字不提。浮舟子道:“不错,两位真人和他有甚好说的?不如先诛了再说。” 小石头长刀出鞘,威风凛凛地指着浮舟子道:“你既然喜欢胡诌乱道,那你先上便是。”这一刻,浮舟子陡然一凛,竟不敢应声。 眼看小石头想逞匹夫之勇,惊霓子思来想去,琢磨着无论小师弟是不是天罗魔宗,但他是昆仑弟子,这一点着实无虚。倘然自己任他被各派掌门诛杀,先不说自己过意不去,单是回到昆仑后,也无法向两位老人家交代。念及于此,飞纵而起,至他身边,一把拽着就往河面跃落,几个眨眼竟已奔得很远。 愕然余,众人大呼一声,立时追去。 小石头被惊霓子抓得紧紧,甩又甩不开,只得展开龙行八法,与他一同飞掠。昆仑的龙行八法乃为俗间第一轻功,二人内力浑厚,造诣精深。一路踏波凌空,沿着金水河不一会便出了汴梁内城。 脚足跃上陆地,小石头道:“师兄,此事皆因我起,你这般帮我,岂不拖累了昆仑?” 惊霓子道:“咱们昆仑怕拖累?呵呵……依你的性子,便知定是蒙受不白,师兄焉能眼睁睁地瞧着他们欺负你?” 小石头哑然,心中却觉激动。便在这时,惊霓子哎呀道:“不好,两个老小子追来了!”小石头回头一望,只见散桑真人足踩飞剑,呵气乘云;而那姜神君却是大袖飘飘,凌空御风;离自己二人仅只五六百丈。 惊霓子道:“别看了师弟,还不走?”说罢,拽着他,又开始了逃命的旅程。龙行八法即便神妙迅捷,但在两个臻入天境的高手看来,依旧是小菜一碟。二人豁出命地死跑,非但没拉开距离,反而愈趋接近。眼看不过柱香时辰,便要被追上。 此刻已到了汴梁城外,放眼望去,平原苍茫,万里沃野,除了少少的高粱地,再无地方可以躲藏。又见追兵愈来愈近,惊霓子忽然仰头向天,放声长啸。 啸声如雷滚滚,直入九霄,几同万马奔腾。 散桑真人大惊,失声道:“不好,这里附近尚有昆仑门人。” 姜神君与他二人一路追来,对他也是钦服不已。他原道自己臻入天境,天下能颉颃之人不过二三。殊不知,堪入中原,便遇到这么一位胖胖的道士,练成了崆峒派的飞剑术。无论境界或是功力,均和自己不分轩轾。此刻看他面露惊色,讥道:“没想散桑道友对昆仑一脉居然如此忌惮?稀罕,稀罕……嘿嘿……” 耳闻嘲讽,散桑真人反诘道:“你这大魔头又懂得什么?” 姜神君道:“大魔头至少无畏无惧,不像某些自诩正道之人,既想名望大增,做起事来偏又瞻前顾后。令人不堪入目。” 散桑真人道:“大魔头,看来你我二人先要一决高下了。” 姜神君颇含不屑,道:“正有此意。” 话音甫落,突闻远处一声长啸,这声音清脆嘹亮,与惊霓子的大不一样。散桑道:“这里果有昆仑派的援兵。” 斯时,隗斗飞掠而至,站到姜神君身边;其次则是散宜生与金蝉真人;最后是浮舟子。从前后速度,便可看出各人的武学造诣和轻功高下。论武力,隗斗不一定超过散宜生和金蝉,但无极岛的鱼龙曼衍却为仅此龙行八法的绝世身法;因而,他能紧跟着散桑真人和姜神君的步伐。 至于三派门人,陆续来的只是二代弟子和少量出类拔萃的三代弟子,其余大多数的弟子无不被高高的汴梁城墙所挡。在与汴梁守卫交涉不果下,只得悻悻然回英雄馆,等候长辈们的消息。 可他们往回走不多久,突然遇到一支强悍军队。 啸声过后,但见一人在夜雾中如星丸弹射,在千里广袤的高粱上起伏掠来。被人团团围住的惊霓子大声嚷道:“小四子还不快点?”与此同时,散桑真人已知来人是谁?笑道:“原是阙邪子道友来了,不过,多他一人也改变不了小魔头的厄运。惊霓道友,常言说,识时务为俊杰,贫道劝你不要解发佯狂,只须把那魔头交予咱们,咱们二派就当没事发生!” 惊霓子哼了一声,并不理睬,散桑弄得老大无趣。 余裕,阙邪子已到近前。只见他高高大大,脸色通红,颔下长须拂至胸前。见着恁多人,有点吃惊,问道:“老三,怎么回事?”凭他经验,瞅形势,便知惊霓子和小石头被人围在中间,大大的不妙。惊霓子道:“小四,这是师伯的弟子小石头。这梆人说要诛魔,说咱师弟伤了他们的弟子,硬要师弟偿命。” 阙邪子脾性古怪,当日苏氏姐弟的父亲狂儒便曾在他手上大吃苦头。听得眼前这帮家伙要杀本门弟子,也没顾谁是谁非,旋即怒道:“散桑,金蝉,你们什么意思?是要和我昆仑作对么?” 散桑真人也是高傲异常之人,目中除昆仑与峨嵋外,余者皆为碌碌之辈。且自练成崆峒至高剑术飞剑术后,即便昆仑与峨嵋顿也变得渺小起来,在他看来,此时正是崆峒领袖群伦之际,本就愁着如何压一下昆仑的威风,突现出崆峒的不凡。此刻被人训斥,顿即恼火冲天,怫然道:“阙邪子,你别太放肆。你不知道你的师弟,乃天罗魔教的魔主么?咱们要杀他,又犯何错?” 阙邪子一愣,但压根没回头。道:“天罗魔主又怎样?就算本门师弟当了天罗魔主,那也是改邪归正,劝魔入道的大善表现。怎地?你们峨嵋和崆峒嫉妒了不成?” “你、你简直强词夺理!”浮舟子忍不住大声道。 阙邪子朝他望望,嘴一撇道:“什么东西?” 浮舟子大怒,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他,当下再不顾身份,挺剑便刺。金蝉真人肚内暗骂蠢货,他始终让散桑一人出头,即便追逐惊霓子时,也以寻常轻功,并没施展新近修成的仙剑术。其因就是不想直接与昆仑发生矛盾。不料,浮舟子忍耐不住,居然坏了他的打算。 阙邪子一掌击去,空中顿现七曜,旋旋转转。浮舟子的青城剑法尽管耍得精妙,却总不脱他掌力范畴。每剑刺出,剑尖前总停留一个沉沉浮浮的闪烁曜星。连换十余次角度,依旧徒劳无功,气馁之余,浮舟子刚想收剑,改以别招。 阙邪子忽而中指一弹,只闻“噌”的一声脆响,浮舟子顿时长剑失手,被他激弹升空。 众人愕然。浮舟子即便不及对方,但起码也是超一流的高手,居然一招之下,便被对方弹落长剑,这般差距,委实惊人。 惊霓子哈哈大笑道:“老四,你的大道归元掌已臻天境呀!”说来,阙邪子的掌法火候,至多化境,只是眼见散桑与姜神君功臻天境,非自己等可敌,为唬住他人,被他平白吹高不少。 众人均是明眼人岂有不晓之理。当下只是笑笑。不过也在惊诧,昆仑派的元虚真人高深莫测,略过不提。掌门清虚和五子之首的掩日子却是不折不扣的天境高手。眼看阙邪子的掌法火候,若再修炼个三五年,只怕昆仑又将再添多一位。这般样的实力,当真不愧为三大武脉之首。 浮舟子长剑脱手,惊骇莫名,急忙纵身退后。脱手长剑是青城派的镇派之宝离尘剑。跃空之时,剑刃破空,响声鸣亮。听在浮舟子耳内,直是百感交集。再看那长剑升至半空,然后咻然下落,噗地插入泥里,直没至柄。经此惨败,浮舟子傲性大失,伫在金蝉真人后面,不敢再语。脸上红一阵,青一阵,耻辱之感猛袭心头,尤其周遭弟子众多,令他真想掘地而入。 金蝉真人打一稽首,道:“阙邪道友身手高明,贫道也来领教、领教……”浮舟子败了,作为青城宗主的峨嵋掌门倘不出手,实在说不过去。 阙邪子大咧咧道:“尽管来就是!” 金蝉真人微微一笑,食指虚引,背后长剑如红芒一射,腾空跃出。众人打量,剑约一尺五寸,茎为圆柱,有两道箍棱。剑体泛色,幻出团团火焰,灼烧着剑刃周围的空气。 惊霓子讶道:“好你个金蝉,非但用仙剑术,而且耍出峨嵋至宝纯阳剑?” 金蝉真人淡然道:“贵派人人功力超绝,贫道不使宝剑,难有胜机?” 阙邪子道:“即便使了,也难保能胜。”说着,一掌轻飘飘地拍出。金蝉真人不避不闪,也不防御,迳自虚空牵剑,如电芒矢飞,直往七曜中最大的一颗刺去。阙邪子一惊,没想他恁快瞧出自己掌法的虚实破绽。当下收掌回势,拢聚七曜,御剑于外。 如此一来,主动全失,惟见金蝉真人引剑相击,他却只有防御的份。适才浮舟子剑刺,只须七曜中的一曜即可随意挡住,时下,金蝉的每一剑击,无不要聚七曜之力方可勉强抵御。尽管情形大若,但其间相差委实谬之千里。 峨嵋剑法浑大朴实,以拙胜巧。但金蝉此刻所使剑法,偏是绚丽多姿,手指舞处,纯阳剑上下翻动,灵妙多变。有时八方啄点,好象在精调细刻;有时迤俪腾飞,如片片火云绵绵压顶;有时一泻如瀑,有时长贯如虹;既博大深沉,又丰神异妙。 阙邪子双掌护拢,时刚时柔,虚实变化也堪称绝顶。柔退而刚进,刚退而柔进,任纯阳剑八方风雨,一时倒也足以自保。 见得这般神妙决斗,三派弟子瞧得是目眩神驰。即便刚才因掌门输仗,而有所沮丧的青城弟子,今见本门宗主大发神威,也是眉飞色舞,兴致高昂。暂不说周围低阶弟子如何,隗斗等人也看得是心旷神怡。他们这些人皆为冠绝当世的武学大宗师,平时一人独处,一人修炼,难与功力相若的高手印证。 阙邪子和金蝉真人这千载难逢的一仗,令他们大有不虚此行之感。要知道,此次刀剑大会能引得散桑和金蝉同来,推本溯源,乃风闻届时无极宗师隗斗将与刀庐长老宗贲一战高下。能亲眼瞧见绝世邪派高手之间的决斗,对于二人本身的修炼和体悟着实大善。 眼下只恐就惊霓子一人担忧无限。 他知道阙邪子目前施展的正是昆仑无上绝学大道归元掌,这路掌法讲究大开大阖,据传是妙悟大道的老子所创。其间包含了他生平所见所遇,命蹇时乖,以及思绪的起伏和领悟。掌法共分九式,暴虐无道,道殣相望,道大莫容,背道而驰,道傍之筑,道远日暮,妙言要道,壶浆塞道,道不拾遗。 起一式,是老子为何降生人间,也是当时水深火热的世间政局;终一式乃老子东出涵关时,留给百姓们的大同愿望。 殊不知,在金蝉真人纯阳剑的压迫下,阙邪子非但施展不出掌法中大道的无穷奥妙和奔腾不息的威力,反而处处防御,便如人世沉浮,随波逐流。情知若再继续,势必任人宰割。但己方实力本就不如对方,倘若二打一,定然引得对方更多高手群起而攻。 惊霓子拭汗额头,内心焦急。跟在一边的小石头看了这么久,再瞥及他的神色,也有所感。 116章 正邪对决 倏忽间,从汴梁方向又奔来数人。瞧来速,虹贯电掣,迅捷无伦,决非寻常的三派弟子可比。 小石头定睛一看,顿时大喜。来得正是天罗教一干属下,神目天王,杨修清以及糊涂二老。他们在王府蓦闻有人禀报,说道小石头遭遇隗斗,惶急之下,迅即赶去。谁知到了后,竟见一片空旷,毫无人影。直到惊霓子一声长啸,声震汴梁城内城外,他们立时闻声而来。而今见得小石头无恙,四人欣慰无比。 见过礼后,神目稍一览顾,即知眼下大为不妙。不仅有世仇无极岛,更且素来自命不凡的崆峒掌门也在。这老儿性情古怪,嫉恶如仇,而且武功确实高绝。再看见那驭使纯阳仙剑的金蝉真人。他是心头打鼓,暗呼倒霉。不过他另有一步暗棋,前时出府,已用暗号通知,倒也不怎么担忧。 这会,小石头却是为难了,看看惊霓子,也不知该不该互相介绍。但为礼貌计,无论如何也逃避不了。当下硬着头皮,笑道:“师兄,这几位是小弟的属下。” 惊霓子起先一直故做不知,此刻惟有苦笑与四位天罗高层一一见礼。心想,老儿我只怕是昆仑派数千年来唯一和这帮邪魔歪道者拱手作揖的。神目等人也感好笑,琢磨着昆仑派可是正派之首,今日却和我等成了同伙。世事当真难料。 散桑真人老远见了,蓦道:“惊霓子,这下你没得抵赖了吧?这些人显然都是魔教贼子。贫道劝你不要一意孤行,毁了你昆仑派数千年的清誉。”来人尽管不识,但神目衣袍角上的银色水滴状标记,却是天罗教独有,别无二家。 闻着散桑仍在所谓地劝戒,惊霓子嘿嘿一笑道:“那又怎样?你不知道他们已然改邪归正了么?就只晓凭着点捕风捉影的本事,在那胡说八道。”以他对师伯元虚真人的了解和信任,知他决计不会无缘无故地收个魔教匪首为弟子。何况小石头为人生性,在长安那会,他也了解多多,并非传说中怪异狂悖的魔头行径。仔细说来,反比某些正派之人尚要循规蹈矩,非但性子朴实,更而言语敦厚,待人接物无不暗合道家无为之道。 散桑大怒:“简直信口雌黄!魔人便是魔人,岂有改邪归正的道理?惊霓道友,你是当局者迷,这些人包藏祸心,以后难保不会对付你们昆仑派。常言道养虎为患,你们不居安思危倒也罢了,怎还与他们狼狈为奸?” 惊霓子道:“散桑道友,你这话未免小题大做,言过其实了。” 散桑对昆仑一脉始终投鼠忌器,不想招惹。见及自己苦口婆心,依旧徒劳无功,有些恼了,道:“魔道之贼,人人得而诛之。世人皆知,豪末不掇,将成斧柯。难道咱们不趁魔人羽毛未丰先行诛杀,反而姑息养奸,等他长成了大魔头,才下手么?”说到这里,不由地瞥了姜神君一眼,又道:“惊霓道友,你简直冥顽不灵。咱们三派同为三清弟子,素来青莲白藕,眼下为这魔人自相残杀,你说,值得么?岂不闻亲痛仇快这四字?” 惊霓子闻着他絮絮叨叨,不胜厌烦,高声道:“老子做的事,何时又半途而废过?今日,即便背水一战,老子也不退走。” 散桑怒道:“好,好,你们昆仑非要自毁清誉,贫道便成全你们。”说着,便待出手。那始终不发一语的姜神君忽然一指破空,向他袭去。 散桑错愕难当,失声道:“你……?” 姜神君笑道:“伊始咱们是各自为政,井水不犯河水。可你非要牵扯上咱们无极岛,说什么魔人不魔人,当真士可忍孰不可忍,本神君自然不能与你轻罢。况且,天罗无极本就异途殊归,自当同仇敌忾。”说话间,足足攻了数十指。他的指法可非隗斗能比。若说隗斗的指劲无坚不摧,那么他的指劲便是天崩地裂。那无形剑气虽从手指激射,但临散桑时,已成了臂粗,更能上撩下劈,直如飞剑一般。 不过散桑修成了崆峒至高的飞剑术,自非寻常,泥丸宫内射出一道蒙蒙青气,衍成剑形,与他殊死相搏。 惊霓子在远处看了,嘿嘿一笑,随即叹道:“老道天资不错,又肯下苦功,居然在百岁前便练成了崆峒的飞剑术!” 眼看散桑出手怪异,犹如仙人似的以气御剑,小石头不禁骇然。 闻得惊霓子感慨,当即问道:“师兄,什么是飞剑术啊?”他的武学常识可说一塌糊涂,暂不说那喜欢炒菜的启蒙师傅,之后遇到的闻人离,前后相加也不过数个时辰,而且泰半在输送功力,委实没讲多少话。再后面的冲虚子虽然相处三天,但只是苦练龙行八法,稍有闲暇,便是听他胡吹乱侃,没个正经。最后,好不易寻了两个师傅。可这两位偏是眼高手高之人,嘱咐的多是元神修炼,培冶道气,打架斗殴的本事没教半点。 惊霓子睁大眼,瞪着他。好似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问题。但转念想起师伯的为人,寻思着也算正常。微笑道:“咱们上古三大武脉各有一套至高无上的剑术。譬如,崆峒派的飞剑术,峨嵋派的仙剑术和本门的驭剑术。” 听到驭剑术三字,小石头陡然想起当年黑狱里,冲虚师叔就曾说自己练成了驭剑术,由于功臻之后实在无敌寂寞,当见着闻人前辈与他能平分秋色,竟是跟到了摩天峰,一待便是四十年。思起这些,旋即好奇地问道:“惊霓师兄,本门里除了冲虚师叔会驭剑术,还有谁会啊?” 惊霓子愕道:“小师弟,你怎么知道冲虚师叔修成了本门的驭剑术?” 小石头道:“此事说来话长,一待有暇,小弟定然详详细细地告诉师兄。”心下却想,冲虚师叔怎地闭关恁久,到现今还没回昆仑? 惊霓子斟酌着冲虚一事多半是师伯告诉他的,想那冲虚师叔失踪四十多年。不定早已修成金身,升上天界。念及于此,迅即释然。说道:“这位冲虚师叔可说是本门数百年来天资最高,禀赋最佳之人。他在四十岁时便破了昆仑数千年的规律,在壮年时把驭剑术修至大成。可惜他争强显胜,四十年前下了昆仑后,便一去不返。其他修成驭剑术的嘛,本门尚有两人,一位是掌门,也就是为兄的师傅,清虚真人。另一位则是大师兄掩日子。” “哦!这样啊!”小石头想,原来本门修成驭剑术的居然有三人。沉吟间,又觉得不对,问道:“师兄,那、那小弟的师傅没修成么?”他想,大师傅所学涵盖万周,胸罗无穷,若说比不上两位师叔倒是情有可原。毕竟他老人家恶武喜医。可眼下连大师兄都修成了驭剑术,他老人家偏未学成,说出去未免丢人。照他性子本不好强,只是涉及到师傅,却是着急起来。 惊霓子笑道:“倘说本门最神秘之人便是师伯了。别说咱们,就是师傅也难以了解师伯究竟到了何等境界。有一年元旦,咱们五子起哄,非要师傅与师伯露一手给咱们瞧瞧。当时两位老人家欣然而应。我记得师傅当时使的是驭剑术中的灵犀诀。这灵犀诀非同小可啊,属于驭剑术里的中层剑诀,据说一招使出,万步之外取人头颅如探囊取物。” “啊!?”小石头失声惊呼。闻听这么厉害,心想师傅他老人家又如何对付得了? 惊霓子朝他看看,又道:“可你知道师伯他老人家用什么武学么?” 小石头摇摇头。心道,这位师兄可以去说书,水平多半和奚先生差不离。 惊霓子道:“师伯他老人家竟然只用食中二指,轻巧如夹物,捏住了师傅御空而行的飞剑。当时,咱们五子是惊骇莫名。要知道,这驭剑术可不像寻常剑法只讲究花招和力量。飞剑一出,天地灵动。练至终极,当真是遇山破山,逢岳穿岳。可师伯他老人家偏偏用两根手指夹住了,而且夹的还是师傅的飞剑。你说,师伯的武功是不是莫测高深,神秘得很?” “嗯!这一指的名称,小弟知道,唤作无相手。” 惊霓子道:“是啊,当时师傅问师伯用的是什么功夫,师伯也是这么回答的。后来,他老人家还把这一手传了给咱们。唉……孰知咱们个个笨得很,即便天资最佳的五师弟真刚子,也是练得不伦不类,惹人噱笑。” 小石头深有同感地道:“师傅别的武功没传我,就传了这一式无相手,可小弟练至如今,竟没半点头绪。” 惊霓子呵呵笑道:“你才练多久?咱们足足练了二十多年,都没练出个模样,反而愈练愈糊涂。” 斯时,场中搏斗愈发激烈。 姜神君与散桑均为天境高手,出手间吞天沃月,威势万分。一人出指大开大阖,势道雄浑,每一道指罡无不是掀天揭地,气势惊人;另一人的飞剑,青蒙蒙如光影摇曳,疾趋疾退,御空飞舞的剑气,四处弥漫。另一旁厮斗正酣的金蝉真人与阙邪子只能远远避开。 小石头道:“师兄,这崆峒派的飞剑术耍起来真美,简直犹如两只蝴蝶翩翩起舞。” 惊霓子道:“说道美,还在后头呢。眼下老道士施展的只是飞剑术中的鸿冥三诀:白云孤飞,比翼齐飞和劳燕分飞。这三诀暗含人世分合离遇。身陷此境中,先让你一人悠游,野鹤闲云;再让你心旷神飞,如堕仙境;最后却让你惝恍迷离,倍尝鲽离鹣背之苦。你说,这剑法美吗?” 小石头错愕,道:“世上竟有此古怪剑法?” 惊霓子道:“这有何古怪?想老儿适才在寻欢阁对付隗斗那厮所用的三十三天拳,便也有此神效。只是那厮功力惊人,心静神宁,所谓的幻景奈何不了他,只能与他硬碰硬。”听到这里,小石头心想,那幻景估计就是精神力量,也就是说,上乘的武学每招每式,非但拥有强浑无匹的物理力量,同时还具有迷人灵台的精神力量。 这会,散桑忽然运剑滞空,与此同时,空中闪出数道青白色的霹雳,迳向姜神君劈去。 惊霓子道:“小师弟,你看,这就是飞剑术中的引雷诀。出招仿飞云掣电,引天雷降一切邪魔。” 小石头惊叹,“这太匪夷所思了,小弟真难相信,世上居然有此剑法!” 惊霓子笑道:“天下武学千奇百怪,无所不有。大千世界更是光怪陆离。就像你的天罗教,里面的武学怕是半点都不逊于崆峒一脉。” 小石头道:“大概吧,只是我若想练成这般神奇的武功,只怕百年后也不知是否能行?” 惊霓子道:“小师弟不要妄自菲薄。不说天罗武学,单凭你是师伯的唯一弟子,将来就一定了不起。” 小石头苦笑,“师兄,先不说将来,眼下能不能离开,还不知道呢?”说着,拿眼直望边上,挤眉弄眼。 惊霓子顺他目光瞥去,原是隗斗正朝这里走来。他在边上见姜神君久斗无功,又看小石头与惊霓子反而如没事人般的言谈甚欢。心头不忿余,便想先不管神君如何思虑,反正擒下了小石头,那破天神指的下落就有了说法。 但他刚刚临近,甚至惊霓子还没摆开架势,神目已然迎将上去。作为天罗教的天王,神目素来心傲,岂肯眼睁睁看着旁人保护圣宗,而自己等人却是袖手旁观。二人一指剑,一掌刀,功力也不分伯仲。这一对上,无疑又是一场将遇良才,平分秋色的搏斗。 眼见诸人都打了,糊涂二老也觉手痒。瞧准浮舟子,心道,牛鼻子上次在汴梁城内曾追杀过圣宗,眼下见着了,倒不能轻放。二人心神相同,念头相若,互视一眼,也没多话,即向浮舟子走去。胡长老边走边道:“浮舟老道,别看了,咱们来较量,较量。”说话间,双手齐扬。 做工精巧,杀伤力惊人的天翼飚再次如漫天花雨,向三派弟子罩去。 三派之人正看得起劲,也未提防。如暴雨激射的天翼飚呼吸即至,三派的二代弟子苦修多年,招架起来倒是无妨。那些三代弟子无疑手忙脚乱。只闻得“哎呀,哎呀”,“阿唷,阿唷”的惨叫声。身上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后,数个倒霉蛋便与那何风一样,瞬间下了黄泉。 猝然而至的偷袭,浮舟子大怒,大喝一声:“九宫剑阵!”说着,十余位身着青色道袍的青城弟子步如流星,循环交错,登时把糊涂二老围了起来。 胡长老笑道:“老涂,牛鼻子怒了!” 涂长老道:“你杀了人家好多弟子,他当然怒了。” 胡长老又道:“这可不能怪我,你没看我一把天翼飚射将出去,伤了得俱是青城派的稷蜂社鼠么?” 涂长老道:“你的意思,无非就是这牛鼻子不会教徒弟喽!” 胡长老道:“牛鼻子只晓得逞威逞福,教出来的徒弟又是弱得可怜,真真丢了他们印玄祖师的颜面。唉……” 听着二人一搭一唱,配合默契,字字句句揭皮露骨,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琢磨着,不能再让他们说将下去。浮舟子大喝道:“九宫连环,纵横驰骋!”十余位青城弟子闻着掌门之令,顿时挺剑疾刺。转瞬间,九宫剑阵已然运转开来。 单被青城弟子围着,糊涂二老倒无可忧,然旁边不仅有功力不下于他们的浮舟子,还有峨嵋与崆峒的其他弟子。这些人论单个实力兴许不及二老,但也各有剑阵,联合起来的威力着实不下一名宗师级的高手。 眼见糊涂二老落入险境,杨修清跃出助阵,却被散宜生架住。杨修清功力稍弱,可招式诡异,散宜生若没个千余招休想获胜。 这当口混战既始,其余人等也不旁观,顿时捉对厮杀。小石头刚想出去襄助二老,但见高粱地内蓦地扑出百十余人。这些人黑纱蒙面,黑色劲装,手上各执着明晃晃的弯形长刀,犹如忍者似的向峨嵋与崆峒的弟子冲去。为首一人并无蒙面,生得高高大大,数步一跃便到了浮舟子身前,大喝道:“牛鼻子,前些日竟敢追杀本教圣宗,今日本天王取你性命。” 小石头闻言大愕,仔细看,这人居然是通臂天王。这下吃惊不小,寻思着,他不是叛教了吗?怎地仍口口声声地称自己为圣宗,还说要替自己报仇?迷惑不解下,却也无人询问,此刻天罗所属除了他自己外,其余全都上场了。 望望别无强敌,小石头当是安全,惊霓子道:“小师弟,为兄去帮老四!”说罢,冲了出去与阙邪子二人合手对付金蝉真人。这么一来,小石头竟自最为空闲。不禁苦笑,心想,此事皆由我起,弄到最后,反而我悠然闲哉。 其时,天边黑云渐淡,明月再挂。这般静谧夜空下,十数位当世绝顶高手厮杀正酣,恶斗连连。每招每式尽是妙到毫颠,神妙无方。其间之凶险,真如位伫临渊大石之下,稍有不慎,不是超度他人,便是被人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又是良久,一纤细人影偷偷潜至小石头身边。小石头察觉,回首一看,登时错愕,来人竟是邓蓉。他道:“邓姐姐,你怎么来了?” 邓蓉显得很是赧窘,竟不敢直目以对,垂首喃喃道:“我在房内听着有人踏瓦而出,道是何事,是以,是以便跟出来看看。”其实小石头赴宴那会,她已暗掇于后。直到小石头在寻欢阁,打算一人独抗诸多掌门时,她也躲在暗处。那会,她已想出去为小石头解释。后见惊霓子带他突然逃跑,正邪群雄又在后面急追,即便她武功不高,明知帮不上忙。但念着小石头的安全,依然义无返顾地追将上来。 这些事,小石头全然不知,但此刻已是激动不已,若真的悉数了解,不定会热泪盈眶。看着明月下那无双的隽丽容颜,小石头温情阵阵,道:“邓姐姐,这里太危险了。你先回去!” 邓蓉道:“不,要回去,除非一起走。”她虽然刚到不久,但里面由来,却是了解甚多。知道眼下危如累卵,兴许今日就是最后一面。同时也知道,若今日不与他坦诚心扉,难保日后再有机会诉说。在她看来,今夜就是二人最后的相聚。 听她不愿离去,小石头无奈,只得道:“那你离我远些,省得殃及池鱼。”话音甫落,邓蓉不退反进,一下扑在他怀里,道:“不,我既不走开,也不离开你。假如你要死,我也随着。”这一扑当真是鼓足了勇气,心头鹿撞,喜忧参半。 小石头闻言大惊,一下推开她,问道:“邓姐姐,你、你说什么?”他固然再是淳朴,但也晓得愿意和自己同生共死,可不是姐弟关系那么简单。在他心里始终当邓蓉是自己今世的姐姐,此刻倏闻,真有晴天霹雳之感。 邓蓉道:“我说我愿意和你一起死!”望着她深情无限又是坚定十足的眼眸,小石头失声道:“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的!”邓蓉嫣然一笑,不过稍显酸楚,问道:“为什么不可以?就为了我曾是罗敷有夫之人?” 小石头茫然而答:“不是,不是这样……” 邓蓉继续追问道:“那是为了什么?”看她情态咄咄逼人,其实内心的痛怆委实无法溢于言表。 自在长安重遇着小石头,她便觉自己深陷情网。尤其接二连三地得他襄助,她更视他为自己一生中最堪相托的人儿。时常扪心自问,倘若没了小石头,自己的后半生,会变得如何?然后自己的答案就是,只怕会煎熬度日,全无乐趣,那将是晦涩黯然的岁月。直至今日再次遇着,即便小石头要她暂留府里,她都不愿浪费这数刻的辰光,毫不犹豫地在后跟着。 在后面远远地看着那伟岸的背影,她觉得自己好幸福,好幸福。这样甜蜜的感觉,固是第一次与师兄约会,似乎也没有。当年与师兄的婚姻,仿佛只是顺其自然,而与小石头在一起,却是甘之若饴,只须看见他的任一举动,自己便觉得满足不已,芳心中便如灌了蜜一样。反之,若看不见他,天空也变得昏暗枯涩,世间万物也不再可爱。 小石头思潮澎湃,直觉千愁万绪,纷纷扰扰,理不清,剪还乱。 想起初遇邓蓉骑马时的英姿飒爽,厢房中裸身沐浴时的曼妙绰约,山林中的揎拳攞袖,之后遭遇二老时的楚楚可人。如此袅娜娉婷,千娇百媚的人儿竟会爱上自己?一时匪夷所思。 猛然一个白衣婀娜的身影,闪过脑际。他想起冰清,那讲话柔柔,犹如泉水丁冬,那黛眉常蹙,忧愁不断的人儿;尽管这段日,她因吃醋,始终自贻伊戚,可在他心里,她依旧占着老大老大的位置,再无旁人可以取代。因为,摩天峰上的那段时日,确实带给他非同一般的甜蜜回忆。纵是如今想起,仍像雪山温泉流淌,暖煨心田。 见他呆呆愣愣,脸上忽喜忽愁,邓蓉大是费解。此刻她犹如待审的犯人,心中柔肠百转,千味杂陈,正候着小石头最终的审判。是一生幸福抑是一生孤苦,就等着那一句话。 久久……久久,小石头衲衲地呓语:“不可以,不可以,怎么可以这样?”猛地抬头,却只看见邓蓉戚戚楚楚的背影,在月色下寂寥而艰难地移动着脚步。 小石头张嘴欲喊,偏是舌碍口滞,辛酸的泪水不觉流淌。不知她是走远了抑是眼前水雾的原故,曼妙摇曳的倩影愈渐模糊。 蓦然,“砰”的一声巨响。 紧接着,响起散桑的笑声,“姜神君,先由贫道的师弟招呼你,贫道先拾掇了那小魔头。”话音落下,一股威猛霸道的剑气如龙形夭矫,在空中划出一道骇人的长虹,向小石头射来。愈近,龙形愈大,渐渐地众人耳内竟是响起龙吟长鸣。 原来在小石头与邓蓉说话际,始终纠缠糊涂二老的三派弟子,空出二十余名崆峒弟子结成剑阵,帮着散宜生围住了杨修清。散宜生既得空余,索性襄助散桑,一同对付姜神君。借着有人帮忙,散桑瞅准空隙,发现身为当事人的小石头优游自得,非但没人与他打斗,反而与名美貌女子在旁卿卿我我。不禁勃然大怒,心想,这小魔头太可恶了,要给点厉害让他瞧瞧。 当下便御使崆峒飞剑术中的驭龙诀,袭向小石头。其间之变化均是电光火石,小石头囿于邓蓉的缘故,竟无半点察觉。眼看飞剑临身,邓蓉尖叫出声,小石头兀自茫然。 便在这时节,隗斗与神目双双停手。前者怕小石头毙了,破天神指从此再无下落。立时鼓指出剑,向散桑的龙形剑气刺去。见他救援,神目也不缓慢,当即一刀挥出,刀罡裂空,直劈龙身。 惊天指剑,天罗斩,这世间绝顶的武学能阻挡住崆峒至高的飞剑术么?这当口人人好奇,刹那间,竟是各自息手。 其时,小石头心神一凛,始终未脱手的长刀直向感觉中最危险的方位劈去。 崆峒派的飞剑术源出广成子,属于仙家绝学,与昆仑派的驭剑术和峨嵋派的仙剑术,并称修真界的三大剑术。 它们不同于俗世的剑法,单一地追求招式的精妙或是力量的强大。而是包含了若干心诀和法式,当用至某一诀印,则可引动天地力量,操纵相应的自然之力。小之转化天地力量克敌致胜,大之呼风换雨,移山倒海甚至驱神使将。这些正是修炼武道者臻至修身的顶境后,再进窥天道时的必修心诀。同时也是上古三大武脉始终能屹立天地,称尊道宗的由来。 一般的练道者,不是丹诀便是符箓,即便对敌往往手持法器,在近身肉搏方面却十分拙劣。 但三大武脉的心法则不同,从三大武脉出来的修道者,往往内外双修,既拥有强悍的外家功夫和精湛内功,又有灵动多幻的奇妙身法。在武道探索上达到先天极至后,则可迅速的上窥天道,领悟以气御剑的真意。最终功行圆满,羽化飞升。这便是融合济世为怀和性命双修的修炼正道。 散桑的驭龙诀虽及不上数千年前轩辕帝役使真龙的本事,但纯以能量拟成的模糊龙形,却也威力不凡。但见龙口大开,张牙舞爪,仿佛怒吼在耳中响起。驭龙诀所经之处,地面无不翻开,露出一条深深的沟渠。这般威势诸人从未见过,尽皆震骇莫名。 斯时,众人停手远望,泾渭分明。 一道电光霹雳般的惊天指剑和凶猛霸道的天罗斩,一前一后,向那龙形的首尾斩去。孰知,驭龙诀所衍的龙形剑气实则由散桑的元婴操控,灵活幻变宛若真龙。一个优美得无法言表的轻柔转折,稍稍甩头摆尾,那刀剑二气悉数落空。 千钧一发际,二人再想出手,已然不及。惟有眼睁睁地瞧着龙形剑气张牙舞爪地向小石头怒扑而去。 眼看阻挡不了,阙邪子爆然大怒,吼道:“金蝉子,你们峨嵋竟与崆峒伤我昆仑弟子,老夫以后和你们没完。”他与惊霓子一般,虽然性情乖张,不讲常理,但对师门之人偏生爱护倍至。也不管小石头究竟做了何事,反正只要他是昆仑门人,又是自己的小师弟,他便有责任维护。 惊霓子在旁骇得说不出话来,暗自后悔适才为何要离开小石头。心下直想,回去后,又该如何向两位师门长辈交代。 神目却是眦裂大喊:“圣宗,快避开!” 于此瞬间,小石头折身、举臂、一挥。 三个动作,既连贯得一气呵成,又凝滞得使人怄懑,给人极是怪异的感觉。 但仅是片刻,众人直觉此刀大是不凡。 只见他转腕细腻,挥手轻灵,出刀之势不温不火,宁静致远,使人不觉悠生出澹泊永久之奥意。那感觉,他仿佛面对的不是龙形剑气,仅是一条寻常已极的噪人蚯蚓。可这一霎那,偏偏散发出唯吾至尊,豪雄万千的气象。 小石头此刻意识如茫茫大宇,心思却如千千纠结,脑子里明明白白的反应出一条真龙向自己扑来。狰狞的龙首,恐怖的龙嘴,趾骨虬硬的龙爪,甚至是晶亮的鳞片,都清晰可见。心下竟无半分骇惧。 他这会没有半点躲避的心思,心想,我一生逃避,一生厄运,非但给自己带来无数灾祸,同时也带给旁人无穷的厄难。至今日,我小石头发誓,从此不再逃避,不再害怕,即便刀山火海,鼎镬刀锯,我小石头也要勇敢地闯上一闯。 刹那间,无穷的力量仿佛愈加无限,元神轻快地跳跃着,仔细向他输送着方圆百丈的所有细微动静,即便嫩枝抽芽,甲虫钻洞,都无一遗漏地在脑海里回放。他这会清楚地知道风儿的速度和方位,明白地感觉着空气里所有的微小波动。 至于那条气势磅礴,面相狰狞的恶龙却仿佛静止了一般。就如停在眼前,等着自己用刀慢慢来剖卸。 长刀在劈出的同时,寻常的凡铁承受不住那强猛雄浑如天河决堤般的真气,突然崩成碎屑。 众人失声惊呼,即便三派之人也为之惋惜。殊不知,奇迹便在这刻发生,长刀诚碎,偏是未散,依旧凝结于长刀状的刀罡内。 刀罡本该无形无象,犹如全身透空,肉眼根本不见。但包裹着刀屑的刀罡,无疑形神俱备。这一刻,一龙,一人,一刀,动中寓静,静中有动。只见龙滞,人静,刀动。在临近龙首的一刹那,刀形罡气骤然膨大,直有数丈,几同龙形一般巨壮。 惊世骇俗的一刀,宛若神人临凡的一刀。 囿于小石头心中的愤怒和郁懑,这一刀竟是超常的发挥。那蕴涵数家特长的真元,依着焚阳刀诀的原理,衍化刀形,把那巨大的龙形由首至尾,居中剖开。 龙形悲鸣一声,倏地化剑跌落在地,临地顷刻,转瞬又化为一股青气回到散桑的泥丸宫里。 从散桑出剑衍龙至小石头挥刀破龙,整个就是神奇绝妙的演绎,那扑朔迷离的过程以及最后耐人寻味的结果。众人直看得眸眩神驰,至如今,无不目瞪口呆。即便同样是天境高手的姜神君,也是错愕难当,自问,这式驭龙诀若由自己来挡,决计不会像小石头破得这般干净利落,酣畅淋漓。 愕然的现场,三派弟子面目无光,人人意兴萧索。 阙邪子和惊霓子哈哈大笑,糊涂二老更是兴奋地跳将起来,胡长老高声道:“圣宗,您是咱们天罗教近千年来最为厉害的圣宗!呵呵……” 散桑强行收回多年修炼的飞剑后,一口鲜血仰颈喷出,直洒得雪白色太极道袍上点点隐红,怵目惊心。他望着小石头,忿忿地道:“果然是大魔头竟然藏拙至此刻,方是露出真功夫。好、好……贫道今日栽了。” 小石头愕然以对,压根不知那道龙形剑气是如何破解的?只记得那一刻,龙形剑气似乎不再移动,也不再凶恶,只是在自己面前摇头摆尾,等着裁决一般。 众人无语间,又一道剑气破空贯射,迳向小石头刺去。这道剑气鲜红而灼热,正是峨嵋派的纯阳剑。 惊霓子骇然而呼:“飞星诀?”阙邪子大吼一声,一掌向金蝉拍去。姜神君在旁若有所思地望着小石头,心想,这式可是峨嵋派仙剑术中的飞星诀。看你这小家伙如何抵挡?这当口,其余人均是鞭长莫及,不过与适才相较,却是宽慰不少。毕竟,小石头刚刚破了崆峒散桑的驭龙诀,相信这飞星诀,决无可忧。 殊不知,小石头刚才破解驭龙诀纯粹靠的就是运气,论真实功力,那有这般水平。一来是他的神存无意中超常发挥;二来也是散桑有些大意,驭龙诀没施尽所有威力,以致惨遭平生未有之败绩。 飞星诀化成的剑气如点点流星,烧炙着周围的空气。无数拳大的火焰状气罡,千重万叠,纷至沓来。分散际就像飘落在千峦万嶂之间,凝合际又如一条凌空飞舞的火红色彩练,袅娜多姿,款曲可人。便似多情的少女,抛下的柔情缠绵,百折千回,令人不可捉摸。 这外表虽然好看,其间的凶厄却是险恶无比,动辄便是生死存亡,挫骨扬灰。 如此多衍多变多幻的剑气,小石头从未见过。一时不知该如何抵御。朝后急退三步,那流星剑气何等速度,转瞬间,已临身前。小石头这人越至危险,心神便越发宁静,此刻灵台清澈如无物,思绪中来来回回的便是千万式招数。或出拳,或踢脚,或弯身,或仰胸…… 突然,他沉肩提肘,右掌化刀,以自己为中心,横劲吐罡,吞刀而旋绕于周身。 有如乳燕翔空,在窄小的空间内,画出一道美妙自然的圆形弧线,巧妙地连转数个角度,连换数个姿势。紧接着,一道气吞万里的刀罡,在空中依循一条诡异的曲线轨迹,仿佛拔山扛鼎,掀天揭地直向无数的火焰流星劈去。 这一刀无人认识,只想,多半就是天罗十二刀中的一式。神目却想,圣宗这一刀莫非是自创的?场中惟有姜神君识得,内心深处骇然而呼,“焚阳大幻式,这是焚阳大幻式。天啊……难道这小子和咱们一样,均是夏族的传人?” 此刻人人屏息,心旌悬起。 惟有散桑真人囿于飞剑被破,发出粗重的呼吸。至于阙邪子的一掌,金蝉轻飘飘的避了开去。另御一道流星挡住他继续前进的脚步。 小石头一刀击出,劈落无数泛火流星。 神目等堪堪露出笑容,不曾想,这些流星即便破碎,但绕到他身后,蓦地再次凝合,复又袭来。小石头本就没什么比武经验,何况对手又是已臻天境的高手。适才无意识的一刀,尽管浑若天成,但时下见得流星千万,焰火烧炙,而且绕身不去,不免有些手忙脚乱。 刀势击出之余,竟自收不回来。十数颗泛火流星顿时噗噗地砸在他后背。 其时,整个场景犹如静止了一般,风不吹,云不动。 依着不死修罗神罡的护身特性,若只一击,多半无碍。但连续地猛击下,何况纯阳剑气本就是不死修罗神罡的克星,在没练至大圆满境界的情形下,若被纯阳剑气伤着,修炼不死修罗神罡之人决无幸免。 第一下撞击,凭着其余心法的特性,倒是硬生生地受住了;迅即而来第二击,直觉背心如受万斤锤击,胸口一滞一闷,一大口鲜血喷射而出,直洒得尺许的黄色泥地悉数殷红,当即委顿在地。 看着他软软倒下,天罗所属和昆仑二子勃然大怒,一起冲向了金蝉真人。 转瞬间,混战又始。 117章 騃女痴男 一直待在边上未离去的邓蓉瞧见小石头中招倒地,登时悲呼一声,跌跌撞撞地向小石头奔去。与此同时,神目也至,探探小石头的伤势,竟觉无有大碍,顿即宽心不少。又瞥眼见邓蓉在侧,心想圣宗此刻自需要女子关怀,老夫也不用在旁碍眼。何况,他知道邓蓉对小石头大有情意,决不会伤了他。 索性离得远远,与天罗所属围攻三派之人,报那被袭之仇。 看着负伤的小石头,邓蓉一阵心疼。大声道:“石弟弟,你怎么样?” 小石头体内的修罗阴罡骤遭纯阳剑气的侵袭,正紊乱不堪,那有余力回答她。只是朝她望望,即觉得头晕眼花。瞧他额头滚汗,仿似痛极,邓蓉愈发心疼。用衣袖替他拭拭。孰知,此刻焚阳刀息与纯阳剑气在他体内厮杀正酣。若她在旁直看不动,稍久后,小石头靠着源源不绝的优势,势必完全吸取纯阳剑气,俟时,非但伤势痊愈,真气也会大进。 可邓蓉乃是纯阴体质,照闻人离的话来说,便是玄阴之体。这样的女子不仅天生媚骨,貌美如仙,更是修气炼阴之辈的衷爱。只是如此女子,天下罕有,若非生于钟灵毓秀之地,且在十六岁前若无天地之气时常灌溉,即便降生,也势必夭折。 倘若在小石头真气平和,二人肌肤相触,自然无碍。可这当口,囿于修罗阴罡被纯阳剑气制压,焚阳刀息又正与纯阳剑气斗得不亦乐乎之际。她的纯阴之息堪露气机,顿时引炽修罗阴罡。同为罕绝神功,修罗阴罡自不甘于败在纯阳剑气之下。吸收了些微纯阴之息后,立即向纯阳剑气发起了猛功。 如此,小石头原本早趋融合之迹的特异真气再次分裂阴阳。在这刹那,倏然爆发出的无穷力量把他体内的各处经脉,冲击得支离破碎。但他在华山幽谷那会已把真气凝炼于经络,是而倒无大碍。不过,经脉撕裂毕竟非常人能受。这般大的痛楚,猛然而至,小石头登时昏厥过去。 邓蓉大骇,忙捱他身边坐下,抱起他头,置于自己的大腿上,用手理理他的发梢。见他脸上汗水愈渐增多,颜面的肤肉也不断抽搐。那模样看来,即便晕了,也似正承受着莫大的痛楚。不明白何以情势陡变,邓蓉惶惶不可。 看着本该意气风发,器宇轩昂的脸庞,时下偏生晦暗衰败,惨白不堪。芳心一阵悲怆。转眼看,双方人呼喝斥骂,斗得难分难解。心道,石弟弟的属下,也不知怎么了?现今不来帮他治疗,反而只顾着与人打斗?不提她如何埋怨天罗所属,这时,突见数个青城弟子不怀好意地试图靠近。 邓蓉一凛,暗自焦急,思忖,待在这总不是个法子,不定贼子们会来偷袭,以致石弟弟伤上加伤。她此刻心里装得全是如何保护小石头,自身的安危得失却无半点想及。 想起他,就觉剜心的疼。暗道,冤家,蓉儿对你一往情深,可你偏偏心有另属,难道我一生命运就该无人爱,无人疼?越思越感悲恸。当下强抑怆意,把小石头置于背上,迳往汴梁城的反方向而去。她琢磨着,正派中人若没亲眼见着小石头尸首,难保不会再次寻来。由得没完没了的打斗,不如寻个僻静地方,自己与他静静的相处,就算时日无多,但能和心爱人在一起,就比什么都快乐。 她走时,无人见着。双方此刻斗得正烈,一方为报大仇,另一方却是为了自保,自然绝招尽出,再无保留。 便在这时,只听得牛角号鸣,战鼓隆隆。夜雾中显出一彪人马,玄色战甲、玄色战马、整队人恍从魔界而出。为首一人高如铁塔,浑身的明光甲胄,包裹如金刚兀现。尤其战盔造型别致,双鬓处各自斜飞一细角,逞苍穹弯拱。中间缀一猛兽头颅,獠牙直暴。手中提一根镔铁月牙戟,粗若鹅蛋的戟杆,和那楞角鲜明的戟尖、戟刃。 诸人一看,便知此人必是一员力大无穷的神勇战将。虽然并不害怕,但此地毕竟律属东周,倘与周兵闹起冲突,对各自门派均是大大的不利。索性人人不语,只等着别派人说话。 来得将军正是郑恩,得仁秀帝圣旨,说道震北王世子在寻欢阁突遭江湖人袭击,命他立带三千雁翎军救援。闻着是小兄弟出事,郑恩没耽搁半刻,点齐人马直扑大楚馆。途中遇着王彦昌等人,俟到了寻欢阁,却是人去楼空。不过倒是救了宋仁等人,听他们说世子出城了。当下返身出城寻找,不料,路上又遇着翻不过城墙的三派低阶弟子。 郑恩一声令下,悉数抓捕归案。 如此耽搁再耽搁,直至现今才到。他怒目圆睁,巡扫全场,未见小石头人影。沉声道:“本国的赵世子呢?被你们弄到那去了?”他看在场的江湖人显然分成两派,一边有浮舟子在侧,他猜着就是所谓的正道中人,另一边大多黑衣蒙面,行踪诡秘,估计是邪道的。 是而,这话是朝神目一方问的。 众人一听,即向小石头原先躺着的地方望去,只见除了一片血污,那里还有什么人,纵连个鬼影也没有。诧异余,三派人均暗道,莫非那小子逃了?惊霓子吃惊不小,一下跳将起来,大声喊道:“小师弟,小师弟……”喊了数声,没人回应。他又对阙邪子道:“老四,这下糟了,小师弟失踪了。” 阙邪子朝神目望去,心想,这梆家伙都是邪魔歪道,兴许晓得。惊霓子察觉他念头,也有同感,顿也着急地看着神目。神目道:“适才圣宗的义姐在边上,这会既然不见,多半被救去了。”二人想想也对,除了这个解释,实在没别的了,因为有他们在这里,决计不会发生猛兽刁人的事情。 这时节,宋仁上前,为郑恩详细剖析了双方阵营到底那方是友,那方是敌。郑恩愕然,寻思着小兄弟怎么尽是结交邪人为友?又想,当日青城掌门在宫中口口声声称小兄弟做小贼,想必双方矛盾不小。当下用戟尖指着浮舟子道:“贼老道,皇上前次恕你闯宫之罪。此趟为何伙同他人,伤我大周忠良之后?” 被人这么大肆呼斥,浮舟子尚是头一遭,直觉今日当真颜面丢尽。他道:“郑将军,那小贼既是贵国的忠良,又何以勾结魔道贼子,为祸江湖,荼毒武林?” 这话一说,惊霓子暴起,大声道:“放你娘的狗屁。老儿的小师弟何时为祸江湖,荼毒武林了?你老道若不讲个清楚,老儿和你没完。”郑恩听了,本来不知所措。整桩事情的原委,他全然不知。此刻见惊霓子跳出,寻思着,我暂且在旁听听,看里面到底有何蹊跷。怎地正道中人会说得小兄弟如此不堪? 这会儿,散桑有伤在身,一时开不了口。否则,照他的罗嗦劲,势必又是话语不断。 金蝉当仁不让,说道:“就凭他是天罗魔宗,便已人人得而诛之。” 听得天罗魔宗四字,郑恩大惊,思忖,小兄弟确实有本事。当日初见,只道是寻常乡人;孰知第二次便成了盖世神医;第三次又变做震北王世子,而且被皇上金口御封为乐仙;眼下第四次,尽管没见着本人,但又突兀地成了天罗魔宗。这个小兄弟到底要让我诧异到什么时候? 惊霓子气道:“魔宗又咋的?起码小师弟从不做背后偷袭人的事。”自小石头被金蝉暗袭,他便恨透了峨嵋派。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6 . c o m “好、好、好……说得好!”姜神君突然抚手喝好。他道:“昆仑派毕竟是三派之首,出来的人,论见识和谈吐就非其它二派可及。你看看,堂堂崆峒派的大掌门,被人一刀之后就焉了;再看看这位峨嵋派的大掌门,哼哼,却是个只晓得背后袭人,伤人的蟊贼。”他见三派反目成仇,心下欢喜,委实无法溢于言表。能得良机,再添柴薪,自是不遗余力。 可惜就是惊霓子和阙邪子对他也没什么好感,闻言后,仅是撇撇嘴。 散桑刚才多年精炼的飞剑被小石头一刀破解,着实元气大伤。要知道,飞剑术所用的飞剑可非寻常剑术使用的剑器那么简单。一旦出招,本身的元气和心神必定与剑心合一。否则焉能把飞剑驱使得那么灵活多变。而且,寻常的剑尚能放入鞘里,但飞剑不同,需要培冶在本身的泥丸宫里,每日用自己的精血和元气供养。以求人剑合一。他本趁隙疗伤,闻得姜神君之语,直气得胸中一闷,哇的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散宜生骇然,忙道:“师兄,你怎么样?” 散桑轻轻地摆摆手,望着姜神君,狠狠地道:“无极贼子欺人太甚,今日之赐,贫道记住了,日后必然还报。” 姜神君淡淡地道:“随你怎生报答就是。别说就你崆峒,固然再加上峨嵋,那又如何?” 听道这里,郑恩方知,小兄弟原来还有个身份,居然是昆仑弟子,而且和五子平辈。他是越想越糊涂,越想越觉不可思议。不过他也清楚了,在场人里确实没一人知晓小兄弟的下落。寻思着,老这么待下去,也不是法子。便道:“敝国刀剑大会在即,诸位有甚恩怨,尽可在会上了解。但若在京畿附近私斗,本将军除非不知,否则,一定严惩不怠。” 金蝉道:“这位将军你有所不知,咱们在这里并非私斗那么简单,实是为了锄魔惩奸而来。” 惊霓子道:“喂,你个老道,说谁是魔是奸啊?把话说清楚些!”他自金蝉偷袭小石头,便已打算与峨嵋扯破脸,心道,你不念小师弟是昆仑弟子,老儿也不须与你尊敬。哼,难道我昆仑好欺负不成? 金蝉冷笑道:“惊霓子道友,魔奸之人就在你边上,难道非要贫道一一指认出来,你才甘愿承认?” 惊霓子道:“好你个金蝉,偷袭本派小师弟在先,而今又污蔑我昆仑是魔道。哼哼,这笔帐,老儿改日一定与你好生算算!”实地里,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日之举到底是对或是错。寻思着,不管如何,总先寻着你两派的错漏,就算日后翻起老帐,老儿我也是大有理由。 金蝉道:“你要算帐,尽管来便是。那个怕你不成?”说话间,身后的青城与峨嵋弟子,人人抽出长剑,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郑恩大声道:“放肆,本将军在这里,你们还敢私斗。”又道,“来啊,把他们围起来。” 话音甫落,背后的玄色铁骑顿时跑出三路弓骑。逞雁翼散开,挡在郑恩与群雄之间。每百人一路,身穿短褐,勒带束发,手执弓弩,背负箭囊,面北而立,双目炯炯有神,凝视着正派中人;与此同时,左右又跑出两队刀骑,约有千五人左右,浑身长铠,手执长刀,分东、西、北三方站定。阵形交错里,各分横队,竖队,又有侧翼和后卫。完全是征战沙场时的阵法。 从出阵到列队,前后仅是数个眨眼。三千玄甲铁骑已把在场的江湖人完全包围在刀枪箭石之下。此刻,气氛肃穆森然,虽没号角战鼓,但见这些骑兵,人人沉着,意气高昂。双目中射出的坚定和对胜利的渴望,却是显然无遗。那些个三派弟子何时见过这等阵仗?竟自双腿发抖,牙齿打颤。 浮舟子愣怔,寻思着带队将军明明是佛门弟子,何以带出的军队,偏是这般骇人噬血,犹如魔军。 金蝉愕道:“将军,你这是何意?” 仅是片刻被围,他那修炼多年的道心,居然感觉到对方噬血的欲望。数来数去,周围不过三千骑兵,偏偏让人有如置身于百万大军的感觉。仿佛狼烟四起、征马长鸣。看着坚硬质感的铠甲,金蝉不禁怀疑自己的仙剑术能否破入得进去?再看那滑膘肥体的战马,他更相信,若真是打了起来,只怕自己的徒子徒孙不是被骑兵们射死砍死,就是被那异常巨大的马匹给踩死。 “何意?哈哈……”郑恩笑将起来,又道:“你们不是喜欢打斗么?本将军的雁翎军陪着你们!” “雁翎军?”姜神君在后默默地念叨这三个字。 眼前这支粗犷剽悍的军队,不断刺激着他的脑海和眼球。那肌腱虬隆,鬃毛分披的战马;那些精神抖擞,充满英姿豪情的战士;唤醒了他久藏心地的火热。他想起以前也曾见过这么一支军队,一支本该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军队。可惜的是,这样一支军队,却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败。这场失败,使得自己的民族从此被人并吞,成千上万的族民从此只能在敌人的脚下,哀求存活。 唉……每当想起,总觉得无限遗憾。自己家族的岩画上隽满了这支军队曾有过的辉煌,也刻满了这个民族领袖所有的事迹。 他正思忖,隗斗传音道:“主上,你看怎么办?” 姜神君回忆中断,也传音道:“隗共工,你说本族倘然有这么一支军队,本族的大事能成么?” 隗斗愕然,没想主上的思维如此天马行空,他道:“禀主上,人太少了。” 姜神君点点头,道:“只要能拉拢住那小子,本族便有大大的好处!” 隗斗再怔,道:“主上的意思是……” 姜神君道:“不错,就是小石头。只要他能站到本族的一方,本族的大事就能事半功倍。这小子既是震北军未来的统帅,又是天罗教的圣宗,最为紧要的,还是昆仑弟子。你说,天下间有何人能同时拥有这么三个尊贵至极的身份?” 隗斗道:“那倒是……只是就怕他不愿意。而且……”他想,暂不说那小子如今生死未卜,单是天罗与无极的数百年恩怨,就非简简单单便可化解的。主上的念头,未免有点一厢情愿。 姜神君道:“此事,本君自有打算。要知道,数千年前,天罗教也曾是本族的同盟军。若非昆仑、崆峒这两派老不死们从中作梗,本族岂会一败涂地,丢了九鼎?”隗斗在无极岛身份不低,但像目下这数千年前的秘辛,却是一无所知。 望着他瞠目掉颚的怔态,姜神君笑道:“隗共工,这些事迟早要让你晓得。不过,依本君看,本族大业,只怕要在我等手上重复兴盛。呵呵……” 这会,金蝉也知事不可为。倘然硬要与邪道中人在此分一胜负,先不说本方实力不够,单是眼前这支雄纠气昂的军队,就能让己方的打算化为泡影。如是一想,笑道:“将军误会了,既然将军不许贫道等在此私斗,贫道又岂敢违反?呵呵……” 牛鼻子倒是机灵,郑恩暗想。说道:“那就好。须知汴梁京畿是个有国法的地方,可非尔等江湖人私自胡来之处。这一点,诸位都记住了吧?” 人在墙檐下,众人强装笑脸,均道:“知道,知道……记住,记住!” 郑恩大手一挥,铁骑包围圈,顿时豁开两个口子。他道:“一方人走这,一方人走那。不许再斗!” 眼前这些人均是江湖上随便跺跺脚,武林便要晃三晃的人,但因面对的是官府。自古民不与官斗的思想,束缚着他们。在郑恩毫不留半分情面之下,他们竟是忍了这口气。两派人各分东西地散开。 背着小石头,邓蓉伊始倒是走得极为轻松。可随着时辰渐长,却觉越发疲惫。也不知走了多久,直觉手臂都有些麻木,突然昏黑的远处,似乎现出一间屋子的轮廓。欣喜之余,脚步放快。孰知,她原就疲极,双腿早已是打着弯儿的走。这么一高兴,脚步的节奏完全打乱,顿时一个趔趄,仆倒在地。 在地上挣扎了数下,抬起头,邓蓉几欲哭将出来。地上满是污泥,背上又有百多斤的小石头,竟是无法爬起身来。她不忍把小石头翻倒在污泥里。看着不远的屋子轮廓,心想,无论如何都要过去,就算爬也要爬过去。手脚并用地爬了数十丈,尽管地软土污,但总有一些石砾。一路爬去,不知磨了多少,然而她依旧强忍着继续往前。 足足爬了盏茶时分,屋子离她已然近在咫尺,此刻已能看得清清楚楚。这是一间极陋的茅屋,伫在一片高粱地附近,门边尚有一条小河,淅沥沥的流淌声不绝于耳。月色映衬下,时有银光泛起。 邓蓉想,这下只能站起身来了,总不成爬进屋吧?拱起身子,双腿用力,倒是被她强自站了起来。原来她一路爬行,虽然艰难了点,却比走路省力多多。盏茶时辰,倒让她蓄了不少力。 晃晃悠悠地走到屋前,邓蓉喊道:“屋里有人么?”连喊数声,始终无人回应。当下轻推门扉,只闻得“吱嘎”一声,那门甚是滞重地开了一半。透过空隙望去,里面黝黑一片。邓蓉有些胆怯,颤着嗓音,问道:“有人吗?”又是数声,屋里依旧无声。看模样,邓蓉琢磨着,屋子多半早已无人居住。索性一把推开屋门。在外面候了须臾,便双手瞎摸地走了进去。 “噗嗵”一下,不小心撞了屋里的一只木桌。邓蓉骇了一跳,把小石头轻轻地放落在地,然后掏出火石打出火星,打量屋子的情形。其它没见着,却发现桌上有只油灯。高兴之下,顿把油灯点着,幸好灯里尚有余油。拿在手上,四下一照,只见屋子里甚为简陋。除了一床一桌外,再无它物。那床其实只是一块木板,桌子也就是胡乱拼凑一下。不过时下能有这样的环境,邓蓉已觉分外满足。 这会儿,小石头忽然呓语起来:“冰清,冰清……你别不理我啊……” 邓蓉一阵心酸,把油灯放在桌上,接着把床清扫了下,最后抱起小石头走到床前。刚想松手,猛地被小石头抓住皓腕,又听他道:“邓姐姐,你别走,别走……”邓蓉高兴道:“石弟弟,你醒了?”小石头兀自在喊,过了会儿,松开邓蓉的手腕。 直至这时,邓蓉方知,他原来又是呓语,压根没醒。 118章 龙虎后裔 一声叹息,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心想,石弟弟,没想姐姐在你心里,还算有点位置。她从怀里掏出一件做工精巧的小玩意,轻轻地在脸上来回摩擦。呓语道:“石弟弟,听说这不知名的东西是你打小就带在身上的,姐姐虽然想还给你,可又不舍得。你就送给姐姐吧!”说完,脸上淌满泪水。她想,我和石弟弟既然无缘,便留件他小时的玩物,作为纪念也好。 如果此时小石头清醒,必然知道这件所谓的小时玩物,其实就是前世空间的通讯工具——移动手机。 便在这时,邓蓉蓦地发觉小石头浑身好烫,好烫。简直和刚出笼的小屉包无甚区别。这下惊惶不已,把手机放入怀里,转首四望。寻了个木盛器,也不管原本派什么用场,急速跑到门边小河,舀满水,再奔进屋子。 不曾想,这会的小石头在床上缩紧了身子,颤抖着四肢,在那直哆嗦,显然是觉得寒冷的缘故。 无奈放下木盛器,又把他抱紧。其时,小石头似乎恢复了点神智,道:“邓姐姐,我冷,我冷……”经许久的盘恒,囿于邓蓉的纯阴气息不断从他的肌肤毛孔里侵透进去,以致体内的修罗阴罡越发盛沛,非但攻得纯阳剑气节节败退,更连焚阳刀息也是岌岌可危。至于适才的浑身发热,实在是两股真阳气息回光返照的一击。 邓蓉心慌手乱,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小石头牙关打颤,声音发抖着道:“火,火,我要火……” 邓蓉一怔,瞅着桌上油灯,有了主意,连忙到外寻了不少柴火,在床边点起一个小火堆。可即便这样,小石头的折腾依旧没完,仍在那一个劲地喊冷。蹙眉余,邓蓉毫无法子,一人呆呆地伫在边上,几欲哭将出来。想她原为华山派的大小姐,父亲死后,则继掌门之位。虽没千呼百诺,但也从没服伺过一人。此刻的委屈和无奈,自然可想而知。 看着小石头倏青倏白的面色,耳里听着他悲惨的呻吟,内心阵阵抽搐,直是怜疼万分。 双手猛搓,无计可施下,猛地思起一念。迅即脱下外衣,罩在他身上。余裕,看小石头似乎安定一些。还没来得及绽笑。陡见他眼眉凝霜,浑身瑟抖,简陋的板床随着他的震动,响起难听的嘎吱声。这会,邓蓉再不缓待,心想,只须让他暖和,那些什么世俗礼仪,名节贞操,皆可抛入云霄。 一狠心,索性抽去腰间丝带,爬上床,把小石头紧紧地搂住;随即敞开衣衫,露出里面的冰肌玉肤,直接与他裸逞相对。刚一肉体接触,一股冰寒顿时袭来,直冻得她冷澈透骨。但念着小石头的伤势,她却依然咬紧牙,硬生生地挺住。寻思着,这样的话,多半可以让他暖和一点。 小石头大吃一惊,他原本神智半醒,但陡然见着罕美胴体,竟自悚然而震。忙道:“不、不……不可以,邓姐姐,不……” 与此同时,大股的纯阴气息涌入他体内。修罗阴罡得此良助,顷刻如虎添翼。迅时,便气势汹汹地扑向已是苟延残喘的纯阳剑气。囿于气息不稳,骤暴骤伏,口中之语戛然而止。但他心里偏是明明白白,如灯悬心。寻思着,这可如何是好?邓姐姐为了我,竟连名节也不要了。那我岂不负疚? 抱着小石头,感觉着他在自己怀里的颤动,邓蓉居然欣慰无比。 只是他鼻中粗重的呼吸,喷在自己柔嫩的胸前,有种拂痒的感觉,一阵阵电流般的感觉遍布浑身。绮思联翩里,不觉周身酥软,愈抱愈紧。也不知过了多久,听着屋外秋风怒号,河水流潺,邓蓉竟无半点睡意。自恋上小石头那一刻,她便很少睡眠。至深夜,总是翻侧难睏,漫漫长夜泪湿枕。 此刻躺入她怀抱的小石头兀自呓语,虽仍在颤抖,不过比先前好上太多。间或,还响起低低沉沉的呼噜声。 她不知道,这会的小石头体内却是翻江倒海,半刻不得安宁。三股真息此起彼伏,你攻我伐。 随着时辰愈久,得到邓蓉纯阴气息襄助的修罗阴罡越发强盛。鼓奋勇,完全消灭了纯阳剑气。照理说,纯阳剑气既灭,小石头自当痊愈。然原来的修罗阴罡与焚阳刀息本就是互相奈何不了,才在他体内相安无事。之后,在华山幽谷虽经初步融合,但并未悉数消除隐患。此时,阴罡既得奥援,又刚刚吞噬了纯阳剑气,岂肯轻易安稳。旋即挟余势攻击起焚阳刀息。 其时,二人胸对胸,腹对腹,双手互相搂紧,盘膝跪坐于榻上。无意中恰是符合了道家合籍双修的姿势。 要知道,即便换了另一个身怀修罗阴罡之人,想在邓蓉身上吸取玄阴之气,也惟有照此势修炼。而且,倘若邓蓉心中老大不愿,修得的成就,势必大打折扣。目下,二人姿势吻合,邓蓉又是心甘情愿,不仅心神敞开,更而情丝挂虑。那小石头得到的好处当真是极天之广。 寒气不断侵袭,体内冷感通过神经传入他脑海。不经意的便照修罗阴罡的口诀心法呼纳吐息。一时间脑中情景杂汇,万象纷逞。仿佛乘流光,策飞御,凌驾六虚,贯涵苍穹。正徘徊茫昧时,经络内的纯阴真息已在周身翱翔。原本可以与它相颉颃的焚阳刀息变得很希微,很衰弱,畏畏缩缩地收伏在一处狭角,根本不敢与其一争长短。 当年闻人离传功就已让小石头的修罗阴罡几臻圆满,之后历经磨难,诚未刻意修炼,却最终勉勉强强进入了天罗史上少有的身怀八层不死修罗阴罡的圣宗行列。且也对他说过,若能遇得身具玄阴体的女子,万万不能放过。小石头虽没刻意去找,但今日重伤之危,却是福缘天降,错打歪着地与身具玄阴之体的邓蓉合籍双修。 过不片刻,体内阴气愈炽。浑身周穴连衍数十玄关。养气士每一进阶,都要贯通玄关。有的易破,有的则需旷日持久。是而,有些修道人或是练武人便会闭关养息,以求突破。而且,玄关也有灵关、幽关之称。灵关为真阳之交,幽关则为纯阴之合。常练阳气者多遇灵关,身怀阴气者不言而喻必是幽关。 但像小石头如此,骤遇数十玄关的却是从未有过之事。即使数遍古往今来的所有典籍,也没这样的记载。 体内时而光明如日月照耀,时而昏黑如天地俱墨。 在此几如雷轰电亟的环境中,一道极阴极寒极纯的真息偏如光延。在他的感受中,真气之高可冠盖九霄,真气之旷也可笼罩八隅,其速迅乎电驰,令人匝舌。逢幽关而下沉,遇灵关而上游,方而不矩,圆而不规。真正是胞胎元一,范畴两仪,直可化身千万。 便在这时,邓蓉察觉他体温转暖,面色泛红,当真欢喜不胜。原道他必死无疑,因而定了生死相随的主意。殊不知,否极泰来,从极度失望改而情势大好。不过,她又想,待他痊愈伤复,还会理我么?适才闻他呓语,他心中似乎另有倾心人儿。况且,我如今与他裸逞相对,说是为了救他,但他醒来后,会否认为我原就是个随便女子,只是寻着借口的与他亲近? 念及于此,不免怯怯。 突然间,屋外响起一声狼嗥,惨厉凄切,紧接着,枭鸣虎咆,鬼哭幽嚎,在这漭漭旷野上,此起彼伏。愈到后来,屋外仿似有千百只野兽,在撕咬,在拼杀。其间临死的惨哮,爪趾的碰撞,夹杂在萧瑟的秋风里,传入单薄的茅屋。 邓蓉悚到极处,芳心暗暗叫苦。目下小石头昏迷不醒,自己也体弱力乏,若有猛兽袭来,势必无幸。不觉中,把小石头愈抱愈紧,寻思着,如野兽来了,便让它先吃自己好了。 又过不久,屋外打斗渐息,不像起先那么猛烈,只是零零落落的嘶吼咆哮。 “砰”的一声,屋门蓦地弹起,直直地撞来。就在即将砸到邓蓉一刻,忽然,又向后疾飞,犹如被人拉扯着,向屋外飞去。 如此古怪情景,邓蓉错愕难当,只是把小石头抱紧,心道,即便我粉身碎骨,也不能教他受伤。随即朝外看去。但见离屋子数十丈之外,有两只如人大,如人高的光球,旋转不停,忽上忽下。屋门吸至光球处,顿时化为齑粉。与此同时,一条红影向两只光球冲去。 又是“砰”的一声,炸出无数火焰。 借着火焰照耀,终让邓蓉看清外面到底为何物?那两个光球,原是一条巨蛇的眼睛。她只看见蛇头和部分的蛇躯,那蛇实在太过巨大,竟然见首不见尾。而那红影,也殊为可怖。居然是一只怪异的红色老虎,说是老虎,是它的头和身体以及四肢较像,但它獠牙直暴,有如两把弯刃,插在血盆大口上;头略呈三角,而且毛色古怪,与寻常老虎殊异。 邓蓉左思右忖,都猜不出这样的似虎异物,到底该叫什么? 两只怪物在屋外的林子处,斗了良久。忽而斗的远远,忽而与茅屋只是近在咫尺。似虎的怪物每一扑击,总是发出风嘶火吼的咆哮;而那巨蛇偏是柔媚宛转的低鸣。每每撞击,都激出无数火焰,好像屋外埋着遍地的火药地雷,被他们一一踏响。 便在这时,远处夜空里射来一道金影,只是晃得几晃,就已到茅屋近处。那蛇、虎两头怪物,见又有怪物到来,顿时罢手息斗,分左右而卧。而那刚来的金影,邓蓉也看得清楚,原是一头金毛狮子,大耳方嘴,面部圆润,看样子倒是挺和善得。 静默半晌,蛇虎既不相斗,狮子又蹲在屋门口。邓蓉莫名的浮起一念,这狮子难道是来保护咱们的?随即便为这个发噱的念头,感到好笑。她毕竟不敢冀望于狮子不吃人。只是看那狮子双肱抱曲,神态怡然,分明是一副守家卫主的形态。又让她忍不住的如是思忖。 巨蛇“啪”的一下,用尾扫倒几棵大树,忽而口吐人语:“喂,小狻猊,你不护法佛门,来这做甚?” 原来这所谓的金毛狮子便是小石头在幽谷里带出来的小狻猊。它本跟在冰清身边,蓦觉东南方有修道人修炼元神的迹象,感觉还挺熟悉,于是便出来瞧瞧。一看之下,还真料中,这袒露于妖怪群里修炼元神的果然是自己那傻不愣登的主人。 要知道,人修道可以服食妖丹鬼婴,增加自己的修为;同样,妖怪修炼也可以吞噬修道人的元婴或元神增强本身的功力。是而,修道人别说修炼元神,固然修炼元婴,一般也均在自己的洞府。而洞府的周围,也密布无数仙家秘阵,以此抵御那些心怀不轨的妖魔鬼怪。 小石头不懂这些暂且不说,他受伤之下骤遇邓蓉这么个修道的宝贝玄阴体,且本身又身怀阴寒至极的无上大法修罗阴罡。巧不巧的二人为了取暖,又成道家双籍合修。再加上小石头本身元神便已略有火候。如此毫无防备的在旷野中修炼,几如是一盘大餐端在那些妖怪们的面前,极尽诱惑。 所以,邓蓉起先才会闻到屋外有许多野兽在搏斗。如今的一蛇一虎,只是打跑了其余的觊觎者而已。 巨蛇问了之后,不听小狻猊回应。恍然道:“哦!你这家伙大概年幼,还不会说人话,是罢?”倒是被它猜中了,小狻猊虽然身为神兽,出身就不同寻常妖怪,等于是兽类中的贵族,但确实不会说人语。 红色老虎忽道:“婊子蛇,你跟它罗嗦个屁呀?咱们先合力杀了这小子,然后再享受那元神的滋味。”说完,尚且不忘匝匝嘴,对即将吃到嘴里的元神,馋涎欲滴。 听到两头怪物忽然口吐人语,邓蓉匪夷所思,怀疑自己是否到了阴间?浑身哆嗦,只觉骇怕到了极点。 巨蛇侧过大头,对红色老虎道:“死鬼,你竟敢骂我?” 红色老虎吼了几声,道:“我叫你别罗嗦,有错么?咱们从濮阳迢迢千里地赶过来,不考虑如何吞噬那修道人的元神,却在这与个不会说话的小狻猊唧唧歪歪。” 巨蛇冷哼一声,道:“死鬼,我要你提醒啊?这小家伙虽然没长大,但它的实力足以对付咱们中的一个。我问你,是你先上,还是我先上?” 红色老虎一愣,道:“你是青龙之后,自然你先上。” “哼!你还是白虎之后呢,怎么你不上?” 两头怪物在那竟是吵起架来,反正没谁肯先上来独自对付小狻猊。自己搞得活累,好处却让别人得去,而且,弄不好,自己还要送命在小狻猊手上。毕竟神兽的档次可不是他们眼下这些落难者可以应付得了。听他们在那吵闹,邓蓉终于搞明白了它们的来历。 两头怪物原是五帝之一颛顼墓的守护兽。颛顼帝是华夏上古五帝之一,也是黄河流域文化的发扬者,死后葬于京都濮阳。颛顼帝一生钻研天文,对星象极为精通。死后,在墓内创北斗七星二十八宿图,并留下青龙白虎守墓。孰知,两神兽千年相处,日久生情,诞下这么两头怪物。可惜的是,颛顼帝死后升天,为西极天皇大帝,得知守墓的两头神兽竟干出此等丑事,一怒下斩龙杀虎,又剥去两头龙虎后裔的神格,让它们沦落为妖物。 邓蓉直听得骇然张嘴,久久不能合拢。 红色老虎道:“我不管了,咱们先一起干掉这头小狻猊,然后再平分元神,怎么样?” 巨蛇阴笑道:“平分元神?你说笑吧?那修道人的元神本就是刚刚修炼出得。如能独吐,倒可借此升天,可平分的话,至多增些修为,却不能恢复神格。吞了又有何用?” 红色老虎道:“那你说怎么办?” 巨蛇道:“乖弟弟,那元神不如让姐姐吞了。等姐姐升了天,再在天皇大帝面前为你求求情,说不定你也否极泰来了。” 红色老虎思忖余裕,道:“婊子蛇,你又耍我。那天皇大帝如今只知道喜欢那些长翅膀的人儿,咱们去了多半无用。一旦你升了天,想必也不会去投靠天皇大帝。” 巨蛇有些恼了,愠声道:“死鬼,那你说怎生是好?难道就眼睁睁地瞧着?”口吻诚然凶狠,但语气里颇有女性的撒泼意味。邓蓉是愈听愈奇,至如今,惟有大叹造物之奇,不可思议。 红色老虎走到小狻猊面前,故做和蔼地道:“小家伙,你虽不会说话,但我晓得你能听懂。咱们打个商量,你让条路,让咱们吞了那元神。以后在天上见了,咱们承你的情,说不定还能成为好友。何必为个人类在这斗死斗活的呢?” 小狻猊眼睛眯缝,口微启,甩甩大耳。 红色老虎大怒,道:“你真不识相?” 小狻猊被它说得烦,吼了一声,肥硕的爪子上下换个方位。这一随随便便的动作却吓得老虎不轻,朝后蹦远,蓄势以待。等许久,不见小狻猊的有异动,它才知是误会了,很是讪讪。值此一刻,夜空上忽然传来一声雕鸣,一道金色巨云由天而落,其势惊天动地。 巨蛇见之,大叫道:“死鬼快跑啊!大鹏金鸟来了。”说着,也不待红色老虎回应,自个儿腾起妖雾,倏地消失在原地。跟着红色老虎也是红光闪现,没了踪影。 待巨云落地,邓蓉定睛打量,原是一头金色的巨鸟。翼若垂云,背若山丘,在那一站,却如威武凛然的大将军一般,说不出的英姿焕发,神俊超卓。小狻猊朝金鸟点点头,随即脑袋耷拉,放在爪子上,竟是睡起觉来。而大鸟端站笔挺,双翼垂胸,如卫士般守在门口。 看到这里,邓蓉恍若梦境,眨眨眼,再往外看,那一狮一鸟仍然伫在原处,没动半分。 如此,晃眼间竟是七日光景。 在这七日里,小狻猊与大鹏金鸟小禽始终护在门口。至于那条巨蛇再没来过。毕竟传说中,大鹏金鸟日啖百龙,是个连龙都能吃的神兽,又何况它这个被剥神格的类蛇妖怪。岂非羊入虎口,有来无回。只是它们并不知道,小禽虽属大鹏,但祖先的神奇早已随着血缘的淡化而趋弱。况且,它如今尚年幼,论实力最多和小狻猊差不离。想要吞吃巨蛇,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事。 小石头浑然不觉身外事,经络内的真息倏忽间三阴三阳交,倏忽间任督交,又倏忽间心肾交、乾坤交;数十个幽、灵皆有的玄关在这七日里被他一一通过。值此一瞬,当真是吹呼成冷雾,唏呵化寒云,嘘咽之间更是头现青色薄暮,隐约似一童形,成盘膝状。不过每当这会,一人正承受痛楚,另一人却在遐思翩翩,如此异景,自是无缘得见。 两股真气的交战中,小石头从没醒来一刻,浑身忽冷忽热,即便体温正常,也是沉迷不醒。 为帮他取暖,邓蓉每日均与他坦裸而拥。饿了到河里抓些小鱼烤烤,疲了便与他同榻而眠,俨然成了夫妇。其间,幸喜没什么人来打扰。连妖怪都不敢来,别说是人了。不过她第一次出门捕鱼,最为忐忑,也不知一狮一鸟会否伤害自己。直到步出屋门,再安然的走回,邓蓉才完全相信,这一狮一鸟果真是保护自己二人的。 这一日,天光大亮,朝日已临东方。金色光芒透过茅屋四周的漏隙洒满桌子、木床、地面…… 看着依旧昏昏入迷的小石头。英俊的脸颊被阳光勾勒得更加神武而阳刚。邓蓉极是爱惜地抚摩了数下,轻轻把他挪开,合上衣襟,走下床来,尚未及束上腰带。 小石头悠然醒来,柔声道:“邓姐姐,谢谢你!”原来他外表看似未醒,其实心里却是明明白白,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俱是了之于心。几日来,眼见邓蓉为了自己,可谓万般辛苦。是以,刚一醒来,即由衷感激地道出谢意。 这句话比千万句甜言蜜语还要管用。邓蓉瞬时秀颜淌泪,虽依旧以背对他,但心旌温暖,直觉几日来的辛苦付出一切都值了。小石头一骨碌翻身坐起,用手抚着她香肩,拉她回身,望着她还没来得及拭干的泪水,满含歉仄地温声道:“只是太委屈你了!” 119章阴阳相济-121章救经引足 119章阴阳相济 一句话让邓蓉想起几日里的炽热场面,立时嫩颜绯红,双耳烫如火烧。 见她不语,小石头知是害羞,当下也不再多话。只道:“邓姐姐,现今我既已痊愈,咱们该回王府了。” 邓蓉轻轻颔首,心下却是思潮起伏,心想,他诚没责我为何帮他裸拥取暖,更无丝毫小觑之色,但我如果跟他回去,又算什么?假若那日夜里没实言坦告自己的情愫,倒可继续伪做姐弟。然而……思来想去,一时左右为难。既不忍舍他离去,又不想在边上看他与其她女子卿卿我我,缠绵缱绻。 思忖间,偏是忘了自己腰带未束。衣襟原本只是稍作合拢,此刻被小石头拨转回身,身形转动下,竟而大敞其胸。纤巧精致的脖项下,一对诱人无比的小白兔浮凸傲挺。入眼处,一片雪一样的白,娇嫩如玉的肌肤,仿似泛着朦朦光泽,在肌理里悄然流动。不盈一握的小蛮腰,瘦削又完美,玲珑地支撑着优雅的上身。 如此诱人一幕倏入眼帘,小石头震骇莫名,只知道怔怔地看着,大脑停滞陡然空白。恍惚里,居然极其渴望再欣赏一下腰肢以下的神秘地带。不觉思忆起当日客栈厢房中的尴尬场景。那修长的美腿,雪白的臀部,蓦地构织出千百张画面,纷至沓来,忽上撩,忽旋转,旖旎婉约当真是美不胜收。 候他恁久,始终无语,邓蓉讶然看去,顺他目光回望己身,顿时羞得无地自容。旋即啐了一口,惶不迭地转身收拾衣衫。一阵唏唏唆唆之后,回过头,怨道:“没想你这家伙居然这么色?” 她转身际,小石头已觉不妥。只是他有着现代人的审美观点和生活习性,对于古人的某些观念并不苟同。认为,既有美的事物,我看看又有何妨,反正你又没掉块肉。只是这话,他是万万不敢予邓蓉说得。但见他搔搔首,憨笑数声,口舌里干咽了一下。 这会儿,也找不出话来回答。不过那小禽与小狻猊也算乖巧,却不知何时已然离开,留下这静谧的空间给二人独享。 二人沉默须臾,小石头忽道:“邓姐姐,你身体真美!”这话倒是言出由衷,毕竟玄阴体的女子,确是天地灵秀所钟爱之人。世上能比者委实数不出二三。 邓蓉闻言,立感耳热心跳,怦怦得几欲跳将出来,刹那间无言以对。不过心下却觉无比甜蜜。为自己的身体能得到他的夸奖,竟觉欣喜万分。过了好一会,古时女子的赧窘生性使然,羞啐了他一口,气道:“原道你老实,谁知骗起咱们这些女儿家,也是鬼话连篇。” “我没鬼话,我说得都是真的!”小石头着急地解释着。但话语堪堪出口,登然想起,怎可与一未曾合卺的女子讨论她的身体如何如何?这不是轻薄又是什么?而且对方不仅是自己的义姐,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自己身子刚愈,便即口花花起来,委实大大的不敬。这般作为,固然在以往那个空间,也属猥亵至极。 正惶惶不可,邓蓉笑着拉他起床,道:“好了,晓得你没鬼话。不过你这大懒虫可以起来了。没见天日都照屁股了,还赖在床上!”话语出口,面色不经意的红了,实因这话暧昧到了极点。几日中虽曾裸逞以对,但究属事急从权,可而今,自己的一番话颇有妻子玩谑相公的意味。 羞窘余,再待不下去,拿着木盛器,迳自出外舀水。 她想法多多,小石头却未想及。只看她脸色又红,禁不住愕然,心道,邓姐姐怎么比以前怕羞多了?再看向门外,发现小禽与小狻猊已走,暗想,此次全赖它们襄助,否则,真是好险。大师傅早和我说过,要我小心妖怪,不料自己和邓姐姐还是差点落入蛇腹。想起那夜的巨蛇,情不自禁的颤抖了一下。 下得床,理好衣衫。伸展了四肢,旋旋首,直觉周身劲气充沛,宛若有用不完的力道。纵然此刻有人说,他可以推倒泰山,想必也不会怀疑半份。 要知道,他此刻神功初成,修罗阴罡已臻大圆满境界。倘若再与玄阴体的邓蓉合欢,即便练就太素心境典也不在话下。可惜他不知自己终日面对的便是修道养气士们日思夜想的大宝藏。不过,原本体内的焚阳刀息却已荡然无存,悉数被修罗阴罡吞噬掉了。 “起来啦?”邓蓉端着清水由外进来。在外好一会,心情已得平复。又笑滟滟地道:“大懒虫,可以梳洗了!” “嗯!”小石头微笑着,看木盛器里摆着一方丝巾。心知是邓蓉之物,当下拿起,沾沾水,在脸上拭拭。其间,一股熟悉的芬芳透鼻而入,直是荡漾心田。 待他搽洗毕,邓蓉再次端起木盛器,袅娜娉婷地走出。 从后看,小石头竟觉温馨无比。寻思着,这难道便是有家的生活?不知不觉跟她出门,在后默默地看她在河边清洗着自己的外裳和丝巾。那粉白的柔荑在清水中翻搅来去,晃人眼目。尤其那玲珑凹凸的身子随着搓洗的动作,形成诱人的颤动。 下意识的又是咽了下口水,迅即重重地打了下自己的耳光。心想,自己怎地这般下流,真是亵渎了邓姐姐。响亮的声音传入邓蓉耳际,诧异回首,发现小石头站在身后,即向他甜甜一笑。这一笑,风情万种,艳光四射,直教人目眩神迷。 如此一来,小石头竟自又呆,堪堪返醒的心神,霎那再次沉迷。照理,依小石头现今的玄功,就算天仙美女也不定能诱惑。只是二人均不晓,几日中的合籍双修之后,他们之间已有一种玄之又玄,微之又微的莫名牵引。 邓蓉洗妥外裳,袅袅走近,柔柔地道:“石弟弟,我的衣衫尚没干透,能否缓缓再回王府?” “好!随你!” 邓蓉嫣然一笑,拿起外裳晾在屋边的搭起的架子上。又道:“石弟弟,你在这歇着,姐姐去抓两尾鱼来熬些鱼汤给你喝。” 小石头不依,心想,她已然劳累多日,自己既已醒来,岂可再让她服伺。忙道:“还是姐姐歇着,我去抓鱼便是!” 二人你推我攘了半晌,最终邓蓉拗不过小石头,只得在屋里烧水。 出了屋门,朝外一看,只见四下到处是红色一片,那硕大的高粱穗在这金秋的季节,无不惫懒得低垂着,再也抬不起头来。凉风拂过,随之摇曳,分外醒目。适才一心念着邓蓉,此刻骤见着如此寥廓的青纱帐,心神顿为一爽。 迈着轻松脚步,到了小河边。却见河水清幽,静静流淌。阳光洒在河面,波光粼粼,便如水面上淌满了银色珠宝,闪着柔和光彩。河水淙淙地缓缓流淌,偶尔跃起的白色鱼儿更添美妙乐声。 于此一刻,小石头直觉世间如是美好!回望那简陋的茅屋,再看这目无穷尽的红色帷幕,仿佛远离尘嚣,荡涤着心灵上的一切浮躁。脸上不由现出赤子稚嫩的笑容,刹那,为天地间能有如此风光,倾倒迷醉。 “石弟弟,我的水都烧好了,怎么你的鱼儿还没抓来?”宁静的空氛里倏然传来邓蓉动听柔婉的秦腔。 “哦!马上好!姐姐再等等。”回答了邓蓉,小石头忙不迭地脱下靴子,赤足行到河边。望着水中很是逍遥闲乐的鱼儿,这会倒是为难了。一无钓具,二无鱼叉,如何能空手抓鱼?寻思着,不管了,反正先试试再说,总比空手回去来得要好。摇摇晃晃地,靠近河心。 机敏的鱼儿感觉到河水的不寻常,陡然远远地离开。 又过一会,一条显然傻不拉咭的鱼儿,缓缓地靠近他站在水里的双腿。估计那鱼儿道是龙门双柱! “唰”的一声,小石头手如电飞,牢牢地捏住它。但当他拿起,却发现手中的鱼儿竟已冻如冰块。愕然余,百思不得其解。当下运起焚阳刀诀,想把它融化。孰知,“轰”的一声,手心里又突兀地冒起一股兰色火焰。眨眼,火焰消失,手中的鱼儿已成一段焦碳。 这下惊异万分,看看自己的手,仍然白皙细滑,毫无伤痕。寻思着,到底是怎么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修罗阴罡已臻大圆满层次。只须手到意到,万物莫不封冻。这便是他堪一出手,那鱼儿就被冰冻的缘故。同时,他体内的焚阳刀息尽管荡然无存,实际仅是失去其形,焚阳神髓,却已和修罗阴罡彻底相融,进臻到了阴极阳生,万元归一的天境。 是而,他的真气表现与修罗阴罡本该具有的特征,大大的不同。那条冰冻鱼,固然由闻人离来融化,怕也惟有点起火堆,慢慢消融的场景。因为原本的修罗阴罡并不包含炙阳之息。可落在他手上,偏偏最终成了惨不忍睹的焦碳。 骇然地扔去焦鱼,心想,难道这河里有甚诡谲事物?又或是七日中,自己练成什么古怪已极的神功?旋即用手指朝着河水点点,意念中默想着……制冰,制冰…… 顺着意念与手指的形意合一,只见河心中蓦地浮起一大块碎冰。 小石头悚极地再次看看自己的手,半信半疑地又朝另一处河面点去。思忖着,适才的怪异,多半是巧合。只是他未想到,纵然目下是深秋,天气也较凉爽,但岂有河面浮冰的道理?同样的一幕继续出现,这下由不得他不信。 接着,他又对着河边的青草,默想起燃烧,燃烧…… 常言道秋高气爽,他这般到处实验,却是酿起祸事。只见河边的青草先是燃烧一小片,随着轻风拂过,风助火势,火借人威。熊熊大火顷刻冲天而起,浓浓黑烟,卷卷滚滚。小石头大惊,惶惶张张扑火救急,手指到处乱点,看那处着火,他的冰冻意念便与时跟进。幸喜修罗阴罡效果不差,算不得伪劣,倏忽间,火势被他控制,继而完全扑灭。 不过如此超出想象的惊吓,他再不想胡乱实验。 拍着自己胸膛,思忖,还好,还好,几乎做了纵火者。想起自己的手指这么厉害,该如何抓住活蹦乱跳的鲜鱼呢?又想,既然手指点去,需要以意为之,不如单用手,意念只存一个抓活的念头,多半能行。念及于此,迅即瞅准了一尾鱼儿,右手疾速而去。不觉中,元虚传授的无相手被他使得出神入化。只是可怜那条鱼儿,本是精明至极,离着小石头足有半丈之距,却依然未脱魔爪。他用抓炼仙丹的无相手去杀生捕鱼,万一教元虚知晓,铁定气得半死。 瞧着鱼儿在手里委屈地蹦曲颤抖,小石头一阵欣喜,重施故技,又抓得一尾。把鱼儿提在手里,心下却感疑惑,自己的手何以会忽冷忽热,而且恐怖异常?想起那会在幽谷里修炼睡梦心经和元始大法时,可以内视行功经脉。按耐不住好奇,把鱼置于边上草地,索性盘膝坐下,运功察看。 渐渐地,他终于恍然。每当手心发出炙热气息,那环绕檀中穴的旋涡形光亮气体,便会以火焰的构成状顺着经络,透出掌心直喷而出;而每当发出寒冷气息,那旋涡形的光亮气体便会很是奇异地衍成雪片状。他心中一动,古人说世界万物乃金、木、水、火、土构成。若我把旋涡形气体排列成木分子结构方式,又会如何呢? 他前世就好钻研,又笃学好古,只要喜欢的事物或兴趣,无不精通已极。心中有此念头,顿时跃跃欲试。也没考虑会否有甚不良后果,当下便实验起来。 过不多久,照着前世记忆,硬是把旋涡形气体逐渐按木质排列。同时,只见一点绿色在气体中萌芽,随即很快的茁壮成长,蔓叶延藤,丝丝缕缕由经络里至手指尖射出。小石头睁眼,顿时大骇,但见手上赫然长了一株小草。虽然本有预感,但倏遇如此咄咄怪事,也是恐慌不已。急忙手甩甩,心神稍松下,绿草登时杳无踪影。 看着自己的手,不禁自语:“难道我成了超人?神仙?妖魔?”愣愣地思忖半晌,终不得其解,至于实验,那是万万不敢了。深怕一个不谨慎,万一变出的东西,再也收不回去,那便糟糕了。 要知道,他时下的真气,皆是修罗阴罡和焚阳刀息为基础,这两门真气一阴一阳,是而发出水火性伤害,原就是顺水推舟,没半点难度。可要把旋涡形气体排列成木属性,换成别人来做,当真难如登天。倘若元虚在侧,早已喝阻。 殊不知,他一现代人对万物的结构不知比古人精通多少。古人分物很是简单,大千世界缤纷万物只被他们粗划五类。然现代人对物质甚至其间分子如何排列,都是不厌其详,事无巨细地研究透彻。凭小石头前世名牌医科大学的高才生,又是极其著名的外科主刀医生。一些简单的物理和化学,自是了解。说来,也属小石头的福缘,今日被他误打误撞地几乎修炼成全属性的修真者。不过,囿于害怕,并未一举功成,然一道玄妙万分的神秘之门已为他悄然打开。 既然再也不去深思,顿即觉得肚子呱呱叫了。当下两手各提一鱼,兴奋地奔进茅屋。 进得屋子,小石头高兴道:“邓姐姐,鱼儿抓回!呵呵……” 邓蓉抿嘴笑笑,显得很是优雅。她道:“抓回来就好,我当你掉河里去了,几乎要来找你了!” 小石头大笑,道:“怎么会呢?哈哈……”说着,把鱼儿扔在桌上,三下两下地开膛剖肚,刮鳞削片。之后,亲自庖厨。他从许一炒手上,不但学得刀诀,厨艺一项也精湛异常。无论手法和鱼汤的味道,迥非邓蓉可比。 片刻,一锅鲜香扑鼻的鱼汤已成。 小石头早已饿极,但他依然先盛了递给邓蓉。 浅浅尝了一口,邓蓉笑道:“石弟弟,你的厨艺不赖啊!” 小石头这时嘴里鱼汤尚未咽下,嘟囔道:“还算马马虎虎。” 几日未进米食,此刻的鱼汤犹如天庭佳肴,鲜美无比。不多时,两尾鱼已被他一人狼吞虎咽的尽数吃光。邓蓉只是胡乱地喝了些鱼汤。此时,天晴日朗,邓蓉晾着的外裳也早已干透。当下收拾一番,整容理装,准备回震北王府。 便在这会,一个粗粗的声音传来:“廖充,别以为你峨嵋是本门宗主,便可对我呼三喝四。” 另一稍嫌尖细的声音同时响起道:“怎地?宫权,你还想命令我不成?” 闻声大惊。小石头暗道不好,对邓蓉道:“邓姐姐,有敌人!” 邓蓉颇显慌乱,她曾为华山掌门,也属正道一份,情知峨嵋和崆峒在武林中的威望,便如朝廷中左右二相,谁得罪他们,决计没得继续逍遥,就算不死也要脱去层皮。[论坛整理www. q i s h u 9 9 . c o m]看她芳颜惊现惶色,小石头怜情大增,微微一笑,慰道:“邓姐姐没事的,咱们躲了便是!”说话时,不由握住皓腕,意示安慰。 邓蓉一阵窘红,望着他,脉脉颔首。 “走!”此时危急,小石头没觉不妥,拖着她出了屋门,直向旁边的青纱帐藏去。 120章乘鹏翱翔 过了一会,话声渐近,只是仍在吵嘴。片刻,屋前来了两人,一人正是宫权,另一个是年轻道士,小石头估莫着就是声音尖细的峨嵋弟子廖充。那道士生得极俊,面白无须,身上显是峨嵋高级弟子才能穿着的七星道袍。看着屋子,他嘿嘿笑道:“宫权,咱们寻了大半天,前几家茅屋,均是你进去的。这间,就我进去看看!” 宫权道:“不敢,廖师兄是峨嵋高徒,宫某岂敢麻烦!”说着,迳自进了茅屋。随即屋内响起一阵掀翻东西的声量。余裕,宫权出来,懊恼地道:“在屋内,宫某闻到有女子脂粉香,还有鱼腥味,探着那木炭,显是不久刚灭。看来,屋内人并未去远。” 廖充道:“没去远又怎样?难道就一定是那大魔头?” 宫权道:“廖师兄,当夜魔头被宗主所伤,已是奄奄一息。他定是被那华山派的邓蓉救了去。宫某判断这屋内的脂粉香必是邓蓉所留。” 听到这里,小石头捱在邓蓉发前,轻轻地嗅嗅,心忖,什么脂粉香,邓姐姐身上显然是与生俱来的体香。这宫权不懂装懂。他凑近时,邓蓉已有察觉,芳心怦然激跳。初道他想趁此闲暇,偷吻自己。原本尚有些愠怒,寻思他当我是什么人?竟这样糟蹋我?她闭着眼,暗道,此刻有敌人,我不与他罗嗦,但他若真吻了我……我、我、我便削发为尼,绝了尘缘。与其留他身边,被其这样轻贱,毋宁走了倒好。 殊不知,候了许久,只听到小石头鼻翼翕翕,总不与自己凑近。当下欣慰,寻思,原来他是闻我体香。可不觉间,又感失望。眼下明明是大好良机,却依然不与自己亲近,显是心中没有自己。 正值她百感交集。 那廖充哈哈大笑,“宫权,你可真傻。屋中有脂粉香,难道就一定是邓蓉所留?难道这屋子就不允别的女子居住?又或是别的女子就没有脂粉香?哈哈……” 宫权暗骂一声蠢材,这屋子破烂不堪,居此的女子,有何能力去购脂粉?但念着两派关系,有些话不宜直讲,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怨隙。他道:“廖师兄说得正是,宫某糊涂了。” 瞧他态度谦和,廖充越发放肆,揶揄道:“你们青城派对偷学一项颇有研究,但对江湖上真正的门道并不精通。今日我也是好心,予你指点,指点……哈哈……” 宫权听得心火直冒,怫然道:“廖充,你说我如何,那也罢了,却不须辱我师门!” “师门?”廖充大笑,道:“你那什么师门,不过是我峨嵋设在青城的一个小小道观。你有何资格对我大呼小叫的?哼……对宗主派的门人这般不敬,我回去后定要禀明本派掌门,让他老人家治你的罪!还有浮舟子师侄,我遇到了,也要好生问问,他是怎么教导弟子的?” “你?”宫权气得眦裂发指,扬声道:“廖充,宫某到底说了什么对你不敬?自出了英雄馆,你就对宫某冷言冷语,百般嘲讽。宫某都忍了,你还想怎样?” 廖充嘿嘿一笑,道:“没想怎样?我只想告诉你,照辈分,我比你大上两辈,你得小心伺候着,别总在我面前摆出一副老江湖的姿态。” 宫权气极之下,反而逐渐冷静,心道峨嵋派实力强大,又是本门宗主,确不宜得罪。说道:“廖师兄,你我两派虽为同支,但辈分一项,素来各序。你若硬想当我长辈,尚需经过金蝉掌门的同意才行。” 廖充说了半晌,也觉无趣,拂袖道:“算了,算了,不与你多说。像你们这种偷学出来的人,我还不屑当你们的长辈。” “噌”的一下,宫权怒拔长剑,气道:“廖充,你什么意思?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得污蔑本门祖师?” “哟呵?你倒对我动起武来了?”廖充嘲讽着,又道:“好啊?让我看看你们青城到底偷学了本派多少本事?”说着,也抽出佩剑。 听着二人之语,小石头疑窦满腹,寻思着,他们两派不是同气连枝么?怎地反而比天罗无极尚要不如?他想问邓蓉,又觉不妥,生怕说话时,被二人闻着,到时缠绞上来,那便糟糕了。 便在廖充与宫权怒二人目相对际。 “哈哈哈……”忽然有大笑声响起。 二人一愣,循声望去。 只见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高大的白发老头。这老头满面通红,白须拂胸,肩阔背厚,很是威武。宫权失声道:“阙邪子?”那廖充却是回剑竖地,抱拳恭声道:“晚辈峨嵋弟子廖充见过阙邪子前辈!”他对宫权嚣张跋扈,可一旦面对比他层次还高之人,顿时卑身屈服,也算有见风使舵的本领。 见及此,小石头想,阙邪子师兄还是很有威望的,不然这个处处标榜名门的廖充决计不甘这般雌服。又想,我要唤他么?思来想去,心忖,还是不要了。如若唤了阙邪子,必引得他再次与峨嵋崆峒翻脸。倘因自己,害得昆仑与另两大派发生争斗,着实罪过至深。 这时,阙邪子摇晃着走到二人跟前,大声道:“两个小娃儿吵什么?明明是同脉之人,还在这里动刀弄剑的。简直丢了你们各自祖师的脸!” 二人窘颜。 阙邪子又道:“你们出城是寻老夫的小师弟吧?”瞧二人面露惊色,他呸的一声,道:“怕什么?你们算什么东西?老夫还犯不着欺负。你们回去告诉各自尊长,就说我阙邪子回山搬请救兵了。俟时,咱们三大武脉好生斗斗,别当我昆仑派好欺负!哼……” 他是越说越气,当真懒地看见眼下二人。说着,袍袖拂出,人影倏失。他人是走了,廖充与宫权的长剑却被那袍袖拂出的无形气劲给无声地拗成了麻花状。 二人愣愣地望着手中长剑,骇悚已极。均想,如那股劲力拂在咱们身上,只怕咱们的肉体决不会比长剑还硬。这会多半……思及此,二人如遇鬼魅,互视一眼后即想离开。 忽然,不远处又传来话语:“宫权,可有甚发现?”二人回首相望,原是青城掌门浮舟子。这老道今日依然一派仙风道骨,但眉宇间的忧急,纵连潜在暗处的小石头也看得一清二楚。 宫权道:“师傅,弟子没什么发现。只是刚才咱们遇到了昆仑派的阙邪子。” “阙邪子?”浮舟子为之吃惊,昆仑五子里最为难缠难弄的就是惊霓子和阙邪子。这二人性子怪僻,做事随心,罕有和对方讲江湖规矩的时候。有时囿于不识,不小心得罪后,无不被他们整得死去活来。骇色显露地望望四周,问道:“他人呢?” 没等宫权回应,廖充冷冷地道:“走了,怕什么?看你们师徒这副熊样!见了就来气!”他是金蝉真人的嫡传徒孙,在门中素为傲气。孰料,今儿个先在宫权手上闹了一肚气,接着又在阙邪子手上被毁去剑刃。峨嵋门规,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这会儿,他是忧心如焚,正不知如何回去交代。想着,今日这么倒霉,絮果兰因,全落在青城头上。 时见浮舟子面露惶色,心下尤为鄙夷,忍不住出口嘲讽。 两派人虽为同枝,但青城祖师印玄实为偷艺峨嵋,否则,世上决不会有青城一派。当年青城创派祖师印玄原是峨嵋派的香火童子。照峨嵋门规,不得习武。可印玄喜武成癖,他投身峨嵋原就是为了练武而来,若不能习武,岂不与他本意大违? 印玄也不气馁,既然明里不行,他便暗里偷练。弟子们练剑,就在旁观看。因他是本派童子,峨嵋也未防备。时日一长,竟被他尽学峨嵋剑法。但招式可偷习,内功却非看看就能领悟。 不多久,峨嵋掌门恰好仙逝,他在旁人未到之时,偷得峨嵋内功心法《少阳真经》,原想连夜下山,怎料峨嵋诸高手风闻掌门仙逝,均已聚会总堂。心下有了忌惮,以致惟有继续潜伏。便这样,旁人练习《少阳真经》要在日升东方之际,尽吸日光精华,以养百骸,滋润八脉。可他是偷习,怕被别人知晓,只能在月辉下修炼。 十数年后,缘于禀赋奇人,竟被他一举功成。 可惜,他因是吸收月华而练,所以原该是正大磅礴,温和柔润的少阳神功,居然教他改得体无完肤。一发功便是阴风四溢,澈人肌骨。功成当日,他便不告而去。由于,当年峨嵋如日中天,派中绝顶高手多达十数位。印玄虽尽习峨嵋剑法,又修成逆反的少阳神功。但仍不敢轻易施展,生恐遭峨嵋高手怀疑。于是,一路潜至青城,在山中绞尽脑汁地篡改剑法,把它改得不伦不类,原该向上的招式,他故意下击,原该斜撩的招式,他却直刺。 待剑法悉数改毕,他便行走江湖,试剑武林。十年混迹,十年啸傲,居然未被他人察觉到分毫。而且,当年的武林人对于这突然出世的中年高手,着实惊骇。一招一式诡谲多异,迥非名门正派所学,但古怪归古怪,偏生不同魔教武学那么狠辣,招招留人余地,式式不伤人命。 囿于此因,居然教他闯出了《仁剑》之名。 之后,回转青城,开创青城派,并在临逝前,留下遗书,把自己一身武学来历,通告峨嵋。当时峨嵋与昆仑、崆峒两派相比有所衰弱,而且以少林为代表的佛宗武学风靡天下,正想着寻个盟友以助声势。如此一来,正中下怀,当下便承认青城派属峨嵋支脉。 只是印玄当日偷学的皆是峨嵋武学,对于峨嵋道法却未习得半点。 是而,天长日久下来,青城门人的辈份与相同年龄的峨嵋门人,着实难比。峨嵋长老们在武学修至登峰造极后,便开始研习道法,培冶金丹元婴。一个个活到两三百岁,甚而有飞升成仙者。可青城派不同,内功心法本就被印玄改得面目全非,再由后几代门人自以为是的增增删删,如此一来,心法里存有大大的缺陷。有些长老即便功臻绝顶,纵横武林,但多半活不长久。命长者可达六七十,短命者,甚只到三四十岁便一命呼呜。 种种原因,再加上人为的因素,面对青城门人的猝死,峨嵋派毫无恻隐,只是百般推诿,并不想为他们补漏添遗心法的缺失。所以,廖充目下的辈分,严格论起,尚比浮舟子长着一辈。 廖充的明显讥刺,浮舟子称尊西南武林,如何咽得下去。何况,得意弟子宫权尚在左侧,若是忍了,难保不引起弟子的小觑。旋即厉声道:“廖充,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这样说话!”说话时,瞥及弟子宫权竟是喜色满面。心想,宫权与他厮混大半晌,多半受气不少。在贫道面前,他尚如此放肆,若是不在,还不知怎生编排贫道。 当下是愈想愈恼。 不曾想,廖充也是晦气当头。眼见浮舟子勃然,他仍不知好歹的大声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又有何资格呵斥我?哼,一帮偷鸡摸狗的家伙,简直不知所谓。” 这话气得浮舟子面色铁青,嘴唇发紫。握剑的右手,青筋爆裂,响起嘎咧、嘎咧的指骨摩擦声。 廖充冷笑道:“怎地?想杀我啊?谅你没这胆子!除非你青城派再不想待在蜀地。呵呵……”一边大笑,一边从浮舟子身旁擦肩而过。临去前,尤是轻蔑地哼了一声,随即笑声大起,委实张扬跋扈到了极点。 可笑不多久,蓦地戛止。 小石头一惊,探头看,只见那廖充的背后竟是深中一剑。握剑人正是浮舟子。 斯时,气氛诡异至极,原本两个同盟之人,竟是话语稍悖便拔剑相向。如此一幕,骇得邓蓉张口结舌,若非小石头警觉,捂住她嘴,几欲失声叫出。想起当日的翠云堡,五大长老为了权利和本身各有目的,你诛我伐,勾心斗角。她寻思着,莫非这便是正道中人不为人知的一面?不寒而栗之下,不觉靠向小石头,极想在他那里获得稍许的心灵慰籍。 廖充满脸不信地回头,手指弯曲,指着浮舟子,道:“你、你竟敢杀我?” 浮舟子面容狰狞,狠声道:“像你这种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的忤逆之人,有何不敢杀的?” “你?你不怕本派掌门寻你问罪?”廖充仍不死心地问道。 浮舟子嘿嘿冷笑,却充溢着凶厉之味,道:“是贫道杀的么?幼稚,是阙邪子杀的!哼哼……” 廖充恍然,大声道:“你好卑鄙!” 浮舟子沉声道:“没空和你玩了,你小子去吧!”说着,抽剑而出,顺之带出一股激天冒射的鲜血。与此同时,廖充颓然瘫倒,手脚在地上抽搐了数下,就此不动了。浮舟子用长剑在他尸身上搽搽,拭去刃上血迹。回鞘后,极是潇洒地转首道:“宫权……” 宫权在旁看得战战栗栗,此刻声音颤抖着道:“弟……子,在……” “你亲眼所见,你的搭档是被阙邪子杀害的么?”浮舟子的声音很冷,几同千年寒冰所化。别说靠近他身边的宫权,即便潜藏远处的小石头和邓蓉也觉眉心发寒,仿佛那带血的长剑已临头顶。 “是、是的……弟子亲眼所见。”宫权不敢有半丝犹豫。情知,倘若自己答得稍慢,兴许师傅下一剑刺的就是自己。 浮舟子很是满意,淡笑道:“好,师傅知道了。廖充的尸身,你帮着掩埋下。师傅先回英雄馆,等你报信!” “是,弟子恭送师傅!”宫权战战兢兢的俯首抱拳。过了好半晌,抬头觑视,却见浮舟子早已扬长而去的渺无人迹。迅即舒了一气,拭拭额上虚汗。歇息半晌,待心神稍定,立时就地挖坑,把廖充埋了。又在旁做了一小记号,四下张望一番后,才迳自走了。 再过一会儿,小石头刚想走出高粱地。却见宫权又回,在屋子四周奔了一圈,又在坑边细细审视了一下,才急奔而去。这下,小石头确定他必已走远,绝对不会再回。暗自大叹侥幸,自己若早出一刻,铁定与他撞上。虽不至惮惧,但他如果大喊大叫,唤来同伙,却也麻烦得紧。 牵着邓蓉柔荑,便想走出青纱帐。 邓蓉道:“石弟弟,咱们再等会吧!” “为什么?”小石头诧异。 邓蓉脸上惧色未消,低声道:“我怕他们再来,姐姐自己到没事,但你如果被发现,那就糟了。” 闻言,小石头胸中一热,笑道:“他们不会来了,咱们就该趁此良机溜走。否则,耽搁久了,却难保他们不会再来。” 邓蓉道:“好,姐姐听你的!” 二人手牵手出了高粱地,看下方位,迳向汴梁而去。走不多久,猛听得空中传来一声浑亮的雕鸣。抬头看,一只大禽犹如金色云朵由天降落。直掀得周遭沙砾狂舞,小石头却是大喜,他原就担忧正道之人正四处搜索,自己如何回到王府,此刻瞧着小禽又临,当真喜不自胜。 快步上前,行至小禽身边,大笑道:“小禽,你来得可真及时。”欣喜余,手掌抚摩着那钢铁般的翎毛。邓蓉芳容失色,看那猛禽着实威武,惊骇道:“石弟弟,你认识它?”当日在长安,二人盘恒不长,故而邓蓉不知小石头有这么一只猛禽爱宠。至于小禽为他们守护多日,她也只道是巧合,全未想及这偌大的鸟儿居然是小石头的宠物。 小石头道:“当然,它可是我的好朋友。”又问:“小禽,你能驮咱们回去么?” 小禽长鸣一声,厚大宽实的身躯微微俯低。小石头喜道:“咱们有两个人呢?”小禽瞄他一眼,目内明显白了一下。小石头赧颜,心想,唉,我多句话而已,连小禽也嫌我罗嗦。思忖间,他先扶邓蓉上去,随后轮到自己。经数月,小禽背躯已有丘大,双翼若完全展开,直有数丈,颇有乃父雄风。 邓蓉很不塌实,道:“石弟弟,能行么?我总觉得好害怕。” 这问题,小石头其实也不大明白。但在女性面前,男子本就有种莫名的虚荣,强颜笑道:“不要紧,有我在。” 二人说话时,小禽双翅一扇,旋起一阵大风,倏地升上天穹。乘禽翱翔之事,二人从没经历过,小石头身为男子,又美女当前,尽管心下胆怯,但颜面上依旧要装得强硬。可邓蓉却是骇极,柔弱无骨的香躯,整个扑入他怀里,闭眼不看。 小石头为示安慰,只得微抚她香背,脸上偏是嘿嘿傻笑着,显然满足他了英雄主义。 遥望悠悠白云,俯瞰辽阔山河,瞬间的壮宏,让他豪气满怀,直觉天地尽在吾手。望着下面蚁点般的行人,小石头道:“邓姐姐,睁眼罢,没危险了。”邓蓉胆小,不肯答允。 有诗云:“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小禽虽无先辈那么神奇,却也遏绝云端,气冲霄汉。一番汪洋辟阖的翱翔,眨眼已然飞入城里,直往震北王府冲去。渐近地面时,小石头诧道:“邓姐姐,那不是成少爷么?” 邓蓉一震,顺他手指望去,一位衣着华丽,伫在寻欢阁门口的青年公子正是当日苦追自己的成家堡大少爷成晟。自那日在雷府翻脸相向,二人再无联系,此刻骤见,倒觉有些害怕。她知道成晟为人最是小气不过。叮嘱小石头道:“此人生性凉薄,行事阴鸷,而且睚眦必报,你看见了可要小心点。” 小石头微笑而应,阵阵暖意袭上心头。 121章救经引足 震北王府的见山楼,此刻人多为患。人人面色不豫,神色忧急。入眼看来,厅里明显分成了东、北、西三系。东边一系是天罗所属,此刻,四大天王全至,另有包括糊涂二老在内的多位长老和各大外堂堂主。 北首是姜神君和隗斗二人,站在门角,也不发话,只是淡漠地望着焦躁的天罗众人。西侧,一人独卧椅上,不断地往嘴里灌着老酒,这当口,能有如此闲情逸态的除了惊霓子以外,再无他人。后面,则围着苏氏姐弟和穆淳风。 过半晌,广智轻轻拍拍冰清的香肩,意示安慰之后,朗声道:“诸位,依老夫看,圣宗他吉人天像,必然无虞。”待众人看来,他又道:“虽说咱们城内城外的找了多日,不过没见到圣宗之迹,未尝不是一件喜事。照老夫判断,圣宗重伤,又和华山派的邓女侠一起,若真是有了不测。邓女侠定然早已过府知会。说不定,圣宗眼下正有甚么要事缠身,一时走不开。老夫相信,不几日,圣宗一定回府。” 众人思忖,觉得此言极是有理,当下皆自颔首。 惊霓子嘿嘿笑道:“不几日倒是没关系,可那王妃天天吵着要儿子,你们说该怎么办?” 原来正道中人自那日铩羽而归后,为怕小石头动用官府势力对付他们。居然在城里大肆造谣,说他是天魔降世,更且把他是天罗教当代圣宗一事也到处宣扬。并说三派人齐结汴梁,一来为了参与刀剑大会,二来就是为了诛杀这个外善内毒的大魔头。 城中百姓多念着震北老王爷的盖世功勋以及小石头前段日活人无数的事迹,对这谣传并不相信,就算有也是极个别的而已,兴不起多大风浪。可惜的是,百姓不相信,王妃却是疑信参半。这几日,总是遣人到见山楼寻找世子,要他当面解释清楚。 众人为难的也就是这个。倘若小石头再不回来,王妃势必要报官。到时,官府参与进来,也定对眼下这些人的来历详加查究。万一身份曝露,天罗教向来行踪诡秘,至多重新蛰伏,但小石头显然会声名狼藉。照他的为人生性,定是大大的不喜。与此同时,正道中人难保不会趁此良机,鼓恿四国和武林同道讨伐摩天峰。 届时,天下大乱,血雨腥风。当然,最后一点只是昆仑派的立场,天罗众人才不会管天下到底乱不乱?小狻猊和小禽虽然通晓人性,但对复杂的人事却未必了解。是而,他们尽管找到了小石头,也没告诉其他人。 惊霓子候了忒久,无人回应,又嘻嘻道:“最关紧的便是,王府天天都有媒婆上门,老儿的小师弟倘若再不回来发个话,怕是门槛不保。嘿嘿……”那日王家贺喜,甚多的世家闺秀见了赵世子的风采,回去后茶饭不思,日夜想念。父母们为了女儿的心愿,几日里各遣媒婆上震北王府说媒。如此一来,赵世子又是声名大噪,同时,震北王府的门口也成了汴梁城各大媒婆争先恐后的去处,的确是刀剑大会前的一道奇异风景。 苏眉噗嗤一笑,道:“没想石大哥这么有本事,随意出门转一圈,便引得恁多小姐们头破血流的要嫁给他。” 苏吉拍着胸膛,道:“不错,以后我苏吉也要向石大哥学习,让众多佳人为我而狂。”苏眉白他一眼,又锤他一记。心下却感欣喜,毕竟弟弟真有这本事,也是做姐姐的风光。至于未来的老公,那是万万不行的。当下又向穆淳风斜睨,看他有否与弟弟一样,受了小石头的刺激,以致立下偌大的豪情壮志。 穆淳风明白人,察觉她眸光,已知深意。也没说话,只是向她指指,然后又朝自己心头画了一圈。这一细小动作,顿时引得苏眉笑颜绽放,喜不自胜。 惊霓子呵呵大笑,对苏吉道:“小子,有志气,咱们昆仑门人就是吃香。无论到何处,都能让女子们趋之若骛。哈哈……”几日盘恒下来,他对人小鬼大的苏吉欢喜不已,又得知他们的父亲,算是师弟阙邪子的半个记名徒弟。那便愈加喜爱。曾大力地拍胸脯保证,等见了阙邪子,一定向他保荐苏家姐弟入门事宜。还说若他不答允,自己便收了他们。 在他大笑一刻,天罗无极众人对他的集体评价,便是恬不知耻这四个字。 大伙的白眼和嘲笑,惊霓子俱入眼内,可他依旧视若无睹。笑完之后,续道:“不是老儿吹牛,想当年……” 大伙都知晓他想要说什么?不禁人人摇首,均想,看你这落拓样,只怕就乞丐婆看得中你。还想当年呢! “各位贵客,世子回来了!”就在惊霓子想要大肆吹嘘以往之际,一名王府的家丁,进来禀告。 众人大喜,即便姜神君也是嘴角微牵,颇有欣色。与此同时,只见小石头由外昂首阔步地走来,后面则跟着丰姿秀雅的邓蓉。 四大天王和六位长老以及天罗十二堂中的四位堂主,顿时出厅,站于檐下鞠躬屏气地相迎。 眼见天罗所属居然到了大半,小石头不禁讶异。又见得冰清亭亭玉立站在远处,心下是忧喜交集。喜的是她终于肯出来会面;忧的却是七日里,自己和邓蓉裸逞相拥,同床共寝,可说形同夫妇。虽未剑屦及履,但究属绞缠不清之事。 低着头,心旌忐忑的与众人略微寒暄,当下各自就坐。 脸上殊无喜色。 这当儿,多闻与广智相视一眼,齐齐站出,弯身作揖,紧接着,通臂和神目也是一礼。他们这样,小石头明白得很,情知是为当日篡位夺权,自相残杀一事向他请恕。只是目下有外人在场,有些话不能明言。小石头摆摆手,示意他们免礼坐下。 从天罗所属见礼,再到他不发一语地挥手摒退。显得大气磅礴,霸势逼人。 一时,人人为之慑然。 如此一幕,姜神君与惊霓子见了,难免暗自佩服。暗思,天罗四大天王均是桀骜不驯之人,在江湖上也俱是成名已久的武学大宗师,倘不是天罗教规森严,任一人出外闯世,决计是声名煊赫的一方霸主。当年纵是闻人离在世,也未尝不对他们礼数周到。殊不知,这小子居然威风如是,压得他们俯首贴耳,卑身屈体。当真是异数,异数啊! 姜神君又想,这小子当日所使刀法若真是焚阳大幻式,必与本族有着非同凡响的关系。倘能引他入盟,参予大事,依他目下掌握的实力和地位,本族大事定成。而且,此人举止云屯席卷,汪洋自肆,大有领袖风范。可为本族酋长之选。念及此,他双眼大睁,饶有趣味地盯着小石头,真是愈看愈满意。 要知道,小石头这会初臻天境,元神更得精炼,正是神形外露之际,一举一动,无不蕴涵阴阳和谐的至理。固是随意一个眼神,也让人只觉锋不可当,陡生高不可攀,深浅莫测的心思。 小石头压根不知阴差阳错的就让人以为他是个天生雄主,更不知,他与天罗四大天王的一番默契神会,在厅里营造出了一股薰赫迫人的势头。 这会,在旁的隗斗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想起数月前在长安城的天罗分舵里,广智这老家伙分明对臭小子很是鄙夷,大有不杀之而心不甘的意味。今日,居然恭谨倍至。莫非,老夫所见的全是他们的一场骗局?思及此,微觉寒栗。寻思着,自己也算纵横天下多年的老江湖,竟连那么一个极是寻常的小噱头也没看出究竟。这梆家伙的伪装本事实在太强了。 俟天王们落座,小石头紧紧地瞧着端坐一旁的通臂天王,胸中酝酿久久,道:“你……?”一字出口,猛觉口滞舌碍。又瞥瞥毫不知情的穆淳风,霎那好生为难。此时,通臂再次起身,抱拳,恭谨地问:“圣宗有何事吩咐属下?” 小石头内心喟叹,挥挥手,要他坐下。 心下极是颓然,寻思着,他如今俯首称臣,拱手而降。我能为了许掌柜和穆大哥而杀了他么?若杀,必教其他三位天王噤若寒蝉,直道我寻隙报复;若不杀,教我又情何以堪?难道就隐忍不发?一瞬间,脑中思海如潮,起伏不止。忆起许一炒当日对自己的种种好处以及音容笑貌;可同时,黑屋里的闻人离,那皑皑白发和垂危时的殷殷嘱托,也不时在耳中响起。 为私,则该杀,为公,无疑将一笑泯恩仇,从此不但不能恨他,反而要重用,并与他心胆相照,方能平服天罗数万弟子之心。 沈思久久,仍没想出两全其美的好法子,不由支颐长坐,唉声叹息。 众人愕然,不知他心中所想,也不知他有何为难之事。只是见他原本仍有稍许喜色,却不知为了何故色忧而叹息。费解余,齐向邓蓉望去。心道,这几日都是她陪着他,想必有所了解。 被恁多人同时望来,尽管曾膺华山掌门的邓蓉也感大大的吃不消。何况,几日里,二人间确有不能朝外人道的旖旎暧昧。登时,脸红耳赤,羞羞垂首。她本就天下绝色,世上少有。此刻倏现少女害羞之态,诸人无不惊艳。皆忖,无怪江湖风闻华山派的女掌门乃是天下第一美女。今日一见,此言不虚。 不过场中人除了苏氏姐弟和冰清以外,尽是数十年的老江湖,即便穆淳风作为仙鹤门的大弟子也是阅历多多。邓蓉的赧色,明眼人一看便知,几日里,她与小石头必然甚不可说的缠绵暧昧。 冰清聪慧绝顶,察颜辨色更是拿手好戏。此刻一见,心下黯然,在座上摇摇欲坠,几欲瘫软。剪水双眸幽怨无比地朝小石头望去,呆呆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以及容颜上的一蹙一攒。脑中一片空白。悔不该前数日与他怄气,以致教人捷足先登。 俄顷间,众人各具思量,一时悉数不语。只闻得厅中粗粗细细,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心跳声,脉搏声…… 良久,胡长老终于承受不住厅中沉闷的气氛,大声道:“圣宗,眼下汴梁城内情势复杂,诡谲多变,您倒是说句话呀?” “啊!?”小石头悚然惊醒。朝大伙望去,才知自己一番沉吟,竟已过了许久。当下歉然一笑。 胡长老又道:“圣宗,您的身份已被正道三派大肆宣扬,外界到处有江湖人说你是大魔头。还有,王妃也吵着要见您。” 小石头一怔,他是乘小禽回城的,途中并没耽搁,是而压根不知外界到底有何传言?他急道:“那么王妃晓得真赵岩死了么?”数月相处,王妃待他呵护备至,他心中也早当王妃便是今生的娘亲。这会,倒不是害怕自己做不得震北世子,只是担心王妃受不了丧子的打击。毕竟老王爷的猝死,已让她伤心凄楚,若再加上丧子之痛,只怕她立将身心俱摧,怆不堪受。 “那倒不晓得!”胡长老摸摸自己大大的脑袋。 广智摇着羽扇,神定气闲地道:“圣宗,依属下看来,王妃是疑信参半。她唤你去见他,只是想在你口里,得到证实。不过,照王妃的心思,她多半愿意相信你的话,而不愿信任外面的谣传。” 小石头略一颔首,思忖须臾,霍地站起,道:“嗯!那我立刻去见她!” “圣宗且慢!”广智及时喊住他,淡淡地道:“圣宗,属下想问,若你去见了王妃,是合盘托出呢?抑是继续隐瞒真相?” “这?”小石头长吸一气,沉吟余裕,转目顾盼四下,最后望着广智朗声道:“赵世子之死,皆出我因。说来,本教亏欠良多。倘再继续伪冒,暂不说我每日每夜总是忆情心疚,汗流浃背。固是对本教的声誉,也是大大的妨害。所以,我决定了,稍后见了王妃,便坦诚一切。至于要杀要剐,自然有我这个圣宗一力承担。” 字字如金石掷地有声。容颜更是飞扬豪迈,仿佛在他面前即便有万道难坎,也是照跨不误。 姜神君暗自点头,心道,看他这般神情语气,与我族传说中的首领倒是极像?他双眼瞬时贼亮,几如火焰在目内燃烧。当然不是愤怒的结果,而是像一位盗宝人骤然发现了一个大宝藏的眼神。 广智愕怔,没想小石头作出如是决定。原本要他依旧虚言诓骗,直至执掌了二十万的震北军后,才对王妃道出实情。到那时,即便王妃再行肆闹,他们也不用生惮。可小石头一番话里,字字句句光明正大,而且暗道天罗教千万不能落人诟病。话是不虚,但在权力之下,有些状况可以宛转一些的,不必事事直来直去。但此刻,不仅人数众多,而且外人里有无极岛、昆仑派这两大世仇。如果自己一力强求,未免教外人笑话。 当下神色一黯,叹道:“那就任凭圣宗如何了!” 小石头微微一笑,广智的心思,他岂有不察之理,无非和神目如出一辙,要自己继续诓骗伪冒。如此做法,虽对王妃的心旌有着一定好处,但天长日久,谁又能作保,永不泄漏其中奥妙。此刻去说,倒可算是阴差阳错而造成;可日子长了,这故意杀人,冒人身份,妄图封王的铁罪,却无疑坐得踏踏实实,再无辩驳的余地。 自修罗阴罡大成,他的思路越发缜密,前些日奚方的谋略传授,也领悟愈深。何况,神功大成,功力精进,探察旁人心理的异能真元也是范畴大增。原先像广智,神目这类的高手,别说试图测知思绪,即便他们是喜是怒,他也不甚寥寥。然眼下却是不同,尽管尚不能完全明白,但细微的思绪变化在他的元神观测下将是一览无遗。 他转身对四下众人抱拳罗揖,道:“诸位,请在此稍待,我片刻即回!”正说着,外面奔进一名家丁,嚷道:“世子,世子,不好了。” 小石头道:“有事慢慢说,不急。” 那家丁立定后,缓了口气,接着道:“世子,是不是你得罪王妃了。她刚才闻得您回来,便兴冲冲的直奔这里,说要来看您。谁知,她在门外停了片刻后,立时怒气冲冲地走了。而且,她并未回寝居,反而唤了数名使女跟着她,迳直去了皇宫。” 听到这里,人人色变。情知王妃适才在外面必已闻了什么隐秘之事,兴许小石头的真实身份,她也全然入耳。只是皆道,咱们这是怎么了?竟让一伙寻常人靠近身边偷听而不知?唉…… 其实,王妃能听到他们的说话,也是巧合。她来时仅是一人,本身又身轻体弱,虽无绝世轻功,但依她的纤巧身重再加上软底夹绵的绣鞋,真是落地无声。至少达到江湖上二流高手的轻身功夫。而且,她临近一刻,正是胡长老高声提问时。这当口,众人心神均被他所引。而她走时,又恰是广智的最后一问,那会众人又提心关注,小石头将会如何处理自己的身份一事。 巧不巧地,接下来,小石头一番慷慨陈词,众人听得是心潮澎湃。以致完全遮掩住她走远的脚步声。甚至可以说,小石头伪冒赵岩一事能被王妃偶尔听到,实为天意。 小石头朝那家丁挥挥手,要他退下,随即颓然落座。轻声地自语道:“如今……也不必……说什么了!”疚心疾首之余,他觉得好悔、好悔。悔不该早些禀明王妃,让她晓得其中,所有的来龙去脉,总比眼下反目成仇得好。 要知道,自入住王府,王妃对他是无微不至,咽苦吐甘。而他对前世亲娘的寒泉之思也转化为了对王妃的深深孺慕。总想着既然前世不能承欢膝下,那么今生王妃待己的寸草春晖终究要好好报答。是而,除了这几日受伤不回以外,其余在府里,每日是晨昏定省,无时落空。家中仆人丫鬟,那个不说他是大大的孝子。 不曾想,二人竟有一日会落此不共戴天的地步。他想,王妃必是衔悲茹恨而去,保不准对自己尚有寝皮食肉的念头。想及此,不禁浑身一个哆嗦,彷徨失措。 众人无语,只是相互看着。这几日,小石头何以会成为震北王的世子,人人皆知。是以,这当口也无人埋怨他为何要欺骗王妃。均想,这也怪他不得,是王妃自己非要强拉着回府,说他是王爷世子。而他念在王妃猝失丈夫,又无爱子承欢,一时陪着她开开心,安慰下这位可怜的母亲,也未尝不是一件仁义之事。 过了好一会儿,广智道:“圣宗,既然王妃想把此事禀告周帝,那咱们总该留好退路。” 小石头正值额蹙心痛,闻言下,有气无力地道:“如何样的退路?天王请说。” 广智道:“当务之急咱们该尽早撤离,以防东周大军的重重围困。” 大伙一听,对呀!王妃此去必向周帝告状,而周帝勃然之余,也必然引大军围捕自己等人。此时不走,只怕稍倾便是一场血战。俟时,寻常的军士倒不用太为担心,万一里面尚有三派的高手或是其余门派的走狗。那便糟糕已极。 如是一想,大伙顿即收拾行装和兵器。一时,颇显热闹。 小石头端坐椅上,却是未动丝毫。沉吟半晌,道:“不错!你们去吧!” “那你呢?”候在一旁的邓蓉与冰清按捺不住,同时发问,之后二人互视一眼,随即低眉垂眼,忸怩不安。均怕对方地问责。 小石头朝她们看看,微微一笑,又顾盼余人,道:“我一人待在这!等王妃拿我问罪。” 众人闻言无不震惊。 广智道:“那怎么可以?太危险了。虽然王妃原先对圣宗呵护备至,但那是视同骨肉的情势下。如今形势大变,王妃恨不能尽诛咱们。圣宗若留下,岂不徒添险厄?” 小石头道:“我便是想以命还命,以全王妃之愿。否则,她到后,只见空无一人,对她老人家又是一个打击。我受她数月春晖,实已分形连气。不得机会还报,那也罢了,若再惹她愀然不乐,我也必然搤臂啮指,感同身受。” 一番话,众人入耳,尽皆怔忡没想他会有此念头。人说世上有愚忠,殊不知,今日大开眼界。竟教他们亲眼目睹了一个愚孝之人。 122章四象秘法-125章三皇五帝 122章四象秘法 瞧他恹恹无力,满面黯然,广智情知自己势必无法劝动。索性朝惊霓子看去,意思就是,你可以说句话了,别别老躲在一旁像个没事人。 惊霓子心领神会,嘻嘻一笑,向他翻一白眼。 继而脸涎嘴撇,用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色,对小石头道:“小师弟,不是做师兄的说你。你这人实在是傻不愣登,蠢不拉哜。老儿从街上牵条狗来,都比你聪明些!”大伙愕然,谁想他会说出这么怪异的高论,这那是劝说,简直是骂人么。 惟有,苏吉捺不住的扑哧失笑。不过,当他望见天罗所属那严厉的目光后,任他调皮捣蛋,也唬得心胆俱裂,面如死灰。恁多绝顶高手发出的内力气场,别说他,即便是他老子,也早已魂飞魄散了。 这还是天罗所属手下留情的结果。 惊霓子是圣宗的师兄,他要骂,他们只能装聋做哑,奈何不了。可若有不相关的人在旁讥笑,那便是天罗教上上下下数万弟子的大仇人。倘非苏吉口口声声称小石头为石大哥,又与神目这几日相处较好。此刻,定已是经脉碎裂,口吐鲜血的下场。 这会,惊霓子仍在那大大咧咧地说着:“小师弟,王妃待你恩逾慈母,你想慈乌返哺,那没错!是个正人君子所为。可你为了不让她哀毁瘠立,而自愿被她杀害,则未免蠢得到家了。她的母爱昊天罔极,无微不至;但你怎地就忘了师傅之爱,朋友之爱,兄弟之爱……”努着嘴,朝邓蓉和冰清拱拱,“还有那边厢的情人之爱……难道你全不要了?啊?” 他说得爽极,偏让两位女子羞得面如红布,无地自容。 待他说完,小石头闭着眼,长吸一气,道:“师兄,不用多说了。我意已决。你们走吧!还有几日前我救回的那位姑娘,你们带她一起走就是!” 在惊霓子未说情人之爱时,他倒是有点动心,寻思师兄之话确有道理。但当提起邓蓉和冰清,心中登时一片茫然。压根不知眼前二人到底谁是自己的情人。若说身体方面,无疑邓蓉莫属,可论到心旌方面,却以冰清为重。要了冰清则须放弃邓蓉,若要了邓蓉,必又伤了冰清之心。 虽在异空间的古代,他心里偏无半点,妻妾皆可纳的心思。依他的念头,两女之中,能得其一,便已属天大之幸,焉能存鱼与熊掌均得的想法。两难之下,心道,罢了,罢了,今日把命还予王妃。至于情感一事,自今日起万烦皆消,下世里再说吧!囿于情障难除,一时,徒生厌世之绪。幸喜这当口,无人劝他出家为僧,否则,难保他不会就此四海云游,行脚天下。 大伙见他心志坚定,劝说不得。 互望一眼后,广智欺至跟前,左手羽扇轻旋,右手倏如软蛇,在扇影里直袭而出,迳拿小石头的腕脉。这一招有实有虚,疏密得当,出手之速实达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这招大出众人之思,刹那愕然。 小石头坐在椅上,支颐怔忡,意兴萧索。猛觉广智攻来,大是讶疑。寻思他们固然想再次篡位,但值此众目睽睽下行凶,未免太过肆虐。思忖间,双眼凝视,瞅着手影飞徐奔来,旋即轻轻拂去。 广智“呀”的一声,如遭电亟,顷刻间,半身酸麻,更且热火烫心。 当下,右手硬生生得疾速收回,羽扇却是未停,依旧向小石头的肩井穴拍去。适才一袭,原本十拿九稳,孰知,所料大谬。更不及想到,小石头的武功居然进至偌高境界。第一手即遇挫折。此刻,再不敢怠忽,右手暂时无力,只得坚守中宫,左手羽扇轻振空气波动,看似漫不经意,实质里已施展开毕生绝学御帝手。 瞧他羽扇来势左驰右鹜,有方有圆,或方圆兼济,或一波三折,极尽诡异变幻之势。 小石头面容沉肃,脑子里陡然忆起当日大师傅传授自己无相手时的情景,右手在胸前划一翩翩弧线,轻柔点出无名指。 “噗”的一声,以轻击重,羽扇仍被高高地弹起。众人目瞪口呆,猜不透小石头的内力到底有多深厚? 照理,这会,广智该是胸前空门大开,然他适才酸麻的右手始终滞于中路,一时,倒是无碍。接二连三的挫败,尤其这一指,寒劲彻骨,瞬时遍及周身,若非自己功力深厚,几欲立时冻僵。惊诧地寻思,这不是修罗阴罡大成的迹象么?难道…… 其时,广智内心深处已把小石头视为与闻人离同等境界的强者。 大伙原本不解广智何以突然出手攻袭。但见他虽然手法精妙,劲道雄浑,但招式递去的方位,均是制麻制僵之处,并无伤人的意味。稍一盘算,便知广智必是见口舌无效,想用武力挟他而去。 失笑余,皆想,自己要帮忙么?广智攻了两招,看似从容强浑,大开大阖。但场中人多得是宗师级高手,这些人的目光何等犀利。广智迅如电掣的两招,显然落于下风,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尤其他右手酸麻须臾,诚然仅是眨眼工夫,却也尽入众人眼帘。 广智略顿余裕,待真气驱了寒热,瞬即一扇一手,交相递出,其势一个疾厉,一个徐缓;一个飞动,一个顿挫;如此自相矛盾的率意攻击,偏偏又让人觉得对称均衡,大有妍美流畅之感。任是对广智有所怨隙的隗斗,也失声叫好。 一时,厅中赞声四起。 此刻,小石头似乎也明了广智用意,是而出招并不狠辣,只是你来我挡,你不来我不动。而且,最惊人的便是,数招交手,小石头斜躺椅上,仅用单手拂御。他倒并非自大,实是游刃有余之下,毫无想及。 广智手法多衍,忽飘逸,忽凝重,忽迅捷,忽拖滞。身子也旋转不停,时近时远,时左时右。犹如一只浮空木偶,发动着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可偏偏占不到半点便宜。 神目等人面面相觑,他们由衷赞叹的攻击,竟是奈何不了一个坐着不动的人的只手抵御。这般天差地远的悬殊,令他们不知该喜还是该愁。喜的话,显得自己等人均如井底之蛙,对个无用的招式都那么百般赞叹;愁的话,却有大大的不敬,毕竟自家圣宗的武功越厉害,作为属下应是高兴才对,那有反愀的道理。 当下皆思,难道是广智退步了,还是圣宗的武功已臻至一个咱们不敢想象的境界。他们未领略到小石头的寒热罡劲,否则,必能知晓,小石头的修罗阴罡已臻大圆满。但此刻见得涣然不同的小石头,尤其又是功高盖世,他们更不能让其白白牺牲。 神目右掌作刀,凝气为罡,悄然无声地朝小石头座椅劈去。 两大天王联手攻击一人,是十数年来从无有过之事。众人睁大眼,紧紧地盯着,心中矛盾已极。既想两天王联手,一举制服小石头;又亟盼小石头神威大发,击败两大天王。 这当口,上三路是广智的御帝手,势巧形密;下三路却是神目的天罗斩,雄浑霸道。 至这时,小石头方是面色微变。但也未见他如何作势,只是陡然随来劲飘起,身如鹤羽,几同毫无分量。与此同时,“嘎嘣”声响,原本坐下的椅子,被天罗刀罡劈得支离破碎。有些更而震出老远,差点伤着别人。 这么一来,有些人不禁责怪起神目,心想,若小石头躲得稍慢,或是一个匆忙不及,岂不被你斩断双脚?其间,邓蓉与冰清更是先捂眼,再捂嘴,最后俏眼白眼一起瞪向神目,对他怨怼已极。 眼见小石头凭龙行八法的神异,轻巧地躲开两位宗师级高手的夹攻。 惊霓子兴奋异常,只觉小师弟为本门大增容光,躺在那交椅上,发出“磔磔磔”的怪笑,且回头对苏吉道:“小吉子,怎么样?你那师叔祖眼下用的正是本门龙行八法里的舞龙乘风。这一式身法的特点,便是依赖对方的气劲,任你惊涛骇浪,我却依如小舟一叶,随风飘荡,随劲浮沉。是而,我估计着,创出这式身法的本门前辈,多半是个懒人。” 苏吉原本谄媚地频频点头,很是赞同他的话语,但闻到最后一句,那头颅顿时戛然而止,不知该点抑是该摇,竟在那僵住了。 惊霓子知他尴尬,瞧着滑稽,索性哈哈大笑。说道:“本门虽为武脉,实为道宗,修道人清净无为,了无尘事。尊师重道那是无错,但若无求证诠释的心态,又岂可做到永不执著,一无滞碍,寥廓无端,虚通不碍,这十六个本门武学经要?” 先前听他之语,众人大摇其首。均想,可怜昆仑派向为上古三大武脉之首,殊不知,竟是出了这么一个毁师覆祖的惊霓子。可耳闻他后半截话语,顿时肃然起敬。寻思着,无怪昆仑派高手辈出,一时无俩。原来,即便是惊霓子这般玩世不恭之人,教导起弟子也是循循善诱。 斯时,广智在神目的天罗防御式的襄助下,连施大牵引、大挪移、大回环均无法制敌。一时颇为焦躁,不过也起了趁此良机,探探本教这位新任圣宗到底有多大的潜力。此时,小石头总在他手前尺许范围里浮荡,他慢,小石头也慢,他快,小石头也快。 只听他笑道:“圣宗,果然好功夫!属下钦佩得五体投地!”说着,羽扇忽然脱手飞出,似白芒激射。当此强大的能力面前,他再无保留。同时,神目身形暴长,如虹射至小石头身侧,施展开天罗斩的唯一防御式,直直挡在他身后,教其进退不得。二人多年好友,心神相通,广智有甚打算,他在边上早已领会,此刻配合得默契万分,直若天成。 猝起突变,邓蓉等关切备至,无不失声惊呼。冰清更大声道:“爹爹不要!”众人骇悚,生怕变起不测,姜神君凝劲于指,随时准备出手救援。惊霓子更是急得酒葫芦掉地而浑然不觉。 面对倏至的羽扇,小石头不惊不惶。当日与元虚切磋,也是施展舞龙乘风这式身法。遇到那千变万衍,堪称仙法的无相手,不知惊险多少。如今情势与那会一比,真是小巫见大巫,实在没得比较。何况,他眼下福至心灵,始终蓦有蓦无的无相手,这当儿竟能随意使用。 脑海里,隽有千万式手印,天上地下所有的点、线、面,或有形,或无形都在此瞬间清晰无比地反映出来。 右手很是轻灵地翻转一个小角度,瞬时带起一股旋劲。就见那犹如鹰撮霆击的羽扇,蓦地似陷泥沼,跟着那旋劲上下翻动,完全被他掌控戏耍。小石头这会单足屹于破碎的椅背,上半身如柳枝摆动,下身却如稳若铁杵。他身子不退,神目摆在他背后的天罗防御式自是奈何不了,竟只眼睁睁地瞧着他缓缓地化解掉广智必中的一击。 随着羽扇愈渐缓慢,到最后,已失去起初弹发的劲道,剩余的完全任由小石头随心所欲地拨动。 至此,两大天王的雷霆攻势,俱被他一人只手轻松化解。便在这时,多闻、通臂忽然抢上,齐向小石头的四肢拿去。 “太卑鄙了!你们无耻!”在他们出手的同时,厅中忽然响起苏吉的喊声。 虽说他晓得四大天王非但没有伤害小石头的意思,反而是想救他一命。但小石头那圆静妩媚的轻功身法,古朴厚重的无相手,再加上适才打斗时的惊险跌宕。便如一个极赋才华的画家,虽属兴之所至,信手勾勒,也未十分着意,但展示出来的画幅,却是难得的佳作。 那磅礴放旷,华丽恢弘的精妙招式,犹如层次分明,意境悠远的泼墨山水,即让他赏心悦目,又令他震撼至极,直是过了久久,依旧骇诧莫名,难以返神。同时,他对小石头也愈加敬服。在他心里,小石头的身影已成了一尊黄金铸像,容不得半丝亵渎。 眼见多人斗殴一人,且这四人又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武学大宗师,心中顿即大起不平之念。口里更是不由自主地骂将出来。 通臂与多闻的擒拿之式,瞧得奇准,正是小石头的右手将回不回之际。 众人只道他这会必定就擒,即便姜神君也存如是念头。在他看来,除非是自己,否则,任凭他天资如何聪颖,禀赋如何奇佳,福缘再是如何深厚,这妙至毫巅的联手双击,他必中其一。不过,他仍然亟盼有神迹出现,倘若小石头的能力越高,那么迎他入盟后,对付本族的大敌也就越有把握。 这时,他只在感慨本族的后起之秀里何以没一人能有小石头这般的功力和资质。 与此同时,穆淳风也是看得眼花缭乱,心下大叹,倘若自己有石兄弟这等本事,那本门大仇岂用到处寻人?早就单人只身寻上那幻骨门了。一时间,既羡慕又妒忌,望着在那张大嘴,瞪大眼的惊霓子,寻思着,自己待后要否寻个机会拜他为师或是拍拍马屁,让他老人家也传我两招。 便在众人均以为小石头必然中招之际。却不知,龙行八法的奥妙,便是化人体之不可能为可能。 瞧二人来势迅捷,再想抵御,已然不及。小石头轻提一口丹息,一个灵巧旋身,身子陡然诡异地软化,几不成人形。通臂与多闻愕然,没想小石头突然使出圣教的幻骨大法。寻常武人招式递出,那是没得变化了,除非预先便是虚招。可二人何等功力,仓促间,手势顿变,再往小石头的四肢拿去。 只是他们万没想到,小石头的幻骨大法虽没精通,但配上龙行八法,论神妙决不下于炉火纯青的通臂。却见他身子犹如一大块面团,忽凸忽凹,忽弯忽斜,面对二人风驰电掣,精准至极的攻击,均是差之毫厘,惊险万分地避开。 引得众人先是窒息,跟着轰声喝好。 短短一瞬,小石头几乎用尽浑身真气。丹息贯喉下,不觉一声清啸,舒出胸中窒闷,音如龙吟长鸣,随即腾身拔高,再是数个转折、旋身、仰侧、再旋身,最后从厅前的屏风处,气定神闲地落在大厅中央。 面临通臂与多闻接二连三的追击和变招,小石头一连串的动作,仿佛奇异的线条,蚕头燕尾,一波三折。和谐、从容,尤其落地之后的意气飞扬,令所有人大松一气之余,禁不住鼓掌喝好。姜神君更是瞠目结舌,没想,小石头已把昆仑与天罗这两大派的武学结合得如此完美。 小石头朝大伙微微一笑,对四大天王道:“可以罢手了,打得太累了!” 通臂与多闻原本尚愣愣地望着半空,很不相信极有把握的合击,竟被他不费吹灰地避了开去。闻言后,多闻回神,笑道:“那么圣宗愿意跟咱们一起走了?” “不!我还是不走!你们又奈何不了我!”小石头实话实说。他也有小孩心性,瞧着自身武功在这七日里不但突飞猛进,更且足以挡住天王们的联手。一种少年轻狂的豪扬,不由在胸中升起。 四人郁极,均想他倒说得不错。但转念,适才说是四人,实际里每次过招,均是二对一。既然圣宗睥睨天下,正值壮情,不如就四人同上。反正他是咱们的主上,多打一,也不算丢脸。如是一想,四人互望,继而各露笑容。想起天罗教自创教以来,史未有四大天王合攻一人的事。今日倒属首创,若小石头真能化解,也是天罗史上首位独斗四大天王的圣宗。 念及于此,四人跃跃欲试,颇想知晓结果如何? 小石头察颜辨色的功夫已随元神凝练而大进,此刻见之,不禁着惶,骇道:“不会吧?你们真想四人联手?”四人任一人都是跺脚可颤武林的大宗师,自己能斗二人,估计已是顶限。孰知,话多有失,居然令他们想起四人联手。寻思,这样强大的阵仗,只怕闻人前辈复活,也难保不会马失前蹄。 眼见他惶惶张张,手足无措,众人为之喷饭。适才好不易建立起的光辉形象,瞬时土崩瓦解,毁于一旦。不过,他们也知道反正左右来去,小石头都无生命危险。能见及如此毕生难见的高手印证,着实诱惑不少。 值此一刻,纵是始终躺在冰清怀里的小狻猊,也探出头来,瞪着那双灵动的大眼,看看这位真正的主人稍后到底会怎生糗法? 多闻笑道:“圣宗,不是咱们非要联手对付你,实在是不得以而为之。望圣宗莫怪!”话音甫落,一腿飞去。迅捷得不像是腿,几同光芒射来。腿劲犀利,丝寒生风,犹如利剑之逼锋,森森煌煌。这正是多闻的成名绝技,混元腿。 既然打斗又始,小石头沉心凝神,也不多话。不避不闪,双指轻捏,不疾不徐的居中弹出。这会儿,只见多闻的腿足宛若自行投来,恰好送到他的两指尖上,而且,又恰是涌泉穴,倘若点中,一身劲气自泄暂且不说,尚有活擒的可能。 多闻大骇,何时想过,有人竟可这么轻易地破解自己的成名绝技。何况,混元腿还是天罗教,七大上乘武学之一。练成者,那一个不是纵横天下,少有敌手。 二人一滞一点,画面静顿。 旁人无不惊讶。 小石头淡笑从容,他没点穴,却是随手一翻,骤地抓住多闻的足腕,轻轻向外一扔,好像没多大力,但多闻偏是被疾速掼出,直向厅角的廊柱撞去。倘非本身经验老到,功力不凡,许是这么一下,就给砸得站不起来。 苏吉见及,口气顿变,在那拍手喝好。此时,苏眉也是兴奋,瞧着苏吉在那肆无忌惮地跳跳蹦蹦,一时也没想起需要管教、管教。 至这会,惊霓子方是想起小石头用得到底是什么武学。在那低声嘟囔道:“原来小师弟施展的是师伯的无相手,开始还道是天罗教隐秘不宣的绝招呢!可小师弟施出的无相手,怎与师伯哪会使用的不一样呢?无论招式和风格,都是大不相同。”他双眼暴瞪,寻思着,先把小师弟的无相手偷偷地学一些。嘿嘿…… 通臂轻笑,抚手道:“圣宗好武功,属下技痒,也来领教,领教!”说着,身形疾变,疾趋冲前。即便四大天王互相说好不再内斗,但见着多闻吃糗,他依旧畅喜。 小石头知他身法诡异,论神妙不下自己的龙行八法。急忙退后,拉开缓距。见他退后,通臂骤地身形滞空,好像要伫住似的。小石头一愣。正这时间,通臂身形再动,不过这会不是直线,而是曲蜒而进。这一突兀已极的攻势,前面就像苍鹰一样夭矫,后面却似毒蛇一般灵动,迅捷奇诡,兼而有之。 欺到近前,掌若泰山重压,迳向小石头狠拍过去,看不出半点留情的迹象。 既然同伴们都出手了,广智与神目索性再鼓奋勇,与此同时,多闻爬起,再次扑将上来。 当下,四人联手,按四象方位,各分东南西北,向小石头狂风暴浪般的攻去。 伊始,小石头倒可有攻有守,各具其半。 然不过盏茶时辰,四人稍加磨合,顿时势巧形密,无隙可乘。疾厉的天罗斩,徐缓的御帝手,飞动的幻骨大法,古朴的混元腿。在此瞬间,竟是奇迹般的珠联壁合,威力大增。 原来,天罗教四大天王各有一套秘不外宣的步伐。每当代代传承,本身武学可以不加传授,毕竟圣宗铁屋内万般皆有,可这套神秘的步伐,却不得不传。千数年来,天罗教的各代天王从无联手合攻一人的事情。是而,这套步伐内隐藏的玄奥,他们也不甚寥寥。天长日久,甚至有的天王只道这套步伐就像是道宗祈禳、斋醮时的步罡踏斗,等同一种天王传接的程序礼仪。 殊不知,今日四人无意中围攻小石头一人。气机牵引之下,久藏心头多年的这套步伐,竟是无意识地踏将出来。 但见多闻踢腿,端庄严谨,点如金石,出如强弩,无论招式繁简均是厚重遒劲,与他为人生性和原本的武学特色大相径庭。 通臂身形多变多衍,极具抽象,时而左,时而右,时而上,时而下,诡异奇谲,防不胜防。整个人或横、或竖、或长、或短,宛若无骨无体的一团软汁。而且,他有时连接如一人,有时又分离为两三光影,看似庞杂无序,偏生凌厉异常,只须小石头松懈半点,决计被他一举制服。 神目的天罗斩依旧是劲健破空,雄浑恣肆。但其间多了几分古雅静美的圆转凝重,忽易翻为曲,忽顿挫千钧,那居高临下的执法巍然,似乎更为显目,令人不得不仰视而观。 广智的御帝手则在里面,互牵互引,居中而调。几种原本各有特色的绝技,在他那方圆兼济的感染下,各臻其极,顿如天成。每合每散,千锤百炼,充溢着雄强苍辣的力量和博大朴茂的气势。 眼见如此威势的联手阵形,即便功臻天境的姜神君也是骇然失色。心想,原道闻人离逝去,自己又初进天境,依这般势力,无极岛便可力压摩天峰。孰知,却是大谬,单是这个阵法,天下只怕无人可以闯过。 123章南唐使团 便在这时,楼顶扑簌簌地掉落甚多灰尘。伊始,众人被眼前雄豪婉丽的打斗的所吸引,并未察觉。过不多时,灰尘越发增多,渐渐地,四下里到处响起嘎嘣,嘎嘣的木柱断裂声。 凭着兽类的本性,小狻猊大觉不安,在冰清怀里胡拱乱拱。冰清不谙武技,是以心神不像他人那么沉迷。小狻猊刚动,她便察觉。用手抚抚它头,随即美眸顾盼四周,一看下,芳容失色,惶声大喊道:“不好,楼要塌了!”又道:“你们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楼要塌了!” 众人惊醒,各自一看,果然不错。只见整座大厅,到处是掌印,指迹和被震开的裂痕。与此同时,除了有人坐着的椅子外,其余座椅无不化为齑粉。这会也不及叙谈,各自呼喝,向厅外奔去。 大伙堪堪出了大厅,就听得身后传了巨大的轰隆声响。 回头看,原先那幢造型别致,构作精美的见山楼已然完全坍塌,激起漫天尘雾,直升数丈。 王府的家丁和丫鬟,听得异响,初道是地震,跑来一看,人人色变,呆呆地望着自家世子。均想,世子到底练得什么武功?前些日一刀劈碎假山,今日又不知如何得震塌了见山楼。看来,他的功力是愈来愈深。只是,到最后,他会不会把整座拙政园都给毁了啊? 大伙也是面面相觑,须臾,各自哈哈大笑。见他们疯笑,王府的下人委实不明不白,均想,难道轰塌楼房,是桩很高兴的事?哼,晚上,你们没地睡了。 过了不多会儿,广智问道:“圣宗,你的修罗阴罡是否已臻大成?”虽说周围有甚多的王府下人,但此刻真相早已曝露,话语也不必讲究隐晦什么了。 小石头搔搔首,具体怎样,他也说不明白。道:“我也不大清楚。” 姜神君道:“怎么不清楚?能挡住四大天王的联手,除非阴罡大圆满,否则,焉能有幸?” 多闻也道:“不错,不错……圣宗,依属下看,你的修罗阴罡必已大成!属下恭喜圣宗成为本教史上,第四位阴罡大圆满的圣宗!” “恭喜圣宗,贺喜圣宗!”天罗所属齐相保拳道喜,人人眉飞色舞,兴高采烈。 小石头愕然,讶疑着,自己怎地一下子就练成了修罗阴罡呢?这几日没练功啊?何况,半多月前,神目试功,自己还停留在七八层左右的境界,怎么……? 思忖际,猛想起闻人离对自己的临终嘱托:“小、小石头,若你日后能有机会寻得玄阴体的女子,务要记住不可放弃。倘能用玄阴体的女子为鼎炉来修炼,非但《不灭修罗神罡》能立时臻至大成,而且对于《太素心境典》的修炼,也有着莫大的好处。记住了吗?” 随着话语在耳际响起,他朝邓蓉望去,寻思,莫非邓姐姐就是身具玄阴体的女子? 又想起闻人离对玄阴体女子的诠释:“那、那玄阴体,是、是女子的一种体质。这种体质的女子世上极少,甚至可说是百年罕遇。而且,玄阴体的女子均受天地宠爱,灵气聚集。因此,她们是绝代芳华,无有人比。但也正因如此,世上能与她们相好的男子,也是稀如麟角。寻常的,稍一交好,便可让他们的一命呜呼。可咱们就不同,她们的阴气对别人有伤害,但对修炼过《不灭修罗神罡》的咱们,却是天大的补药……但要如何辨别,老夫也不甚寥寥。只是你福缘深厚,在历代圣子中算是最幸之人,玄阴体的女子不定就能被你寻到。呵……呵……” 想到这里,他猛然醒悟,无怪邓姐姐的前夫英年早逝,原来全是她的体质造成。如此说来,邓姐姐要寻配偶,岂非只能寻我这个修炼过修罗阴罡的人,否则,也是谁碰谁死,无一幸存!万般思绪下,不禁对邓蓉大起怜爱,心道,邓姐姐也算可怜,虽然国色天香,风华绝代,但无奈具有如斯体质,竟而成了旁人避之不及的扫帚星。唉……她的心思,多半也苦闷得很。 他不晓得,自己的修罗阴罡能如此突飞猛进,虽有邓蓉之功,但也有往日修炼太始大法和睡梦心经的功劳。照理,一个练有修罗阴罡之人,若没和玄阴体女子肉身结合,其中得到的好处决不会太多。只是小石头原本体内就有闻人离的大部真气,之后又得数种神功心诀,且在幽谷里初步融合。是而,早有天境的基础,只是一直缺乏进入天境的导引。 毕竟他神功虽多,真气也沛,却无一门特别出类拔萃的心法。在小茅屋里,得邓蓉玄阴体之助,修罗阴罡狂吞另外数种神功衍出的真气,如此迭加,终至臻入天境。他正遐想,为邓蓉觉得不值,脑海里又止不住地想起那雪白诱人的美妙胴体。 广智忽道:“圣宗,目下时辰已晚,谅来王妃并未说动周帝。” 众人看看天色,心想,此言有理。从王妃离开至现今,已有两个时辰,始终不见大军到来,多半周帝对此事也存疑问。 小石头从记忆里回醒,不禁暗责自己下流。喃喃地道:“不管怎样!我便在这里等着她就是!此事不说个清楚,总教我愧疚。”说话间,朝邓蓉望去,见她也正看来,目中流露的关心,任是傻子也瞧得出来,胸中一热。但扫到冰清那幽怨的眸光时,陡即窒闷。这当口,直觉老天待自己实在好得过头了。这二女任一人,都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女子,可老天爷玩笑般的偏偏一下给了两个,让自己夹在中间,难以取舍。 大伙无语。看他主意已定,挟又挟不走,只得悉数留在王府陪着他。之后,由宋仁等几人指挥王府家丁打扫现场,余人则各自住到别处,拙政园反正大得很,别说这些人,即便再翻几倍,相信也绰绰有余。 至晚间膳后,姜神君原有要事想与小石头商谈。但他心情烦躁,思潮不定,也无心思与其多谈,当下婉言谢绝。之后去看了下那位在寻欢阁救出的如烟姑娘,为她初步诊视一番,便迳自回房歇息去了。 一宿无话,次日清晨。小石头策马直驰皇宫。 原来王妃一夜未回,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如此一来,小石头倒不担心自己,而是耽忧起了王妃的安危,想着进宫问个明白。至少,也要向仁秀帝解释清楚整桩事的由来。 至正阳门,又遇洛亲王司马润。略微寒暄之后,小石头无心多谈。予一太监说了要见仁秀帝。然后,被太监带至养心殿。进了殿内,只见仁秀帝正在换衣,身周,围着十余个太监宫女,整衣,拉袖,扯裤……瞧着小石头进来,微笑道:“赵爱卿,朕正想召你进宫。谁知,你倒自个来了。呵呵……” 小石头弯身叩拜,三呼万岁。回道:“皇上,草……” 没等他说完,仁秀帝面色一寒,双目凝光,沉声道:“爱卿,此事,朕已大致明白!”说着,挥手摒退众多的太监宫女。然后紧紧地瞧着小石头,须臾,面容转和,淡笑道:“昨日,震北王妃夜入皇宫,说是向朕禀明一件隐秘的大事。朕思虑半夜,觉得此事可大可小,大有讲究!” 小石头愕然,寻思他到底什么意思? 瞧他摸不着头脑的愣态,仁秀帝很是高兴,又道:“朕让王妃在宫中多留几日,陪陪皇后。至于赵家的震北军便多劳爱卿了。以后,爱卿便是震北军真正的元帅了。” 耳中所入与原先所料大相径庭,小石头更觉骇异,脱口道:“皇上,可是……” 又不等他说完,仁秀帝道:“爱卿,朕问你,你对朕忠心么?” 小石头呆呆地点点头。 仁秀帝一笑,再道:“那你对大周忠心么?” 小石头又愣,心想,这不是废话么。人说古代均是家天下,我都说了忠心你,这与忠心大周有何区别?当下再次颔首。 仁秀帝道:“那不就得了。呵呵……”走近小石头,面色温和到了极点,语声更是缓和而亲热,说道:“你对朕忠心,又对大周忠心。朕把二十万震北军交给你,又有何不放心的?总之,只要对朕和大周忠心,又有极大才干的人,朕决不会亏待。何况,逝者已矣,再去追究,孰对孰错,复有何益?” 听到这里,小石头总算搞明白了。原来,他是想错上加谬,只须自己对他忠心,这冒认赵世子的罪名,他不但不再追究,反而故作不知。又想,如此一来,唯一的知情人,王妃岂不危险。念及此,忧心如焚,忙道:“皇上,微臣对皇上和大周的忠心,惟天可表。只是王妃体弱,望皇上答允,让微臣接她回府。” 仁秀帝看着他,忽然哈哈大笑道:“爱卿,难道皇宫的环境和食膳,还比上震北王府?” “不是!皇宫的一切,惟有天庭能比!” “那你有何不放心的?王妃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又能让你暂无‘后顾之忧’,如此,爱卿才可专心致志地为朕办事。”仁秀帝笑眯眯地说着。 可这笑容,落在小石头眼内,明明就是大灰狼的舔嘴咂舌。寻思着,他还是对我放不下心,所以用王妃制肘我,如我领兵后,稍有不顺之态,他只须让王妃说上两句,到时二十万愤怒的震北军将士变会把我挫骨扬灰,撕得支离破碎。 又想,他不是很想收回震北军权么?怎地遇到恁好良机,还不把握?难道,他是看在圣品伤药的份上,才对我网开一面?抑或是……百思不得其解里,再道:“皇上,微臣毫无领兵经验,若真是率领震北军,只怕给这支战无不胜的雄军脸上抹黑啊!” 仁秀帝摆摆手,不耐地道:“没有领兵经验,可以学。只要你对朕忠心就好。”心下却想,就是因你没有领兵经验,朕才放心让你暂代震北军元帅,否则,情愿不要那圣品伤药,朕也要把你们天罗魔教全体诛杀。他拿起一封文书,递给小石头道:“爱卿,国家正值多难之秋,你便不要推辞了。” 小石头接过,翻开一看,当即愣住。 仁秀帝问道:“看清楚了罢?” 小石头点点头,道:“秦国不许咱们办刀剑盛会。” “哼!老不死的秦皇死到临头还想着摆谱。居然陈兵五十万在边境,说朕若不答允,秦国虎狼之师立即挥军伐周。”仁秀帝愤慨地道。 “那皇上的意思是……?” “爱卿认为呢?” 小石头道:“依臣看,这仗能不打还是不打的好。” 仁秀帝微微颔首,道:“不错,朕也是如此认为。但这届刀剑大会朕决不取消。”忽然紧紧望着小石头道:“朕想派你出使西秦。你看如何?” 小石头一凛,道:“长安城内微臣尚有几个好友,如能前去,倒也甚佳。只是微臣怕不能胜任,到时,反而辜负了皇上的一片深恩。”嘴上说得漂亮,心里却在恐慌,万一去了后,秦皇发恼,说自己当日竟敢在秦都做密谍,喀嚓一下,就把自己推出去斩了。而且,两国关系显然不佳,自己若去,怕是有去无回的份。 他念叨着,仁秀帝最好改了主意,或是调派他人前去。 仁秀帝道:“朕晓得你没出使的经验,故而已决定派王侍郎为副使,与你二人一同出秦。”忽然笑笑,神色间显是揶揄地问道:“爱卿这几日府上很热闹吧?” 小石头以为他说得是天罗多属,老实地道:“嗯!确有许多人!”心下却想,那王侍郎不会就是王彦昌的堂兄吧?“ 仁秀帝道:“这些人都给朕退了吧!朕为你保媒就是!” “啊!?”小石头瞪大眼,张口结舌。 仁秀帝蹙眉,问道:“爱卿何以现出如此姿态?莫非朕为你保媒不好么?” “那倒不是!”小石头慌忙回应。他现今觉得力量和地位,在古代这样的年代里确实很重要,如若有把柄握在旁的强人手里,当真比死还难受。 仁秀帝微笑道:“朕为你保的媒,你一定高兴。这位姑娘身份不俗,容貌绝世,而且多才多艺。”小石头想,如今就算送个仙女来,我都不要。这会,仁秀帝仍在高兴地说着,看他那兴奋劲,估计也是头一次为人说媒,是以大感新鲜。他道:“这位姑娘便是皇后的亲妹,当朝刘宰相的孙女,留兰郡主。她与你可算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的一对啊!呵呵……” 他笑得愉悦,小石头几欲晕厥。 仁秀帝道:“爱卿回去后,可准备婚事。朕择时便会在朝上宣布此事。” 小石头大声道:“皇上,微臣……” 仁秀帝目聚寒光,问道:“朕保的媒,你也不从?难道你已有了心上人?” 小石头颔首,豁出去地道:“不错,微臣已有了心上人,而且不止一个。”说完之后,大觉舒坦。心道,无论将来会选择谁,但此刻总要推卸掉刘茵,否则,情势必是越来越糟。 仁秀帝笑起:“既然不止一个,多一留兰郡主,又有何妨?” 小石头怔然,没想他竟说出此语。道:“皇上,郡主金枝玉叶,若臣娶她之后,仍然心有所属,未免亵渎了她。何况,郡主才艺无双,美貌过人,臣自思,实在大大的不配……” 仁秀帝打断他欲出话语,怫然道:“朕保的媒,你都不要,看来爱卿对朕的忠心大打折扣啊!”说话时,蹙眉攒额,一副火冒三丈的势头。 殊不知,小石头也是气极,心想,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便是对你忠心?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何况,你又凭什么要我对你忠心,就为了你是皇帝,我是臣?哼……他一现代来人,不像古人那么存有君臣有别之思,故而此刻暗自腹诽。 瞧他不语,仁秀帝只道他是害怕了,可没想到他在暗骂自己。又道:“此事不须多谈,朕意已决。爱卿回去后便可准备婚事。还有,北疆自莽古尔汗毙,北狄已然四分五裂,对大周边疆构不成威胁。爱卿接手后,可调十万震北军至京城,五万交予郑将军的雁翎军,另五万便驻扎京北,设个震北大营便是!” “咋!”小石头暗想,原来,他还是对我不放心。二十万震北军便这样被他硬生生地拆了。 这会,一位太监站门外,细声细语道:“皇上,国宴要开了!” “嗯!”仁秀帝挥手示意晓得了,又道:“爱卿,此届刀剑大会,南唐居然遣一名皇子前来。走,陪朕一起去,看看这些自诩文才斐然的江南士人到底如何个风流江南?呵呵……” 小石头想起那婚事尚未谈完,张口欲喊,却见仁秀帝已然跨出门口,迳自走了。无法,只得跟上。到了外面,太监宫女一大堆,也无暇再说。心想,若被他人传扬出去,说自己在皇上面前极力不想娶留兰郡主。不知情的人,只怕会说她如何,如何。对一女子的声誉实在不太好。 一路思忖,一路为难,不觉到了东周举办大型宴会的翠华宫。此刻,雅乐四起,金钟玉磬,琤琤琮琮,清脆悦耳,炉鼎龟鹤吐出缕缕香烟。金碧辉煌的大殿内,两排宴席直铺而下,其间多是峨冠博带,怀黄佩紫之人。原本正在迂谈阔论,闻着帝皇驾到的乐声,顿时哑雀无声。 仁秀帝往中央席位一坐,道:“诸位免礼!” 斯时,一名小太监已为小石头安排好座位。坐于仁秀帝的右首第二席,在他上首,赫然便是洛亲王司马润。小石头稍稍作揖,掀袍落座。 见及诸人均已坐毕,仁秀帝微笑道:“今时金秋送爽,国家弊绝风清,百姓远至迩安,四海一片升平。诸位爱卿功不可没!”顿了半晌,面容含笑,又道:“今有唐国李济道皇子率使团远道而来,参与本国一月后的刀剑盛会,朕龙心甚慰。可见周唐两国风雨互助,世代友好,实为友好邻邦。” 说道这里,忽然大声:“朕!希望今日在翠华宫饮宴的所有百官和唐国使团人员宾主尽欢,不醉无归!” 待仁秀帝祝酒辞说完,场中诸人合手相庆。随之,由洛亲王代表朝中百官道:“天下大定是皇上毕雨箕风,为民所好之功。臣等即便栖栖遑遑,却也不敢居功。” 与此同时,小石头对面站起一人,肤色白皙,长眉细目,一派倜傥风流。他道:“敝国臣民素来仰慕大周民风淳厚,民殷国富,济道心中也是久慕,无奈,始终不得其便。幸喜,此次贵国举办刀剑盛会,济道若不再来,只怕遗憾终世,是而向父皇竭力要求。呵呵……” 他说话时,顾盼流目,又则本人凤表龙姿,一时,真是英英玉立,轩然霞举。即便大周官员也对他好感大增,均道,看来南唐人也不尽是惨绿少年。心中不禁拿他与小石头暗作比较。须臾后,直觉二人龙驹凤雏,均为风流人物,委实各有擅场。 又听他道:“济道自入境以来,一路览阅贵国的风土人情,所看所遇,比那传闻岂止好上千倍。由此可见,皇上德心劳力,一日万机,诚不简单!” 仁秀帝笑道:“济道皇子过奖了,丰衣足食尚可称得上,至于民富国强,那还远远不到啊!呵呵……”能得他国皇子称赞,比听本国大臣的阿谀之词,不知乐上多少。 紧随着,庞太尉忽然站起,笑翕翕道:“皇上英明睿智,天下谁人不知。尤其皇上常怀济世安人之心,对内安富恤穷,对外抚绥万方,堪为古往今来的第一圣君。”有机会拍马,他素来不遗余力。可这番话实在太过肉麻。直闻得在场百官,人人肌皮疙瘩。 仁秀帝被他一番捧臀,想起自己屈于西秦五十万雄师之事,有感惭颜,在那讪讪一笑。 124章蚩尤神盔 这当口,坐庞太尉对面的刘太学,也就是刘茵的父亲,霍地站起,肃容道:“庞太尉,为臣者不须哗世取宠,亦不可夸夸其谈。诚然天下盛平,但如今便说皇上就是圣君,未免言过其实了!” 被他直斥其非,庞太尉面目无光,气气地道:“刘太学……自皇上登基,时至如今,短短半年,我朝无论内外政经两项的发展,均是一日千里。前些日,强秦伐汉,若非皇上定倾扶危,妙计制敌,一举击溃三十万秦军。我大周边疆焉有如此安定?从这些便可看出,皇上的文治武功,当真惟有本朝太祖可比。臣相信,大周在皇上的治理下,辟土万里将不再话下。” 他前面原本说得极好,即便在深秋季节,仁秀帝仍然听得是满脸春风。可最后那“辟土万里”这四字,偏偏拍到了马脚上。仁秀帝怫然不悦,斜眼睨向唐国使团,心想,这老家伙是否吃错药了,平常看来挺机灵的,今日却在外国使团面前谈什么辟土万里。这不是宣扬咱们有野心么?蠢货! 庞太尉察颜辨色,发现仁秀帝蹙眉攒额。顿时一个激灵,以闪电的速度回想前面之语,接着急忙补救:“不过皇上以仁德治天下,为百姓安居乐业,为世道狗吠不惊,宁可兵藏武库,马放南山。如此眷眷片心,刘太学竟然悉数不知,当真是冬烘头脑,云天雾地啊!” 见他们二人有大吵的迹象,何况仁秀帝深知刘太学为人,刚直不阿,铁面无私。即使在此场合,他若见谁不对,真有大骂的可能。紧要的,眼下唐国使团在边上看着,若两大重臣全无体面的在宫中争吵,的确有失体统。忙道:“好了,祝酒辞就到这吧!诸卿,朕的酒力素来不行,你们可要替朕好生招待唐国的贵宾啊!” “咋!” 李济道双手举杯,笑着说:“皇上太客气了!” 仁秀帝同样举杯,喝了一杯。 小石头坐在边上无趣得很。听他们在那阿谀来,阿谀去,谄笑媚语漫天飞,恨不能捂住双耳。尤其王妃下落不明,让他忧心倍加;仁秀帝适才在养心殿所语,又是云来雾去,直听得他懵懵懂懂,时下思起,更觉昏头打脑。总想着,仁秀帝此举究竟有何打算?难道他想放长线钓大鱼?还是想趁机彻底地消灭掉震北王府在东周百姓心目中的所有痕迹,最后再收拾我?又想,说来,消灭震北王血脉,我的天罗教还是帮凶。唉…… 在旁看他半晌的洛亲王忽道:“赵世子,因何事叹息啊?” 小石头笑笑道:“没事!劳王爷操心了!” 洛亲王点点头,微笑一下,当即不再多语。小石头觉得自己刚才回答稍显无礼,紧接着又道:“王爷,世子安康吧?”一语说出,顿感此言大大不妥。那有这样问的,好像巴不得旁人生病,自己便有生意似的。正忐忑,洛亲王笑道:“托世子之福,犬子这段日活泼得很!呵呵……”说着,轻捋黑须。一看便知他是想起家中娇儿的憨态,胸怀喜畅。 小石头道:“全是王爷和王妃鸿福齐天,在下那敢居功!” 这时,雅乐重起,抑扬顿挫。宫门外走进两队袅袅娉婷的宫女,白皙的素手上均托着一只雅致秀巧的盘子。如穿花的蝴蝶,在宾客的宴席间来回绕舞。瞧着案上菜肴,虽为精美,但与当日王家的烧尾宴一比,无疑差了许多。值此一刻,菜肴美酒,络绎不绝,案上的没完,后面的则又送上。不多时,每一人的案上已是堆积如山。 又是片刻,宾客们开始交头接耳,私声叙谈。 小石头却是坐立不安,东看看,西望望,案上菜肴几乎未动一箸。那边厢的李济道忽然再次站起,行出席位, 扬声道:“皇上,济道此来,尚有一件礼物送予皇上。” 仁秀帝一喜,笑眯眯地问:“济道皇子所送何物啊?” 李济道微笑着拍拍手,掌声轻响,就见得一身着红衣的粗壮大汉,捧着个大木盒子走将上来。瞧盒子做工很是精美,不过众人都没留意盒子,而是望着这位出来的大汉。 这大汉身长丈高,腰围巨圆,数步走来,殿上金板被他踩得咚咚直响。那副威武之态确实震慑住了在场的所有周官和仁秀帝。尤其那身红衣,更令人不适,简直像一大片鲜血在你面前摇啊晃的,可隐然间,又觉得似如大团火焰,在殿中燃烧。 但凡东周所属,均暗想,只道江南没豪汉,孰知竟有此等样壮士。 那大汉走到中央,把盒子举高。李济道笑着说:“皇上,这便是敝国献给皇上的礼物!”说着,打开盒盖,只见里面居然装着一只黑不溜秋,毫无光泽的头盔。周官们愕然,皆道这南唐忒也小气,既然送礼那便送些好东西,如今却送上这么一样不起眼的头盔,也不怕仁秀帝翻颜相向。 仁秀帝涵养极好,虽也诧异,但想这礼物必有不凡之处,否则,南唐决计不会贸贸然地送来。当下不语,只是微笑地看着李济道,等他解释。 李济道要那大汉把头盔取出。 众人看清,这头盔非常怪异。顶上耸一对略似牛角的装饰物,看起来做工并不精细,可偏偏让人闻到了头盔中的血腥气和无尽的怨怼。耳中仿佛响起箭铃响,刀剑声,破骨切肤的撕裂声,万马奔腾,千足争踩的践踏音,那隆隆的征伐之声,瞬时在金殿里回响。 便在这时,只见那大汉满脸涨红,汗水滴落,双腿在那瑟瑟打颤。就只瞬间,大汉把头盔很是艰难地放于木盒里,才恢复常态。不过,却是呼吸粗巨,胸膛起伏,一副极是疲惫的模样。 大伙见及,尽皆骇讶。 仁秀帝在金座上愣了半晌,久久后问:“济道皇子,这头盔……” 李济道笑说:“禀皇上,这只头盔正是上古战神蚩尤所戴。敝国知皇上欲以甲戈震寰八宇,是特以此盔献上,让皇上能在上古战神的保佑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百官错愕,心想,这是什么话?那有祝敌国长胜不败的?一时,均搞不懂南唐献上此物,究是为了何故?仁秀帝迷惑地看着李济道,说道:“济道皇子,此等圣物,敝国受之有愧啊!”他不知对方想弄什么玄虚,心想,朕推了还不成么? 李济道大笑,“皇上英明神武,名震天下,若你都受之有愧,敝国孱弱之士更不敢私藏了。”说到这里,忽然显得很是赧颜地道:“不瞒皇上,敝国得到此物已有很久,只是无人可以戴上。”又指指那大汉道:“这是敝国最勇猛的大力士,能单手各举千斤。可这头盔,他却只能抬起瞬刻。济道常想,贵国勇士如云,豪迈大气,必有堪比蚩尤的勇士,能戴此盔。” 这话一说,众人明白了,原来是挑衅来着。看看那大汉的模样,便知勇力过人,周国即便尚武,但想寻出类似人物,只怕也难。这当儿,举凡周国之人,个个蹙眉。仁秀帝细眼大张,朝座下百官望去,只盼有人出得主意,解了眼下窘困。 李济道环顾金殿,心下暗自得意,脸上却装得无辜道:“哦?难道贵国也没有可以举起此盔的人吗?唉……既然这样,那就可惜了。看来,济道还要去一趟汉国或是秦国,瞧瞧那里有没勇士可以举起此盔。当然,最好是有人能够戴上,那便最好了。”说倒说得朴实,可话语里的调侃,任谁都听得出来。 刘太学起身,恭声道:“皇上,蚩尤虽为上古战神,但终究被轩辕帝诛杀,此物很是不祥啊!”周官们听了,人人颔首,均道不错。仁秀帝喜上眉梢,心想,还是国丈大人够意思,平时讲话尽管冲人,但关键时刻,还是他能派大用。 正想开口推诿,却听李济道呵呵笑道:“刘大人此言差矣。世人虽有炎黄之说,但蚩尤未尝不是咱们的祖先。 昔日华族起源西北渭河,夏族却是起源东南黄河。而今,贵我两国一东一南,正是昔日夏族的发源地。如能有人迎得这蚩尤头盔,不定就此一扬当年殷商一统天下的风范。” “胡说!殷商乃被周灭,而我国号现为周,岂可尊商?”庞太尉见及刘太学建功,心下瘙痒,此刻逮着机会,立刻出来邀宠。且不说诸人闻他语,个个摇头。李济道笑道:“庞太尉,济道看你是领兵日久,对贵国族民的历史已然忘记甚多。” 不待庞太尉气极发飚,他又道:“贵国上承春秋齐霸,下续西楚霸王。昔日姜尚虽助周灭商,但他是商人无错吧?”众人颔首。他再道:“周立国,商遗皇族微启子被赐封在宋地,也就是贵国如今的汴梁,这也无错吧?” 众人再次颔首。庞太尉却是羞燥老脸,在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其实,李济道所说,他那里不知,只是邀功心切,一时糊涂了。何况,年代久远,时隔千年,如今那里还分殷商和西歧。 李济道却在开心地说着:“所以嘛,诸位既然都知道,那我实在没什么好说得了。宋齐两国比邻而居,而商殷之人又忒会做买卖,是以这商人就是商人之说便也流传开来。那辅国的周公瞧着姜尚封地买卖兴隆,国盛民富,那肯安稳?立时封儿子到鲁地,监视宋齐两国,还大兴周礼,取消两国的尚武之风。” 这些历史,场中百官均都知晓。心想,若非周公那一招,鲁国又岂会出个儒圣孔夫子。以致原本崇武尚勇的宋齐两地只知空谈,最终被大秦祖龙始皇帝所灭。 “不过嘛,秦一统天下不过十数年。夏族遗民们顿然幡悟,情知那酸腐的礼仪只是华族人的一场骗局。立时奋而反抗,在西楚霸王的带领下,再次推倒大秦。虽然最后败于汉高,但大汉也没多少年,便被前朝魏武取代。是以,贵国的土地以及百姓可全是当年蚩尤麾下的子民。可惜的是,庞太尉偏偏贬祖扬敌,未免过分了些!” 他絮絮叨叨了半天,其意便是要仁秀帝收下蚩尤的头盔。可他的一番话却在小石头心里激起满天波浪。心下一个劲的道,这难道就是历史的真相?酸化我华夏数千年的儒教,只是西歧对付殷商遗民的一招瞒天过海。让他们放弃武力,只知顺从?可笑的是,在自己那个空间,许多朝代的皇帝对这一套害国害民的愚弄政策,奉为仑音。又想,这也难怪,这儒学长久来说尽管不好,但在统治者眼里,却是极好的一个政策。让老百姓勤勤恳恳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管理起来也方便。 便在这时节,猛听得一声大喝。小石头惊醒,循声一看。原是仁秀帝唤了名武将去拿头盔。殊不知,那名素有勇力的武将非但举不起,更连自己都一头栽了下去,头盔偏是依旧没动丝毫。 周国百官无不大惊,这员武将之力,诸人颇有闻名。不料连动丝毫也不能,这么一来,任他们想破脑袋,也思不起本国内尚有何人可以戴得此盔。要知道,南唐有勇士可以举起头盔,作为自视甚高的东周,自想本国有人可以戴着头盔,这样才显得本国力压南唐。否则,纵是有人举起,也只和南唐不分轩轾,未免丢脸。 仁秀帝紧锁眉头,郁郁不乐。他想起了皇宫供奉宗贲,寻思着不知他能不能。又见着南唐来得大汉始终在旁冷笑,忍不住问:“这位壮士气魄雄伟,不知尊姓大名?”他心中有点恚怒,但东周尚武日久,私地下,对这南唐大汉也是佩服得很。 大汉道:“在下姓狄,名祝融。” “狄祝融?”小石头愕然,心道,那姜神君当日叫隗斗隗共工,如今这大汉又叫狄祝融。一个共工,一个祝融,难道,他和无极岛有甚关系? 仁秀帝笑道:“原是狄壮士,果然好神力!”接着,他又吩咐太监去唤宗贲,要他抬抬头盔,试着能否戴在头上。此刻已是骑虎难下,今日若没东周勇士戴得头盔,委实丢尽脸面。等了片刻,宗贲来到。仁秀帝温言温语地抚慰一番,随后要他试戴头盔。 宗贲抱拳应是,行到头盔前,单手伸去一拨,没动。继而双手运力,把头盔取出。仁秀帝等周人看得正开心际,却见宗贲与那狄祝融一样,只是抬了片刻,已然面红耳赤,一看便是吃力万分。数个呼吸,宗贲再难支撑,只得把头盔放还原地。随即呼吸粗重地对仁秀帝道:“皇上,恕微臣无能,这头盔实在巨重。” 仁秀帝无语,只是挥挥手,要他退下。接着面容无色地望着座下百官,道:“列位臣工,难道本国内就无一人可以为朕分忧。”此话一说,文官们好些,那些武官们人人羞赧,垂下头颅,不敢迎皇上的目光。仁秀帝轻叹一声,正想说话认输。 小石头道:“皇上,能否让臣试试?” 百官大惊。仁秀帝怔忡,但想起他的真实身份,心想,朕怎地就把他忘了呢?他也许可以。当下转忧为喜,笑道:“好,好,赵爱卿去吧!”说话时,半个屁股离座,一脚踩落金阶,如此情态,可见他从失落到有所亟盼,此间欣喜的冲击,着实巨大。 小石头抱拳,深吸一气行至头盔前。他适才见仁秀帝的颓丧神色,寻思着,自己若能抬起头盔,并戴到头上,兴许他一个高兴,就答允放还王妃。抱着这样的心思,他毛遂自荐,谋图一试。囿于昨日以一敌四,即便面临四大宗师级高手的围攻,自己尚能游刃有余。有此战果,他倒颇有信心。 场中人里,此刻也就他自己和晓得他真实身份的仁秀帝有点信心。其余人等均是毫无希望,赵世子文名虽著,但从没听说过神勇盖世。想刚才皇宫里那一等一的供奉,都无功而返。赵世子固是有了老王爷的神勇,也难保能抬起头盔,并戴到头上啊? 在众人的屏气慑息里,小石头双手伸去,堪堪触到头盔,只觉双臂一阵抖动。紧接着,始终隐藏于肌肤的森罗腕在臂上倏闪倏灭,似在呼唤什么。感觉中,森罗腕里有股细流顺着自己的手流入到头盔。与此同时,适才无人可以搬动的头盔,被他轻而易举地拿了起来。 那举动,既不见面红,也不见流汗,仿佛只是拿了件寻常的头盔。 众人大愕,瞠目掉颔。 小石头自己也觉诧异,拿着这个浑若无物的头盔,寻思着,前面那几人难道串通好了?思潮起伏里,把头盔往头上一戴。继而拗首四顾,让众人都瞧清了,最后拿下,再次放在木盒里。朝仁秀帝道:“皇上,微臣试过了,托皇上鸿福,勉强可以。” 仁秀帝哈哈大笑,道:“好、好……呵呵……”与此同时,百官再次阿谀如山,谄媚似海。马屁滚滚像雷一般轰往仁秀帝。而他也坦然接受,半点不觉羞愧。实在是今日的大起大落,让他也觉自己的确有上天保佑。自己不定真有一统天下的福分。 接着,仁秀帝吩咐太监拿着头盔到后宫。这蚩尤盔很是怪异,只要与人直接触摸,便重若泰山,可间中隔了木盒后,又轻若无物。李济道见自己没难住东周,暂放失意,笑道:“济道果然想得不错,皇上确实是真命天子,有诸神庇佑!” 这会儿着实兴奋,仁秀帝犯不着追究他适才的妄语之罪。当下笑道:“济道皇子说得好啊!来,列位臣工满饮此杯!”座下百官嘻嘻哈哈拿起酒杯,仰脖而干,殿中气氛重又活跃。 李济道执着银杯,走到小石头跟前,淡笑道:“这位想必就是赵王爷吧!果然神勇过人,皇上真有福气。” 闻得此言,周国百官放落杯箸,齐向这里望来。要知道,小石头在未被正式封王前,始终只算是世子。这唐国皇子忽然对他口呼王爷,其中大有讲究。毕竟震北王在北疆猝死已近半年,可而今,他唯一的血脉仍未被大周赐封。若小石头坦言还没封王,似嫌得大周亏待忠良;可若是认了王爷的称呼,则又嫌得对仁秀帝不敬,似不把他放在眼里。 小石头今日不比往时,胸中虽无多少谋略,但也稍谙世故,情知这家伙来意不善。 起身长揖,道:“李兄客气了,小弟没到尊前敬酒,反教李兄前来,小弟真是惭愧!”说着,举杯喝尽。接着,拿起案上玉壶,再倒一杯,对着李济道说:“李兄,这杯算小弟敬你的!干!”顾而言它下,横一言,竖一句,居然被他轻易地化解疑难。 仁秀帝与周国百官容颜转温,正舒一气。可那李济道偏不轻休,只见他顾盼神飞,微笑道:“赵王爷是周皇的茵席之臣,济道岂敢与赵王爷称兄道弟,王爷折杀济道了!” 听他口口声声地称自己为王爷,小石头焦头烂额,直气得眼眉欲枯。可惜当前是东周招待南唐使团的国宴,自己却不可过分,否则,必被他人非议。强颜笑道:“小弟生喜读书,舞文弄字,先父的本事半点没学到。李兄莫要王爷、王爷的唤我。不然,小弟当真是愧对先人。” “呵呵……是么?”李济道笑着,又道:“济道初入贵境,便听闻赵王爷武功高强,不但飞檐走壁,更是刀法好手。而且,时下汴梁城内流传着不少王爷的趣事。呵呵……” 晓得他指的是正道中人谣传自己为天罗魔宗一事,小石头道:“若有人说小弟咏风嘲月,倒是真话。说小弟武功高强,哈哈……那便有欺骗李兄的嫌疑。小弟虽会些拳脚,也有些蛮力,但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说出来,不免丢了祖宗颜面。李兄莫要取笑。” 他对王爷一称,始终不予直面相认。只在兄弟交往上与李济道笑笑说说,并且针锋相对的明言要他莫再继续,否则便属侮辱。 李济道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小石头,实想在东周内部制造矛盾。却不知,无论自己如何旁敲侧击,又如何明火执杖的直言询问,小石头总是深扃固钥,要么就韬光养晦,自我编排。那种出身高贵世家的少年人,天性该有的豪扬之气和虚荣之心,竟是毫无半点。 至这会,他也不免由衷佩服。在江南,他直道本人已是少年俊彦,人中龙凤,常怀无人知己的心思。他想起本朝兵马大元帅李世昌送自己过江时的话语:“皇子此去,万事谨慎!千万莫要小看了东周之士。尤其那震北王世子,更要留心。此人文名久享,必有真才。皇子若能引得他与仁秀帝起了矛盾,那便更好。” “为何?” 李世昌拍着他的肩膀,笑道:“震北王薨,震北军的精神领袖非他莫属。若能让仁秀帝忌惮之余,出手杀他。号称天下第一军的震北军势必军心大乱。而我大唐也能保得一方平安。” “咱们只须对付东周的镇南军,那震北军远在北疆,不干本朝之事吧?” 李世昌又道:“没了震北军的东周,决计不会轻易遣派镇南军南下。反之,如他用震北军震慑西秦、北汉,又用镇南军伐唐。那大唐危矣!” “本朝百万大军难道就应付不了东周的一个藩镇?” 李世昌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苦涩地笑笑,望着滚滚东逝的江水,悠悠长叹…… 不过,李世昌帽盔遮掩下的悲壮和恸容,却一览无遗地映入李济道心中,那是一种已知结局的无奈和惆怅。怀着莫名的心思,李济道堪堪踏入周境,便视小石头为自己头等的假想敌。此刻蚩尤盔之计又被他破解,心下更忿。当下便借着几日里搜罗来得数条讯息,开始旁敲侧击地对付小石头。 虽说他始终牢记着李世昌的告诫,但在他看来,赵岩文名久传,遐迩天下,兴许只是一梆蛮夷在那搞了个科举,然后找了个认识字的家伙,便说他是状元。这样的笑话,唐国宫廷里流传已久。殊不想,今日一会,方知大谬。单看他应付自己几句问话的机智和老练,便可想这人着实的不简单。 从满怀敌意中包含小视,再到如今的惺惺相惜里只感惋惜。 刹那,李济道心中思潮澎湃,久久难以平静。心想,此人神勇无敌,又富智谋,东周有此人,当真是我南唐之不幸。旋即强颜笑道:“原是济道自己问道于盲,却是疑误诸位。哈哈……济道自罚一杯!” 他不知道,小石头有着两个空间的记忆,何况又有智比天高的奚方细心教诲。尤其他两个出身都不高贵,前一世医生,虽然著名,却也在人底下办事。这一世先只是酒楼小伙计,再又为饥饱,投身雷家做奴。那些贵胄公子时常喜欢的纨绔之气和攀比之风,在他身上全然没有。是以,要他一反本性的自吹自擂或是嚣张跋扈的在仁秀帝面前自承王爷,当真极难。 瞧及小石头自己化解了尴尬处境,仁秀帝也觉高兴,在那摇执玉杯,轻轻地茗着。百官里大多官员也感幸甚,当下再次语声喧阗,好不热闹。尤其已知仁秀帝将把自己女儿许配小石头的刘太学,更是心怀大畅,看着这位机智多变,又神勇盖世的未来女婿,愈瞧愈欢喜。 不过,周国官员对南唐使团的此次出使的目的,已有提防,并不认为仅是参加刀剑盛会那么单纯。 这会儿,南唐使团里偏有一名自恃才高之人,眼见皇子没达目的,顿时起了邀功心态。这人是李济道的副手,在南唐位居上大夫,曾是李济道的食客,之后,得蒙他赏识,向唐皇举荐,才至今日高位。是以,心中常报还恩的心思。 他走将出来,笑眯眯地朝小石头道:“敝国盛传赵公子,笃学好古,枕典席文,以致文经武略无一不精。张某私下一直好生钦敬。尤其闻得赵公子在汴梁城内与人追逐的惊险,更让张某再敬三分。可惜,赵公子适才的谦辞,让敝国使团之人好生失望。张某冒昧地问一句,不知赵公子希望过什么样的岁月,竟连赵老王爷的遗愿也不去完成?” 这家伙是南唐粤人,讲话很带方言,伊始,直听得周国百官人人木然,到最后,细细辨味下,才大致弄清楚。原来又是一个准备纠缠赵世子的人。寻思着,赵世子也算倒霉,羊肉尚未吃着,竟已浑身骚。自震北王逝后到如今,赵世子非但没得继续率领震北军,纵连那世袭的王爵也是水中月,镜中花,还在皇上的手心里攥着呢! 思及此,人人喟然。 即便那庞太尉也觉可惜。要知道,他与小石头并无直接冲突,当日首次朝会,也是出于揣度皇上心思,顺着讲而已。此刻,种种迹象表示仁秀帝大有重用赵岩的可能。他再不寻机会修好,等小石头辉煌了,未免就晚了。 众人朝小石头看去,均想他会怎生回应。只是偏无一人出头帮忙。其中有诸多人都参加过数日前的王家烧尾宴,情知赵世子文才斐然,机敏思捷,若他都答不好,咱们也不必出去献丑了。 小石头愕然须臾,笑道:“张大人,咱们文人,自然希望每日里,睡草屋闭户演字,卧樵榻弄笛书符。这样的岁月方是悠哉优哉,美妙无比。” 那张大人道:“睡草屋闭户演字,卧樵榻弄笛书符?” “不错!”小石头回应后,却是止不住笑出声来。同时,周遭的文武百官一起呵呵大笑。纵连仁秀帝也忍俊不禁,在那扑哧喷酒。原来这张大人的粤地方言实在浓厚,好端端一句描写一个超然物外的读书人住草屋,睡樵榻,一贫如洗,仍然读书不倦,闲来吹笛品箫,悠然自得的优美诗句。竟被他读成:“谁操吾屁股眼子,我叫他弄地舒服。” 众人只道小石头适才之语实属故意,一个个佩服得五体投地。能在对方只说得几语,自己便可寻着对方的弱点,同样以语言来嘲讽对手。这样的境界,委实已臻文之圣境,也就是说,小石头的文才已非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这样的俗语可以比拟。殊不知,小石头只是碰巧,那里有恁高的口才和捷思。 这当口,南唐使团颜面大失,再兴不起一较高下的心思,当下各自饮酒,直至宴终人散. 125章三皇五帝 回到王府,小石头郁郁不乐,即便从他手上接过马缰的家丁也看了出来。那家丁虽然关心,但见世子脸色阴晴不定,也不敢说话,牵着马,老老实实地走开。到了日月轩,其时,见山楼被众人一场打斗轰塌后,便搬到了这里。这是拙政园内最隐深的地方,外围绿树密布,假山林立,甚为幽静。 进了日月轩,见过众人,发现姜神君仍在。小石头错愕,实在搞不懂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说为了无极至宝紫金铜人吧!那两家伙至现今,从没开口讨过。说想杀了自己泄恨,可看他们神色平和,与天罗所属虽不怎么笑语,但也算融洽。 疑惑满腹里,他唤上惊霓子,又命天罗四大天王和一干长老及堂主跟他到密室叙谈。当然,姜神君与隗斗又是缓缓跟着。余人拿他们没法子,只得听之任之。到了密室,小石头把今日进宫,仁秀帝对他所说的话语,以及国宴时唐国使臣又是如何出丑,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说与众人知晓。 众人听了,个个愕然,没想仁秀帝竟会帮着隐瞒真相,而且,还变相地囚禁王妃。一时,人人沈思,都考虑那仁秀帝到底在动什么脑筋? 过半晌,众人都望着广智,寻思着,众人里论足智多谋就属他厉害。 广智微微一笑,摇着手上羽扇,道:“圣宗,其实仁秀帝的谋算,并不难猜!”又望望众人,续道:“大周自太祖以来,便是双柱共掌南北军事。这两柱就是震北王赵烈和镇南王高昆。属下以为,这是仁秀帝想完全控制大周军权的一招。他先借你的假身份,控制住震北军。当他增强了本身的中央势力之后,便会再伺机夺取镇南王的部队。而他本身目的并不小,削去南北两藩,对于他来说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只怕就是逐鹿天下,彻底打破这近百年来的暂时宁静。” “他想一统天下?”小石头吃惊道。 “嗯!任何一位帝皇都想君临天下,这是人之常情。”广智又道:“别看大秦现今如日中天,可先有稷山之失,再有内部皇子争权。时下,闻说秦皇已是染恙甚久,怕是命不久矣。而东周则不然,前有太祖武皇帝打下的强厚军事,后有宣德帝勤勤恳恳垒下的充裕财力。而如今这个仁秀帝也算英明,这两相消长,东周一统天下大有可能。至于其它两国,依属下看来,纯属陪太子读书。暂不说南唐仅是倚着长江天堑,单只那北汉也是苟延残喘,不但疆土日益缩小,百姓生活更是苦不堪言,固然没有外力,早晚也会内部腐蚀。” 广智一番详细地剖析,大伙尽皆颔首,细想这天下大势确实如此。 姜神君忽道:“广智老弟对天下大势看得如此透彻,莫非你天罗教也早有争霸之心?” 余人尚没说话,胡长老接口,大声道:“屁!咱们天罗教只是传扬本教宗诣,岂有你们无极岛野心勃勃?” 隗斗道:“胡金,你再装疯卖傻,口出无礼,休怪老夫对你不客气!” “怎地?你想杀了我不成?”胡长老全然不惧,依旧笑嘻嘻地坐他对面直摇晃。 隗斗道:“你对本岛神君无礼,老夫杀你有何妨?” “好了,好了,别老说这些不关痛痒的事。”惊霓子在旁听得厌烦,他只关心小师弟的安危,至于什么人来争霸,什么人做皇帝,他懒地去思索。对于昆仑来说,这些世俗间的征伐,万万不能染上,否则,有毁道行。他看着隗斗道:“小隗子,你也太激动,没看你家的神君都没恚怒,你发得什么急啊?” 诸人一看,果如其然。姜神君只是淡漠地看着二人争吵,脸上殊无半份喜或怒。 面对诸多高手的目光,姜神君毫不动容,说道:“本君问广智老弟,实地没有恶意,只想看看你我两家有没联手的可能?” “联手?哈哈……”胡长老对他的说法,显是觉得滑稽而幼稚。先不说两家有着数百年的仇怨,单是联手后,到底谁主谁从?恐怕都要吵上个十数年。 这当口,隗斗向姜神君瞥去,见他依旧不喜不怒,索性不再开口训斥。而广智却是哼了一声,道:“胡长老,请你住口,眼下商榷正事,不要搀杂个人恩怨在里面。”随即微微拱手,对姜神君道:“神君有何想法,敬请一说。敝教上下洗耳恭听。 胡长老被斥,也不再语,坐边上嘟嘟囔囔。涂长老拍拍他肩膀,意示安慰。天罗教阶级森严,广智既然要他闭口,即便身为长老,也须遵守,不得违反。不然便是大不敬的罪名。 姜神君稍露淡笑,道:“广智老弟是个人才!”夸完之后,转目流顾,隔须臾,道:“本君为大伙讲个故事吧!” 众人怔愕,原道他有甚高见,怎料突然说要讲故事。固是喜欢玩谑的惊霓子也觉不可思议,望着姜神君,心道,老家伙比我还会胡缠,值此危机,他竟有闲情逸致讲故事?小石头坐在主位,只是看着众人。他如今一筹莫展,只想由大伙为他筹思良策。 “看大伙的样子都不反对,那本君便讲了!”姜神君微笑道。 自遇他至而今,大伙从未见他真正笑过。此刻均感讶异,他究竟想说什么?居然露出罕有的笑容?既有此念头,众人兴趣大增,一个个凝神静听。 姜神君道:“本君这个故事,从三皇五帝讲起!” 众人再愕,小石头却想,难道古代江湖上的人都有说书人的天分,前有奚先生,再有惊霓师兄,今有这无极岛的姜神君。还从三皇五帝讲起,那要讲到什么时候?怕是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啊! 其时,姜神君的故事已然开始:“三皇的前二,燧人氏击石取火,伏羲氏排演八卦,老夫便不说了。单说那三皇的最后一位神农氏。他继承伏羲氏所作的八卦,演绎为六十四卦,用来记事算卜;并且教会天下万民如何耕种,又如何买卖。所以,他被万民尊皇。而他最主要的贡献,便是利用神器赭鞭,分辨出药物的药性,用来治疗万民疾病。当时,神农氏的统治是没有军队的,更无什么文武官员,所有的国家律法,完全依赖万民的自觉遵守……” 听到这里,众人虽然早已知道神农氏的故事,但如今从姜神君口中说出,依然觉得如此大同社会,令人悠然神往。 “不过……”这时,姜神君话锋一转,道:“常言道好景不长,在神农氏统治天下一百四十年后,渭河流域两岸各自出现一位英明神武的君主。这二人相比大伙也知道,他们便是华族的黄帝和夏族的炎帝。” “啊!?炎帝不就是神农氏么?怎么变做了两个人?”小石头骇然自忖,寻思这片大陆的历史不是和我以前的那个空间很相象么?就只在楚汉争霸后有了分杈。怎地如今听来,远古历史竟也不同?他那知道,即便在以前那个空间,神农氏和炎帝是否同属一人,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也是问号连连,从来都是一个谜,并无直接的证据可以表明二人就是一人或者二人不是一人。 在他思忖间,姜神君的话声仍在密室里回响:“炎黄二帝本是同一民族,均属少典氏之子。可惜他们不是嫡系,只是庶出,而且,他们的来历也很不详。因为那时的少典氏早已失去了生育能力,所以,他们的降生,少典氏没有半点兴奋。待他们各到一十二岁,便照着少典氏的家规,二人各带一百名勇士,离开本族,流浪天下。”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身为华夏始祖的炎黄二帝在姜神君口里居然成了私生子。一个个呆若木鸡,愣愣地听着这个几同天方夜谭般的故事。 “白云苍狗,梭梭而过,时光继续流淌。两位有着神脉血裔的人各自在渭河流域站稳了脚跟。黄帝在渭北凭那一百名勇士,很快地征服了女性为主的民族西陵氏,并娶西陵族族长嫘祖为妻。与此同时,炎帝在渭南却得到了天帝神农氏的隆情招待……” 耳闻前面一段,大伙均想,没料姜神君讲话还颇有诗意。纵连隗斗也是小眼大睁,骇异不止。数十年与神君交往,可从没听他说过这样感怀的言词。再听到什么神脉血裔,大伙想,二人不是私生子么?怎地一下身份变得忒高? 这时的小石头,就当在听一段神话故事。听到黄帝征服西陵氏,再娶嫘祖为妻,寻思着,这只怕就是父系社会和母系社会的争斗吧?不过父系社会的代表黄帝,战胜了母系社会的代表嫘祖。当听到姜神君对神农氏的尊称,骤感讶异。忙道:“神君,那神农氏何以又成了天帝?” 姜神君微笑,没有半点被打扰的懑色。他道:“上古时期尚没皇帝的称呼,神农氏恩泽天下,德被万民,是而尊为天帝!” “哦!原是这样!”小石头恍然大悟,心下却想,照这般说法,那么之后的黄帝和尧舜禹,岂非都是天帝? 姜神君颔首,又道:“当时天下没有大的纷争,也没有特殊的利害关系,如果照此下去,兴许直到如今,天下仍旧一片大同!可是,性喜权柄的黄帝却不甘雌伏。依他初到渭北,便征服西陵氏,就可知此人斗性十足,喜欢武力解决难题。” 大伙愣愣地听着他编排华夏的始祖,即便素喜拌嘴的胡长老也闻得晕头转向,心道,他要胡说,就让他说吧!看他到底能如何说?有些人暗想,你无极岛人多是黄帝轩辕逐出中原的遗民,有此说法,也没甚奇怪,只是刻意贬低这数千年的英明圣主,未免可鄙了些。 瞧大伙神色怪怪,姜神君略知众人念头,只是笑笑,迳顾道:“十数年后,一百名勇士与西陵氏女子的后裔已然成千上万。囿于人口增多,渭北的粮食不够供应,黄帝便带着全族往富庶的渭南迁移。天帝神农氏对他的到来,也很欢迎。因为渭南在他的治理下,廪实囷足,生活富裕,并不欠缺食物资量。伊始,黄帝倒能与神农氏和平相处,但过不多久,他野心重起,不甘事事要听天帝的命令。何况,他自己也想当天帝。只是天帝麾下虽无军队,但依他的实力,仍旧没有克敌制胜的把握,而且,天帝本身的实力也足可以一击万。” 众人没想到,数千年来被誉为圣人的黄帝在他口里,居然是这么个狼心狗肺的野心家。不过,他们对姜神君的故事,仍持保留意见。毕竟一个魔道尊者的话语,焉能毫无置疑的信任?当下只是嘴撇撇,不做回应。 姜神君仍是淡笑,说道:“本君所说的故事,源自本族的石壁岩画,实无虚构的必要。诸位相信亦好,怀疑亦好,本君任便。”又是笑笑,续道:“黄帝在野心地促使下,偷偷联系了炎帝,以兄弟情谊说服炎帝襄助他一起击败天帝神农氏。伊始,淳厚善良的炎帝并不答允。然而黄帝早有准备,他向炎帝出示了神农氏要害他的证据……” “什么证据?”小石头惊问。姜神君的故事实在匪夷所思,足以打破人们以往的思虑范畴。此刻,无论是天罗所属抑是惊霓子均听得全神贯注。 姜神君道:“这个证据是个人证,且是一名女子,她叫嫫母!” “啊!?”黄帝的另一妃子,传说为黄帝治理天下居功至伟的那个嫫母。在场诸人皆是绝顶的武学高手,别说寻常的古怪之事,即便千军万马前也不定会有惊呼失声的时候。只是姜神君所谓的历史故事,着实令他们惊异到了极点。 在众人的惊呼里,姜神君继续说道:“嫫母是神农氏族中一名长老的女儿,在天帝族中的身份很高。她说的话,炎帝很快就相信了。为使兄弟不致遭害,炎帝把自己的勇士悉数交给了黄帝。不过,由于天帝神农氏的功力太过厉害,黄帝仍不敢轻举妄动。他去了崆峒山,请出了一名异士。” “广成子?”这会是惊霓子发问。 姜神君点点头,道:“这位广成子想必大伙都熟悉,就是崆峒派的创派祖师。”众人颔首。又听他道:“黄帝此人行事谨慎,仅有广成子一人,他仍不放心。又远道奔赴昆仑……”听到这里,天罗所属一起向惊霓子看去,心笑着,这下轮到编排你们昆仑了!嘿嘿…… 惊霓子失声道:“还有我们昆仑?”他酒也不喝了,心道,若你胡说八道我昆仑祖师,老儿当场便与你翻脸。 姜神君道:“不是你们东宗玄玉观,是西宗的瑶池。” “哦!”众人虽应,却感遗憾没得打斗看了。 “是她们啊?”惊霓子恍然,随即长舒一气,实在是姜神君胡编乱造的本事,令他大感后怕。只恐本门祖师在他口里给贬得一钱不值。又问:“当时黄帝寻得该是西宗祖师王母吧?”听到这里,小石头大感诧异,寻思,怎地师门昆仑还有东宗、西宗之分?为何从不听师傅讲起过? “嗯!不错!他寻了西王母。”姜神君肯定道:“开始,昆仑西宗并不答允为他争霸天下。可他许了甚多的承诺,又称,一旦由他执掌天下,就尊昆仑与崆峒为国教。允许两宗各派门人到他的族里祭天祀地,并尊道宗祖师鸿钧真人为天之守护神。” 这时,姜神君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掠过:“面对丰厚的承诺,西王母考虑了三天,最终答允了。只是最后提了个条件,除了要尊道宗祖师鸿钧真人为天之守护神外,同时也要尊她的父亲元始真人为天之守护神……” “元始真人是西王母的父亲?”小石头愕问。今天听到的秘闻当真比前后两世还要来得多。众人却朝他看去,因为这问题很傻。 “不错,元始真人的前身是原始天王,同时也是大神盘古的元神所化。盘古开天地,死后衍万物,但元神未灭。临终前,被他的老友鸿钧道祖重新构织肉身,成了原始天王。但一来鸿钧道祖那会法力有限,二来原始天王的伤势过重,所以力量不强,每天只是点着日子过而已。瞧他可怜,另一位大神女娲,取盘古原先的血脉,成功造人,让原始天王可以投胎再修。所以,原始天王的转世就成了元始天尊。” 姜神君目下所说,只要看过道藏典籍的都晓得。众人以此对照,相比前面故事的可信性愈发坚定。 与此同时,姜神君的故事仍在叙述:“见元始天尊转世成功,鸿钧道祖便收了他为弟子,传授他,自己刚刚悟出的五种本源力量之一的《太始皓庭箓》。而西王母则是元始天尊在没修道前所生。天尊修道不久,凭着前世存下的强大元神,很快便恢复了法力,然后创建了昆仑派,用以保护他的女儿西王母,并划瑶池一地为王母的修炼场所。诸事皆了后,便飞升上天,回到他原来的世界。” 诸人向惊霓子望去,用以求证姜神君所说是否属实? 126章华夏秘史-130章平淡岁月 正文126章华夏秘史 惊霓子嘿嘿一笑道:“瑶池一脉确为本派西宗,也与本派源出一支。只是里面的诸多因果,囿于年代久远,老儿也不大了解。”他闻得本门祖师非但并没被贬低,反而大有身份,成了人界的创始者。这当儿,竟自眉飞色舞,开心不已。 众人一听,心想,倒也是。毕竟相隔了数千年,而且老一辈也喜欢隐瞒,有些秘事也不愿意让后代知晓。日久天长,当然是知者寥寥了。只是他们怀疑,何以这些介乎仙界与人界的隐事,姜神君会知晓?难道说,当一人修至天境,与天地共应后,便可知道数千年前天地间发生的任何事?这些人里除姜神君外,无一人臻至天境,也无怪会有这样的念头至于小石头根本不晓得自己也到了修真者与武者的最大分界线——天境。 大伙的疑念,姜神君一目了然,笑道:“俟本君故事讲完,大伙便可明白本君何以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会儿,人人不觉厌倦,即便对无极岛素有怨隙的天罗所属也是听得专心致志,生恐听漏片言只句。 “在黄帝一口应承下,西王母亲自带了九天玄女跟他到渭南。途经崆峒时,拜访了广成子。于是,经数年三山五岳的一番访道,黄帝终于集合够了足以和天帝神农氏一拼的实力。” 听到这里,小石头想,原来这便是轩辕黄帝访道的真相。不过也有疑窦,问道:“神君,既然天帝神农氏以仁政治理天下,这些三山五岳的修道人应该拥护他才是,何以要造反呢?” 姜神君颇是赞许地对他笑笑,道:“天帝神农氏是三皇的最后一皇,这点,大伙均是知晓的。可大伙并不晓得,三皇的前两皇,燧人氏和伏羲氏和盘古氏一样都是天上的大神,他们在教导完万民如何生存后,便各自回到了神界。同样,神农氏也是天上的大神。只是他的教导期限尚未结束,所以暂时留在了人界。” 小石头愈听愈迷糊,心想,刚才是仙界,一会儿又多了个神界,真是糊里糊涂。他道:“既然神农氏是天神,那么这些修道人更不该反对啊?” 姜神君道:“这就是天神之间的矛盾了。要知道,这片人界本是盘古大神耗费心血才开辟出来。作为盘古大神的后裔和血脉,怎容忍别的天神统治这里。何况,这些修道人和鸿钧道祖、元始天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单为了替元始天尊讨回公道,他们也决不甘心神农氏长期霸占这片人界。须知,那会除了修道人祭祀道祖和元始外,天下万民莫不歌颂神农氏。如此的局面,修道人自然要扭转,固是血洒黄土,也决不回头。” 说罢,看看惊霓子,见他毫无开口的意态,又道:“这场大战,堪为古往今来,第一次卑鄙的围攻。直杀得天光无色,昏天黑地。从渭南始,战遍东南西北,最终在荆襄楚地,数千名已臻仙境的修道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后,击毙了神农氏。此地,咱们这些后人均称为神农架。因为神农氏死后,仍被那些奸诈卑鄙的修道人用三昧真火架烤,炙烧他尚未消失的元神。”说到这里,姜神君的口吻极是沉重,显是不忿那些修道人所为。 “啊!?唉……”众人明明知道结局,但听到大神神农氏的结局,仍止不住为之扼腕而叹。 “既然神农氏毙,接下是轮到该有谁接掌天下?黄帝在渭北虽然威望极高,但在渭南却不及炎帝。炎帝此人有神农氏的风范,情操高尚,行事仁厚,渭南百姓无不敬重。所以,选举的结果,大违黄帝本愿,竟是炎帝。如此,争战又始,在阪泉之野两族大军会战数月,最终炎帝败战被囚。至此,黄帝一尝夙愿,终于成为了天下共尊的天帝。他合并了华夏二族,统称为华夏族。” 众人不知他讲上述这些,到底出于何样目的?虽然其间有些隐秘,颇让人觉得好奇,但这些都是上古历史,与今日的四国争霸显无直接的关系。 “伊始,黄帝没有杀死炎帝,众人道他是仁德,念在兄弟情分上。孰知,过不多久,在他坐稳了天帝之位后,炎帝很快的病殁。当时,已经安心与华族合并的夏族部落的百姓群情奋涌,为炎帝的死感到伤心,同时也为黄帝的狠心,感到胆寒。因为,炎帝是被黄帝毒死的。却在外传说,是他自己尝药草而死。你们想,炎帝有大神神农氏传下的神器赭鞭,岂有被药草毒死的道理?这样的笑话,只是黄帝向来的愚弄政策。之后,他的几位继承者无不承续了这样的品质。” 众人暗自摇首,觉得姜神君的话语越发荒谬。只是细细想,又有几分道理。一时不知是否相信还是怀疑得好? “当时炎帝部落有位勇士叫蚩尤,同时也是黄帝手下六相中的首相……”众人想,连大魔神都出来了,而且,还曾当过黄帝的官?这当口,小石头想起那蚩尤神盔,只是这事尚没来得及与众人叙述。 姜神君也不顾众人想法,兀自说道:“蚩尤为报炎帝之仇,自号九黎君,率领炎帝部落的勇士,兵分三路,左右两路各由祝融和共工率领,中路则以自己为帅。向黄帝的驻地涿鹿发起了复仇的攻击。蚩尤有弟兄八十一人,役龙使豹,呼风唤雨无所不会。而且,蚩尤还穿着大神神农氏留下的神之铠甲——烜煚神甲。” “神话,神话,全是神话……没想在咱那空间里直到明清两朝,经过无数文人墨客熬心沥血才有的小说,在这里竟有个武学大高手随便臆造臆造,就出现了。唉……实在太厉害!”小石头下意识地胡思乱想着。究其因,听着姜神君满天坠花的叙述,只要是人都会思绪飞扬。 又想,怎地这世间的上古历史虽与我以前相同,可里面的秘辛却是多不胜数?莫非这世间的史官分外正直,所以很多隐秘内情可以流传下来。就像今日南唐皇子所说的商周之争,咱那史书上就没有,完全就是一片歌功颂德。 他思忖时,姜神君仍在说着:“黄帝与蚩尤在黄河流域打了九仗,仗仗皆输。实在无可退下,西王母遣九天玄女授黄帝三宫五意、阴阳之略,太乙遁甲,六壬步斗之术以及阴符之机。黄帝又杀夔制鼓,用以增威。而当时的蚩尤远离家乡,伤兵得不到治疗,且环境生疏、气候不适、语言不通、敌情不明、粮食缺乏、武器残损。在此种种的不利下,黄帝遂克蚩尤於中冀。” 小石头止不住地寻思,轩辕与蚩尤的涿鹿大战,他倒没乱说,与咱那里的神话传说还算符合。又想不对啊,他如今是在历史,可不是在讲神话。 “囿于蚩尤身着烜煚神甲,黄帝惧其复生,裂肉身为四,各分四相方位安置。之后,黄帝又令大将应龙,领兵击溃蚩尤的另两路大军,其中的夸父共工尤其死得壮烈,一路浴血奋战,在函谷关地段,东拒黄帝,西击应龙。最终,寡不敌众,被应龙射杀。只是后人以讹传讹说他是逐日而死,未免可噱至之。从此黄帝九合一匡,定鼎中原。但是,炎帝部落的复仇仍未结束。十数年后,葬于东部的蚩尤双手受大神女娲眷顾,衍化为人。世人唤其为刑天。” 众人的思路此刻已然麻痹,在愈听愈悬乎的状况下,已不觉丝毫愕然。琢磨着,眼下固是再有奇怪万倍的事从他嘴里说出,自己都不会惊讶了。小石头却想,这老家伙太会胡掰了,先说黄帝诛杀国家珍稀动物“夔”,又把后世一段美好的传说,类似体育竞赛的夸父逐日,说成是转战东西而死。 “刑天因为九黎君蚩尤的双手所化,所以神力无穷。他率领的军队直掏黄帝都城。可那会,黄帝本身也是修道有成,而且,黄帝身边尚有着数以万计的修道人。一场大战,刑天被钺去脑袋,尸身悬于宫门示众。黄帝虽以强权和暴力君临天下。但仔细说来,他并未得万民归心。终他一生,大战小战,整年不断。每日里均是戎装裹身。这样的日子,他渐渐厌了。于是在君山铸鼎修炼,终得大道飞升。” 小石头愕然,心想,飞升大道就这么简单?一个双手血淋淋的家伙,也能成仙?他觉得上天之事还真是玄乎,忽仁忽暴,忽善忽恶,真是难以捉摸 至这会,姜神君微笑一下,瞧大伙尽皆听得痴迷,又道:“黄帝飞升之后,便轮到他的子孙颛顼和帝喾君临天下。其间,炎帝部落仍有多次反抗,只是那会缺少真正的有魅力和实力的领袖,是而反抗很快就被消灭。直至尧帝即位,昔日蚩尤被葬于北地的头颅,囿于封印消失,开始复活为人。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舜。” “舜是蚩尤的头颅所化?”小石头问出了大伙的心声。一个个骇色满面的看着姜神君。 “不错,舜就是我中原姜氏的始祖,他的生平事迹,本族都有记载。”对于大伙的惊讶,姜神君很是满意。 又道:“舜是蚩尤的头颅所化,是以,生像极为丑陋,远没刑天那般威武。他长得短胖,高仅及幼儿,皮肤很黑,脑袋很圆很大。不过,他的智力却是非同凡响。想当年,蚩尤还曾是黄帝六相中的首相,可见蚩尤的智力并非像后人所说的那么愚蠢。他是智力和勇武的化身,可惜身不逢时,遇到了更为奸诈的黄帝轩辕。” 在为蚩尤表白了一番,姜神君再次叙述到舜的身上:“舜在十六岁那会恢复了蚩尤的记忆,可当时,天下历经颛顼、帝喾和尧等华族首领的统治后,一片盛平。百姓多不愿再次遭遇战乱。故而,舜便改辕易辙,从敌人的内部着手。为了接近尧,舜便苦练制陶的技术,因为尧喜好制陶,天下皆知,即便他的都城,也命名为陶!” 原来尧是个制陶的发烧友。小石头如是思虑。但不须臾,自己都失笑出声,心想,自己怎地会有此怪异想法?又想,难道是受了姜神君的感染,以致,思绪飞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他噗嗤笑出,在此静谧气氛里,人人皆闻,不过没人理睬。 姜神君朝他看看,寻思自己的话语莫非很诙谐?考虑不出结果,索性不想,便道:“由于舜苦练制陶的技术,不久便天下闻名,同时也传到了尧的耳朵里。作为酷爱制陶的天帝耳闻臣民里有此天才,自然乐与一见。于是召见了舜。在舜一番精湛的制陶表演下,尧佩服得五体投地,竟想把女儿嫁给他。当时,有臣子反对,说舜是夏族人,岂可当皇亲国戚?此事,遂即作罢。但尧并没死心,舜的表现,实在留给他太深刻的印记。而且,随他年龄渐老,国事乏力,久处东南方的夏族又开始动乱。在他头疼如何平反之际,舜买通了一位臣子,向他建议,用夏人制夏人。这一提议,当时被尧认为是极好极善之策。那么到底用那个夏人呢?制陶技术精湛的舜自然被视为头号人选。不过尧仍不放心舜,他派了两位女儿娥皇和女英偷偷去监视。但他的两位女儿很快便倾心于舜。从此,舜得到了尧的重用。于是,在舜一天天受到提拔的同时,尧的臣子结构也产生了细微的变化。夏人开始大量地进入华夏族的统治圈。当舜完全掌握了政权后,便让那时已经是无力返天的尧禅位。” 听到这里,众人哑然。谁会想到被传为古往今来圣明君主的舜,竟是一个处心积虑篡位夺权的逆臣? 小石头道:“神君,照你这般说法,那么炎帝部落的复仇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不然,此事远还没完!”姜神君摇头道:“舜虽然掌握了天下,但蚩尤善良的胸怀也蕴藏其中。是以在他君临天下的那一刻,并未对华族展开报复,反而更好地想把华夏两族融合。可惜,他的努力,诚然微有结果,但在华族另一人的捣乱下,很快便篡夺了他的果实。” “此人是谁?”小石头很是着急。对这尚没听见人名的家伙,已是愤恨填膺,认为他岂可奸诈地篡夺旁人辛劳后的果实。 他的急切和为舜担忧的神色,完全落在姜神君的眼内。笑道:“这人也是个大名鼎鼎的家伙,后人尊他为禹王。” “啊!?是他?”小石头瞠目结舌。 姜神君道:“当时天下大水难治。而大禹治水,是舜所派。是以,这样大规模的工程,需要整个帝国的所有部门与其合作。其间包括人事上的生杀予夺、升迁贬黜,以及财物资源的调移使用。同样,谁掌握了这个权利,也就无形中掌控了整个天下。大禹在治理了天下之水后,很快学舜逼尧,威迫舜禅位于他。但舜即便值此危机,依旧英明异常,他当机立断的赐封当时与大禹同样治水有杰出贡献的子契、后稷、伯益为诸侯,各赐子、姬、嬴三姓予他们。这三人便是大禹夏朝之后的三个朝代,商、周、秦的三位祖先。” 众人听得是惊心动魄,没想那远古的大同盛世在姜神君口里殊然相反,成了一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时期。 “当年舜逼尧禅让,之后囚禁了尧,并没杀害。舜怕自己落得与尧一样的下场,便借巡游之机,离开京都,直下江南,想与两妃子共度余生。” 惊霓子忽而笑嘻嘻地道:“江南风光绮丽,不定是舜帝想出来玩玩呢?”他气闷了半晌,如今好不易逮着个反驳姜神君的机会,自然立即开口。 姜神君冷声肃容道:“上古时候的南方像现今这样温柔富贵么?哼,即便秦汉之时,南方依旧是罢黜官员的绝境。而且,舜帝当时到了九疑山。此山,那会到处是毒蛇猛兽,且散布各种制人死命的毒瘴。一个本来享受富华生活的帝皇,会傻得到那里去度假避暑么?” 惊霓子愕然,张口结舌。 姜神君又道:“舜到了九疑山,以为可以暂时摆脱禹的追捕。不曾想,禹派出的杀手随后就至。他们在九疑山杀害了舜。可怜,舜帝虽是战神蚩尤的头颅化身,但只得了蚩尤的智力,至于武力却是毫无所得。而且最气人的便是,大禹杀害了舜后,竟不允舜的两位帝后娥皇和女英去探墓。因为,娥皇和女英是尧帝的女儿,在天下有着不下于舜的威望。他怕她们曝露出自己杀害舜的真相,以致天下万民愤恨。两位帝后非但蒙尘南荒,更不能陪伺丈夫的墓前,其中不尽的愤懑可想而知。俩人疯疯癫癫地乱跑,在湘水岸边抒发内心的悲哀,直哭得天昏地暗,泪水流淌在青竹上,印出斑斑的血红痕迹,这便是九疑山有名的湘妃竹。二人最后投湘水而死。就这样,重瞳舜帝死得不明不白,凄凄惨惨,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而咱们这一支姜氏商君血脉,继承了舜帝的重瞳,在荆襄一代发源蔓延,散花开叶,衍成了如今的中原姜氏。” 在他说完之后,众人良久无语,都为舜帝的悲惨遭遇感到无限惋惜。 至此刻,小石头更觉得政治一项确实残无人道。无论谁深陷里面,都会千方百计地设陷旁人。远到舜帝篡位尧帝,大禹再弑舜;近到自己之前在摩天峰的遭遇以及仁秀帝明明晓得自己是假冒货,偏是毫不犹豫地拘押了震北王妃。这些均是政治斗争的结果。胜利的人诚然可以享受阴谋的果实,但你能保得住一辈子么?即便继承了蚩尤聪慧的舜,到最后,也无外的被大禹解决。愈想愈觉得政治的可怕,愈想愈觉得世道的艰险。 便在这时,广智忽道:“神君所讲的故事,确实很动听,也很曲折。但与咱们眼下,似乎没有直接关联。难道,神君是想说服咱们帮你对付华族?”说到这里,他笑笑,又道:“时至而今,天下争霸,各国百姓奔奔涌涌,那还分得清谁是华族,谁是夏族?” 姜神君突然大笑,直笑得众人愕然无措际,又蓦地戛然而止,沉声道:“在场人里除了惊霓子老兄,本君不晓以外。其余人莫不是我夏族之人!”众人怔忡,根本不晓得他何以这么肯定地说自己等人为夏族。当下又自侧耳倾听。 姜神君流目顾盼,扫视众人。而众人这会也留意到了他的眼睛,心想,无怪他是重瞳,原来他是舜帝的传人。这些日相处,虽无明显的矛盾,但天罗所属人人均是小心提防。但此刻囿于念及姜神君的祖先,一时,大伙敌意大减。 “贵教的前身,诸位都晓得么?” 面对姜神君突然的发问,大伙面面相觑。 姜神君笑着又道:“贵教的前身,其实就是商周名赫一时的截教。” 众人愕然,尤其天罗所属更是如此。本教祖师飞升成仙之事,教中弟子无有不知。可谁料不到本教的前身居然是道宗一脉。按这般说法,那天罗教与昆仑岂非青莲白藕,共为一枝?他们向惊霓子望去,寻求证实。 惊霓子摇着手道:“诸位,别看我!老儿也不清楚。今日这老家伙的话语无一不让人惊骇莫名。” 众人闻言又朝姜神君看去。小石头道:“神君,请把话说个明白!释我等疑惑!”心想,原以天罗教是魔道,殊不知,也是鸿钧一脉所传。可怎地堂堂道宗一支,时至今日,居然落此窘境。暂不说僧道两派对本教喊打喊杀,即便那些儒士学子闻着本教的名声,也是深恶痛绝。里面一定大有蹊跷。 姜神君道:“诸位,既然本君把这千年的隐秘说将出来,也并没打算继续保留谜底。请诸位慢慢听来!” 众人颔首。其间,隗斗也是诧异万分,没想与本族争斗数百年的天罗教果真是数千年前的同盟。 “这便要从大禹建夏说起了!”姜神君似乎沉浸在回忆中,也似乎在整理脑子里那些零碎的片段。 过了须臾,他又道:“大禹弑了舜帝,虽然夺取了天下权柄,但怕夏族人起而反对,以致破坏了他统治的根基,所以他把帝国的名号改为夏,想以此收买人心。不过就在他计议停当,准备向万民宣布的时候。西王母突然降临。要他与黄帝一样,也修道飞升。大禹刚夺天下,正是意气风发之际,焉肯学那清修术?殊不知,西王母许诺,只要他升天为仙,便可成真正的天帝!” “真正的天帝?”小石头跟着吟了一遍。问道:“神君,你适才不是说黄帝轩辕也升天了么?怎地,他倒没当天帝?”众人均有此问,只是他们最小的都有四十来岁,有些问题不好意思开口。此刻由小石头提出,当真是称足心意。 姜神君道:“此事由来,本君只知晓一二,具体情形,囿于本族壁画的制作人仅为凡人,对上天之事并不了解。不过,本君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黄帝升天后,便由西王母在背后操纵,当上了天帝。只是不知出于何因,忽然被砍去头颅的刑天所弑。这便是刑天舞干戚的故事由来。是而,西王母下界寻大禹那会,天上已没有帝君。” “哦!”众人恍然,原来天帝轩辕死了,所以要找个继位者。只是诧异,天帝之位至尊至荣,为何天上仙人不抢着做,反而非要寻个下界的修道人去干?真是怪煞奇煞! 姜神君又道:“大禹闻着自己可以做天帝,自然乐意非常。当下便传位予儿子姒启,随后,就跟着西王母升天为仙去了。” 小石头蓦地叹道:“何以弑人者均可成仙,而被弑者只能埋骨荒野?唉……” 众人皆有此感,当下齐齐喟叹。但天罗所属转念想,咱们说来比那轩辕和大禹也好不上多少,又有何资格斥责旁人?又想,只是大伙既为同一类人,天界的大仙们又为何不召我等上天成仙?不提他们私下里胡说八道再加胡思乱想。 姜神君道:“姒启照着大禹临去前的吩咐,建国号为夏。不过此人的伪善工夫,远不及大禹。过不多久,便搞得民怨沸腾。斯时,有一位夏族勇士后羿……” “后羿?就是那射落九日的后羿么?”小石头诧问。 “不是!”姜神君笑着否认,又道:“这位后羿只是远古后羿的子孙而已。不过,后羿家族的射术,却为天上人间的第一牌子此人虽没乃祖那么勇武,但射术也有两三下子。他在另一夏族大臣寒浞的帮助下,灭了夏朝,创建有穷国。可此人武力虽佳,性子偏生懦弱。没多久,寒浞对他的施政纲领极为反感,便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奡和豷,弑杀了后羿。不久,寒浞又被大禹的第五代孙弑杀,夺回了大权。” “真是太乱了,你杀我,我杀你!这天下何时才能朗朗清平,无争无斗啊?”小石头再次扼腕叹息。 姜神君看着他,忽道:“要天下清平,惟有看你了!” “看我?”小石头怔忡,忙道:“神君莫要说笑!” “呵呵……就当本君说笑好了!”姜神君突兀地大笑,再道:“夏建国四百多年始终势力强厚,无人可挡。我族勇士虽多次与之争斗,无奈天命难违,上天有大禹为帝,自然佑护大夏。”众人点头,均想此言非虚。若由自己做了天帝,岂能不保佑后世子孙福泽绵延? “不过,幸喜大神女娲再看不下去。她说天道本有残缺,人间朝代也需照此理而行,焉能长存不衰?于是,我族成汤兴起,终灭夏建商。悠悠六百余年,斯时,天下岂有仙魔之称?哼……”姜神君说到这里,语声激昂,须发贲张,已非寻常讲身外事那般闲定。 “想我族首领帝辛乃蚩尤下肢所化,博闻广识,能诗会赋,更且勇武过人,便称之为天下第一勇士也不为过。可那阐教之首的元始天尊为了自己长受香火,也为了阐教之盛,竟捏造谎言,篡改事实,说本教首领淫乱好色,荒淫无道,是为下肢动物,该称之为纣!于是,战争复起。阐教助周,截教助商,在中原好一场恶战!” 小石头大摇其首,没想古之暴君纣王,在姜神君口里居然成了一代圣明之君。这简直大肆谬误。 “胡说八道,商纣残暴不仁,我阐教祖师元始天尊助周灭商有何不妥?”惊霓子蓦地大吼。 “胡说八道?哼哼……”姜神君冷笑数声道:“既然帝辛残暴,何以贵宗的另一支教愿意鼎力襄助呢?” 惊霓子道:“那是他们误入歧途,而且截教祖师灵宝天尊误听误信,不修身心,只炼法术,才招此劫。” 姜神君道:“说得好听,灵宝天尊乃万劫不灭金身,还用得着修身心?而且,他的太素心境号为寰宇第一守心功法,他的心神会不稳?会入魔?哈哈……”笑了半晌,道:“本君告诉你,那是贵教祖师利欲熏心,妄想一统道宗!” 惊霓子闻他污蔑本门祖师,气得不行,刚想出手。 正文127章青虚真人 闻门外有声响起:“非也,非也,施主此言有失公允!”说话间,一老道闪入密室,紧接着后头又跟一人。众人一惊,齐相站起。思忖着,不知对方来意是好是歹。又见惊霓子满腔怒气顿然化去,走前一步,纳首便拜,口呼师傅。 直至这会,众人方知,来者竟是昆仑掌门青虚子。再看他后头一人不正是阙邪子。原来阙邪子耗费真元,用遁术回到昆仑,把小石头与二派结怨之事详详细细地禀告昆仑掌门青虚真人。青虚闻言,也不耽搁,立时御剑而来。亟盼两者在仇怨尚未结大时,能及时化解,免去三派间产生不必要的嫌怨。 小石头跟着上前,双膝跪地,道:“弟子小石头叩见师叔!”天罗所属互看一眼,随着跪拜。昆仑派与天罗教诚为冤家对头,但青虚子的威名,着实响亮。无论将来是敌是友,他们也觉这一首非叩不可。何况,青虚子尚是本教圣宗的师叔,他们若置若罔闻,也显无礼忒甚。 待他们叩完,青虚子微笑着轻轻拂袖,道:“诸位请起!”随他话音,众人直觉一股无可御之的浑沛大力托着自己等人缓缓浮起。这下,大伙尽皆失色。均道,这昆仑掌门太厉害了。在场人里最弱的也是江湖上一流的武学高手。可他仅是一挥袖,十数人竟无一可挡。如此实力,怕是惟有仙人可比。 姜神君在旁看得明白,脸色登变,冷气直抽。 青虚子道:“神君适才之语,贫道均已听见。有些虽说是实,但也有谬误之处。” 姜神君自认本身能力不及他,但听他说自己的话语有错,心中顿起不忿,冷声道:“有何谬误,请真人指点!” 二人说话,小石头伺机偷偷地打量这位师叔,心中暗暗与自己师傅做一比较。二人的气质相貌可说略似,一样的白眉白须,鹤发童颜;一样的大耳脸方,正义凛然。可隐然间又有不同,若说自己的师傅时常神态安详,又乐观超然;那么这位师叔就是神采奕奕,却怀悲天悯人之气。 正感孺慕。只听青虚真人道:“神君说敝教祖师利欲熏心之词,实在大大的欠妥!”看姜神君又想再起辩驳,忙道:“神君不须争辩,此事将来必有公断。你我只要在旁静静等候即可!”这话一说,姜神君道:“好,既然真人这么说,本君便保留自己的说法。” “无量寿尊!”青虚真人念了声道号,又道:“神君絮絮叨叨,述说尘寰前事,大概就是为了吸纳本门这位弟子入你姜氏吧?”他指了指小石头。 “不错!本君正有此意!” 小石头错愕,寻思自己何德何能,怎有偌大魅力让姜神君吸纳自己为夏族出力。更何况,自己到底属于华族抑是夏族,本身都搞不明白。又如何可以答允? 瞧青虚子微笑从容,一副胸有成竹,早有谋算之态。姜神君不禁稍感气愤,又道:“此子为天罗圣宗,而天罗教的前身又是本族的同盟截教。此子若入我族,本君必尊他为首领。” “不行、不行……”小石头突然说话。 姜神君瞪眼,重瞳威严,厉声道:“为何不行?就为了你是昆仑弟子?难道你忘了截教是如何被阐教所灭的么?你既为截教当代的教主,就该为截教兴盛而奋斗,岂可拘泥于门户,而忘了全教的仇恨?” “啊!?”小石头哑口无言,心中直想着,自己怎可为截教而与昆仑作对?前受冲虚师叔的莫大恩惠暂且不说,就是师傅对自己也是温言温语,关心倍至。如何可以与他们站到对立面?思忖间,不觉向青虚真人望去,寻求帮助。 青虚真人微微一笑,犹如云淡风轻,拂体畅怀,令人浑忘一切烦恼。他道:“痴子,莫要看我。你要如何便如何,这是你的运数,也是你的劫数。反正你终须记住,本门上上下下全是你的助力。你要顺天,本门帮着;你要反天,本门也帮着。”说完,轻捋白须,面带笑容。 大伙愕然,没想昆仑掌门竟会这般宠爱小石头,连逆天之事,也要帮着他。姜神君惊喜不已,扬声道:“小子,还等什么?眼下昆仑已不成问题,难道你当了截教教主,就只想享受,不想贡献么?” 小石头苦笑,道:“神君,滋事体大,你容我想想,想想……”说完,闭眼沉思。 他想,轩辕虽然奸诈,又喜爱权柄,但依人性说来,却无可厚非。当时人儿认为他挑起天下争斗,为那天帝宝位,不择手段,实为卑鄙小人。然而,到了后世,兴许后人会说,他为华夏族的最终形成,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就像之后的秦皇灭六国,当时的六国百姓和贵族那一个不说秦皇赢政暴虐无道,杀人无数,可到了后世,不照样受万民香火,留名青史。 至于炎帝和蚩尤,却也不能抹杀他们的功劳。可惜的是,他们遇到了更胜一筹的轩辕,最终成了悲剧的英雄。不过,历史原就有胜利者和失败者共同抒写。作为咱们这些后人只须记住或借鉴,若总是念念不忘地想着报仇或嫉恨,那又何必?岂非徒添烦恼……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石头睁眼,发现大伙仍没离去。再看屋外光色,竟已大亮,显是过了一日。 瞧他终于醒神,姜神君竟有些欢天喜地的感觉。对于这一点,其实他本身也觉困惑。只是寻思着,多半是看本族大事将有可成之机,故而欣然。他道:“石小弟,你考虑得如何?” 小石头吁了一气,排遣去一晚的烦杂思绪,长揖道:“神君,在下问您,方今天下可有华族、夏族之分?” 姜神君喜色一敛,肃容道:“没有!”听见小石头的第一个问题,他便知晓,小石头的决定恐怕与自己的念头向左。 小石头又问:“那么再请问神君,如今世上还有轩辕、大禹,或者蚩尤么?” “也没有!”姜神君有些不耐烦。照理,依他的玄功火候,决不会产生这样的烦绪。实在是小石头能否应承,对于他的家族牵连极广。 小石头笑笑,道:“既然已没有华夏之分,也没有上古的那些首领,那么咱们这些后人何必要自相残杀,血流成河呢?”说至此,目光在所有人面上掠扫了一遍,道:“是以我决定,不会参与什么民族战争和宗教战争。” 闻得此言,天罗所属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也不知该欢呼,还是该反对。 青虚真人淡笑道:“痴儿,你很好!”言语虽短,却足以表达出了他对小石头的欣赏。小石头恭谨地跪拜,朗声道:“掌们师叔,弟子愚昧,如此简单明了的疑难,仍要考虑一晚方可想通。” 姜神君在旁气得瑟瑟发抖,手指抓了放,放了又抓,恨不能一把逮住小石头,迳自带回宗府再说。 青虚真人瞥及,对小石头道:“痴儿,你的仁心,师叔很喜欢。但你的想法仍需商榷!” “商榷?为什么?”小石头愕问。 青虚真人道:“天机不可泄露!师叔也不能多说,否则,必遭天谴!” “什么天谴?就那大禹的意思便是天谴?”姜神君闻他前语,似乎小石头之事大有转折,[整理]顿时化去不少怒气。可眼下又听得青虚真人不愿明说,忍不住开口。 青虚真人澹然道:“天谴可不只是天帝的意思。贫道所说的天谴,乃是无限寰宇自然法则。即便天帝也脱不出这个法则。” “好!你不说没关系!”姜神君面色冷漠对青虚道,接着,又对小石头道:“你不参与也没关系!反正本君就赖着不走了。”说罢,气冲冲地跨步出门,迳自回房去了。众人错愕,从没想过,无极岛的神君居然会耍出这样一套等同无赖的做法。失笑余,却见隗斗抱拳罗揖,也不说话,跟着出门而去。 至此,一场一日一夜的讨论,便这么无疾而终,不欢而散。 小石头命天罗所属各自回房歇息,接着,又为青虚真人和阙邪子安排居所。青虚真人的卧室是一间布置得相当精雅的厢房。走入去一看,四面都是雕花明窗,配以鹅黄窗帘,桌椅凳榻均为高档的实香木所制,闻着就有一股清香味。 小石头恭谨地道:“师叔,可还满意?” 青虚真人微笑着颔首:“满意!” 小石头又道:“那师叔请早些歇息,弟子明日再来。” 青虚真人笑道:“慢着!师叔看你紫透华盖,气贯充盈。你的内力修为不浅啊!” 小石头道:“嗯!弟子一身真气均属闻人前辈输送。他老人家百年修为,尽在弟子身上。”想起闻人离当日情状,虽非出于本愿,但数次遇难呈祥,与他输送的浑厚内力也不无关系,不禁暗暗感激。 青虚真人道:“早听说天罗教每代圣宗相传均有输功的仪式。只是没想到,居然要悉数传尽。” 小石头赧然,解释道:“师叔误会了,事情是这样的……”当下,便把自己昔日之事一一地说予青虚真人知晓。 青虚真人听完之后,颇有感慨道:“你短短数年,每遇厄难,便可化险为夷,也算福厚之辈。只是你无意成了震北王世子,诚有王妃误认之因,但此事终须谨慎,万一行踏有错,足让你一生清誉有毁。不过,师叔看你为人宽厚,心性质纯,很好,很好……” 他微捋白须,又道:“你还须牢住,修道注在炼心,外给之力愈多,虽有忒多好处,但愈到后来反而成了累赘。知道么?” 小石头点点头,猛想起自己的浑元戒内尚有五颗上品仙丹。那会大师傅便说自己修行不够,切忌服用,不如交予师叔,让他安排。急忙悉数取出,恭敬的把那装着五颗仙丹的羊脂玉瓶呈予青虚,道:“师叔,这是师傅炼制的上品仙丹。弟子要了也没甚大用,还是师叔和众位师兄服用吧!” 青虚真人接过,揭开瓶上封印,倒出一粒仙丹于掌心。只见仙丹色泽七彩,耀眼夺目,丹皮的外面,围着一团七彩氤氲,旋旋绕绕,总不散去。仙丹堪堪进入手心,登有一股浑沛的灵力透劳宫穴而入,直上十二重楼。与此同时,整座卧室充溢着清馨的芬芳。 那感觉,便如掉入了花堆里,或是沐浴在香汤中,令人精清气爽,神采焕发。 青虚正欣赏着仙丹的外貌,小石头道:“师叔,你服下吧!弟子帮你在外面守着。” 青虚打量了他一眼,笑道:“你的孝心,师叔便受了。但师叔只要一颗,至于其它仙丹,[整理]你自己留着!日后,总有用得着的时候。要知道,仙丹可遇不可求。有丹一颗,足可救活一个已死的凡人。如此仙丹,师叔一颗已是福缘非浅,岂能妄想多取?” 小石头还想再说,青虚却已把玉瓶塞入他的浑圆戒,对他挥挥手,要其莫要再劝。小石头抱拳,叩首道:“师叔,那弟子告退了!” 青虚道:“你既入昆仑门下,师叔便赐你一个法号,唤做灵石子!如何?” “灵石子!?”小石头低吟一遍,纳头叩拜,道:“弟子多谢掌们师叔!”铺胸纳地,跪得甚是虔诚。 青虚真人笑笑,挥挥手,澹然道:“去吧!” 待小石头刚去,惊霓子便走了来。朝里面一看,显得很夸张地道:“师傅,小师弟为您老安排了这么一间好的卧室?”接着用鼻狠嗅,这一下,那一下,随后揉着鼻道:“师傅,这卧室以前难道是女子的闺房,何以香得古怪?” 青虚真人淡淡地道:“是他一片孝心!” 惊霓子道:“师傅,这对您没碍吧?假如不行,弟子去寻小师弟,要他为您再找一间?” 青虚真人笑道:“在这万丈红尘里,这些豪华装饰和奢侈用品,在为师心中其实与木石无疑。你小师弟既然一片孝心,为师也就依了,何必再刻意追求苦修的外表?” “那倒是!”惊霓子显然讪讪。 看他神色,知他仍有误解,青虚真人又道:“你只晓得酒香和闺房会香,莫非就不知道灵丹也会香么?” “灵丹?”惊霓子瞪大眼,随即拍了下脑袋道:“难道师伯来了?” 青虚真人道:“不是你师伯,是你的小师弟适才送了为师一颗仙丹。” “仙丹?” 青虚真人点点头,道:”要想知道其中原因,自己去寻你的小师弟。为师的这颗仙丹,可打算留在度劫的时候用。你休动歪思。” 惊霓子咧开大嘴,舌头迅速的在唇边一滑,“唰”地匝了一声。兴奋道:“师傅,那我先走了?明日再来陪你!”话音甫落,也不待青虚回应,人都已然去了好远。青虚真人在房里笑笑,走到锦榻边,盘膝于上,迳自闭目打坐了。 次日一早,小石头整束停当,先去拜见了青虚真人,随后又张罗了大桌的早餐,唤上天罗所属、姜神君二人以及穆淳风等总计数十人一起用餐。其时,青虚真人怕吵闹没来,唤惊霓子送去。席间,小石头又道,打算今日再去皇宫,无论如何都要把王妃接回来。 姜神君却对他道:“你要仁秀帝放人,除非先将他的要求完成,否则难矣。” 小石头问其故,姜神君反问:“你的圣品伤药一拖再拖,仁秀帝时下与你拖上一拖,那又何妨?” 小石头恍然,用完早餐,也不急与再去皇宫,迳自先去了一脉堂。在他出门刹那,姜神君极是微微的冷笑。这一笑,诸人均没察觉,即便洞察秋毫的神目和智谋盖世的广智也是毫无所知。 在大门口那会,小石头先被邓蓉唤住,说要陪他一起去,并道,自她到了汴梁,[整理]这城内街道尚没逛过。瞧她说话甚是幽幽哀怜,小石头怜惜陡增,顿即应承。殊不知,话音堪落,紧接着,冰清也出来,说也要跟着。当此局面,自不能厚此薄彼,只能答允。 二女互视一笑,便一左一右地陪在小石头身边,昨日二人一宿深谈,竟已出奇的默契。 三人方出大门,被惊霓子唤住,说道青虚真人有令,要小石头随他一起去英雄馆,与峨嵋、崆峒两派化解仇怨。这么一来,小石头头大不已,只得在门口等候青虚真人。可即便如此,二女仍不愿离去,说要陪他一起去英雄馆。小石头好说歹说,一劝再劝,无奈二女总是不应。 正当他头疼际。 青虚真人飘然而至,身后随着阙邪子和苏吉。笑道:“灵石子,她们要去便去好了!” 小石头一愣,但顿即记起,昨日青虚赐名之事。继而道:“掌门师叔,这……”他是想说,如若带二女同去,实在太过危险。万一峨嵋和崆峒两派掌门定要寻仇,二女一人武功薄弱,一人全然不会,俟时照顾起来未免吃力。 青虚真人知他心意,微笑道:“无妨,她们便由你阙邪子和惊霓子两位师兄保护就是。他们受了你的好处,这点小忙还是肯帮的。呵呵……”说着,笑看二位门人。昨日,惊霓子仅是嘴皮稍动,便从小石头手上拿了两颗仙丹,他一颗,阙邪子一颗。 这事,青虚真人自然晓得。 惊霓子若无其事,只是咧嘴一笑。阙邪子老脸一红,呢嚅道:“嗯!”又对小石头大声道:“小师弟,你尽管放心。你这两位红粉知己,为兄负责保护就是!”他平素少受他人恩德,可昨日拿了一颗仙丹。依他想法,自己作为师兄,非但没给什么好处予小师弟,反而受了此等天大恩德,当真惭愧。 瞅得两位佳人目中的期盼,再加上掌门师叔都极力应承了。自己若再不应,不免心狠。小石头笑道:“那灵石子就多谢两位师兄了!”二女在他说话际,直笑得颜若桃花,灿烂璀艳。固是藏在冰清怀中的小狻猊,也受不住如此抖动,从怀里探出头颅,朝外瞧瞧,骨碌的金色眼珠,堪堪转动。 青虚真人见了显然怔忡,对冰清道:“姑娘,这只宠物,你在何处寻得?” 冰清裣衽一礼,很是温婉地道:“回道长爷爷,这只宠物是……他的……我只是帮着带带!”说到他时,显得不胜害羞。青虚真人捋须含笑,道:“灵石子,你的福分果然不小。这只宠物的身份非同小可啊!” 小石头搔首,道:“请师叔指点!”那会在幽谷,他只知道和小狻猊玩耍,而小狻猊的来历,两位仙真级的师傅却从不说予他晓。故而,他只晓得小狻猊甚是神秘,不同寻常兽类,只是真正的来历,倒也不详。 青虚真人道:“走吧,咱们边走边说!”说着,当先而行,步出王府大门。 众人到得街上,途中百姓多有观望。只因他们一行人看来着实怪异得很。青虚真人道袍飘飘,行如云,止如山,无不流露出仙逸之气。尤其鹤发童颜,目澈如水,但凡被望之人,均感心头畅然,胸怀为之一爽,仿佛所有人间烦恼,皆已散去。 惊霓子破纳麻衣,破草鞋,腰间悬一大大的红色酒葫芦。乱七八糟的白发里,偏偏露出一张比小儿脸尚要嫩上三分的大脸蛋,又总挂着玩谑不恭的笑容。红红的酒糟鼻时而一翕一翕,忽撇嘴,忽翻眼,比那变脸的技人还会变脸。 另一老儿,生得高大,灰发红颜,苍浑威武。走路时,仿佛双眼都不愿意张开,仅是微隙一线。可那傲睨众生的霸气,固是道边的小贩也能感受到。 这些种种,倒还管他去。毕竟汴梁城刀剑盛会在即,这段日,奇装异服之人多如牛毛。伊始,百姓还多有指点,时至今日,早就见怪不怪。实因另外的二男二女俊秀异常,貌胜万人。苏吉面白如玉,服装华丽,几如天上金童。 小石头身才雄伟[整理],偏是一袭儒装,更显气宇轩昂,人中骐骥。而且,百姓也认识他,正是大周忠良之后,才冠汴梁,文盖当世的震北王世子。 邓蓉与冰清,均着素装,娴雅如仙,我见犹怜,端是不可多得绝代佳人。邓蓉杏脸桃腮,行似柔水,偏生微带飒爽;冰清虽蒙白纱,但见着邓蓉美颜之人,均想,她也决计不会差到那里。二女一般的柳腰花态,相若的婀娜娉婷,踩着青石板大道,那轻盈如云的动作,便如刚从天空飘下,令人惊艳,教人不敢亵渎,使人陡生爱花惜花,又不忍摘花之心。 前些日,震北王府被媒婆们几乎踩断门槛的事,百姓早有相传。而今见得邓蓉和冰清,皆道,这二女多半是赵世子新找的恋人。除极个别好色的地痞混混稍有不甘外,余他百姓俱是暗中祝福。直盼着一心为国的赵王爷后裔可要绵连延续,多子多孙才好。 正文128章巧计破悬 四人走不多会,在道中百姓们的默默观望下,到了一脉堂。杜雍瞧着小石头到了,又带着恁多气质不凡之人,很是高兴,兴奋地把众人迎进内堂。小石头囿于事情极多,也无暇多谈。在得知杜雍已把所有原料备妥,立时便把秘方给了他。要他先按秘方上所说,把伤药的初级成分先熬成丹丸。待改日,他亲自用炉火炼制。 要知道,圣品伤药在元虚的眼里虽不算上等,但如要杜雍一己之力便想凭着药方炼出来,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是以,杜雍眼下只能做些下手的活,要炼成品,仍需小石头亲力亲为。一席话,说不多久,小石头便抱拳作别。杜雍原想留他们吃饭,他见小石头身旁之人个个不凡,即便惊霓子穿得破烂,但也教人深感忻忻自得之深趣,落落不羁之气象。这等样之人,原就是他极力要相识的。可小石头这当儿那有闲暇吃饭,推说改日再叙。 出了一脉堂,众人复又上路。途中,小石头方知小狻猊的真正来历。诧异道:“掌门师叔,依你这般说法,这小家伙还是神龙之子?” “不错!传说中龙生九子,这狻猊便是第五子,性纯善,又喜烟。而且,待它长大后,当了你的坐骑,对你可是有着莫大的好处!”青虚真人含笑道。 “师叔,那到底有什么好处呢?”小石头再问。他倒不是念着好处要自己得,只是想到,如若狻猊对人有益,而且,冰清也能受惠,那便把小狻猊送予她便是。 青虚真人思虑半晌,道:“仙人略分三等,你可知晓?” “三等?”小石头愕问。 青虚颔首,又道:“传说中仙人可以腾云驾雾,御剑万里,但他们也有坐骑。其中又分兽骑和禽骑,两者以龙凤为首,不过不到金仙之境却也休想驾凤乘龙。其次,则是麒麟、狻猊、貔貅、仙鹤、青鸾、金雕这一类的神兽,若无天仙级别,那也驾驭不得。再往下,层次便愈低。今日时辰紧急,也就不多说了。修道人若能觅得一只神兽当坐骑,其中的好处当是不言而喻。因为神兽均能上天入地,穿山潜水,与天地相近,则可助修炼之人混杳冥而通大道。这可比仙丹还要好上万倍!” 小石头道:“师叔,照你如此说法,这神兽对寻常人岂不是无用?” 青虚笑道:“怎会无用?至少能保护人吧?” 小石头陪笑,寻思着,冰清毫无武功。目下小狻猊又喜欢她,倒是甚善。二人说话时,均用传音术交谈,故而旁人一无所知。 走不多久,英雄馆已到。馆门口有四名带甲兵丁守卫。那四人瞧着小石头等人奇装异服,只道是来登记入馆的。一人道:“你们要入馆么?” 小石头道:“不错,峨嵋和崆峒两派住里面吧?” 便在这时,只听得有人喝道:“好你个大魔头竟敢寻上门来?”说话的正是宫权。他在馆内闻得有师弟来报,说那天罗魔宗领着一大梆子的道俗之人往英雄馆来了。气极下,禀了浮舟子后,便先出来寻小石头理论。 前日亲眼见他做了浮舟子的帮凶,小石头对他鄙夷得很,也不睬他。宫权喝问,对方不理,闹了老大没趣,心下越发愤懑。“噌”的一下,拔出长剑,道:“大魔头,休要欺人太甚。今日宫某便要为何师弟报仇!” 小石头看看青虚,见他没有说话的意向,当下道:“你要寻我报师弟的仇?那我问你,谁又来找你们青城报那廖充的仇?”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一下震得宫权身子一颤。前日之事,直到刻下,他仍心有余悸,始终忐忑不安,生怕被金蝉真人察觉。一直捱到如今,心绪刚刚缓和,却教小石头一石激起千层浪。他骇然地回头一顾,随即色厉内荏地道:“大魔头,你在胡说什么?” 小石头嗤鼻,道:“我胡说?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宫权再克制不住心下恐慌。他原本性子虽然暴烈,但从不胡作非为,至于弑杀无辜那便愈发不会。前日之事,严格说,全是浮舟子所害。他身为门徒,本着孝心,这揭发师傅罪行的事,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得。说来说去,他目下当真是夹在罅缝里,左右为难。起先尚盼着此事没人晓得,许就这么隐了。怀着侥幸心思,好不易捱了一晚,又过了一上午,孰知这报应恁快便来。 正值彷徨,崆峒派的散桑真人和峨嵋派的金蝉真人已各带门人弟子由里走将出来。他们老远见着小石头,先是心下一喜,忖思着,你是地狱无门偏闯来。俟见着站在边上,始终脸带和煦笑容的青虚真人,二人心头均自一震。如世俗人般暗呼了声乖乖隆的咚。 二人论辈分皆比青虚晚了一辈。上前一稽首,道:“青虚前辈大驾光临,恕贫道等有失远迎!”这会,浮舟子则在后面远远掇着。见着宗主都是礼仪十足,自也不能缺了礼数,于是越前,道:“青城掌门浮舟子见过青虚前辈!” 青虚还了一礼,笑道:”三位均是掌门,贫道不敢当此大礼!” 略微寒暄之后,金蝉忽然指着小石头,冷言冷语道:“此人是天罗魔教的魔宗,青虚前辈,您可要当心着了,魔教之人可是没甚心肠的?”散桑也道:“不错,青虚前辈,您何以与他一同前来?” 青虚笑道:“贫道今日来此,就是为了本门弟子与三位掌门之事而来。”指指小石头,又道:“这位诸掌门口中的魔宗正是贫道师兄,元虚真人的得意弟子。至于他身兼魔宗之职,其实是本门劝人为善的一着妙棋。诸位想,如若素来十恶不赦,无恶不做的天罗教能在本门弟子的感化下,重新向善,那是一桩多么大的功德?” 这当口,惊霓子与阙邪子很是佩服师傅的胡说功夫,原本没有的事,如今被他说得犹如真事一般,且一本正经地冠上了个正义的名头。惊霓子朝着小石头笑笑,小石头只得回以苦笑。而苏吉见着平时几如神人般的两派掌门在自己的祖师面前,恭敬有加。心中虚荣大增,直想着,自己如能投入昆仑门下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散桑不语,他在思虑青虚的话语,边上散宜生也在沉思。金蝉却道:“青虚前辈此言差矣,魔道便是魔道,岂有向善的道理?俗语说,除恶须当务尽。嘿嘿……贵派倒好,非但不除恶,反而助起恶来?真是本末倒置,是非不分啊!” 青虚肃容道:“你说本门助恶?可有甚么根据?” 金蝉道:“前辈,你口口声声说这大魔头是你昆仑派的,又说他成了天罗魔宗,实是为劝人向善?那么,他又为何杀了本门支派弟子何风?还有,贵派的阙邪子道友,昨日不知为了何故,又杀了贫道的徒孙寥充。哼哼……这难道就是前辈标榜的所谓劝人向善么?” 阙邪子被人胡扣罪名,顿时大怒:“混蛋,谁说我杀害了峨嵋弟子?” 于此顷刻,小石头传音,把浮舟子暗害廖充的事予青虚说了。青虚听完,止住阙邪子的叱骂,对金蝉道:“此事其中必有误会,贫道相信阙邪子决计不会无缘无辜地杀害贵派弟子。” “哦!那依前辈看,敝派弟子是自戕得喽?”金蝉冷笑着。纵是阙邪子适才指着他鼻子大骂,他依旧沉稳若定,不暴不噪,的确不愧为一派掌门。 散桑道:“青虚前辈,阙邪道友有没杀害峨嵋弟子,虽说尚有疑窦。但这大魔头在山林道里指示魔教妖人杀害我门下的护卫,却是不争的事实。当时,贫道师弟散宜生亲眼目睹,且与魔教两位妖人过了数招。前辈对这一点不会也否认吧?” “哼!那妖人那会还杀了本座的弟子何风。”浮舟子突然大声道。 青虚冷然道:“此事,本座已然详查。说来是你们两派弟子的不是!”散桑等听了,人人气极,但无奈青虚的辈分和名望摆在那,一时,竟只能憋着。青虚又道:“散桑,你的那位弟子就是楚王世子吧?” 散桑颔首。 青虚笑笑,接着道:“他在长安由于一些琐事,与灵石子结了怨隙,却不罢休。于是,趁灵石子被秦王发配际,勾结青城门人在道旁伏击他,企图弑戕人命。不敌余,又不罢休。联系了无极岛的隗斗,在那死撑活撑,最终妄自送了手下的性命,却又怪得谁来?散桑掌门收下这种为些小事便想致人于死的恶徒,实该自我反省才是。” 散桑闻言,直气得嘴唇发白,在那呢嚅半晌,却硬是说不出半字。 浮舟子道:”青虚前辈的意思,本派门人便这么白白的死了?” 青虚道:“那你又想如何?是贵派弟子先行图谋不轨。如今送了性命,难道还妄想本派的灵石子与你那逆徒陪命不成?”他自说话始,便咄咄逼人,毫不留人余地,与传说中云淡风轻的仙逸之态,迥然相异。倒颇有些世俗绿林大豪仗势欺人的模样。 散桑素傲,否则也不会自称天下拳剑第一人。起先初见青虚,念着他老人家的传说和威望,有些发憷。可如今被其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那也顾不得了。 大袖一拂,不悦道:“青虚前辈,贫道念你辈分大,是以尊你一声前辈。可你仗着辈分与昆仑之势,处处欺压我们这些小辈。而且,处事不公,偏袒已极。贵派门人明明误入歧途,成了大魔头,你非说为了劝人向善。他杀我两派门人,你不问何故,便说咱们是咎由自取。你如此飞扬跋扈,欺压咱们,又算得什么前辈,什么真人?” 青虚真人呵呵一笑,道:“好,你们要证据,贫道给了便是。你们说本派门人阙邪子杀了峨嵋弟子廖充?” 金蝉道:“正是!还望前辈给个公道!” 青虚道:“会的,你放心便是!”又道:“本门有个法术,可以让人回忆起当时情景,也能让人说出隐藏心地的秘密。”说话时,清澈幽邃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掠过。尤其望到浮舟子时,更比旁人停了久久,方才离去。 浮舟子心旌惊悚,忐忑不安。 闻着有此神奇法术,散桑道:“前辈既有这样的神术,那请快快施展。” 青虚真人微笑道:“施展法术之前,有些准备功夫要做。”回头道:“惊霓子,你先带这位青城大掌门离开这里。待为师唤你,再把他带来。”惊霓子抱拳:“是!”他此刻收起原本的嬉笑之态,眼下正值关键,情知万不可马虎。 浮舟子惊恐道:“为何要带贫道走?贫道不走。”说话时,朝金蝉真人望去,直盼他能出言阻止。心中有鬼的他,闻着青虚要施法调查廖充的死,顿时汗流浃背。千想万想,又没想到,青虚竟不让自己在旁观望。这般如待审罪犯的感觉,让他惶恐不已。 瞧金蝉望来,青虚真人道:“金蝉,你就不想晓得门人真正的死因?”这话一说,原本摇摆的金蝉登时决心坚定。说道:“浮舟子,你随惊霓子道友先避上一避。” 满目望去,自己的盟友全是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对青虚真人即将施展的法术,如饥似渴,偏无一人想起为自己说上一句。时下显然胳膊拗不过大腿,浮舟子叹了一气,郁郁地随惊霓子往后院行去。 青虚瞧瞧宫权,澹然道:“你唤宫权,是青城门人?” “是!”宫权拱手道。任他对小石头恨之入骨,可当着青虚的面,依旧必恭必敬。 青虚手一翻,手心里多了枚玉扳指,道:“你拿了这玉扳指寻个去处埋了它。” 众人费解,宫权更愕。回头望望金蝉真人,眼下浮舟子不在,他惟有听取峨嵋宗主的意见了。金蝉道:“宫权,照青虚前辈的吩咐去做。”他也想知道,青虚到底卖什么关子。又如何凭枚扳指,便可察知廖充的死因。 宫权忧心忡忡地接过扳指。昆仑一派的神秘,正邪两道向来如雷贯耳,据说派中长辈最终大多升天为仙。故而,此刻情形,他是相信得多,怀疑得少。寻思着,万一被人察知廖充是师傅所杀,那青城与峨嵋的梁子,也就结下了。任他满心不愿,怎奈情势迫人,暗叹一声,怀着侥幸,跑至馆内的一处小树林,掘坑埋下。 待他回来,青虚子也没说话,只是右手掐诀,在那装模装佯的念了几句不知名,旁人更是听不懂的咒语。随后,睁开双眼,道:“宫权,本座问你话的时候,只要回答是与不是,其它的不用说。听清楚没有?” “嗯!” “不要嗯,要回答是!”青虚肃容,再次叮嘱。 “是!晚辈知道!”宫权此刻豁出去地寻思,就看本门祖师保不保佑了? 青虚改容,微笑着问:“你埋的时候,你师傅不在吧?” “是!” 青虚掐掐手诀,笑笑,又道:“埋在小树林里?” “是!” 青虚更是笑得高兴,道:“你没想到,本座能算出来吧?” “是!”宫权牢记嘱咐,迳直回应着是与不是。旁人费解,压根不知青虚真人在搞什么玄乎? 青虚忽然须发贲张,威严万分地沉声道:“所以,做什么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下岂有永远隐瞒的事体?哼……”一声怒哼,却见宫权忽然软软倒下。 金蝉与散桑大惊,不知青虚真人何以要震倒宫权。与此同时,却闻得惊霓子在后边哈哈大笑道:“浮舟子,你的徒弟已经把你的丑事全拆穿了,老儿劝你老实交代,省得牵累青城一脉。” 浮舟子惊色满面,他初来那会,闻得宫权口口声声应是。还说埋尸体时师傅不在,又交代出尸体埋在了小树林里。他如今只恨,昨日为何不杀人灭口,非要慈心作怪的留了宫权一条性命。孰知,偏是牵扯上了自己。他脑子一片糊涂,心知逃是逃不了。目下三位掌门任一人均是剑仙之流的人物,脚踏飞剑便可日行万里。 他打定主意,今日便是死赖也要赖掉,大步跨出,朗声道:“休要胡说,那峨嵋弟子廖充明明是你昆仑派所杀,何以栽祸到贫道头上?” 惊霓子跟着,凑在他耳边,嘿嘿怪笑道:“你徒儿都召了,你还不承认?可怜那廖充不过与你争了几句,便被你在背后一剑刺死。唉……他死得好可怜哦!”这会纵是白日,可他唉声叹气,口吻又学足了惨叫,竟教人凛生寒意。 浮舟子意怯地避开他,强颜冷笑道:“你们昆仑别的不会,栽赃嫁祸倒是大有本事!依贫道与廖充的关系,有何理由要杀他?”由于心虚,故而这句话似嫌吞吞吐吐,声调间更是颤抖闪烁。 金蝉等人完全不知其中奥妙,只道浮舟子是气极的缘故。刚想帮着说话。察颜辨色的冰清,心知若让他们说话了,前面努力将一切白费。须知,青虚适才的故弄玄虚,悉数是她的主意。若不能迫得浮舟子原形毕露,未免太窘,也嫌得自己忒没本事。平时总是吹嘘,可到临用时,却不灵光。 当下一步抢上,迫着他,脆声道:“因为你发现他身上有峨嵋派的修道心诀!” 浮舟子心绪早乱,此刻是只是硬撑死赖,在冰清那清澈双目地盯视下,居然有惶恐之感。 不过他虽做了错事,可也不愿被人诬赖,大声辩解道:“没有,他身上那有什么修道心诀?”冰清再道:“你徒弟说了,他昨日埋妥尸首,拿了修道心诀后,便想回来交了给你。殊不知,刚从廖充身上取出,便被你给抢了!因为你不放心他,始终在旁看着!” 浮舟子大声回道:“胡说,我没有!” 冰清半刻也不放松,紧紧地追问:“有,你说谎!” 浮舟子虚汗滴落,青筋暴起,扯着嗓子道:“没有,我昨天杀了人后,便走了。” “哦!原来真是你杀的!”惊霓子嘻嘻地笑着,面上全是嘲弄。指着浮舟子,道:“眼下你自己都招了,还有什么话好说?” 青虚真人双眼凝光,望着浮舟子道:“明明是你弑杀,偏生想着嫁祸他人。如此作为,那有半点道人的模样?无量寿尊……”一声道号慑人心神,直震得内心有鬼者无不双股打颤,浑身汗毛发悚。 浮舟子大叫:“原来你们诈我?”情急下,他连贫道也不喊了。 阙邪子道:“诈你又怎样?若你心中无鬼,又有何惧?” 面对昆仑诸人的义正严词,浮舟子虚汗滚落,滴滴哒哒。回过头对金蝉道:“宗主,您要相信贫道,我是被冤枉的呀……” 散桑在旁哼了一声,拂袖而去。眼下这情形,除非是刻意包庇,不然的话,任谁都看得出来,廖充定是被浮舟子所弑,随后又嫁祸阙邪子。散桑为人心高气傲,但本性不坏,对恶人尤其恨毒,若非浮舟子是峨嵋一脉,照他心思,如此残害同门之人,何用怜惜?一剑取了性命便是。 他一走,散宜生跟着走。只剩下峨嵋门人愤怒地看着浮舟子,还有吓得瑟瑟颤抖的青城弟子在那直哆嗦。金蝉真人望望左右,道:“青虚前辈,此事既已另有发展,那先暂放一边。不过,何风之事,还望前辈给个说法!” 青虚见他不依不饶,心下生了恚怒,沉声道:“本座给你的说法,你那所谓的弟子纯属虚骄恃气,咎由自取!哼……”说完,回身道:“咱们走。” 瞧着昆仑派人扬长而去,金蝉气恼已极,回头狠狠地瞪了眼浮舟子,道:“还愣在那干吗?从那来滚那去!贫道相信你是冤枉的。” 这话一说,原本剑拔弩张的同枝二门,顿时各自长吁一气。 浮舟子拭着额头,道:“多谢宗主相信贫道。” 金蝉道:“罢了,罢了……哦!”指着晕倒的宫权道:“还有,把他一起搀去。你这徒儿可没说什么,他是中了诡计和你一样。去吧!” 瞧着青城门人退去,金蝉真人在后狠狠地道:“蠢货!”又回头望着昆仑派离去的方向,双眼极是刻毒地目注远方。喃喃道:“昆仑,昆仑……哼……” 正文129章划袍断交 青虚带着众人嘻嘻哈哈,笑言笑语地从英雄馆回到王府。 到了一处静僻园落。 青虚真人对众人道:“贫道看那金蝉子野心不小。他始终认着何风之事,显是想寻我昆仑派的晦气。” 惊霓子大咧咧道:“怕他做甚?他敢来,我与老四打得他爬着回去。”阙邪子道:“老三说得不错。师傅,那金蝉子虽然练成了峨嵋仙剑术,可我和老三联手的话,也不惧他。”苏吉也想说几句豪语,但想起自己的辈分,顿时噤若寒蝉。只是脸上跃跃欲试,心道待我学了大本事,定把那两个臭道士好好的教训一顿。 青虚真人道:“你们知道什么?以为峨嵋派就这明面上这些实力么?咱们两派若是发生了争斗,只怕世间百姓要受苦啊!”这话说得悲天悯人与适才在英雄馆威风凛然之样大是不同。 惊霓子道:“师傅,那你跟咱说说,峨嵋还有那些隐藏实力?” 青虚道:“说来话长,不说也罢。反正你们要记住,不到万不得以,不要轻易与峨嵋或崆峒发生任何纠纷!” “那万一是他们先惹上咱们呢?”惊霓子显得委屈地道。 青虚真人肃容沉颜道:“那咱们也不用忌惮,该动手便动手。有些人如果不打怕了,他们是记不住的。” 惊霓子呵呵笑道:“师傅所说,弟子收到!”阙邪子也大声道:“弟子也收到了!”二人生性恣肆,若要他们委曲求全,那是万万不能,可如今听得无须忌惮,只要放开手来,各自喜不自禁。 这会儿,小石头却是愧疚万分,衲衲地道:“师叔,全是弟子的错,给你老人家惹了这多麻烦。” 青虚笑道:“师叔再不多久便要飞升。临走前,能热闹热闹,也是桩高兴的事。灵石子,不用心有歉疚。要知道,野心家行事,纵是没有借口,他们也会自己找。三派流传数千年,向以本门为首。峨嵋与崆峒两派其实早已不服。只是有时顾着面子,拉不下来。没想,这代的峨嵋掌门却是个人物。哈哈……”一番话,说得豪气干云,几如武林大豪。 过了会儿,又道:“今日之事全亏这小女娃机灵。”他指着冰清,又道:“若没有她,浮舟子的罪行便没法揭穿,而阙邪子铁定被他们诬赖上。日后就算两派斗上了,他们便又多了一个理由。眼下,只怕金蝉子正烦恼着该如何惩治浮舟子呢!呵呵……”说到这时,又如个顽皮的小娃儿仿佛知道邻家小孩要受罪,在那幸灾乐祸。 惊霓子陪着大笑,阙邪子偏是笑都不笑。 冰清忙谦道:“道长爷爷过奖了。刚才若没道长爷爷的威风凛然和惊霓子前辈的插科打诨,相信那浮舟子还没那么轻易就范。”小石头朝她敬服地看去,心想,冰清比我会说多了。忙道:“冰清,谢谢你为四师兄洗脱了罪名。” 冰清谦礼,避开他的长揖。 青虚真人笑道:“小女娃不仅人机敏,而且嘴也甜。广智天王有福气啊!呵呵……”看看天色,道:”好了,大伙散了吧。贫道回房静坐去了。” 诸人与之告辞,随即一个个退了。 小石头把冰清与邓蓉送回二人居处。其时,二女住在同一院落。由于一男二女,气氛尴尬,三人也说不得什么绵绵情话,到了居处,小石头拭着汗地开口告退。堪堪出来,便遇着孟光。那孟光心急火燎地奔上来,拖着他胳膊,大声道:“世子,王妃呢?听家丁说,是你惹她生气了?” 小石头愕然,问道:“你没跟着王妃?”自宋仁等人寻到王府,小石头便要孟光保护王妃,不再要他终日跟随。此次王妃进宫,小石头只道孟光必然跟随,不曾想,仍在府里。 孟光道:“没呀。俺前数日陪着奚先生去了趟洛阳,今日刚回来!” 小石头忐忑,问道:“奚先生回来了?”他晓得奚方可没孟光那么好骗。数十日得他教诲,随着日子渐长,那佩服便愈深。世上之事只要落他嘴里,十九中的,无一落空。 “嗯!”孟光憨憨地回道。大大的头颅,点得像掏蒜。 小石头道:“那我先去看奚先生,王妃的事稍后回来予你说。”脱开他手,迳向奚方居处走去。孟光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右手,那五指毫无松脱的迹象,可世子的手臂偏偏就这么滑了出去。再抬头,想看小石头背影,竟已杳杳无踪。忍不住搔搔首,嘟囔道:“见鬼了!” 愈近奚方住处啸月台,小石头不禁提心吊胆,心中愈发胆怯。他既想让奚方出个主意,从仁秀帝手里救出王妃。又担心奚方因自己是假冒的,而当场翻脸。伫在院外思了良久,心想,罢了,罢了,有些事总须面对,若始终推三阻四,怕这又怕那的,未免越陷越深。如是一想,胸中豪气陡升,几步进入院子。却见眼前人影一闪,旋即喝道:“谁?” “是老夫!” 小石头定睛,原是隗斗。忙道:“哦!是隗前辈啊!”暗中却在提防,怕他仍念叨着那劳什子的铜人。 隗斗道:“莫要多罗嗦,本岛神君想见你。” “姜神君?”小石头问着。 隗斗冷声道:“废话,本岛除了姜神君,还有谁是神君?”诚然姜神君对小石头好感大增,但隗斗先入为主,始终以为当日小石头骗了他,心中一直存着疙瘩。是以,这话语嘛,未免冲了点。 小石头讪讪一笑,心想倒也是。又道:“能等下么?在下有事找奚先生。” 隗斗道:“不用了,你的奚先生也在咱们那里。” 小石头惊骇,失声道:“啊!你们……没伤害他吧?”他以为隗斗寻不到破天神指,故而挟持奚先生,要胁自己。 隗斗知他想差,沉声道:“别念叨歪了,本岛再不济,也决不会挟持一个不会武功的人。” 小石头闻言宽慰不少,但想起当日长安,这老家伙便有挟持冰清的前科,却也不能全信。忙道:“好,在下这便去。”他自修罗阴罡大成,又与四大天王斗了数个时辰,不分胜负,信心变得十足,即便眼下单人去见姜神君竟也无惧。 跟着隗斗到了姜神君住的地方紫藤坞。这是一间寻常厢房,比其他人所住的差得很远。进房后一看,只见奚先生与姜神君围着一张圆桌,谈得正欢。虽未高声笑语,可也没甚不同。诧异着,问道:“奚先生,你认识这位前辈?” 奚方站起,笑道:“世子来了,请坐。” 姜神君摆手示意,要他坐圆桌对面。 小石头没得回应,满怀纳闷。迟迟地坐下,看着二人,又问:“你们以前认识?” “不错!”姜神君道,“你的奚先生正是本岛四相之一的谋相。” 小石头怔然,看着奚方道:“先生,神君所说属实?” 奚方颔首,抱拳道:“世子,以前奚某有所蒙骗,实在是本岛名声不太好。奚某怕说出来,吓坏别人。还请世子恕罪。” 小石头道:“这个倒没什么,只是先生何以仍唤我世子?难道先生还不知我的真实身份?” 奚方先是恭谨地道:“多谢世子宽宏大量,原宥奚某欺蒙之罪。”接着,又笑道:“世子如今的身份对本族有天大好处……”话没说完,但他神色里足以表达出所有想法。不言而喻,即便明知小石头假冒,他也要力挺。 听他又老调重弹,小石头道:“奚先生,我的意思早已明告贵岛神君。贵族的大事,我不会参与。”这时,他有些不悦。想起与奚方初遇,他那会口口声声说有感于老王爷知遇,是以誓死报答,愿为赵家肝脑涂地。孰知一旦涉及到夏族,他忠心全失。对于赵家以后是否依旧存在,竟自不问不闻,全然一副陌路人的态度。 没等奚方回答,小石头又道:“至今日,人情世故,在下算是看透了。没想奚先生所谓的知遇之恩,就是这样报答得?呵呵……”说出心底话语,胸中舒畅已极。 奚方苦笑道:“世子,那你想我如何呢?算个计策,害死你?还是立刻到街上,随便逮个百姓和他说,赵家世子是假的?再或是,求本岛神君出手,替赵家报仇?” 一连三个问题,小石头瞠目结舌。寻思着,若他真这么做了,自己倒是头疼。不过,他尽管无语反驳,可思来想去,总觉得那里有甚不妥,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姜神君笑着打圆场,“二位请听本君一言。”看二人望来,续道:“其实咱们两方没什么好斗得。因为,咱们是未来的同盟,更是以前的同盟……” 听到这里,小石头忙道:“慢着,神君。在下何时说过要与你结盟?” 即使被打断话茬,姜神君仍未怒色,依旧淡笑自若。对于小石头,姜神君当真是耐心到了极点。他道:“贵教数千年前便是本教的同盟;如今再次结盟,只是复仇而已。而且,你既然接任了截教教主之职,那么贵派的首任教主多宝道人,你难道就忍心让他继续在天涯海角受那真火的炙熬?” “多宝道人?”小石头想起圣宗秘窟的修罗秘诀的最后留言,确有多宝二字。 瞧他在思考,姜神君道:“华族信龙,夏族喜凤。我族领袖蚩尤自和轩辕一战被分体为四,一双手臂化做刑天,尽管战败,却最终双手舞干戚,戕了已成天帝的轩辕;接着头颅衍化大舜,凭智慧取了天下权柄;这样的辉煌,你难道不羡慕?”利害述说后,他开始利诱。 小石头道:“在下可不要这样的辉煌。我只想平平安安的过一世,当个寻常人,便已足矣。” “没出息!”姜神君轻斥,又道:“你若再推三阻四,休怪本君对你不客气。” 小石头呵呵笑起:“神君,莫要忘了这里是谁的地方?”姜神君哼道:“别以为你人多,本君就怕了。而且,你虽然臻至天境,但功力未稳,经验乏缺,本君要斗你依旧十拿九稳。” 瞧他愈说愈恼,小石头也不想与他闹翻。说道:“在下继任这天罗圣宗之位,说来,纯属阴差阳错。在我心里,毫无半点争霸天下,图谋权柄之心。至于,神君所说的宗教之争,在下更不想参与。所以,请你以后别再逼迫在下。” 姜神君哈哈笑起,直笑得小石头不知所谓时,他忽道:“你以为,你不想参与天下逐鹿,天下人就会放你过关?呵呵……本君告诉你,天下纭纭众生便是这贼老天的棋子,而这纷纷扰扰的天下局势,便是贼老天的棋盘。只要你降临世间,就无可避免地成了棋盘中的过河卒子,只能前不能后。除非你能悟通大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方可逍遥苍穹。” “悟通大道?”小石头低声沉吟。对于姜神君的一番话,他深有体会。有时候,确实会有许多不可预知的事接踵而来,令人深陷其中。 姜神君又道:“本族领袖蚩尤在第一次化人时,是因心中怨念炽盛,故而衍刑天杀黄帝;可第二次头颅化人,却非他本心所愿,而是天帝甭,上界乱,有心慈夏族者,用无上法力所为。可最终,仍是落个惨死。”说到这里,显得不胜唏嘘。 接着道:“第三次化人,是埋在东方的一对下肢。斯时,夏族兴盛,旷古未有。可勇士蚩尤的第三次转世,却成了夏族的送终人和埋葬人。他成了帝辛,也就是世人口中的暴君商纣。” 小石头长吸一气,心道,当日也听他说过,商纣那么残暴,原来就是蚩尤的转世。可大舜也是蚩尤转世,怎么就不残暴呢?难道,真是窃国者候,窃钩者诛。历史有胜利者编纂,他想让你名留青史或是遗臭万年,均是笔锋动动的事体。 正当感叹,姜神君道:“失败倒也算了,孰知,这一次又是输了予那轩辕姬氏。而且,本门那会尚出了个叛徒。”小石头灵光闪现,想起南唐皇子语,问道:“姜尚?” 姜神君笑笑,道:“不错,就是此人。他凭着曾是夏族王贵的身份,投奔西歧,为姬氏打下了八百年江山。不过,咱们夏族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八百年里,割据南方在周一代威镇四方。倘不是后来秦皇赢政击败大楚,我夏族兴许便这么重夺大权了。” “那么蚩尤还有第四次转世么?” “有,蚩尤的第四次转世,同样是悲哀的结局。他就是西楚霸王项羽。” “乖乖隆的咚,蚩尤的转世怎么都这样厉害?先不说他本身,单是另外四个转世,那次不是声威赫赫的人物?”小石头骇然自忖。 姜神君道:“霸王重瞳,威凛四方。却不想中了华族的美人计。” “美人计?”小石头想,不会就那虞姬吧? 姜神君这当儿意兴懒散,叹道:“前事也没什么好说,反而令人唏嘘。只望教主能念本族与贵教数千年前的情谊,能助本族一力,本君感激由衷。” 小石头也不知怎生回应,只得道:“那在下回去问问敝教的各位天王和长老再说。告辞……”胡乱寻了个借口,从姜神君房中退出。走在林荫道间,一时百感交集,杂念纷呈。行不多久,忽闻有吵闹声传来。细细一听,竟是穆淳风和通臂二人。这下惊得不小,立时快步赶去。 到了杏花涧,只见场中人明显分成两派。一方为穆淳风和苏眉,另一方则人多势众,正是自己的天罗所属。 瞧着小石头到来,天罗所属朝他拱手作礼。而穆淳风却不动丝毫,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看情势,小石头知通臂的身份已然曝露,不定穆淳风眼下就在向他寻仇。上前道:“怎么回事?” 广智回道:“圣宗,穆兄弟说通臂老弟杀了他仙鹤门的所有弟子,所以,穆兄弟要通臂老弟还命。” 想着,还真这么回事。小石头朝穆淳风长揖一礼,诚声道:“穆大哥,此事全是小弟不对。你若要寻他报仇,不如找我便是。”他想自己是天罗圣宗,通臂灭人全门,确实死有余辜。但他目下效忠天罗,又是圣教里举足轻重的天王级人物,要他向人低头多半能行,但要他自戕谢罪,估计万万不能。就算通臂应了,也难保其余天王不会心生不忿,道自己是在公报私仇。 穆淳风看着他,望了久久,忽然抓起衣裾,撕裂一角扔在地上。大声道:“今日我与你撕袍断交,从此再无瓜葛。”说完,回身即走。苏眉在后大叫:“穆大哥,穆大哥……”跟着追了出去。 小石头愣愣地看着地上的衣角,久久说不出话语。穆淳风与他虽无多厚情谊,但也曾共过患难,可谓良友。孰知,今日就这么翻颜而去。闭起眼,觉得苦闷异常。 天罗所属互相看看,最后落在胡长老身上。胡长老不大情愿地走出来,行至小石头身边,低声道:“圣宗,属下晓得你顾念情谊,有些伤心。但这是他自己说要断交,可不干你事。何况,不定日后这小子还要懊悔呢!” 小石头叹息一声,无语仰天。 通臂倏然抢出,抱拳俯身,道:“圣宗,此愆皆在属下身上。属下愿向穆少侠认罪,任他处罚便是。” 小石头看看他,又望望天罗所属,只见人人目含殷盼和惶恐,显是不愿自己治了通臂。心想,你又何止单单欠了穆大哥,连我都恨不能杀之以泄忿。倘若不是看在其他人面上,你纵有千颗脑袋,我也一颗一颗摘了去。心情极度郁闷下,朝他和其余人挥挥手,道:“你们退下吧,让我一人静静。” 天罗所属很是乖觉地退去。这会儿的小石头在他们心中已是独一无二的天罗圣宗,说出的话语几同天罗神,他们不敢有半丝异议。而且,小石头平时虽然平易近人,也不怎么发怒,可他们偏偏敬畏万分。按心理学来说,是心怀歉疚,找法弥补的惶恐赎罪的心思。毕竟这些人里,除了糊涂二老外都曾做过忤逆之徒,差点害死小石头。 小石头慢慢踱步,看看蓝天,望望白云,瞧瞧左右的鲜花绿树,心中竟是五味杂陈。王妃被仁秀帝禁锢;自己和峨嵋崆峒又结下不可化解的冤仇;这里姜神君要自己参与他们的民族征伐;又说天罗教的首任教主也被人禁锢;此刻,始终情谊笃厚的穆大哥又含恨而去。 愈思愈乱,思潮澎湃,禁不住又是一声喟叹……这纷扰天下何处可以让我宁静地住上几天? 正文130章平淡岁月 自穆淳风一怒拂袖,苏眉跟着而去,又是十数日流逝。 这几日,姜神君也没来劝说,直和奚方在房里商榷着什么。邓蓉与冰清的关系倒是有了长足进步,二女时常下下棋,养养花,逗逗小狻猊,玩得好生快活。苏吉蒙青虚真人慈悲,唤阙邪子收入门下,不过只是徒孙,因为中间还隔着他父亲狂儒。通臂整顿了幻骨门,剔除一些不堪教诲者,留下的精英则悉数入了天罗教。 至于小石头一直担心的使秦之事,囿于王太礼并不想小石头抢了儿子的光彩,仁秀帝再三考虑后,遂决定由王侍郎一人率团出使。同时,圣品伤药也出炉了,连续三炉,备足了万余份。小石头亲自送进皇宫,面呈仁秀帝,只盼依此大功,可以迎回王妃。怎奈,仁秀帝仍是顾左右而言它,但对伤药的炼制,却是大大的夸奖了小石头。改日的朝会上,便颁旨嘉奖,晋封小石头为震北王,赐婚留兰郡主,俟刀剑盛会后,便与二人完婚。 这金口玉言一开,小石头是推也推不了,逃也逃不了,当真头疼已极。不过,汴梁城倒是热闹了。数十万百姓为震北小王爷的婚事敲锣打鼓,欢腾庆祝。一个个奔走相告,笑逐颜开。纵遍东周上下,没一人能有小石头这样高的名望和人心。 囿于仁秀帝恩宠,再加和刘家结了亲事。朝中诸多文武百官纷纷送上请贴,要小石头过府饮宴。小石头一一推却,直到实在无可避免,索性在门外写了通告,说他去北疆阅军去了,所有宴事一概不赴。其实,他本人压根没去,只是派了孟光和广智带着宋仁等人,拿了他的王爷令箭去北疆调兵至京畿,组震北大营。 英雄会馆。 金蝉真人和散桑真人正在一处院落弈棋。周围,秋菊烂漫,五色缤纷,香气扑溢里好一佳境。整座亩大的院落里,却只有他们二人独处。可见,这二人霸道得很。 金蝉喝了一口香茗,捻着棋子,以一种轻松的口吻道:“散桑道友,那大魔头这些日可是风光得很呢!”说着,一颗白棋砰地落在棋秤上,恰好断了散桑的一条黑龙。脸上带着似笑非笑,又极像揶揄的神色。 散桑沉吟棋局,对于他的说法,漫不经心地道:“那又如何?那小子有青虚前辈保着,咱们也动不了他。何况,小子本身实力也不弱。”说话间,执子思虑,觉得金蝉适才一着委实高明,不过也极狡诈,居然声东击西地破了自己的大黑龙。害得棋势局面顿时岌岌可危。 他生性高傲,素来不愿低人一筹,即便弈棋也是如此。当下蹙眉攒额,踯躅不定。不知该继续与白棋纠缠呢?还是索性放弃,另寻他路? 瞧着没挑起他心火,金蝉再道:“看来,散桑道友对昆仑派,可不是一般的害怕?” 这句话犹如利剑刺中龙的逆鳞,散桑拍案而起,怒道:“胡说,贫道会怕昆仑?” 金蝉笑道:“贫道说错了,道友不是害怕,只是忌惮而已。”他见效果极好,忍住心头喜悦,只在脸上稍露笑容。 散桑果然受激,气道:“昆仑?哼,昆仑派又怎样?难道咱们崆峒派就怕了他们?若非咱们三派同气连枝了数千年,就凭这挡子事,贫道就要和他昆仑好生理论理论,为何要保那魔崽子,还收他进了昆仑门墙。” 照理,散桑修道多年,养心功夫也是炉火纯青,决没这么好激。只是昆仑派确实数千年来名压二派,在这数千年里,只须是二派的掌门,无一不想振兴本门,成为三脉之首。而且这多年里,每一代掌门总是有这有那的顾忌,是以总算没酿出三派间的仇杀或争斗,不过小的摩擦,却是常常存在。譬如当日金蝉明明修成了仙剑术,可始终不予施展,直到与阙邪子争斗,实在无奈,才使将出来。否则,还不知他会隐藏到何时? 如今,崆峒与峨嵋相继和昆仑派结下冤仇,絮果兰因全在那大魔头小石头身上。两派只须抓住这茬子,论起道理,他们便大大的划算。而且,时下二人均修成了本门的最高剑术,只待山门百年大开,把掌门之位传予后人,便可与本门的前代长老一样修道飞升。如果不抓住此刻的良机,稍纵即逝,以后再想寻此大好理由,那真比登天还难。 却见散桑一番气话说完,尤不解恨,把手中棋子一扔,道:“不下了,今日好没心情。” 金蝉知他是借题发挥,故意耍赖,但也不揭穿。只道:“好,贫道也觉气闷,今日确实没甚心情。”四下顾目,又望着散桑道:“道友,贫道只怕昆仑此举的背后有甚阴谋。” “阴谋?”散桑骇异回首,追问道:“什么阴谋?” 金蝉一笑,道:“天罗教的前身道友知晓么?” 散桑摇摇头。 金蝉道:“贫道数年前在纯阳洞整理本门前辈留下的古籍,在本门祖师准提真人留下的杂记里,发现了一桩惊天的大秘密。原来天罗教是截教教首灵宝道尊的大弟子多宝道人所创。” “多宝道人?”散桑面色一变,道:“道经记载,他不是被西方教主接引真人收去了么?” 金蝉道:“收是收去了。但在接引真人改西方教为佛教时,他又趁着真人事物繁忙,偷偷溜回了中原,创建了天罗教。之后,此事被本门祖师准提真人察觉,便再三相劝,要他回到西方。可他固执异常,非要留在中原。本门祖师一怒之下,把他禁锢在了天涯海角。” 散桑不解他何以要说这些陈年烂籽麻的事。问道:“此事与昆仑又有何关系?要知道,当年灵宝道尊被道祖禁足,昆仑阐教可是出了大力的。” 金蝉道:“道友,此间关连正是贫道稍后要说的猜疑。道祖鸿钧一气化三,分道德天尊,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如今世上道宗可大多属道德门下和元始门下,至于灵宝一脉,你可曾见过?” 散桑又是摇摇头。他觉得自己此刻似乎在被金蝉忽悠着。但金蝉此刻所语,又非常具有诱惑力,要他就此不听,却也不大甘心。 金蝉道:“你我二派是属那一脉啊?” 散桑道:“本门属道德一脉,贵门自是西方教宗留传。” 金蝉道:“那就对了。昆仑门下是元始一脉,当年商周一战里,其实元始天尊并没出面。阐教弟子实是受了西王母的杏黄旗之令,无奈下山,襄助周武灭商。当时敝派祖师和贵派祖师可全是出了大力的。不过嘛,依贫道看来,元始门下如今想翻悔了。他们已和灵宝一脉联上了手,想一同对付咱们。甚至说,想把咱们二脉赶尽杀绝。” “他们敢?”散桑大声道:“难道他们就不怕道祖发怒?” “道祖发怒?”金蝉笑道:“散桑道友不要自欺欺人了。这多年,可曾听过道祖的事迹?依贫道看,道祖与元始天尊兴许在数千年前就不在这个空间了。” “不在这个空间?那他们会去那里?而且,灵宝天尊当年不就是被道祖禁足的么?”散桑疑惑道。 金蝉笑道:“元始天尊的前身本就是原始天王,而天王的前身也就是大神盘古。他裂开天地,元气大伤,以致轮回转世,最后更是当了道祖的弟子。可你想,曾是大神的元始天尊又岂甘愿长久做一仙人,而不试图恢复原本的实力?所以,贫道敢断定,道祖与元始天尊早已去了天外之天,[]潜心修炼去了。至于灵宝天尊被禁一事,说来,实也简单。你想,道祖远离,元始天尊又不在,贵派的道德天尊与截教的灵宝天尊必有一场争夺道宗大权的战争。只不过,贵派的祖师有远见,他先寻了帮手,灵宝天尊势孤力单,最终自然只能落得被禁的厄运。嘿嘿……” 散桑听得是一愣一愣,迟疑道:“你说得是真的么?” 金蝉摇摇头,道:“目前属于贫道的猜想,但贫道确认,这猜想十九中的,决计没得差虞。” “猜想?”散桑脑子一晕,心想,这牛鼻子够会忽悠的。他糊里糊涂中,连自己也是牛鼻子中的一员也忘得一干二净。 金蝉又道:“散桑道友,你我可要做好准备!那昆仑派如真的和天罗教结成一线,凭咱们眼下的实力,倘若没有长老们帮忙,决计是被其凌辱的份!当日城外一战的耻辱,散桑道友莫非就这么全忘了?” 散桑颔首,问道:“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咱们各自破了本门的规矩,以掌门令牌唤出那些潜心修道的长老?” 金蝉道:“不错,倘如昆仑派真与天罗教联了手,咱们也惟有这个法子了。” 散桑愕然,看着他,又望向远方的天空,久久无语。便在这会,一身素衫的散宜生飘然走来,手上拿着一张信筏,走到散桑跟前,恭敬地道:“师兄,楚王来信了。”散桑收回览天的目光,转身接过信筏,稍一顾阅,讶道:“楚王唤我等参加长安的刀剑大会?” 散宜生颔首,道:“信上是这么说得。” 散桑考虑须臾,道:“那咱们要回去。” 散宜生点头。金蝉却道:“道友,贵派就任那魔头在汴梁逍遥了?” 散桑道:“那还怎地?秦皇病危,两子夺嫡,国势大乱。你我两派的基业均在秦境,若此刻不回去,只怕基业有损。而且,刀剑大会又移师长安,不回去,难道在这干吃不成?” 金蝉眼眸一亮,道:“不错,那敝派也回去。至于那魔头改日再和他算这笔帐。” 大周皇宫养心殿。 仁秀帝放落手上书本,对边上一老太监道:“黄丙渊,自朕下诏赐封赵世子为震北王,他有何举动啊?” 黄丙渊机灵,立时走到案前,谄笑道:“回皇上,据密谍奏报,赵王爷派人去了北疆后,自己始终待在家里。” 仁秀帝不耐道:“朕知道他待在家里,朕问的是他府里的人有没什么异动?” 黄丙渊道:“赵王爷府里的倒没什么,每日奏报,他们只是练练拳,养养花,偶尔斗斗嘴!” “斗嘴?谁和谁斗啊?”仁秀帝诧异,寻思,天罗魔教这梆家伙不愧是魔道中人,明明自家人也斗个没完。他这样想诚然没错,可偏偏忘了自个儿的臣工,每日朝会上也没安静的时候。 黄丙渊道:“主要斗嘴的好像是那日在汴梁城追杀赵王爷的高手和一姓胡的老者,二人时常吵个没完。” “追杀赵岩的不就是无极岛的人么?怎么他们又和天罗教搭上了关系?”仁秀帝颇感愕然。 黄丙渊道:“这秘密,奴才尚没查出来。” 仁秀帝道:“那你要抓紧!知道么?” “咋!” 仁秀帝又道:“哦!洛亲王叔怎样?” 黄丙渊道:“老王爷每天吟诗唱赋,舞文弄墨,与王妃恩爱情笃,含儿饴子,日子过得很是轻松逍遥。” 仁秀帝蹙眉,道:“不管如何,监察断不能倦怠。” “咋!” 仁秀帝继续俯首阅书,过了会儿,想起什么,忽道:“替朕把郑恩传来!” 黄丙渊跑到殿门,唤了名小太监传皇上口谕,宣雁翎军统领郑恩觐见。 过了大半晌,一身朝服的郑恩踏进养心殿,朝仁秀帝三跪九叩,口呼万岁。 仁秀帝笑着要他平身,说道:“郑卿,雁翎军练得如何啊?” 郑恩道:“皇上,雁翎军战士人人拼命,个个奋勇,操练起来无不竭尽全力,就等着为皇上效命了。” 仁秀帝很是高兴,笑道:“好、好啊!呵呵……”笑了会儿,又问:“人说震北军能以一敌十,以十击百。不知爱卿的雁翎军是多少啊?” 郑恩道:“回皇上,雁翎军决不比震北军差。” “哦?呵呵……”仁秀帝笑道:“震北军可是本朝最强的军队,向有天下第一军的称号。你的雁翎军能和他们差不多,岂非本朝有了两支开疆拓土的雄军?” 郑恩赧颜道:“皇上过奖了。微臣的雁翎军虽然勇猛,但人数太少,那有资格开疆拓土?” 仁秀帝道:“人数少倒是不急。朕已下了旨意,要赵王爷调十万震北军进京,其中五万驻扎郊北,成震北大营,另五万则调入雁翎军由郑卿你来指挥。” “啊?”郑恩大吃一惊,谁不知二十万震北军只服赵家的人,如今仁秀帝突然调出五万并入雁翎军,其意虽好,但那些震北军必然不愿。到时,只怕要引起两军纷争。他心里有了这顾虑,自然悉数写在脸上。 仁秀帝道:“爱卿不须着急。你和赵王爷不是八拜之交么?在并入仪式上,你请赵王爷也来参与。如此一来,那五万震北军看在赵王爷的份上,再者你和赵王爷的兄弟关系,他们一定对你服服帖帖。” 郑恩怔忡,心想,原来皇上念叨这个。看来,他还是不放心赵兄弟。无奈道:“咋!微臣试着看看!” 仁秀帝道:“不能试,一定要成功,一定要让那五万震北军对你服服帖帖。因为朕已决定了,在长安举办刀剑盛会之刻,由你率这八万人为前锋,朕亲率三十万中央禁军,兵发秦国。” 郑恩一愣,问:“兵发秦国?” “不错,秦皇病危,只在那强撑硬支。如今秦都长安一片混乱。两位皇子各领一彪人马,割据长安东西,在那争皇位呢!如果咱们能瞒天过海,悄悄潜至边境,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袭长安,那所谓的强秦将是指日可下。而且,也能报那边境陈兵恐吓之仇。”仁秀帝煞气凛然地说道。 “嗯!”瞧他胸有成竹,意气风发,郑恩晓得劝是劝不住得,何况,他也想着报仇,秦国陈兵五十万,恐吓本国不许举办刀剑大会,想起来就觉得奇耻大辱。当下连连点头。 几日里,囿于来邀者众多,小石头根本不敢露面,一直深藏王府。 时值秋风习爽,天宇如洗。当此好天气,小石头徜徉于拙政园的竹香廊,想起那日穆淳风便在这里与自己割袍断交,心儿竟觉莫名的疼。他平生朋友不多,谈得拢的好友更少。穆淳风豪气万千,待人淳朴,本与他性情相近,怎奈造化弄人。自己的下属通臂天王偏偏是仙鹤门的灭门大仇。 心念及此,不禁神情倦怠,长叹一气。 不觉看向廊边杏花涧的一棵银杏树,呆呆出神。由树及草,无由地忆起那日在城外小河边,缘于心中默想木性排列,以致指生青草。心想,我水火木都试过了,趁有暇,不如试试金属性。 兴致所至,想到就做,本就是小石头与生俱来的脾性。 过了片刻,只见他浑身渐渐散发出朦胧的白色光泽,先是很稀淡,肉眼几乎看将不出;与此同时,小石头胸中觉得好闷好闷,便如存了一大坨的重金属,沉甸甸地几欲压垮自己,那感觉与瀕临死亡相差不多。一时,骇出心底,暗想,我不会就此练功把自己给练死了吧? 便在这时,旋涡形的檀中穴猛然爆发出耀眼夺目的璀璨光芒。从经络里穿透小石头的身躯外肤,向外迸散。这会的他如同一只人皮灯笼,说不出的怪异诡谲。如单单这样,倒还好说,最令他气苦的就是,这些炽眼光线非但酷热难当,烧炙浑身肌肤,更如一把把利刃,[]撕割周身。但凡光线透处,无不疼痛难熬,当真恨不能就此死去倒是称了心愿。 而且,身子万般痛苦,心神却分外清晰。即便那处汗毛动了一下,或是纠结在了一起,都能明白无误地反应至脑海。这般样的灵敏,换在平时,自然乐不可支。可如今身置酷刑,无疑受罪更甚。他想时下若能迟钝些,或不知身外事,反而值得庆幸。 默默承受着诸般痛楚,心下着实悔恨。 突然,无数道光线倏然隐去,悉数汇聚于丹田。又经片刻酝酿,小石头惊奇地发现,那些光线居然奇妙地组合成了刀形。这时,他不由大慌,暗道,适才光线细小,能从毛孔进出,已是疼不能耐,如今集成这么巨大的刀形,若突然冲出体外,只怕我当场就是腹开而亡,决计没得第二条活路可选。 面临死亡,且在无法回避之刻,他反而愈发宁静。经历过的往事一一闪现,就像重新再世了一次,以致过往的记忆更加清晰。有快乐,有痛苦,有欢喜,有悲哀……这会,他想起了五行的相生相克,暗道,倘非出于好奇,自己何尝会落此绝境。唉……叹息时,灵光闪现。寻思,我体内共存阴阳真气,恰是符合水火两性。当日小河边,指生青草,因无意暗合水生木之理,故而顺利得异乎寻常。然今日想在自己体内生金,明明无土,却硬来强撞,自然倍受折磨了。 想及此,心头悄喜。脑中默想顿变,改以衍土生金。果不其然,如此顺演天机,契合自然,他体内痛楚立告全无。丹田内那柄光线凝结的气刀,渐渐成模糊实体,顺经络跃至泥丸,数下跳动后,猛地破宫而出,直向前方那株银杏劈去。 轰然暴响 足有人粗的银杏居然从中而剖,裂成两笾。小石头睁眼,直看得目瞪口呆,环顾左右,心道,不会是有人偷偷用刀劈开大树,予我开玩笑罢?这当儿,一人拍手走来。小石头定睛,原是神目。却听他道:“圣宗刀法精妙,出手无形,属下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石头闻言失笑,心想,四大天王里神目刀法最为神妙。银杏树无疑是他劈开的,然后故意奉承我来着。这家伙平时见他不苟言笑,原来拍起马屁来,也是一等一的厉害。嘿嘿笑道:“神目天王好兴致啊!你也到园中散步?” 神目颔首,又道:“属下见圣宗适才刀劈银杏,出无痕,收无迹,实是神妙无方,变化多端。可惜的就是,其声稍大一些。若能做到无声无息,悄若行云,圣宗的刀法便可臻另一层次。到那时,属下惟有仰圣宗项背,望尘莫及了。” 小石头一愣,暗道,莫非那一刀真不是他砍得?若他眼下皆出阿谀,那这般样的伪装功夫,实在太厉害了,怕是神仙也惟有上当得份。脑中存着疑虑,回应起来,自显心不在焉之态。神目入在眼里,只道他另有所约,不想自己打扰。心有领会之余,登时告退。 待神目远去,小石头再次一人愣愣地望着那株银杏,横看竖看,都难以置信,如是粗巨的大树竟被自己的气刀劈成两半。 “石弟弟,你在想什么?” 小石头一惊,循声望去,原是邓蓉款款走来。继而微笑:“邓姐姐,今日怎没和冰清下棋呀?” 邓蓉嫣然一笑,道:“冰清妹妹太厉害,我那下得过她?老是输,没趣得紧。” 这逗乐之语,让小石头心旌稍松,笑道:“下棋如打仗,要有全局观,若只争一子胜负,岂有不输之理?” 邓蓉低声自语:“全局观?”忽道:“石弟弟,你讲起话来真怪。这三字,我从没听过,可闻着就有道理。” 小石头脸一红,道:“是么?呵呵……我是乱说的。” 邓蓉道:“乱说就这么有道理,石弟弟你可真厉害!以前,我怎没看出来?” 小石头的脸越发红通,衲衲地道:“以前姐姐与我待得不长,自然很难发掘出我的优点。” 邓蓉道:“那你的意思只要和你待得长了,便能发掘你好多长处喽?” 小石头苦笑,道:“邓姐姐,你是来聊天的,还是来讽刺我的?” 邓蓉咯咯娇笑,道:“好了,不逗你了。是冰清妹妹见你无聊,要我过来陪你说说话,帮着你舒散,舒散……”看着她笑比花开的娇颜,又听着如此暖心话语,小石头胸中一热,诚声道:“你们两人对我太好了?这辈子真不晓该如何报答你们? 邓蓉柔声道:“我可不要你的什么报答,只要你能开开心心,我也就高兴了。” “蓉儿,你……”感慨余,小石头失声叫出久已想唤的两字。心潮澎湃,满腹话语竟自如哽在喉,直是深深地望着这个为自己不计名节,不顾世俗,美丽而多情的女子。心下一个劲地问:“这般恩情,我该如何报答啊?”邓蓉也望着他,二人目对目,内蕴无限深情,当此一刻,均知任何话都是多余。惟有这么互相看着,方能一解多日的相思。 便在这心心相印的时候,偏有两个极不相宜的声音传来。 “喂,我说你隗斗,你别老这么一副死不死、活不活的样子,好不好?” “老夫生来如此,改不了得!” 小石头与邓蓉二人一惊,双双脸红,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胡长老与隗斗正从不远处结伴行来。 胡长老见得小石头,抱拳一拱,道:“圣宗也在这里?” 隗斗却是哼了一声,极是无礼。 胡长老怒目一瞥,道:“隗斗,你哼什么哼?” 隗斗淡淡地道:“老夫高兴。” 胡长老道:“你什么时候不能哼,非在本教圣宗的面前哼?” 隗斗又是冷哼一声,回头不理。他这人喜恶由心,前时,仅凭一句话便对小石头好感大增,可自三次追逐,又因长安城的误会,时至而今,每每见着小石头,均无好脸色。即便姜神君说了多次,他依旧我行我素,不改初衷。 “不许再哼!”胡长老暴起大吼,揎拳捋袖。 小石头忙自拖住他,慰道:“胡长老,隗先生非是本教弟子,他要哼尽可哼,咱们没权利去管。” “老夫就不许他哼!”胡长老仍不愿轻休。 忽然又一拍手声传来,紧接着有人笑道:“好好好,你们打上一架,谁厉害就听谁得?”众人一看,又是惊霓子。数日来,每当胡长老与隗斗有甚争执,他必定在场,决没落空的时候。小石头苦笑,道:“你们就不能静静么?为何一碰面就吵?” 惊霓子道:“老儿可没吵,只是见他们吵了凑凑趣。况且,刀剑大会在即,能先瞧着有人斗斗也不错!嘿嘿……”他依在一处假山上,双腿翘得老高,在那讲一句,喝一口酒,显是惬意无比。 面对如此景遇,小石头正觉头疼,忽有一家丁来报:“王爷,孟将军回来了!” 小石头大喜,孟光回来,便表示十万震北军已然整束完毕,不定已经到了汴梁北郊。当下也不和这梆疯子继续罗嗦,迳往客厅奔去。只在临走前道:“你们可别打坏了什么东西,不然照价赔偿。” 胡长老苦着脸。他身上零碎的暗器倒多,至于银子却是少得可怜,几日来由于时常打斗,[]也被王府帐房罚了许多。如今,可说是一个子儿也没有。想起打坏东西要赔偿,那脸顿时缓和下来,对隗斗道:“今日老夫不与你罗嗦,改日到了刀剑盛会上,咱们再斗。” 隗斗冷笑一声,背转身负手而去。这般蔑视已极的神态,直恨得胡长老牙痒痒,无奈囊中羞涩,禁不住王府的高价赔偿。气得脚一跺,朝相反处走了。邓蓉见了好笑,心想,石弟弟也算找准了他们的弱点。 惊霓子没得见打斗,又瞧着邓蓉没走,在假山上笑道:“女娃子,瞧你模样,对老儿的小师弟还不错嘛?要不要老儿为你说两句?” 邓蓉一愣,随即脸色通红,呸地啐了一口,急急地逃了。后头响起惊霓子爽朗的笑声以及那喝酒太多的饱嗝声。 131章震北大营冷月寒剑-132章烜煚神甲 正文131章震北大营冷月寒剑 汴梁北郊,秋风萧瑟,草木枯萎,时已近冬。 汴梁城北的大道上,正由三匹马疾如奔雷地朝北而去。过不多久,一座绵延不绝,杀气腾腾的军营赫然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随着三骑越驰越近,大营渐渐露出全貌。千面旌旗,忽忽猎猎,迎风招展;万座大营,浩浩荡荡,高掌远蹠。 没等三骑驰近,就见得大营内戟甲烁辉,挥戈映日;只闻得万马嘶鸣,战鼓隆隆。刹那间,从营内驰出一彪重装骑士,分左右人字排开。中间显出五骑,为首一人四十岁许,身躯雄迈,高壮威武;跨下火骝,鬃毛飞舞,腿高躯健。另四人年纪稍轻,不过也均是将军级别。 再细看,驰营而来的三位骑士。当先一人全身软金甲,足踩步云靴。软绵绵的日晖,衬着甲胄的华丽,几如天神驰骋。后面两人,一个高壮,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穿着件黑色半身甲;另一人是个青袍老者,一袭儒衫,衣袂飘飘,宛若神仙中人。 待三骑到来,中间那人举手扬喝:“震北勇士们欢迎小王爷归阵!”语毕,率先下马,铺身叩拜。紧接着,身后那千余名重甲骑兵相继下马叩拜。一眼望去,如乌云临地黑压压的一片。 身穿软金甲的正是刚刚赐封为震北王爵的小石头,另二人则是孟光和广智。自十万震北军领到汴梁,先分去五万予雁翎军,留下五万在汴梁北郊组震北大营。十数日来,小石头是甩手掌柜从没过问半句。之后,拙政园内的众人实在看不下去,今日是逼着他来巡营慰军。 起先,他还老大不愿。毕竟他心里从不想做什么王爷或是什么元帅。目下唯一忧心的便是王妃自那日进宫后,始终没得回音。数次进宫,求仁秀帝允许见王妃一面。仁秀帝总是推辞,偶尔捱不住了,便回道王妃不想与他见面。后来由姜神君道,若他不好生关心震北军,或是掌握不了震北军大权,兴许这辈子也看不到王妃了。 小石头问其故,可回应得却只是淡淡地笑,无奈,只得勉强到这震北大营走一遭。至于身上的软金甲,却是多闻从摩天峰带来的圣宗护身甲,全名——天罗圣铠。据说,穿甲人只须功臻天境,便可不用脱卸,只以心神操纵,便可随意显隐。小石头在拙政园内试了试,可惜枉费了好些真气,天罗圣铠不动丝毫。尚且引得惊霓子讥嘲了好久。 虽然神秘的传说效果没成功,可天罗圣铠的华美无疑令人羡慕。如云状的甲纹,中间托一轮明日,也不知何种材料所铸,偏是比任何宝珠尚要光耀。尤其圣铠的大小长短,更令他惊讶,简直合身得惊人,就像专为他定制一般。圣铠是全身型的,由颈至足,连体浑成;帽盔上有一罩面,能活络上下,估计冲锋时便可落下。两肩缀着狻猊头颅,腰带中央龙首凸起,龙嘴里精巧地咬着一颗硕大亮珠。下身甲裙呈波纹状,织以非金非银的的丝线,显得古朴玄奥,具有深邃雄旷,又精雅致妙的风采。 伊始,小石头尚怕由于圣铠是浑身着体,不定身手不便,穿在身上或许像机器人似的僵化。可圣铠的异处,却令人又吃一惊。圣铠着身,非但没觉着半点分量,更是手脚灵活得犹如赤身裸体。 广智传音惊醒他的寻思,“圣宗,圣宗……” 小石头省悟,忙道:“诸位将军,请起,请起……”面临千余位雄纠气昂的重装骑兵集体敬礼,未见过如此磅礴大场面的小石头早已愣住。若非广智及时提醒,难保他不会就此呆立良久。 广智知他仍有些迷糊,旋即为他介绍:“圣宗,这位是楚虞楚将军,另四位是他的偏将。” 小石头又是抱拳,他听奚方说过,这位楚将军是赵烈当年的心腹,生性勇猛,威不可挡。每每作战,均是横戈跃马,奋勇当先,在军中威望仅次赵烈。没想此次组震北大营,他竟亲自率军到来。想想自己确实失责,这多日从不问外事,连军中到底有多少位将领也不知晓。如此作为,怎生对得起被禁皇宫的王妃。惭愧余,礼数极周,诚声道:“楚将军,辛苦您了!” 楚虞领军至汴梁,数日来未见小王爷一面。原本心中颇感愤懑,觉得老王爷有子如是,真是死不瞑目。孰料,小王爷一来,便对自己执礼恭谨,毫无世家贵胄的傲气跋扈。好感大生,寻思孟将军前言,说道小王爷公事缠身,走脱不开,多半属真。如是一想,怨气尽去,笑道:“小王爷来阅军,末将与五万震北勇士清早便已翘首以待,今见到来,真是鼓舞欢欣,军心大振!” 小石头道:“楚将军过奖了,小王顾景自惭。大军至此数日,小王如今才来。唉……羞愧,羞愧啊!” 见他二人絮叨没完,广智道:“王爷,咱们入营吧。” 楚虞笑道:“不错,不错……是末将糊涂了。王爷,请入营,将士们可盼你得紧。” 一行人按辔徐行,居中进入军营。身后一千余名重装甲士纷纷上马,两队归拢合一,随在后头。这些人甲胄着身,尤其战马配甲,照理该摩擦出声,尖锐刺耳。可从上马至策骑而入,偏偏没有半点声响。可见天下第一军之名并非虚妄。 小石头高坐大马,举目四顾。但见军营严整,将士肃穆,四下里到处是森严肃杀的沙场之势。整座大营绵延无尽,旌旗遮天,煞气蔽日,令他油然而生一种若能仗此大军,搴旗取将必然易如反掌的感觉。这时,他才恍然,何以赵烈当日敢凭三千骑兵便敢勇逐百里,直追北狄腹地。换了自己,只怕也会如此。 楚虞忽道:“王爷,咱们不去大帐了,将士们都在点将台候着。” “嗯!尽由将军安排即可!”小石头在马上微笑道。 点将台很是简陋,高耸于大营中央,前方围满了数以万计的甲士,一个个剽悍勇猛,雄纠气昂,着实为虎狼之军。四周围满牙旗,忽猎直响。众人拾阶,踏上点将台。台上放着一张几案,案上摆着令旗、令箭。楚虞当先行至案前,大喝道:“将士们,王爷百忙之中抽空出来阅军,你们可得为本将军打起精神来,让王爷好生看看咱们震北军的雄风。” 台下将士大声回吼:“北风,北风……”其势直逾霄汉。 小石头热血沸腾,在旁跃跃欲试。他毕竟年少,平常虽然老成,但骤遇这般威胆豪气,一时胆壮心雄,只觉拿云攫石,挥剑成河都不在话下。待楚虞示意,他意气昂扬地走到台前,大声道:“将士们,震北威名孤闻之久矣,直到今日,方知百闻不如一见。咱们也不说什么豪言壮语,但求大伙终有一日拏风跃云,吐阳嘘阴,致身于九霄之上,方才称了震北威名。” 这话说完,下面鼓吹笳鸣,轰轰隆隆;数万金戈铁甲,齐声大喝:“拏风跃云,吐阳嘘阴,致身九霄……拏风跃云,吐阳嘘阴,致身九霄!”声音裂云穿石,回响百里之遥。 广智在后微微一笑,闻得那“致身九霄”四字,寻思着,圣宗这下不想反也不可能了。方今世上,有那位将军或王爷阅军时敢说这样的话?嘿嘿…… 楚虞却是一怔,侧眼斜睨,瞥及小石头满面春风,喜行于色。心想,小王爷到底年轻,说话有些得意忘形了。不过时下士气正盛,要甲士们突改口号,未免不妥。思忖着,稍倾寻个机会点醒小王爷,免得他祸从口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二人心绪缜密,自然思虑较多,可那莽汉孟光半点都未想及。在台上见得如此雄风,直在那咧嘴大笑,眉飞色舞。 小石头回头道:“楚将军,阅军开始吧!” 楚虞点头,在案上抓起一面小牙旗,上下一甩。底下数万甲士顿时阵形分散,组成十数个黑色小圆。每个圆内簇拥着弓矢手,再外是刀盾手,最外围的则是长戟手。放眼望去,犹如黑云锦簇,光寒四射,本是凶险万分,杀机四伏的圆阵,经过完美和谐的组合后居然兴起莫名的美感。 小石头笑着朝广智看看,感慨道:“真是一支雄健之军!” 广智道:“王爷麾下有此大军,再不用惧忌任何人!” 小石头认可,心道,广智此话没错。无怪仁秀帝处心积虑地要剥夺赵家军权。别说手下有如此雄师二十万,即便目下仅有五万,也让我雄心壮志,豪气倍增,仿佛天下再无不能之事。也幸喜我没甚野心,换做他人,只怕刻下就领这五万大军直奔汴梁。想到这里,猛地暗咦,怪了,我怎会有此念头?难道…… 他已不敢继续思索,值此瞬间,竟发觉自己的内心深处也有一股不甘平淡的信念。只是他两世人生迭遭陷害,那长风破浪的心思早随着多舛的命运烟消云散。殊不知,今日在此金戈铁骑前,原本蛰伏多年的野心居然重新飞龙乘云,跃上心头。愈想愈觉害怕,思忖,这多半便是大师傅所说的心魔。我要克制住,否则,神形俱灭都有份。 不觉里,半多时辰的阅军很快过去。 楚虞邀请小石头进大帐为诸位将军训话。小石头欣然而应,下了点将台,往大帐行去。 一众人堪堪到了大帐,忽闻争吵声传来。众人一看,只见三个显是伙头军的家伙在那推推搡搡,吵闹不休。小石头看着滑稽,心想,刚见着震北军纪律严明,奉号遵令,却不想立时便见着有人在营中打斗。他脸露笑容,楚虞自是入眼,好生愧窘。对边上侍卫道:“把他们全给本将军关起来,像什么样子?” 侍卫接令,上去抓人。 小石头好奇他们为何恁大胆子,竟敢在帅帐前吵闹。他虽未带过兵,更不晓得古代军营规矩,但前世电视看得多了,自也明白,像三人这样的作为,换成别的暴躁将军,早就拉下去砍了。旋即吩咐道:“别关,把他们带过来。” 三个伙头军被侍卫带到面前。 小石头打量一眼,见这三人中,二人还算生得剽悍,属于粗犷的人。只是中间一人稍显猥琐,瘦瘦小小,在那以手搓袖,忐忑不安的样子。小石头道:“你们为了何事在帅帐前吵闹斗殴?”话语甫毕,三人顿时唧唧喳喳,你说我嚷。 小石头挥手,要他们住口,又道:“一个一个地说,别七嘴八舌的。” 三人互看一眼,便由中间那猥琐男子说将起来。原来,三人确实是震北大营的伙头军。而这猥琐男子还是伙头军中的小头目叫根发,炒得一手好菜,属于为将军们开小灶时的掌厨人。他数年服役,已存得百两纹银,本想等到服役期满,便回家乡靠这百两纹银讨房媳妇。谁知,今儿个整理包裹时,忽然发现银子没了。 当下便排查人头。盘算来去后,就他旁边的两位最有嫌疑。伊始,他是悄声讨问,说好了若二人把银子还他,他也不是全要,可以让二人抽去百分十的“辛苦费”。可这二人仗着体魄健壮,在伙头军里向来欺压良善。既然业已出手,自不愿再行吐出。何况,百分十的银子,又如何及得上百分百的全拿来得过瘾。 二人一口否认。后来,被根发缠得恼了,索性大打出手。就这么你打我逃,你追我逐地到了帅帐前。 听到这里,小石头向楚虞望望,明白他为何没像电视上那样,开口就要砍了三人。原来是不舍得其中一人的好厨艺。 楚虞赧颜,讪讪一笑。 这会,左首一人道:“王爷,我没偷根发的银子,是他自己搞丢了,他冤枉咱们!”另一人跟着喊冤,说根发胡说八道,仗着一手好厨艺,时常欺压别的同伴。小石头蹙眉,向广智看去。依他想来,广智多谋,必有法子判断。 广智还以苦笑,说道:“王爷,今日咱们还有很多事。这些小事不如交给营中执法官解决。”心下却想,这等无头案子如何可破?一没现场,二没人证。看那二人说话声大,胆色勇猛,就算他们确实偷了,若不动用大刑,想必也不会轻易招供。今日咱们初来,破个寻常偷窃均要大肆用刑,未免教人看轻。 小石头听完,情知广智也无法子破案。思虑须臾,又瞧根发一脸愁苦,心想,他多年积蓄一下不见踪影,的确苦闷。同情之余,不由沉思,心想,总要寻个法子把这难疑给解了。自己初次来到军营,一遇事情便推诿不办。难免教人小瞧了。苦思间,灵光闪现,猛想起当日冰清诈那浮舟子的法子。 他笑道:“本王有法子可以晓得你们中间到底谁说了谎话。”语毕,吩咐侍卫把三人分别押下。又吩咐孟光在其中一人的手心里写个钱字。过不多会,要那手心有字的人上来,问道:“你手心里的钱字还在么?” 那人手心摊开,看看,道:“在,在……” 小石头笑笑,要人把他再押下去。这当口,楚虞有点讶异,不明白小王爷究竟弄什么玄虚。广智却是稍有了解,心道,看来圣宗打算智取了。 又过片刻,小石头再次吩咐把那人带来,问他钱还在不在?那人又回:“在、在……”如此接二连三,连续了五六次之久。小石头与孟光附耳说了几句悄悄话,接着,吩咐把那人带来。 小石头问:“你的钱还在不在?” 那人连续被问了数次之多,心中实已烦躁,倘非小石头有着王爷身份,早已破口大骂。当下气汹汹地道:“在,在,钱还在……” 小石头一笑,也不再问。这当儿,孟光却在为另一人洗脑子。他道:“你听,你那同伙都招了。你再不招认,小心王爷恼起来,一刀喀嚓了你。”另一人千想万想,根本没想到同伙会这么简简单单的招了。只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决计没得虚假。心惊胆战下,噗嗵跪在地上,哭求:“孟将军,我招,我招还不成么?”迅即便把二人如何偷得银子,又藏在何处,一五一十的说将出来。 孟光听完,哈哈大笑,当即便禀报了小石头。 至此,一桩极难破的偷窃案,就这么轻易地被小石头解决。那叫根发的伙头军在孟光手上接过失银,跪在地上千恩万谢,连连叩首。小石头笑着扶起,道:“你这老婆本以后可得藏谨慎喽,不然再弄丢,可找不回来了。” 根发擦着眼泪,抹着鼻涕,哽咽道:“是、小的知道了。以后一定小心藏好了。” 待根发远去,楚虞道:“王爷片言折狱,好计谋,末将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见小石头有此智谋,竟比打了胜仗尚要高兴百倍。 小石头靠智谋破案,心下原正舒畅,闻得夸奖,更是欣喜,当下哈哈大笑。不过,他谦虚已惯,笑了余裕,即道:“楚将军过奖了,本王只是小谋,又怎能与将军决胜千里的智谋相比!” 这下,楚虞更是高兴,他倒不是由于吃了马屁的缘故,实因小石头几句话,让他觉得这位赵家的当代家主,可非寻常纨绔可比。不仅有急智,更难能可贵的便是有风度,懂谦虚。为将者最忌跋扈,有点成绩就骄傲得不成样子。至此,楚虞忧心全放,内心暗道:“老王爷得子如是,该可瞑目了。赵家有福,我震北军没白等他。” 正文132章烜煚神甲 从震北大营回城途中,小石头始终兴奋不已。今日不但过了一把阅军的瘾,更过了一把智破疑案,解民危困的瘾。一路上愈想愈是兴奋。眼帘入处,尽管秋色萧瑟,却觉生趣盎然。不多会,回到王府。只见府门口围着许多五六品阶的官员。原来,仁秀帝前几日下了圣旨,要新任的震北王协同庞太尉一起管理刀剑盛会的各项事宜,以致门口官员悉数是来请押待批的。 小石头陡见,脸上顿时晴转多云。对一边的广智道:“天王,这事非要靠你了。”说着,从混元戒里取出震北王印信,扔予广智。随后趁门口官员尚没留意,立时策马驰入拙政园的狭道,偷偷地翻墙而入。至于马匹,自由孟光迳行牵回王府。 到得内院,恰见姜神君与奚方在一小亭叙谈。小石头抱拳,道:“二位好雅兴!”无极岛数人,他是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虽然未曾缠着自己非要那什么紫金铜人。可自家府邸,多了这么几位思忖着盘算自己的人,心里总搁得慌。 姜神君微笑,道:“王爷回府了。好、好……” 小石头错愕,问道:“看神君气色不错,一连口的好字,莫非遇着什么喜事?” 姜神君道:“仁秀帝御驾亲征,挥军伐秦,你知道么?” “皇上他御驾亲征,挥军伐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小石头瞠目掉颔。 见他吃惊的样子,姜神君笑得更欢,道:“大军已然准备多日,刻下只怕已在途中!” 这当儿,小石头忽然神色一变,道:“他要打仗,我可管不着。不过,皇上既然要走,皇宫守卫必定不严,我倒可伺机救出王妃。”说是这样说,内心却不由担心身在长安的雷家。 奚方道:“王爷,你有所不知。其实……唉……”看着小石头一脸惘然,又道:“其实王妃十数日前已被仁秀帝鸩杀了。” “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陡闻下,仿似晴天霹雳,小石头目眦眶裂。 奚方看看他,再次唉声叹气道:“奚某说,王妃在半月前已被仁秀帝鸩杀。” “胡说,你胡说……”小石头大吼,只觉悲从中来。他知道奚先生此语多半是真,只因是真,他才会这么凄痛辛酸。只是他心中仍有那么一丝半丝的侥幸,朝奚方乞哀告怜:“奚先生,你说,你是寻开心的,你是在说玩笑话,是吧?” 瞧着奚方不语,只是望着自己。小石头痛心入骨,忍不住抓他肩胛,死命地摇着,道:“你是在说谎,我知道的。” 奚方道:“王爷,你虽非王妃亲生,但依奚某看来,恐怕比亲生的世子尚要孝顺。不说以前你每日里晨昏定省,单是如今的伤心悲恸,就可让王妃瞑目九泉。所以,王爷,你还是节哀顺便得好。”他说话时,面容淡然,冷漠至极,迥不同他人安慰时的柔和。 可就这么几句冷言冷语顿像刺尖插入小石头胸膛。他想起王妃抚摩自己头发时的柔情,想起王妃淳淳教诲时的慈爱。那点点滴滴的画面,瞬时拼凑成一副连环画卷,在自己脑海里一幅幅地闪现。数月相处,尽管不长,但在小石头看来,却与他人亲生母子数十年相濡以沫的感情无甚不同。 踉踉跄跄退后几步,放开奚方的肩胛,又回头向皇宫方向看去,突然大声道:“我不相信,不相信。我要去看看,我要把王妃找回来。”说着,身形拔起,迳向皇宫而去。却闻得身后有声响起:“石弟弟,你去那啊?” 此刻他心旌愤怒,难以言喻,也无暇理会。 一路风驰电掣,不多时已奔到皇宫内苑。小石头眼下功臻天境,又兼路径熟悉,即便身着金光闪闪的软铠,宫内守卫依然毫无所觉。进得皇宫,嘴里念叨着,仁秀帝啊仁秀帝,你若真杀了王妃,我小石头定然与你干戈相见。 凭着前数次进宫的记忆,先到了养心殿附近。此刻,他心情渐渐平息,已没起先那般激动。寻思着,不管如何先寻仁秀帝,惟有他知道王妃究竟被拘押何处?倘若……他不敢再想。这会已潜至养心殿前,站在门前,透过门窗上雕花窗棂,朝里打量,里面空无一人。心下不免一凉,心道,莫非仁秀帝已然出征? 忽然,不远处有语声传来。听着音调尖细,琢磨着是太监,旋即跃上廊柱藏好。余裕,果有两位小太监走来。二人走至殿前,推门而入。小石头飘身落下,跟着纵进。那后一人返身想关门,陡见有人随入,尤其金甲着身,恍若天神,顿即一惊,刚想大喊。小石头弹指,制住二人穴道,继而合上殿门,回转身,装着满面凶色问:“我问你们,皇上那去了?” 二人穴道被制,口音皆闭,直在那浑身颤抖。由于殿门刚关,光线不强,二人一时尚未认出是新任的震北王。 小石头又道:“我先解去一人的穴道,然后问话,若不老老实实地回答,休怪我不客气。” 二人均怕死得很,顿时颔首,深怕点得慢了,就被这凶客一刀戕了。 小石头弹指,解开一人哑穴,问道:“知不知道皇上去那了?” 古时皇帝行踪本就是隐秘已极的事,别说小太监,即便当朝大员也不定知晓。那小太监一愣,道:“奴才,奴才不晓得。” 小石头哼了一声,手掌举起,道:“你敢骗我?” 那太监吓得失禁,连声道:“奴才真不晓得,好几日没看见皇上了。” 闻言心颤,小石头道:“已经有好几天没见着皇上了?” 那太监死命点头。 小石头再问:“那你们知道,震北王妃在那里么?” 时辰一长,两小太监已适应骤暗的光线。此刻,自然认出了小石头。那能说话的,牙关打战,咯咯直响,道:“你、你、你是……” 小石头不耐道:“没错,我就是震北王。你先回答,有没见着震北王妃?”此时既已知晓仁秀帝鸩杀王妃,小石头便打算与他彻底翻脸,自然也不再需要隐瞒身份。至于什么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完全没放他心上。他只想要么王妃没死,自己救她出来,随后带着天罗所属远走他方。假如王妃真死,他已誓志,就算丢了性命也要为她报仇。 小太监摇摇头,心下苦恼不已,只因小石头前后两个问题,他均不知。此刻,胯下失禁,裤头全湿。寻思着,自己回答不了王爷的疑问,今日多半要送了性命。只是诧异着,人均说震北王爷忠心报国,怎地如今会擅闯禁宫呢?这等样复杂的内情,自非小太监能弄得明白。他思来想去,没得到答案,心中却是越发害怕。 瞧二人汗出如雨,瑟瑟发抖,小石头情知他们必定不敢相瞒,既然这样,也问不了什么。 寻思着,太监这里问不到什么?索性去问皇后,那仁秀帝拘押王妃,谅来不会连皇后也瞒过吧?而且,仁秀帝口口声声说王妃与皇后在一起。念及此,便问那皇后的居处。小太监终于有个问题知道,这下欣喜若狂,把坤宁宫怎生走法,附近又有多少侍卫,讲解得一清二楚。 小石头听完,原想一掌拍死二人,以免走漏消息。可见着二人眼眸里流露出的乞怜之色,心下顿软,当下把二人藏在了御桌下,随后出了养心殿,直奔坤宁宫。 俄顷,坤宁宫已到。看周围景色,与太监叙述得极像。翻身入墙,顺着假山磐石,扶疏树影,悄悄潜至宫前。这里倒是好生热闹,来来去去的宫女极多,时而端盘,时而捧果,络绎不绝。小石头想,这皇后蛮会享受。 趁宫女来去的间隙,腾身跃空,落至宫殿顶上。先左右了望,接着掀起数片琉璃瓦,朝下看去。随即满面通红,原来殿内恰有一女子躺在玉石铺成的大浴堂里沐浴。而这揭开的破洞,又恰好垂直,一眼望去,竟是一览无遗。 娇好美妙的胴体在绿波里荡漾,更增诱人。 囿于氤氲缭绕,一时也看不清面目,小石头寻思,此女必是皇后。又想,即便仁秀帝与我结了大仇,可如此偷窥皇后沐浴毕竟不妥。当下目观心,心观鼻,闭目沈思。打算待皇后沐浴完毕,再入宫问她。这时,蓦闻殿内有一女子道:“妹妹,你的皮肤真好!相信妹夫看见后,必然喜欢得紧。” “呸,姐姐,你胡说什么啊?” 小石头一惊,没想沐浴的竟是留兰郡主。当下彷徨,他不想在刘茵面前逼问皇后。可思来想去,除了今日能有机会,以后势必再无良机。 又听得皇后道:“妹妹,待皇上出征归来,你便要出嫁了。做姐姐的还真有些舍不得。” 刘茵从澡堂里迈步而出,旁边数位使女立即为她披上一件白色浴袍。就这瞬间,那玲珑浮凸的身材和白玉般的嫩滑肌肤,直看得小石头差点掉落眼珠。紧张余,不敢再看,背转头去,只是侧耳聆听。 刘茵道:“姐姐,就算我出嫁了,以后有空也能进宫来看你得。” 皇后笑道:“好啊!姐姐就等这句话。你知道么,皇宫的生涯真是好寂寞,若非皇上还算疼惜,我真不知如何办才好?” 听二人说起闺房私语,小石头想,不能再等了,只怕时辰长了教人发现那便糟极。索性一狠心,刚想跃身纵下,逼问皇后。猛觉周身一寒,接着远处一道威猛霸烈的刀罡倏然破空,直袭己身。 依小石头想来,周宫内能有此浑厚刀道的除了宗贲再无二人。暗呼倒霉,怎地就被他发现了?心下又感奇怪,宗贲何以连坤宁宫也保护?这周宫男女之防的礼仪未免太差了。思忖间,翻身腾起,避了开去。回头一看,错愕难当,屋顶上一青衣女子手执长刀,屹立檐角,衣裾飘飞,英姿飒爽。 女子沉声喝道:“你是何人?居然敢闯坤宁宫?” 中途被人打扰,原本鼓起的勇气,顿时泄了。小石头怕刘茵闻声出来,万一碰着面,着实难堪。也不发话,向那青衣女子嘿嘿一笑,随即腾空跃起,瞅准附近殿宇,几个起落,一溜烟地跑了。 女子本想急追,然而昆仑派的龙行八法何等神奥,没等她发力,小石头在皇宫殿顶上,七拐八弯的已然失了踪影。女子一跺足,气急败坏。她只道自己的身手已是同龄人里最强者,谁知,刚出江湖,便遇到一个轻功远超自己的男子。羞急之余,暗自发誓,臭贼子,千万别让我抓住,否则,一定剥皮拆骨,活活地整死你,好让你知晓本小姐的厉害。 小石头忙忙碌碌,空自在皇宫转了一圈,却是毫无所得,心下呕懑。想着,自己行藏已露,总须回去通知众人,好让他们及早避祸。思忖片刻,迳直回到王府。到了府里,奚方和以及天罗所属等均在客厅等待。见着他来,奚方问道:“王爷,如何?” 想起坤宁宫一幕,小石头窘迫。叹息一声,道:“王妃没寻着,仁秀帝也不在,原想找皇后问个明白,殊不知,偏是教人逮个正着。”又道:“诸位,此处已不能待,咱们立刻收拾行囊,出城再说。” 天罗所属得令,刚想各自回房拾掇。 奚方忽道:“且慢。”见众人望来,笑道:“诸位,适才王爷潜去皇宫时,本岛神君也随在身后。与其慌张奔逃,不如等他回来后,再行定夺。”话声甫毕,就听姜神君在客厅外道:“诸位,本君已为王爷灭了口,想必无人会晓得适才闯入皇宫的会是王爷。”说着,行云流水般的一步跨进客厅,看他姿态轻淡,神色漠然,就像刚从花园走来。那像堪堪行过凶,灭过口的样子。 小石头怔忡,问道:“神君,你……?”难以相信,适才进宫时居然有一人始终在身后掇着。 姜神君道:“奚方晓得王爷仁慈,有些事势必需要本君去做。呵呵……” 青虚真人蓦道:“神君当真是不遗巨细,为本门弟子如此劳心劳力,贫道致以万分谢意!”姜神君沉声道:“只要王爷答允为本族出力,别说这点小事,即便要了本君这条性命,也毫不吝惜。” 听他说得这么有把握,小石头暂宽忧心。不过对于他如何弑人灭口,又到底杀了多少人,也懒得去问。知道与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去谈什么饶恕之心,仁慈之理,也是枉费心血。当下抱拳,道:“神君出手解围,在下感激由衷。”又对天罗所属道:“既然我没曝露行藏,咱们也不用潜逃了。只是王妃真的被仁秀帝鸩杀了么?” 他心中依旧存着侥幸,后一句自然问得是奚方。 奚方朝姜神君看看,随即向小石头颔首。道:“此事千真万确,没得半点虚假。” 小石头长吸一气,直觉悲苦万分,由衷叹道:“皇权害人,皇权害人呀!”说完,猛地跪在青虚身前,大声道:“师叔,弟子想为王妃报仇,请师叔允肯。”青虚袍袖轻拂,以真气托他起身,说道:“本门不禁杀生,只须事事依着良心,师叔决不会干扰你的。你想如何做法,尽可去。” “谢师叔!”小石头再次铺身于地,噗噗噗地叩了三首。青虚这次没有阻止,只是平淡而受。待他起身,又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你为报仇,想兴刀兵之祸,虽然无可厚非,但也总须记住,世人之苦,万物之难;非欲生,不得不生;非欲死,不得不死。行事之间,牢记怜悯二字!” 小石头再次叩首,扬声道:“弟子谨遵师叔教诲!”起先初得王妃噩讯,确实大大的打击。但他本身修炼的就是至阴至寒的修罗阴罡,而且在幽谷里又培冶了多日元神。如此三来二去,澎湃心旌渐渐平复,只是内心恨意埋得愈深而已。 他的种种变化,青虚悉数看在眼内,肃容道:“四国争霸,万民皆苦。天下大乱的迹象已现,本门当是应劫之派。值此一刻,纵然你形如槁木,心若死灰;又岂能无感无求,寂泊之至?唉……”扼腕自语之下,又道:“灵石子,师叔赠你几句话,你当谨记。” 小石头颔首。 青虚澹笑,继而吟诵:“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小石头含泪而拜,师叔这几句赠语,委实金玉良言,可说是自己以后行事的准照。 青虚朝姜神君看看,又道:“神君,贫道这位弟子就由你代为照应了。不过,贫道也有几句话赠你:无根树,花正幽,贪恋红尘谁肯修?浮生事,苦海舟,荡去飘来不自由。无边无岸难泊系,长在鱼龙险处游。肯回首,是岸头,莫待风波坏了舟。呵呵……”说完,翩然出厅。只是那悠远澹泊,蕴涵无穷奥意的话语和笑声,依旧在厅中久久回响。 昆仑派诸人包括苏吉在内一起跪拜恭送。姜神君闻言愕然,心中细辨,回味那数句赠言,直觉心潮澎湃。 便在这时,小石头猛地想起,姜神君说道灭口,不会把刘茵也给灭了吧?起身问道:“神君,你适才在宫里到底……到底杀了多少人?” 姜神君道:“本君只是弑了两个小太监,至于那个小女娃与本君尚有渊源,业已关照她不可泄露。王爷尽可宽心便是。”说着,手中忽然多了一只木盒递给小石头。 起先听他只杀了两个小太监,小石头松了一气,暗自庆幸没殃及刘茵。又见他蓦地取出一只木盒,瞧式样,与当日南唐皇子送予仁秀帝的礼物一模一样。愕道:“神君,你把它偷了出来?” 姜神君道:“这原是本族至宝,岂能说偷?而且,它与你身上的天罗圣铠和森罗腕同为一体。” “同为一体?”小石头错愕,那日明明听李济道说木盒中的头盔曾是战神蚩尤所戴。可自己的天罗圣铠与森罗腕,怎地又和蚩尤拉上关系? 姜神君打开木盒,道:“这只尺幅千里盔和你身上的包罗万象铠,百鸟朝凤腕,俱是昔年大神女娲赐于本族首领蚩尤的护身装甲。它们全名为皓曜烜煚神甲。能随主人心意而衍变各式模样,也能根据当时情形,做出该有的举动,例如攻击或防御。实乃一等一的神器。可惜,当年蚩尤战死,轩辕把尸体一分为四,同时神甲也裂成了五份,散落各方。失去同体的组合,这些零落的物具便失去了神器的效用。本族除了大舜帝留下的头盔外,其余四样失传了数千年。想不到,你福缘深厚,一人便集齐了两样,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纵你不想为本族大业出力,这难拗的天意也会逐渐推着你,往这条路径上行走。如今,本君把这尺幅千里盔给你,只望你能再收集到一元复始靴和十方天地珠,让皓曜烜煚神甲重新闪耀大地。” 小石头茫然接过,直听得一愣一愣,小小的一副甲胄,竟有恁多讲究。不过当日尺幅千里盔的神奇,他也曾亲眼目睹,倘非自己出面,那日东周上下必在南唐使团面前丢尽颜面。 看着手上做工粗糙,算不得精美的头盔。他哑然摇首,想女娲何等心灵手巧,非但亲手缔造奇特神妙的人类,更能修补天穹。虽然人类有这有那的缺点,天穹也时常会再次降些天灾什么的。但要他相信,手上这么丑陋的头盔居然出自大神女娲之手,却是难如登天。 胡思乱想里,把头盔往头上一戴。 刹那,天罗圣铠的脖领间泛起一阵涟漪般的光耀。朦朦胧胧中,平白生出两面护颈,“噗”的轻响与头盔的垂延部分,紧密连接,形如整体。与此同时,头盔上的两只弯角,曲曲流动,又缓缓缩起,圈绕在盔檐的前方,衍化成双龙夺珠,而本来的青黑色也与甲胄一般变做明明赫赫的金黄色。 始终未现的那对森罗腕也突然暴露原形,外圈紫绶,内里金黄,左手隽一只九天彩凰,旁边缀无数火焰状的炅云;右手则是九天彩凤,周边围着的却是如水般澈蓝的流云。形态各异,偏又和谐完美,迸散出压迫众生的神芒。 眼看小石头浑身涌动着水纹态的耀眼光芒,几如天日坠入凡间。众人瞠目结舌,讶然无语。这些人里无一不是见多识广之辈,但像今日之奇却也首遇。 又过片刻,水纹渐渐停止,变得安静,光芒也不再烁目。呈现众人眼前的是一副几乎完美无瑕的甲胄。说是几乎,只因众人刚听姜神君说过,这副甲胄尚差两样器具。可目下的威武神俊,令众人不由遐想,那完美状态的皓曜烜煚神甲又该是何等模样? 甲胄完全勾勒出小石头健壮的身躯,金黄色的璀璨光泽,让人几疑天神下凡,忍不住心生膜拜的冲动。旁边的冰清与邓蓉目睹爱人如是威武,雀跃欢忭,更添柔情。 这时,小石头想,多闻说道天罗圣铠能隐于肌肤,不用时常脱卸。可自己前次试了多趟总不能成功,如今既然又多了尺幅千里盔,不定可以达到这效果。想到这里,顿时心念驱引,默想甲胄隐去。好笑的是,成功倒是成功了,却引来冰清与邓蓉的两声尖叫。原来他里面仅穿了中衣,甲胄隐去,自然狼狈异常。 小石头闻声大窘,急忙再次唤出甲胄,护住全身,随即朝众人讪讪一笑。大伙实在忍俊不禁,止不住的哄堂大笑,骤遇这般噱事,他们也是愕然到了极点。 众人笑了片刻,好不易恢复常态。 小石头道:“诸位,王妃被仁秀帝鸩杀,我心中悲恸不过,你们居然还笑得如此高兴,真真令我伤心已极。”他是出语解窘,打算消去适才的尴尬。殊不知,他一本正经的一番话,却又引得大伙三三俩俩的捂嘴窃笑。其中尤以惊霓子为最,尽管没发出笑声,但他时而捧腹,时而仰天,诸多神态委实反应出了他的心情。最后还是阙邪子拍了他几下肩膀,方是缓了各种令人喷饭的举动。 过了好一会,小石头往椅上一坐,道:“诸位,我打算为王妃报仇。不过仇人的势力又很强大,不知诸位有没什么好的提议?”双目望着天罗所属。说是提议,其实他打算先听听天罗所属的意见,他们假如同意,自然是好,若不愿意,那自己也决不会勉强他们。到时,至多自己一人杀进皇宫,亲手诛了那昏庸无道,残害忠良的仁秀帝。 多闻道:“圣宗,从来只有我天罗圣教杀别人的份,何时又有人敢犯我天罗之人?如此仇恨,自当要报,属下愿为此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抢着表态了,随后,其余之人也相继说道愿以小石头之命是从。 小石头闻言欣慰,正感欢喜际。 姜神君道:“小子,你想报仇,也算上无极岛的一份。” 小石头一愣,忙道:“此事牵扯极大,在下万不敢烦劳神君。” 姜神君道:“说什么烦劳不烦劳的?天罗教与无极岛虽然相争数百年,但那是在互不知情的状况下结得仇怨。说起来,你我两方也没谁占了多大便宜。可如今不同,天下大乱迹象已现,万民又将受苦。你我两方若不携手共进,互助互援,难保不会被人各个击破。就拿峨嵋和崆峒来说,即便咱们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只怕也会被他们借着斩妖诛魔的名头,打到家里来。” 这话一说,小石头由衷认同。所谓的正道面目,前些日他领教甚多,不说其他人,单那金蝉真人的恣肆纵容和浮舟子的虚伪残忍,就让他着实发指。又想,我既为天罗圣宗,自当设身处地为天罗教的将来着想,若不顾现实,迳是追求单方面的刀枪入库,以为如此便可化干戈为玉帛,未免不切事宜,也显得自私自利。 他忽地朝姜神君一拜,道:“神君相告之恩,在下感激由衷!如非神君,王妃被杀之事,还真被这狗皇帝给瞒住了。”与姜神君互相客气两句后,又突道:“神君,在下想为王妃报仇,还望神君届时能助一臂之力。” 这话的意思,无非是表明愿意和无极岛结成同盟。众人都不是傻子自然听得明白。只是没料及他会突然答允姜神君的要求。虽不明白他何以猝改立场,但能有此变化,众人里除惊霓子和阙邪子外,无不欢忭鼓舞,兴奋异常。 姜神君高兴地连连说好。看他这样,小石头暗想,也不知我今日之决定,有没错谬?不过,我下此决心,说来也俱是被人所逼。私底下,何尝想伤及无辜,荼毒天下。上苍会原宥我的过错么?一时,他好生惘然。 惊霓子蓦道:“师弟,你可曾细细思量?” 小石头道:“三师兄,小弟适才所说,你势必觉得猝发。但请两位师兄尽可宽心。无论如何,小弟今后所作所为无非自保,决不主动妄害无辜或乱弑人命。若有违此誓,人神共诛!” 听他陡立誓言,惊霓子怔忡,与阙邪子二人互视一眼,又道:“小师弟,你也放心。不论怎样,师傅也说了,你顺天也罢,逆天也罢,咱们这几位师兄的老骨头可全交了给你。哈哈……”阙邪子走到小石头跟前,用力地拍拍他肩膀,道:“小师弟,四师兄没什么话好讲,但我要告诉你,老三的话就是我想跟你说得。” 小石头心中暖和,道:“两位师兄,我……”没等他说完,阙邪子挥手打断,道:“咱们自己人,罗嗦话和见外的话,无庸多说,说了反显得虚伪。” 小石头死命地点点头,重重地应了一声。余裕,又道:“只是我有些想不明白,仁秀帝何以会鸩杀王妃呢?这根本没道理呀?王妃又没犯他什么忌讳?”说着,凝目望向广智和奚方,期望二人能给出个答案。 奚方道:“王爷,在下认为,仁秀帝会杀王妃,无非出于三点。首先他是想保王爷,因为有了王爷,才回有圣品伤药源源不断供应;其次,就算他下令围捕你,也不定能成功,反而得罪了一个江湖大派,对于想要一统河山的仁秀帝来说,着实有些得不偿失;最后嘛,与其让个经验丰富的将军来率领震北军,毋宁交予一位只知江湖厮杀,却全然不晓沙场征战的武林大豪。” 小石头道:“奚先生,你说得虽然极有道理,可我想不通,他为何不继续囚禁王妃,却非要走此极端呢?” 广智道:“圣宗,其实这更为简单了。你想,他假如放了王妃,王妃决计不会向他轻易妥协。如此,他必定保不了王爷,虽然赵家再无男丁执掌震北军,可依目下东周的局势,震北军军权之夺必然激烈异常。倘若国内乱了,也影响了他征伐西秦的大事。但是王妃又不能被囚禁过长,否则旷日持久的拘押在宫里,难保不会让别人发现。万一走漏了风声,或被外界得知,皇帝扣押震北王妃,这民心必会大失。所以,迫于无奈,才走此绝径,以一杯鸩酒秘密毒杀王妃。如此,你不知道王妃已死,无论你是存心想救还是一心想杀,均要忌惮三分。” “可他就不怕我领着震北军反了么?”小石头又问。 奚方道:“所以他要分拆震北军,留十万在北疆,调十万进京,又拆去五万给雁翎军。如今,你真正掌握的军队,其实只有五万。凭五万大军,你能颠覆得了拥军百万的东周?况且,在下还怀疑他留有什么证据,俟时,可以一举揭穿你的伪冒身份,让震北军倒戈相向。” 听到这里,小石头颓然,久久之后,方才叹道:“这家伙实在太毒辣了。不过,我决不会与他干休,王妃的大仇,无论如何都是要报得。”接着又道:“只是这大仇如何报法?还望诸位能提些意见,毕竟他是一国之主,要诛杀的话,也非那么简单。” 众人默然,人人思忖。 奚方忽道:“诸位……”继而看向小石头,道:“王爷,依在下看,如果单单杀了仁秀帝,则显不出咱们的本事,更不能威慑其他那些心怀不轨之徒。惟有以最激烈,最彻底的报复方式,在精神和肉体方面,同时施予打击。才可以此立威,让人思之发憷,从此再不敢轻犯我天罗无极。” 能有一举数得之法,小石头闻言大喜,道:“奚先生既然成竹在胸,还请快快说出,好让咱们解了迷惑。” 奚方略一抱拳,续道:“仁秀帝图谋远大,志向高远,他鸩杀王妃的目的,无非也是出于此因。既然他这么渴盼大业,咱们就先在他一统天下的图谋上,施行针对性的破坏,使他兴起壮志难筹,时不予人的无比颓丧;随后再在他始终引以为傲的国家安定上,用诡谋颠覆朝政,让他众叛亲离,有家归不得;最终,当毁其志,灭其国种种厄运一一降临他头上后,便可令他饱尝终日懊悔,生命垂危,疾病缠身的困境。在下相信,惟有这般施为,方能显出魔道至尊天罗圣宗不可侵犯的威风。” 小石头瞠目结舌,面上喜色全敛,惊容兀现。 对奚方能想出如此歹毒的整人恶策,既觉佩服由衷;又感浑身发虚,毛骨悚然;心里一个劲地提醒自己:“这梆家伙太奸太诈,自己以后千万不能得罪他们,否则,死了还不知给谁害死得。”又想,如此恶毒的复仇方式,岂是常人所为,严格讲,着实有点心理变态。 正想一口回绝。 却听惊霓子抚手而笑:“好计策,好谋划,这般杀一儆百的法子,当真是一劳永逸的绝佳妙计。”他回过头问阙邪子道:“老四,你说是不是?” 阙邪子嘿嘿冷笑数声,道:“恶人自有恶人磨。仁秀帝行事不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像这样的昏君,就该用这样的法子对付他。” 斯时,众人均说大妙。没等小石头颔首,大伙已相继敲定,就照奚方所说,开始实施狠毒到极点的报复。 小石头茫然四顾,看着一张张熟矜的面容,对于前世所研的心理学,禁不住怀疑起来,寻思,总不成这里的数十人均是心理变态不正常者吧?唉……罢了,王妃对自己的恩逾慈深,照顾有加;如今她无辜被鸩,死无安身。就算我冒些小小骂名,但能为她报此大仇,让仇人倍受折磨煎熬,想来想去,倒也爽快。 念及于此,他用力的点了下头,最终应承了这条以毒攻毒的连环计策。 133章奇人异事-137章大战前夕 正文133章奇人异事 翌日起床,小石头伸着懒腰,行出屋室。面对朝日稍稍吐纳须臾,只觉精力充沛,神清气爽。随即,步到二女的闺阁,打算邀她们一同逛街。这次逛街是二女早和他说好的事,那日因到英雄馆予两派化解仇怨,以致约会落空。此趟,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推托了。当他行至阁楼下,二女却已装扮妥当。 走在前头的是冰清,婀娜的身上罩着一件黄色天鹅绒的袍子,走动间露出里面同样鹅黄色的短袄,高挽的秀发上也系着一道鹅绒黄的蝴蝶结。淡淡的鹅黄,衬着她欺霜赛雪的嫩颜,愈发显得娇美动人。若非一边的丑陋胎记,让她减色不少,只怕天上人间就属她最美。邓蓉穿着素白色的劲衣,外面披着绛紫色的短剑氅,粉白的脸上带着一抹嫣红,既飒爽又妩媚。 二女往他面前一站,足让他神魂颠倒了好半晌。还是冰清喜欢逗他,细嫩的柔荑在他眼前晃晃,明知故问道:“喂,你在想什么?” “啊?哦!没什么,咱们走吧!”小石头窘迫地打着哈哈。说话间,已然当先而行。二女却在他背后,互视一笑,那笑容颇为狡黠。之后,各自望着他眸光,却是柔和无限。 三人到了街上,小石头走在后头,紧紧随着。他见冰清依旧薄纱罩面,不禁为她可惜,心下叹息大师傅所传的医术里偏无一方可以治疗冰清的遗憾。那在寻欢阁救出的如烟姑娘却比她幸运得多,自己仅费了数日辰光,便让她容颜尽复,时下与孟光倒是打得火热。 今日,他一袭银色儒衫,外头裹着件银貂皮大衣,丰神俊郎,雍容华度。如此一男二女从外表看,都似那家世族的少爷小姐出门闲逛。但途中百姓大多识得,那后面的翩翩公子正是新任的震北王。是而,三人行处,百姓们不是含笑而望,便是拱手作揖。 环顾当今大周,也就小石头最受百姓尊重。这样的荣宠,纵然仁秀帝也要甘拜下风。一路行来,小石头颇有感触。他知道自己今日能有此风光待遇,无非是老王爷赵烈的功劳,倘不是他无私守卫边疆数十年,最后又与狄人首领同归于尽,使赵家成为全大周百姓心目中的守护神,自己焉能获此殊誉? 不觉间,二女已买了甚多物事。举凡瞧着欢喜的,无不尽囊其中。 小石头偷抹额头,看着身后远远掇着的四名天罗卫,此刻早没当日圣宗铁屋前的威风,人人左捧右拿,倒霉点的脖子上还挂着东西。心想,若没有他们随着,只怕我眼下比他们好不了多少。又想,何以女子不论古今,都这么喜爱逛街买东西。难道当日女娲造人时,不小心输了什么程序在里面?想至此,不禁好笑。 行到金水桥,桥堍下恰有一家装饰极好的珠宝店。二女互看一眼,笑笑,又点点头,自顾走入。小石头急忙跟上。店内摆设颇多,琳琅满目,直瞧得二女眼花缭乱。她们原本商榷好了的,趁今日逛街,好生敲敲小石头的竹杠。故而,从出门至如今,不多会,已然花费不小。 可见着店里恁多美艳珠宝,囿于生性使然,存心敲诈的心思已抛到九霄云外。只想着,若自己能买得其中一二,今日逛街便属值得了。她们回头各睨小石头一眼,那意思明显得很,咱们能不能买一些回去? 小石头淡然一笑,道:“你们自己看吧,喜欢什么就买什么。”瞧二女欢天喜地的样子,别说自己颇有余力,纵然无力负担,也终须思着法儿的为她们筹凑。钱财身外物,花费少许,能让自己倾心的佳人欢喜一下,又何乐而不为?他如是思忖着。 珠宝店的掌柜是个老者,雪髯如银,八字霜眉下,覆着一对小眼睛。这会从柜台里跑将出来,作揖道:“原是王爷驾临,请上座。”细儿的眼眉笑得开了花。 小石头回礼,道:“无妨,掌柜的自顾去忙。”他不愿被人尊崇来,尊崇去。这份荣光毕竟本不该属于自己。若享受起来,想想都觉得汗颜。 掌柜不依,非要让他上座。推搡间,二女却已拣了不少珠宝挂饰。邓蓉在里头问道:“掌柜的,这些多少银子?”掌柜跑近去一看,随后取了帐本略微翻翻,又在算盘上拨了几颗珠子,道:“一千两。” 二女一惊,没进珠宝店时,卖了许多东西,总价值不过五十两。现下仅只三五件挂饰竟要千两纹银,不由踯躅起来。她们出身虽不属泛泛,但平日花钱也紧。冰清有广智管着,昔日更不下摩天峰半步,身上从不超五两银子;邓蓉诚当过一派掌门,但华山威名有限,门中收入也不高,她这掌门说来也是寒酸得紧。 瞧出二女心思,既不舍银子,又不舍挂饰。小石头笑起,走到掌柜跟前,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道:“掌柜的给你。” 掌柜压根没看,随手接过,又道:“二位小姐,小的这里有一对明珠,你们可要?”说着,从柜台下方,取出一只檀香木盒。打开盒盖,就此瞬间,万缕银毫由里迸散,待完全打开,却见里面摆一对大如鸽丸的明珠,此刻依旧银雾缭绕,游离不定。 珠上隐约隽着龙虎之形,左珠龙形翱翔,体态秀逸;右珠猛虎咆哮,顾盼自雄;整个造型雄浑恣肆,幽古苍朴。尤其珠上那粼粼如波的光泽,一阵阵弥漫开来,衬着珠上的龙虎犹如活物,张牙舞爪,气势奔放。 二女“啊!”的一声,捂嘴不信,世间有此绝美明珠。 便在这会,蓦有笑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竟是那曾经追求过邓蓉的成家堡大少爷成晟从外潇洒走进。邓蓉面颜色变,愣愣地望着,不知他究竟想如何? 成晟冷笑着走到邓蓉身前,道:“原来是邓掌门,幸会,幸会。” 邓蓉不知所措,随他话语,只是向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小石头担心她,上前护她在后,道:“成大少爷今日好空闲啊!” 成晟瞄他一眼,颇是轻蔑。 这当口,店外又进来一名风骚入骨的女子,穿着打扮极尽开放。走进来就在那直嚷:“咦?此处何时多了家珠宝店?”说话时,扭着肥臀走到成晟身边,挽住他手臂,娇滴滴地道:“哎哟,成少爷,奴家就说嘛,怎么一转眼就没影了。原来,你是想买珠宝给奴家呀?”她瞥眼望见掌柜手中的一对明珠,与邓蓉二女一般,先是失声惊呼,随而欢喜地道:“这对明珠真是好看!成少爷,莫非你想买了送予奴家?” 成晟冷眼看看她,余裕,忽而大笑道:“不错,你可喜欢?” 那女子乐不可支,连声道:“喜欢,喜欢……” 成晟问掌柜,“这对明珠价值几何?” 掌柜眼睛虽小,却看出里面蹊跷,心知这刚来的嚣张家伙,许是震北王爷的情敌。职业性的微笑道:“客官,对不住了。这对龙虎珠已被王爷买去了。” “王爷?那个王爷?”成晟不知道小石头如今的身份,只当他依旧是低贱人儿。虽见他衣着不错,也很华丽,但在他看来,无非是个靠女人吃饭的软货。 他侧头四顾,寻找那所谓的王爷之际。掌柜冷冷一笑道:“客官,瞧你这样,可不是大周的人;而且从口音判断,你是西秦的人吧?” 成晟一愣,道:“那又怎样?少爷我正是秦人。” 掌柜笑笑,道:“老朽别无他意,只是问问。”指指小石头,道:“老朽说的王爷,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位就是咱大周声名赫赫,战无不胜的震北王。” 闻得战无不胜四字,小石头汗颜已极,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成晟明显错愕到了极点,指着小石头,道:“他?他是你们东周的震北王?” “放肆!”一名天罗卫在门口突然喝道,佩刀拔出一半,明晃的刀芒耀得人心寒怯怯。 成晟吓一大跳,本能地收回手指。看看小石头,又望望邓蓉,忽然呵呵笑道:“几日不见,草鸡变凤凰了,你们不是在演戏吧?哈哈……我可不信。”说到最后四字,声调转高,口吻激烈。 小石头微笑道:“信不信在你,我们不必花这心思,非要你相信。” 成晟语滞,对方说得极有道理,确实不需要自己相信。只是小石头突然间的巧言,与他脑海里存有着的口夯憨样,起了激烈冲突。杀掉他都难相信,眼前这家伙就是当日傻兮兮的雷府仆人。又想,管你是真王爷还是假王爷,少爷今日就在邓蓉面前,买下这对明珠,剥你颜面。 他哼了一声,对掌柜道:“你这对明珠,他出多少银子?不管如何,少爷翻他一倍买了。” 这话让二女听了气极异常。邓蓉道:“成晟,你什么意思?” 成晟嘿嘿一笑,看看她身边的冰清,尽管瞧不见容颜,但从身材和体形上判断,无疑是位绝代佳人。冷声道:“邓掌门是在和本少爷说话么?” 邓蓉气得跺脚,嗔道:“废话。” 望着她轻嗔薄怒,成晟目眩神驰,竟觉心儿莫名伤痛。但想起她自甘下流,不喜欢自己,非要跟个低贱的男人。嫉火在胸中燃烧,不由讽道:“闻说华山派换了掌门,起初本少爷尚有不信,如今看来,邓前掌门多半是嫁人做妾了。哈哈……” 被他一番讥屑,气得邓蓉双眸蕴泪,转目看看小石头,心道,若他真能讨我做妾,我也觉得欢喜了。就是不知他愿不愿意罢了。 小石头在旁也听得愤懑难当。瞥见邓蓉流泪,更觉心恸。上前一步,逼着成晟,沉声道:“成晟,这里不欢迎你,请你滚出去。” 他玄功已成,怒极下,罡气外暴,威势凛然,宛若森罗现世。 成晟心怯惶退,噔噔噔几步直到墙角,理理发梢,暗想,我怕他做甚?旋即胆气又壮,谲笑道:“这是你的地盘么?你又有什么资格赶我走?” 掌柜忽道:“这位客官,既然王爷不欢迎你,还请你走吧。” 成晟愕然,道:“你不想做生意了?” 掌柜一笑,道:“为了王爷,别说就你一位客人,就是叫我全不做,那又何妨?请……” 四名天罗卫闻言,放下手中物事,一起逼将上来,把成晟围在中间,那样子和凶神恶煞差之不多。成晟吃不准他们到底是演戏?还是真的?在那犟道:“掌柜的,不管你赶不赶我,你那对明珠,我买下了。”他想,我买了明珠,丢了你颜面,就算被赶出去,算来算去,我还是赚了。 殊不知,掌柜又笑道:“客官,这对明珠,老朽不买。老朽打算送予王爷的两位红颜知己。”说着,把檀木盒子递予邓蓉。 小石头诧讶,忙道:“掌柜的,这如何使得?” 那边厢,天罗卫已把成晟赶出店外。成晟原本还想仗力不走,但天罗卫何等身手,岂是他所能抵挡,半招未递出,已被天罗卫架起。直至此刻,他方知,眼下的小家丁确实已非同往日。尽管心下暗悔,但落到金水河里的厄运,依然未曾逃脱。 须知那四名天罗卫晓得邓蓉与自家圣宗关系不浅,兴许尚是一对情侣。听他语出狂妄,又调戏邓蓉,那里还有什么好客气的,没当场弑了,已是看在逛街的份上,不宜见血。 掌柜的看见成晟的结果,只是笑笑,又道:“王爷,令尊为大周保疆卫国数十年,老朽始终心怀敬意。今日以这对小小的龙虎珠献上,实能代表老朽的一番心意,若王爷不愿收下,老朽立即把这对明珠砸在地上。”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令人闻之感动。 小石头心潮澎湃,难以自已,一时竟自说不出话来。 却不料,这当口那对龙虎珠偏是争吵激烈。 “婊子蛇完了,这怪老头要把咱们给毁了。” “不会吧?怪老头只说要惩罚咱们,没说要杀咱们呀?” “你没听他说要砸了珠子?” “呜呜,我不想死,痴虎,快些想办法啊!” “平常都是你主意好,我有什么办法。早就对你说,这小子不好惹,你贼心不死,非要冒着忌讳地潜入汴梁城。这不,给人禁了元丹失了自由不说,现下还有神形俱灭的灾厄。唉……” 二妖说话间,猛听有声音传入他们耳里:“别吵,再吵的话,本尊真把你们毁了。” 两个妖怪一惊,顿时噤若寒蝉。那声音又道:“本教将兴,本尊把你们赠予教主,实属尔等之幸,还有什么屁话好说?况且你们前次趁本教教主修炼之际,打算盗他元神,便已属犯了天条。本尊没用九霄神雷灭了你们,就已是你们的运道,如今还唧唧歪歪?” 原来这龙虎之珠乃是两个妖怪的妖丹。而这两个妖怪,便是上次被大鹏金鸟吓得仓皇而逃的巨蛇和红虎。它们回去后,愈想愈觉不甘,居然冒着大险潜入汴梁,打算伺机诛杀小石头,然后再次盗他元神。要知道,妖怪间有条不成文的禁规,便是轻易不入人类居住的城市,否则,必遭天谴。只是二妖在元神的诱惑下,何况一旦服用,立时就能恢复神格,升天为仙。这天大的禁忌,它们一时也顾不及了。 可惜的是,运道着实不好,前数日刚入汴梁,还没及探访小石头行踪,路过城中的普化寺,突然被一怪老头禁锢法力,并被逼出妖丹,又把二人的意识,完全迫入其中,说是要为他们重新选个主子。今日,那老头在忽然在金水桥堍凭法力化了个珠宝店出来,又扮成店里掌柜。过了一会,两个妖怪便看见了自己一心寻找的大宝藏,等于人形升仙丹的小石头。只是二妖被禁,徒唤奈何,只能凭意识,看着小石头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却无法剖他元神。 二妖闻得怪老头说自己犯了天条,要用九霄神雷灭了自己。 嘴上不说,心下却在冷笑。这老儿骗谁啊?盗这小子的元神就触犯了天条?他是谁?他是天廷太子还是天族贵胄?嘿嘿……何况那九霄神雷是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的独门本事。世上修道人虽会一些,但多不精通,就算有所成者,也至多灭些小妖小怪,除非是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亲自出手,否则,二妖好坏也是神兽之后,别人耍出来的九霄神雷,落他们身上,就当沐浴一番就是。 只是两个妖怪见小石头久久不语,还真怕那怪老头突发疯性,砸了自己的妖丹。虽不至死亡,但这苦楚就大了。法力起码丢失八至九成,数千年苦修一朝丧尽。须知,妖丹上被怪老头下了禁制,已和那易碎的陶瓷差不多,一扔就完。不然,凭二妖数千年的火候,这妖丹固没金刚不坏,寻常刀剑也休想砍得破它。 不提妖怪们暗自着急,那掌柜望着小石头,又道:“怎么?王爷还要犹豫?难道非要老朽砸了它们?”这话让两个妖怪,又是一阵心颤,肚里把小石头骂得天翻地覆,恨不能冲将出去,把自己的妖丹塞也要硬塞到他手里。二妖此时的想法,若被其它妖怪知晓,必不敢相信,也定被传为妖界笑谈。 小石头思虑半晌,心想,人家盛情拳拳,自己若真不相应,却枉伤人心。说道:“掌柜的,你要送,我是万万不敢收得。不如你作个价,我买下便是。” 掌柜哈哈笑道:“好,既然王爷这么说,老朽这对明珠便作价一两。” “一两?”小石头愕然。 掌柜道:“正是一两。其实这对明珠平常得很,也非什么稀罕宝物,照理是一钱不值。不过王爷非要出价,所以老朽便妄言一两。” 两个妖怪听得气炸胸膛,这对妖丹对于它们来说,可谓无价之宝。孰知,落在怪老头口里,居然是一钱不值。此时,二妖怨懑异常,暗暗发誓,异日有暇,此仇不报妄为妖也。 小石头不明白掌柜的话是真是假,但看这对明珠璀璨光华,显非俗物,怎值一两?正想再说,那掌柜哈哈一笑,把盒子硬是塞在了邓蓉的手里,道:“王爷,老朽急事在身,恕不奉陪,他日有缘再会。”话音甫落,但见他身子淡去,渐渐融于空气,随着,整座珠宝店也是缓缓化为虚无。 再看,自己等人竟是站在一棵大槐树下,后面依旧是人来人去的金水桥,不过却是人失店无,周围一片空寂。 大伙错愕难当,诧然相顾。 久久之后,小石头道:“究竟怎么回事?” 冰清与邓蓉相继摇首,再看手上的挂饰和那对明珠,却依旧活生生地存在着。冰清道:“石大哥,许是咱们遇上了异人。” 小石头苦笑,道:“也只能这么解释了,但实在难以置信,世上竟有这么神奇的人。”接着,兀自呓语:“异人?异人?嘿……这古代可真无奇不有。呵呵……”又想,掌门师叔已经走了,不然予他说了,兴许有甚线索。 遇着如此奇事,三人也不敢瞎逛了。当下迳回王府,把这事告诉大伙,想要问个究竟。孰知,府里众人与他们一样,甚至包括姜神君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此人必是仙人一流,纵观天下,遍数修道之人,委实无一人可有此法力。133章奇人异事 翌日起床,小石头伸着懒腰,行出屋室。面对朝日稍稍吐纳须臾,只觉精力充沛,神清气爽。随即,步到二女的闺阁,打算邀她们一同逛街。这次逛街是二女早和他说好的事,那日因到英雄馆予两派化解仇怨,以致约会落空。此趟,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推托了。当他行至阁楼下,二女却已装扮妥当。 走在前头的是冰清,婀娜的身上罩着一件黄色天鹅绒的袍子,走动间露出里面同样鹅黄色的短袄,高挽的秀发上也系着一道鹅绒黄的蝴蝶结。淡淡的鹅黄,衬着她欺霜赛雪的嫩颜,愈发显得娇美动人。若非一边的丑陋胎记,让她减色不少,只怕天上人间就属她最美。邓蓉穿着素白色的劲衣,外面披着绛紫色的短剑氅,粉白的脸上带着一抹嫣红,既飒爽又妩媚。 二女往他面前一站,足让他神魂颠倒了好半晌。还是冰清喜欢逗他,细嫩的柔荑在他眼前晃晃,明知故问道:“喂,你在想什么?” “啊?哦!没什么,咱们走吧!”小石头窘迫地打着哈哈。说话间,已然当先而行。二女却在他背后,互视一笑,那笑容颇为狡黠。之后,各自望着他眸光,却是柔和无限。 三人到了街上,小石头走在后头,紧紧随着。他见冰清依旧薄纱罩面,不禁为她可惜,心下叹息大师傅所传的医术里偏无一方可以治疗冰清的遗憾。那在寻欢阁救出的如烟姑娘却比她幸运得多,自己仅费了数日辰光,便让她容颜尽复,时下与孟光倒是打得火热。 今日,他一袭银色儒衫,外头裹着件银貂皮大衣,丰神俊郎,雍容华度。如此一男二女从外表看,都似那家世族的少爷小姐出门闲逛。但途中百姓大多识得,那后面的翩翩公子正是新任的震北王。是而,三人行处,百姓们不是含笑而望,便是拱手作揖。 环顾当今大周,也就小石头最受百姓尊重。这样的荣宠,纵然仁秀帝也要甘拜下风。一路行来,小石头颇有感触。他知道自己今日能有此风光待遇,无非是老王爷赵烈的功劳,倘不是他无私守卫边疆数十年,最后又与狄人首领同归于尽,使赵家成为全大周百姓心目中的守护神,自己焉能获此殊誉? 不觉间,二女已买了甚多物事。举凡瞧着欢喜的,无不尽囊其中。 小石头偷抹额头,看着身后远远掇着的四名天罗卫,此刻早没当日圣宗铁屋前的威风,人人左捧右拿,倒霉点的脖子上还挂着东西。心想,若没有他们随着,只怕我眼下比他们好不了多少。又想,何以女子不论古今,都这么喜爱逛街买东西。难道当日女娲造人时,不小心输了什么程序在里面?想至此,不禁好笑。 行到金水桥,桥堍下恰有一家装饰极好的珠宝店。二女互看一眼,笑笑,又点点头,自顾走入。小石头急忙跟上。店内摆设颇多,琳琅满目,直瞧得二女眼花缭乱。她们原本商榷好了的,趁今日逛街,好生敲敲小石头的竹杠。故而,从出门至如今,不多会,已然花费不小。 可见着店里恁多美艳珠宝,囿于生性使然,存心敲诈的心思已抛到九霄云外。只想着,若自己能买得其中一二,今日逛街便属值得了。她们回头各睨小石头一眼,那意思明显得很,咱们能不能买一些回去? 小石头淡然一笑,道:“你们自己看吧,喜欢什么就买什么。”瞧二女欢天喜地的样子,别说自己颇有余力,纵然无力负担,也终须思着法儿的为她们筹凑。钱财身外物,花费少许,能让自己倾心的佳人欢喜一下,又何乐而不为?他如是思忖着。 珠宝店的掌柜是个老者,雪髯如银,八字霜眉下,覆着一对小眼睛。这会从柜台里跑将出来,作揖道:“原是王爷驾临,请上座。”细儿的眼眉笑得开了花。 小石头回礼,道:“无妨,掌柜的自顾去忙。”他不愿被人尊崇来,尊崇去。这份荣光毕竟本不该属于自己。若享受起来,想想都觉得汗颜。 掌柜不依,非要让他上座。推搡间,二女却已拣了不少珠宝挂饰。邓蓉在里头问道:“掌柜的,这些多少银子?”掌柜跑近去一看,随后取了帐本略微翻翻,又在算盘上拨了几颗珠子,道:“一千两。” 二女一惊,没进珠宝店时,卖了许多东西,总价值不过五十两。现下仅只三五件挂饰竟要千两纹银,不由踯躅起来。她们出身虽不属泛泛,但平日花钱也紧。冰清有广智管着,昔日更不下摩天峰半步,身上从不超五两银子;邓蓉诚当过一派掌门,但华山威名有限,门中收入也不高,她这掌门说来也是寒酸得紧。 瞧出二女心思,既不舍银子,又不舍挂饰。小石头笑起,走到掌柜跟前,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道:“掌柜的给你。” 掌柜压根没看,随手接过,又道:“二位小姐,小的这里有一对明珠,你们可要?”说着,从柜台下方,取出一只檀香木盒。打开盒盖,就此瞬间,万缕银毫由里迸散,待完全打开,却见里面摆一对大如鸽丸的明珠,此刻依旧银雾缭绕,游离不定。 珠上隐约隽着龙虎之形,左珠龙形翱翔,体态秀逸;右珠猛虎咆哮,顾盼自雄;整个造型雄浑恣肆,幽古苍朴。尤其珠上那粼粼如波的光泽,一阵阵弥漫开来,衬着珠上的龙虎犹如活物,张牙舞爪,气势奔放。 二女“啊!”的一声,捂嘴不信,世间有此绝美明珠。 便在这会,蓦有笑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竟是那曾经追求过邓蓉的成家堡大少爷成晟从外潇洒走进。邓蓉面颜色变,愣愣地望着,不知他究竟想如何? 成晟冷笑着走到邓蓉身前,道:“原来是邓掌门,幸会,幸会。” 邓蓉不知所措,随他话语,只是向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小石头担心她,上前护她在后,道:“成大少爷今日好空闲啊!” 成晟瞄他一眼,颇是轻蔑。 这当口,店外又进来一名风骚入骨的女子,穿着打扮极尽开放。走进来就在那直嚷:“咦?此处何时多了家珠宝店?”说话时,扭着肥臀走到成晟身边,挽住他手臂,娇滴滴地道:“哎哟,成少爷,奴家就说嘛,怎么一转眼就没影了。原来,你是想买珠宝给奴家呀?”她瞥眼望见掌柜手中的一对明珠,与邓蓉二女一般,先是失声惊呼,随而欢喜地道:“这对明珠真是好看!成少爷,莫非你想买了送予奴家?” 成晟冷眼看看她,余裕,忽而大笑道:“不错,你可喜欢?” 那女子乐不可支,连声道:“喜欢,喜欢……” 成晟问掌柜,“这对明珠价值几何?” 掌柜眼睛虽小,却看出里面蹊跷,心知这刚来的嚣张家伙,许是震北王爷的情敌。职业性的微笑道:“客官,对不住了。这对龙虎珠已被王爷买去了。” “王爷?那个王爷?”成晟不知道小石头如今的身份,只当他依旧是低贱人儿。虽见他衣着不错,也很华丽,但在他看来,无非是个靠女人吃饭的软货。 他侧头四顾,寻找那所谓的王爷之际。掌柜冷冷一笑道:“客官,瞧你这样,可不是大周的人;而且从口音判断,你是西秦的人吧?” 成晟一愣,道:“那又怎样?少爷我正是秦人。” 掌柜笑笑,道:“老朽别无他意,只是问问。”指指小石头,道:“老朽说的王爷,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位就是咱大周声名赫赫,战无不胜的震北王。” 闻得战无不胜四字,小石头汗颜已极,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成晟明显错愕到了极点,指着小石头,道:“他?他是你们东周的震北王?” “放肆!”一名天罗卫在门口突然喝道,佩刀拔出一半,明晃的刀芒耀得人心寒怯怯。 成晟吓一大跳,本能地收回手指。看看小石头,又望望邓蓉,忽然呵呵笑道:“几日不见,草鸡变凤凰了,你们不是在演戏吧?哈哈……我可不信。”说到最后四字,声调转高,口吻激烈。 小石头微笑道:“信不信在你,我们不必花这心思,非要你相信。” 成晟语滞,对方说得极有道理,确实不需要自己相信。只是小石头突然间的巧言,与他脑海里存有着的口夯憨样,起了激烈冲突。杀掉他都难相信,眼前这家伙就是当日傻兮兮的雷府仆人。又想,管你是真王爷还是假王爷,少爷今日就在邓蓉面前,买下这对明珠,剥你颜面。 他哼了一声,对掌柜道:“你这对明珠,他出多少银子?不管如何,少爷翻他一倍买了。” 这话让二女听了气极异常。邓蓉道:“成晟,你什么意思?” 成晟嘿嘿一笑,看看她身边的冰清,尽管瞧不见容颜,但从身材和体形上判断,无疑是位绝代佳人。冷声道:“邓掌门是在和本少爷说话么?” 邓蓉气得跺脚,嗔道:“废话。” 望着她轻嗔薄怒,成晟目眩神驰,竟觉心儿莫名伤痛。但想起她自甘下流,不喜欢自己,非要跟个低贱的男人。嫉火在胸中燃烧,不由讽道:“闻说华山派换了掌门,起初本少爷尚有不信,如今看来,邓前掌门多半是嫁人做妾了。哈哈……” 被他一番讥屑,气得邓蓉双眸蕴泪,转目看看小石头,心道,若他真能讨我做妾,我也觉得欢喜了。就是不知他愿不愿意罢了。 小石头在旁也听得愤懑难当。瞥见邓蓉流泪,更觉心恸。上前一步,逼着成晟,沉声道:“成晟,这里不欢迎你,请你滚出去。” 他玄功已成,怒极下,罡气外暴,威势凛然,宛若森罗现世。 成晟心怯惶退,噔噔噔几步直到墙角,理理发梢,暗想,我怕他做甚?旋即胆气又壮,谲笑道:“这是你的地盘么?你又有什么资格赶我走?” 掌柜忽道:“这位客官,既然王爷不欢迎你,还请你走吧。” 成晟愕然,道:“你不想做生意了?” 掌柜一笑,道:“为了王爷,别说就你一位客人,就是叫我全不做,那又何妨?请……” 四名天罗卫闻言,放下手中物事,一起逼将上来,把成晟围在中间,那样子和凶神恶煞差之不多。成晟吃不准他们到底是演戏?还是真的?在那犟道:“掌柜的,不管你赶不赶我,你那对明珠,我买下了。”他想,我买了明珠,丢了你颜面,就算被赶出去,算来算去,我还是赚了。 殊不知,掌柜又笑道:“客官,这对明珠,老朽不买。老朽打算送予王爷的两位红颜知己。”说着,把檀木盒子递予邓蓉。 小石头诧讶,忙道:“掌柜的,这如何使得?” 那边厢,天罗卫已把成晟赶出店外。成晟原本还想仗力不走,但天罗卫何等身手,岂是他所能抵挡,半招未递出,已被天罗卫架起。直至此刻,他方知,眼下的小家丁确实已非同往日。尽管心下暗悔,但落到金水河里的厄运,依然未曾逃脱。 须知那四名天罗卫晓得邓蓉与自家圣宗关系不浅,兴许尚是一对情侣。听他语出狂妄,又调戏邓蓉,那里还有什么好客气的,没当场弑了,已是看在逛街的份上,不宜见血。 掌柜的看见成晟的结果,只是笑笑,又道:“王爷,令尊为大周保疆卫国数十年,老朽始终心怀敬意。今日以这对小小的龙虎珠献上,实能代表老朽的一番心意,若王爷不愿收下,老朽立即把这对明珠砸在地上。”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令人闻之感动。 小石头心潮澎湃,难以自已,一时竟自说不出话来。 却不料,这当口那对龙虎珠偏是争吵激烈。 “婊子蛇完了,这怪老头要把咱们给毁了。” “不会吧?怪老头只说要惩罚咱们,没说要杀咱们呀?” “你没听他说要砸了珠子?” “呜呜,我不想死,痴虎,快些想办法啊!” “平常都是你主意好,我有什么办法。早就对你说,这小子不好惹,你贼心不死,非要冒着忌讳地潜入汴梁城。这不,给人禁了元丹失了自由不说,现下还有神形俱灭的灾厄。唉……” 二妖说话间,猛听有声音传入他们耳里:“别吵,再吵的话,本尊真把你们毁了。” 两个妖怪一惊,顿时噤若寒蝉。那声音又道:“本教将兴,本尊把你们赠予教主,实属尔等之幸,还有什么屁话好说?况且你们前次趁本教教主修炼之际,打算盗他元神,便已属犯了天条。本尊没用九霄神雷灭了你们,就已是你们的运道,如今还唧唧歪歪?” 原来这龙虎之珠乃是两个妖怪的妖丹。而这两个妖怪,便是上次被大鹏金鸟吓得仓皇而逃的巨蛇和红虎。它们回去后,愈想愈觉不甘,居然冒着大险潜入汴梁,打算伺机诛杀小石头,然后再次盗他元神。要知道,妖怪间有条不成文的禁规,便是轻易不入人类居住的城市,否则,必遭天谴。只是二妖在元神的诱惑下,何况一旦服用,立时就能恢复神格,升天为仙。这天大的禁忌,它们一时也顾不及了。 可惜的是,运道着实不好,前数日刚入汴梁,还没及探访小石头行踪,路过城中的普化寺,突然被一怪老头禁锢法力,并被逼出妖丹,又把二人的意识,完全迫入其中,说是要为他们重新选个主子。今日,那老头在忽然在金水桥堍凭法力化了个珠宝店出来,又扮成店里掌柜。过了一会,两个妖怪便看见了自己一心寻找的大宝藏,等于人形升仙丹的小石头。只是二妖被禁,徒唤奈何,只能凭意识,看着小石头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却无法剖他元神。 二妖闻得怪老头说自己犯了天条,要用九霄神雷灭了自己。 嘴上不说,心下却在冷笑。这老儿骗谁啊?盗这小子的元神就触犯了天条?他是谁?他是天廷太子还是天族贵胄?嘿嘿……何况那九霄神雷是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的独门本事。世上修道人虽会一些,但多不精通,就算有所成者,也至多灭些小妖小怪,除非是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亲自出手,否则,二妖好坏也是神兽之后,别人耍出来的九霄神雷,落他们身上,就当沐浴一番就是。 只是两个妖怪见小石头久久不语,还真怕那怪老头突发疯性,砸了自己的妖丹。虽不至死亡,但这苦楚就大了。法力起码丢失八至九成,数千年苦修一朝丧尽。须知,妖丹上被怪老头下了禁制,已和那易碎的陶瓷差不多,一扔就完。不然,凭二妖数千年的火候,这妖丹固没金刚不坏,寻常刀剑也休想砍得破它。 不提妖怪们暗自着急,那掌柜望着小石头,又道:“怎么?王爷还要犹豫?难道非要老朽砸了它们?”这话让两个妖怪,又是一阵心颤,肚里把小石头骂得天翻地覆,恨不能冲将出去,把自己的妖丹塞也要硬塞到他手里。二妖此时的想法,若被其它妖怪知晓,必不敢相信,也定被传为妖界笑谈。 小石头思虑半晌,心想,人家盛情拳拳,自己若真不相应,却枉伤人心。说道:“掌柜的,你要送,我是万万不敢收得。不如你作个价,我买下便是。” 掌柜哈哈笑道:“好,既然王爷这么说,老朽这对明珠便作价一两。” “一两?”小石头愕然。 掌柜道:“正是一两。其实这对明珠平常得很,也非什么稀罕宝物,照理是一钱不值。不过王爷非要出价,所以老朽便妄言一两。” 两个妖怪听得气炸胸膛,这对妖丹对于它们来说,可谓无价之宝。孰知,落在怪老头口里,居然是一钱不值。此时,二妖怨懑异常,暗暗发誓,异日有暇,此仇不报妄为妖也。 小石头不明白掌柜的话是真是假,但看这对明珠璀璨光华,显非俗物,怎值一两?正想再说,那掌柜哈哈一笑,把盒子硬是塞在了邓蓉的手里,道:“王爷,老朽急事在身,恕不奉陪,他日有缘再会。”话音甫落,但见他身子淡去,渐渐融于空气,随着,整座珠宝店也是缓缓化为虚无。 再看,自己等人竟是站在一棵大槐树下,后面依旧是人来人去的金水桥,不过却是人失店无,周围一片空寂。 大伙错愕难当,诧然相顾。 久久之后,小石头道:“究竟怎么回事?” 冰清与邓蓉相继摇首,再看手上的挂饰和那对明珠,却依旧活生生地存在着。冰清道:“石大哥,许是咱们遇上了异人。” 小石头苦笑,道:“也只能这么解释了,但实在难以置信,世上竟有这么神奇的人。”接着,兀自呓语:“异人?异人?嘿……这古代可真无奇不有。呵呵……”又想,掌门师叔已经走了,不然予他说了,兴许有甚线索。 遇着如此奇事,三人也不敢瞎逛了。当下迳回王府,把这事告诉大伙,想要问个究竟。孰知,府里众人与他们一样,甚至包括姜神君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此人必是仙人一流,纵观天下,遍数修道之人,委实无一人可有此法力。 正文134章刀剑盛会 匆匆晃眼已到刀剑大会召开之日。 刀剑大会十年一度,这届原该在西秦长安,孰知一场不可预料的地震倏然而至,造成长安百姓的极大损失,以致大会不能如期召开。东周仁秀帝为宣扬国威,同时招纳众多的武林人士,遂决定在本国京都汴梁召开。而且,这届大会与前两次大不相同。非但食宿全免,更且招呼周到,对到来的武林人士,东周官方很是热情。 大会场地选在东周国学院的演武场。这里面积广阔,设施齐全,尤其氛围清幽,且与金水河闹市区近在咫尺,出入方便,又能吸引众多客商,至关紧要附近便有兵营。可说是安全与方便两相得宜。就为这个场地能否使用,庞太尉当真是绞尽脑汁又磨破嘴皮,最后,身为国学院院长的刘太学总算答允了下来。 此刻,墨蓝色的云霞里悄悄地露出一头旭日的尖尖,数缕红霞映照东方,勾勒出天穹的一角。随红日冉冉上升,光照云海,朝霞变得璀璨,犹如激射纷溅的红色火焰,五彩纷披,灿若锦绣。天地一片光明,即便隐秘旮旯处也被照得通明。 在曙光渐现,微晖稍露,天际一片白蒙蒙的鱼肚色时,国学院门口影影绰绰已有甚多人出出进进。当天穹呈现蓝色,蓝得醉人际,国学院内外已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从天俯瞰,原本空荡的演武场上,黑压压地一片,四周旌旗飘舞,枪戟如林,密密麻麻地围着数百名维持武场次序的甲士。 数千余奇装异服的江湖人士各自簇拥在一面代表门派旗号的锦帜下,计有少林、华山、太行、仙霞、八卦、形意、五台等这些江湖常见的门派,又有天罗、无极、刀庐、昆仑、峨嵋、崆峒等这样声威赫赫的上古大派。每派计二十人,均凭着东周官方出具的官文,方可入场。 其间,峨嵋派的金蝉真人和崆峒派的散桑真人已回西秦,惟有散宜生一人独撑大局。至于青城派早被金蝉勒令回山潜修,以后若无他下令,再不许私自下山。 除了泾渭分明,略像一块块豆腐干似的江湖阵营,正南中央台前尚有两排大椅。最前排八张金背椅,是刀剑大会为各位裁决人所设。当然,之前的两届不知道,这一届若你没有宗师级的身手,休想轮派得到。往后是一张蟠龙缠凤吞日椅,不仅又大又宽,更且又高又长,几如一张床榻。 上面铺着织锦丝绣,两边各垫以厚厚的白色羽绒,若坐上去,保准爽到极点。不过,众人有这心可没这胆,单看大椅的气派傻瓜都清楚,除了东周的仁秀帝外,汴梁城内再无人敢坐上去。在蟠龙缠凤吞日椅的两侧各延伸出六张太师椅,合共十二张,靠背也较圆弧倾斜,一看就知铁定比那金背椅坐起来舒服。这自然是东周高官或是各国使节的席位。 而在演武场中央,则搭起一座高约两丈的广台,四面各延伸五层阶梯。台上很空旷,除了一个大大的武字,再无别它事物。 这当口予会的江湖人均在窃窃私议: “这届大会真是隆重,闻说单是宗师级的高手,就来了许多。还听说,峨嵋崆峒两派掌门原也要来得。只是西秦内乱,他们只得赶回去了。” 一人回道:“唉……自秦皇病危,那西秦就越发乱了。两派的根基均在秦国,赶回去是理所当然的事。” “嘿!你们知道不?听说峨嵋与崆峒闹矛盾了。”忽然又一人插嘴道。 “不会吧?上古三大武脉同气连枝,可友爱得紧,怎会有龃龉不合的事?” 小石头听得没劲,走将开去,刚走至南方武林人的地盘。 便听又有人道:“没想到啊,连皇帝都要来?真是太给咱们面子了!” “没错,没错,这东周尚武看来果真不假。老兄,依我看,待刀剑大会后,不如投了周军算了。说不定,还能搏个封候拜将。”边上听到者,尽皆颔首。常言道艺卖帝王家,学得浑身本事,若不能飞黄腾达,确实令人遗憾。 说这话的多是南唐国人。方今四国均从前魏分土裂疆而来,是以国人的国家观念并不强烈。在他们看来,百年前还是一国人,何必守着个破落国家而郁郁终生?与其日后当个亡国百姓,毋宁现下就加入到这个尚武豪气的国家。只因南唐统治者性喜舞文弄墨,颂风怀月,对于刀戈征伐,也不知为何天生反感。是而武人在南唐的地位不高,反而那些手无缚鸡,能说几句哀感冶艳的歪诗之人,却可平步青云,登堂入室。 小石头一人在人堆里穿来绕去,亟望能听得些仁秀帝西征的事。可仁秀帝虽然年轻,计谋却好,选的出征日在大会前几天。寻常参加武会者早已到了汴梁,自没人会在途中发现东周大军。是而他来回半晌,愣没听得半句,反而引起诸多江湖人猜疑,以为他是敌派遣来的奸细,一个个嗔目怒对。倘非他衣着华丽,迥非一般跑江湖的,兴许早有人叱骂喝问。 不觉中跑至东周官僚武营。何谓东周官僚武营?就是律属东周官方的武将和国学院兵学堂高等学员组成的阵营。这阵营极大,足有百人,有男有女,各分左右安坐,而且还分上下层次。级别低的坐下首,家世显赫的或是武力超强者,则安坐上首。 小石头低着头,堪堪经过。他是怕被峨嵋和崆峒两派的弟子给缠上。虽然两派掌门不在,那心地歹毒的浮舟子也不在,可为了避免麻烦,他仍尽量地低调。而且,崆峒派的散宜生和少林禅宗以及五台华严宗的几个白胡老和尚的交情,看起来不错,时常欢声笑语,交头接耳。 忽然,闻得有人喊道:“赵王爷,赵王爷……”声音脆亮,动听已极。 小石头蹙眉,此刻他最恨的就是这个称呼,若非涉及权柄,王妃又岂会惨遭鸩杀?抬头看,顿即愕然,原是留兰郡主刘茵在那官僚武营的上首看见自己。他向上抱抱拳,算是打了招呼,刚想走开。却见刘茵冲着自己直招手。同时,在她身边的那些女友们也是捂嘴轻笑,多半是打趣她等不及,急着要私会未婚夫婿。 小石头无奈,移步上阶。阵营里识得他的,纷纷站起向他敬礼。一路打着罗圈揖,好不易走到刘茵身边,问道:“留兰郡主,有什么事么?”由于心中不爽,口吻僵硬得很。 刘茵幽怨地瞥他一眼,道:“王爷,听说你是大会的组织者?” 小石头道:“大会的组织者是皇上,我那有这样的资格?” 刘茵道:“那你起码是主持者吧?” 小石头想想,道:“嗯!算是吧。前几日皇上下了圣旨,要我协助太尉大人。” 刘茵嬉笑颜开道:“那你能帮我安排个好座位么?这里太挤了。”说话时,嘟起红唇,确实可爱之至。 “这样啊?”小石头朝中央前台看去,心想,那前排的裁判席,她是坐不了得。后面的太师椅倒可勉强安排一张。反正刘太学不来,就当她是替代者便是。即道:“好罢,你跟我来。”这会儿,刘茵身边的女友纷纷说她不够义气,又说她重色轻友,有了夫婿,不要姐妹。 小石头尴尬无比,只作不闻。刘茵却是兴奋,小手推着他后背,道:“走呀,别睬她们。” 二人绕出前场,从后循回,向中央前台走去。照理说,前面也能走。只是在众目睽睽下,穿过演武场,再到前台,未免显得作秀,况且,小石头忌惮峨嵋和崆峒,深怕被他们不依不休地缠上。二人走在后边的林荫道,始终默默无语和演武场的喧闹,倒似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走不多会,眼看前台将到,周遭又无旁人。 刘茵忽道:“王爷……” “嗯!”小石头在前,心不在焉地回应。 刘茵这会儿语气有些支支吾吾:“我……我有件事想与你说!” 小石头止步,回首一瞥,看她神色窘迫,似有甚难言之瘾,诧异道:“说吧!” “王爷,这件事,姐姐原不想我告诉你。可我思来想去,觉得瞒着你不好。因为,咱们……咱们日后毕竟是……是……哪个!”刘茵说了半天,任她平时飒爽大方,可“夫妇”二字终究没说出来,竟用“那个”来替代。 瞧她神秘兮兮,又涉及到皇后,小石头只道是王妃被鸩的事。催道:“说吧,你能不骗我,我很高兴。”即便明知王妃已死,然能清楚她到底是如何死的,小石头依然好奇。 刘茵这时双颊酡红,很是羞赧道:“三日前,我到坤宁宫去陪姐姐。当天有些疲了,便在她那里沐浴,谁知,谁知……”小石头一惊,暗想,莫非她晓得是我偷窥了?念及于此,顿时汗流浃背。 刘茵素手卷衣,在那磨蹭了大半晌,又偷偷地打量小石头,最后才鼓足了勇气道:“谁知被一个刺客看见了。我是不是以后再也配不上你了?假如是的,你退婚就是!”前面,她始终踯躅不决,口碍舌羞,可这串话语,偏如炮仗一般噼哩叭啦。 三日里,她左右思虑,适才也是酝酿好久,如今终于说出,似觉乌云散尽,心情陡畅。不过,小石头在她心里早占了好大一块位置。此时,不免紧张起来,深怕小石头说出退婚的字眼。寻思着,无论如何,我把糗事说出来。你要我也好,不要我也好,总让你有个选择。 小石头愕然,没想她说得是这挡子事。偷眼觑瞥,见她似正赧颜,心想,平时见她开朗爽直,总觉少了女儿家该有的含蓄,不料对贞洁竟是如此看重。又见她欲语还休,明眸湿润,多半瞧自己久久无语,以为嫌弃她了。暗道,她明明可以隐瞒,却是予我坦言直诚。如此淳爽性格,即便前世也属少见。何况,絮果兰因,这偷窥的小贼还是我。眼下倒该安慰她几句,万不能使她伤心。 如是一想,淡笑道:“这般飞来厄运,谁能料知?又非是你故意,不必放在心上。” 刘茵破涕为笑,道:“你不嫌弃我?” 小石头颔首,心中偏是惭愧得无地自容。 对于小石头的理解和宽容,刘茵很是高兴,道:“那咱们走吧?” 二人行到前台,洛亲王、庞太尉以及其他的六司官员俱在。庞太尉瞧着小石头,立道:“哎呀,我的王爷,你可让老夫等焦了。宫里黄公公传话来,说皇上微恙不来了,唤咱们自己斟酌着办。你看吉时已到,大会是不是开始吧?” 小石头笑道:“好,太尉大人经验足,这事你看着办就是。小王只是敲敲边鼓,为太尉大人打打下手而已。”心下却想,什么微恙?明明是攻伐西秦,抽不开身。还道旁人均是傻瓜。哼……又道:“太尉大人,既然太学大人不来,小王便让留兰郡主坐太学大人的位置了。你看如何?”依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别说安排刘茵上座,固是唤个乞丐坐将上去,也决计没得人多话。只是他性子使然,对着老年人,不觉间便尊重三分。 庞太尉道:“中,中……留兰郡主能代父参加,给盛会增颜不少。”接着,即唤旁边的小吏代为安排。 小石头道:“不必了,郡主便由小王带去好了。”他是想伺机与刘茵讲明自己已有恋人,与她的婚事那是万万不能。可刘茵听着他要亲自带自己过去,嫣然一笑,却是芳心甜蜜。 庞太尉道:“好,反正时辰已到,咱们不如同去。请……”其余官员响应。 十二张座椅里,身为六部之一的庞太尉自然有位。当下洛亲王左上首,其次是继承震北王爵的小石头以及刘茵,再往下是另三司的主持官员。至于右首六张空椅暂时无人。 各自安坐后,庞太尉点名行到台前,安排八位裁判。计有昆仑派的惊霓子和阙邪子,峨嵋派的丹阳子,崆峒派的散宜生;以及少林禅宗罗汉堂主持释圆牟,五台华严宗护法龙智大师。 随着一个个名字唤出,必引起下面群雄的一阵欢呼。这些人不仅背后势力雄厚,他们自身的实力也是令人高不可攀。寻常能见其一便已是不得了的稀罕事,今日一下见到这么多,也难怪下面人激动不已。小石头居高临下左右顾盼,瞧着下面的耸动和热闹情景,不禁想起前世那些追星族,心想,二者之间倒是大致相若。 待前面六位裁判安座,轮到最后两个空位,庞太尉先是顾盼四周,便在众人伸长了脖子,极欲揭晓后两人时。他扬声道:“有请本国震北王赵岩赵王爷上座。” 这话一说,下面顿时窃窃私语,喧哗一片。 震北老王爷昔日勇夺刀王之名,神勇盖世,天下皆知。可他的世子,据说好文喜经,厌武恶勇。若此刻是文学辩论,由他来当裁判,众人自无异议。然如今是武林十年一度的大盛事,焉能教个彬彬学子来作裁决。倘若传出去,真是教人笑杀当场。 有些个蛮汉可不懂什么礼仪或什么规矩,迅即叫嚷起来:“要个文弱读书人来当裁判,算啥门子道理?怎地,今日不比刀剑,考笔墨了?”有人跳出来,自然会有人附和。江湖上原就多得是惟恐天下不乱者,一时间,噪声喧耳,絮聒不已。尚有些暴躁人,大声道:“娘的,叫那小白脸先和俺比比,若是输了,叫他滚回娘肚子里喝奶去。” 闻得此言,数千人里倒有泰半人轰然哗笑。 小石头没遭过这般噱哄场面,尤其针对的还是他自己。刹那,很是窘迫,对庞太尉道:“太尉大人,你出得好主意。你看目下如何收场吧?”庞太尉见他恼了,忙道:“王爷,老夫也非故意。这事是皇上定得,他老人家非要你当这裁判,老夫有甚法子?” 小石头释然,心想,既是仁秀帝做得主,他倒确实没法子。不过眼下场面渐渐失控,有些人已有冲至前台,找他们理论的趋势。旁边那些维持次序的甲士虽是精锐剽悍的御林军,但一来人数较少,二来这些江湖人个个力大气蛮,那里阻拦得住。 眼看不行,小石头朝通臂示意,唤他想法子解决。 突然间,一道红影射至场中,其速几如霹雳划空。旋即闻得噼里啪啦的声音接连响起。众人定睛一看,不禁倒抽冷气。十数位压抑不住脾气的江湖人,被个红发红衣的汉子,一一撩倒。在那辗转呼号,疼痛不堪。 这红衣汉子,小石头识得,正是那日独力抬出蚩尤盔的南唐人狄祝融。 与此同时,被大汉击倒之人的同伙或本派的师长兄弟,齐齐冲出,救人的救人,指责的指责,叱骂的叱骂,有些个更是哭爹喊娘,指手画脚,真是乱得一塌糊涂。不过,这些人也算精明,情知红衣大汉单凭一己之力,一招搁倒恁多人,铁定是宗师级别的高手。故而,即便过嘴瘾,口出污言,针对的也是庞太尉和小石头,而那红衣大汉却像没事人一样,在那双手交叉,怀抱胸前,冷眼看着噱笑滑稽的场面。 小石头用手拱拱有点发呆的庞太尉。 庞太尉省悟,讪讪一笑,大声道:“诸位,诸位,请静一静!”待声音稍轻,即指着红衣大汉道:“这位是南唐使团的狄祝融将军。现下,咱们就请狄将军坐当大会的裁判。诸位看如何呀?” 群雄先是一愣,余裕,即有人三三俩俩的大声道:“不错,很好,这位狄将军的武艺超群,咱们都佩服得很。他当裁判,咱们没得话说。” 江湖上强者为尊,狄祝融的功夫显是宗师级别,能当裁判,便属给这届大会无限颜面,群雄自然心服口服。这时,也有人暗道,此次东周举办的刀剑盛会可真是有史以来最为隆重的,单是裁判席上的人十之八九均是一代宗师,想以往那两届,能请得一两个便已属烧了高香。 不提有人暗自咂舌,庞太尉在那笑道:“既然诸位都同意了,那便请狄将军上座。” 狄祝融也不客套,大摇大摆地往最末的空椅上一坐,与另外五人离得极远。在他落座同时,散宜生皱起眉头与左右两边的丹阳子和少林禅宗的释圆牟大师低语。 小石头并没过去,庞太尉道:“王爷,这是皇上的主意,你可别为难下官。”说着,眼角瞥瞥刘茵,又道:“郡主早晚都是王爷的人,又岂在乎朝朝暮暮?” 小石头大窘,压根没想这老家伙会说出此语。刘茵嫩颜羞红,直到双耳,朝老家伙瞪瞪眼。庞太尉嘿嘿一笑道:“王爷,你还是移驾吧!” 值此一瞬,忽然有数百人大喊道:“请赵王爷当裁判,请赵王爷当裁判……”小石头一愣,举目望去,原是通臂鼓动了幻骨门的弟子以及与天罗教大有交情的一些邪门歪道在那为他助威。同时,华山派新任掌门白易铁扬声道:“震北老王爷忠心为国,神勇无匹,天下谁人不知?今日由他老人家的后裔,为咱们武林人做裁判,着实是大伙的荣幸,岂可以武论是非?” “说得好,白掌门此言大大的有理。”群雄循声看去,却是一梆无旗帜标志的阵营内一位瘦矮老者大声附和。 这老者正是姜神君。只是他江湖罕行,群雄大多不识。但见老者边上坐的均是神完气足,威势凛然之人。皆想,这门派古怪得很,虽无赫赫名声,可门内之人显然都是高手。他们又怎晓得,这阵营其实便代表了当今江湖邪道的颠峰组合——天罗无极的联手。 陶儒也站起道:“赵王爷乃东周贵胄,此届大会又是东周举办,裁判席内有一位东周官员,实属正常。大伙何必斤斤计较呢?” 这话有理,群雄们尽皆如是暗忖。这些人原本是怕东周的震北王不谙武学,到时在那瞎判决。但转念,裁判有七八人之多,其中大多均是一代宗师,自不容他乱说。念及于此,也就没了反对声音,甚而有人改为支持。 小石头苦笑,他何尝想当什么裁判。谁知己方的人自做主张,在那瞎起哄不说,还到处替自己联络拥趸。就拿华山派来说,他适才在场里乱转,探听消息时,就曾路过华山阵营。只是念着自己未来要做的事,干系巨大暂且不说,弄不好尚有毁派灭门之祸。是以他故作不见,压根不想连累华山派。不料,邓蓉见他受辱,顿即感同身受,立时便撺掇白、陶二人为自己说话。 走到前排,在惊霓子与狄祝融之间的空位坐下。朝邓蓉望望,微微一笑。虽然并不想当什么裁判,但邓蓉的好意,他仍感激由衷。二人目对目,互视同心,心有灵犀,合籍双修带来的微妙感应,顿时在目光中相互传递。刹那,整个天穹地垄仿佛就剩他们二人。奇妙的情愫,渐渐在小石头心头泛滥…… 这当儿,庞太尉又道:“诸位,裁判席已满,接下就是贵宾席。有请南唐来得李济道皇子和西秦来得潘世杰潘国舅。”闻得潘世杰三字,小石头愕然回首。 只见远处走来三人,一前二后,前一人是王家家主,主管东周外交的王太礼。后面二人,左首一位无疑是龙姿凤表的李济道皇子;靠右的一人却是惫懒到极处,走路跌晃,前摇后摆,非要行出龙行虎步样的潘国舅。 能在此处见着危难时襄助过自己的潘国舅,小石头真是喜不自胜,站将起来,刚想与他打招呼。岂料,潘世杰在场外,早就留意到他,此刻到了前台,也不与东周官员寒暄,迳自走到他面前,朝他上看下看,直望得小石头浑身发毛,潘世杰尤有存疑地道:“你是……不对,不对,不可能的……” 瞧他抓耳挠腮,颇为滑稽,小石头笑道:“国舅爷别怀疑了,就是我!” 潘世杰小眼瞪大,张大嘴在那足足愣了半晌,猛地上前抱住他,喜道:“哈哈……原来真是你!我以为认错了呢。告诉你,我别它技艺没有,这双眼可是犀利灵光,瞧谁认谁,没个错的时候。害得我差点以为这本事丢了呢!呵呵……” 感受着他的热情,忆起当日在长安与他交往时的点点滴滴,小石头胸中暖和,抓着他双臂,道:“潘兄,别来无恙吧?” “无恙,无恙,哈哈……”潘世杰大声笑道。 自秦皇病危,不能言语,他姐姐清妃没了凭仗,潘家也就失了势。如今长安城内武将吃香,文官倒霉,像他老爹这样的贪官更是没人理睬。此次东周举办刀剑盛会,潘太师几乎倾家荡产,方才获了这个出使的名额。其意,便是想让儿子逃过兵劫。而潘世杰为人疏懒,除了斗嘴骂口,出入青楼,着实属于无害动物。故而,西秦的两位皇子也没反驳,当即便允了。 二人说不得几句,庞太尉上前提醒道:“王爷,大会要始了。” “嗯!”小石头醒神,笑道:“潘兄,你先落座,稍后,到我府里一叙。” 潘世杰自到汴梁,便倍受东周百官的冷待。此刻得遇小石头盛情相邀,心下也是激动,在那猛自点头。直看得小石头不由担心起会不会就此点断了脖子。 正文135章神君逞威 瞧着一切妥当,庞太尉堪堪想要宣布大会开始。 一青衫人行云流水般地走出,朝庞太尉道:“太尉大人,在下无极岛隗斗,与贵国禁宫供奉宗贲有一约斗,不知他今日有没爽约?” “这……隗英雄,本官……”庞太尉错愕难当,他压根不知宗贲要与隗斗在刀剑盛会上大比一场的事。群雄闻言怔忡,想不到那没旗帜标识的阵营居然是江湖三大禁地之一的无极岛。心下暗自骇异,无极岛何以如此低调?这可不像无极岛素来的作风。 隗斗蓦地冷笑一声,朝天扬声道:“宗老儿,咱们前时在禁宫的约定,你可别忘了,隗某在此候着你!”瞧他也没怎么用力,声量偏是忒响,一波波扩散到天际,一字字如轰雷在汴梁上空炸响。直引得街上行人纷纷仰头,以为有天神在说话。 底下正道群雄尽皆变色,相顾骇然。 不多久,只闻得远处隐约传来人声:“那……个……怕……你……不成?”一句话,先轻后响,待最后两字,就如上空划过一道霹雳,功力浅薄者各自捂住双耳。与此同时,生相威猛,虬髯满腮的宗贲手提天霆刀已站于高台上。 见他来了,隗斗倒变得澹然,轻轻地道:“总算来了!”说着,纵身跃至场中高台。双手负后,渊停岳峙,显得清冷孤傲。又道:“今天,看看到底是你的焚阳刀诀厉害,还是本岛的惊天指法更胜一筹。”这话说得豪气天纵,下面群雄心绪一振,原先的惊惶竟自悉数抛尽。 宗贲横刀摆胸,大声道:“隗老儿,前次禁宫囿于皇上在侧,咱们没较出高低。今儿个,谁若是退了,就是谁输。” 隗斗冷声道:“废话少说,比了就是。” 宗贲不屑道:“哼,不说这话,老夫怕你又像上次一般逃之夭夭。” 二人在台上手脚未动,嘴倒先斗上了。高手相争,倘若功力不分轩轾,其实比的就是心理能力。当然也需要临场发挥。就如时下的奥运选手,状态佳时,兴许破了世界记录,可心态疲软或有其它什么负担,成绩往往一落千丈。这宗师级的切磋,说来也就这理。当日长安城,广智乍逢隗斗,便是最好的斗智斗力。凭着先机,小胜半招。 此刻,二人就是想挑起对方的怒火,让其蒙蔽神智,俟时寻机出击。同时,在场的群雄,却是兴奋至极。此届大会能召如此众多的人气,究其因,江湖上早已传闻开来,届时有两位武林难得一见的宗师级高手将要决一雌雄。原以为,这场决斗至少要到押轴,谁料,大会刚始,便可得见,令众人喜不自禁。 小石头传音问两位师兄,“你们看谁会赢?” 惊霓子懒得动脑,嘻嘻道:“很难说,二人功力相近,拿手的又均是旷古绝学。要说谁胜谁负,就看老天怎么说了。” 阙邪子道:“功力虽近,但一人指法残缺,一人却是刀道圆满。千招内多半胜负难分,然至千招外,便难说了。”他自服了小石头给予的仙丹,无论功力或心境,均跃上一层。这会,固然再次独斗金蝉,也决计不用忌惧。 小石头颔首,道:“四师兄说得有理。隗先生的指法残缺,还真是无极一脉的根痛源疼。一旦遇上与他们伯仲之间的对手,这负面便大大的增加。看来会后,我倒要把那紫金铜人还予神君,让他能悟出其间的奥秘。”自他想拉拢无极岛一起抵御峨嵋与崆峒的威压,顺便也答允了姜神君的提议,愿意为夏族的振兴,贡献些许绵薄之力。但他也有条件底线,一旦成就大业,即飘然隐退,决不参与治国施政。 既然双方暂时结盟,姜神君便与他说明了自己与中原姜氏的关系。原来,无极岛并非背叛中原姜氏,实质上,只是另行开枝散叶,增强姜氏的力量,可以更容易地兴族复国而已。而且,姜神君如今还是中原姜氏的长老。念着这层关系,小石头想,那紫金铜人固是还予姜神君,也不算违了师傅之命。 便在这时,散宜生忽然从裁判席上站起,也不说话,迳自回崆峒阵营;跟着是峨嵋丹阳子;接着少林释圆牟,五台龙智大师纷纷起身,朝惊霓子和阙邪子略一合什,便想离去。惊霓子奇道:“哎,两个大和尚,你们干么?” 释圆牟再次合什,道:“闻听裁判席上有魔头在座,常言佛魔不共,贫僧不敢再留。”说完,返身即走。 小石头苦笑道:“两位师兄,小弟已是人人可诛!” 此刻,场下群雄原也诧异,但闻释圆牟话语,众人里有的向狄祝融望去,有的却向小石头看去。一些人暗想,狄姓乃蛮夷演化,这狄祝融多半就是释圆牟大师口中的魔头;而有些来得早自然听过前数日在汴梁的流言,不禁思忖,看来,这赵王爷的身份来历还真存有疑点。 阙邪子猛拍桌案,指着释圆牟道:“你们到底意欲何为?今日不把话讲个明白,休怪我阙邪子与你们翻脸。” 眼看昆仑派的阙邪子突然对另外同属上古三大武脉的峨嵋、崆峒以及佛门两派大肆呵斥,场下群雄尽皆愕然。 散宜生在远处抱拳回道:“阙邪子道友,贵派的事难道还要在下当此数千英雄的面,公然地讲出来么?”他人本生得俊雅,白衫翩翩,温文隽秀。可站在一面绣着崆峒字样的旌旗下,再时此慷声慨语,偏是显得雄健万分。 没等阙邪子发话,那边厢,姜神君道:“散宜生,说话不要那么阴阳怪气。你指的魔头,看来就是本君喽?”说话间,缓缓走出,行至场中。又对广台上准备动武的隗斗与宗贲道:“你们二人不要打了,免得让外人看着笑话!” 隗斗应声,下了台去,宗贲没动丝毫。 姜神君愠声道:“宗贲,莫非本君没资格命令你?” 宗贲惶色一现,抱拳道:“不敢!”当下也乖乖下去。 听他唤自己本君,大伙即便开始不认识得,此刻也知道他多半就是无极岛的姜神君,直到无极宗师隗斗听令下台,旁人更无怀疑。只是眼看宗贲对他竟也俯首听命,不禁惊讶无比。均想,莫非刀庐与无极岛组成了联盟?要知道,刀庐与无极岛并称江湖三大禁地,平日里仇怨尽管不巨,但小隙还是有的,谁能料到身为刀庐一代宗师的宗贲居然会对无极岛岛主应声听命,今日之见实在太为古怪。 “阿弥陀佛!施主便是无极岛的姜神君?”释圆牟合什问道。他月白僧衣,慈眉善目,问起话来,无喜无悲,无喜无嗔,仿佛对木石而语。 “正是!”姜神君坦然自承。又道:“贵派的大悲禅师可健朗?” 这当口闻他自承是无极神君,即便群雄已认准大半,然闻到确证言语,依旧骇极吸气。毕竟姜神君的威名着实恐怖,除他是江湖三大禁地之一的首领以外,他那数十年从不现踪的神秘和传说中神鬼莫测的高深功力,当真是邪道中人内心深处,高高飘扬的一面旗帜。今日能亲眼见着,也不知该喜或是该忧,心下各自惶然忐忑。 “阿弥陀佛!小僧师伯数月前已在长安相国寺涅槃!”闻着此言,小石头想起相国寺里对自己疯言疯语的老僧,忖思,莫非就是他? 少林禅宗的大悲禅师与昆仑三虚为同一辈高手,与之相齐的还有目下的姜神君和天罗教上代圣宗闻人离,以及中原姜氏族长姜玄,姬氏族长姬霈和西昆仑瑶池圣佬。这几人里,原本姜神君稍逊一筹,可他那会年龄最小,功力自然不够。如今他功臻天境,妙悟至理,已非昔日阿蒙,心中早存有与往日这些望之弥高之辈一一较量的心思。 听得释圆牟说大悲禅师已然西去,不免遗憾。叹道:“大师圆寂,吾辈中又少一高僧!” 这会,群雄里有人暗骂释圆牟蠢极,姜神君问起大悲禅师,显是存有忌惮,可他偏偏坦言直道禅师已然圆寂,这不分明是叫姜神君行事毋庸忌惮? 释圆牟道:“神君表象庄严,但内里戾气十足,如若师伯在世,必能以无上佛学洗炼神君的戾气。” 姜神君闻言大笑,道:“和尚你迂腐,本君即便与禅师相论,多半也是武学,又岂会与他论佛?” 释圆牟道:“师伯他老人家一生致以佛学研究,对佛门经意妙悟甚多,小僧当年服伺师伯,受益非浅。如若神君与小僧师伯盘恒,受他佛气渲染,即便不论佛意,佛心也必深种。” 姜神君挥手道:“好了,好了,这些猜测的事咱们不谈。今日,本君想问的是,何以你们口口声声地非要说本君是魔头?本君自问,平生行事无愧天地,也从不妄杀无辜?难道,手底下沾了些血腥,就是魔头?那么,在场诸多的正道中人,你们谁又没杀过人,谁又没干过一件违心的事?” 群雄大愕,压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个问题。过了半晌,无人出来回应。 姜神君笑道:“看来,在场的所谓正道中人,也不过尔尔。你们只是头上顶着一只正道的帽子,而本君却顶着一只邪道的帽子,是以被尔等口口声声说成魔头。说不定,你们这些人里男盗女娼,小人之多还不及我邪道。哈哈……” 这话一说,众多的绿林好汉轰笑响应。他们行道江湖,时常被一些自诩名门正派之人欺负打压,心中早是怨气十足。今见邪道巨擘为他们出面,一时喜悦无比,纷纷扬眉吐气。 “住口,你这魔头胡说八道什么?”一名崆峒派弟子,霍然起身大声斥责。众人暗自佩服,心道,在场人里有许多正道名宿,可他们没人敢反驳,偏是一名年轻人居然出言申斥,委实胆大已极。 姜神君侧首,朝那人看看,问道:“你唤何名?” 那崆峒弟子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洪亮。” 姜神君冷笑,道:“好,本君记住了!”说着,扣指一弹。也不闻风声,更没见光影,那崆峒弟子依旧伫立原处,可胸口却穿一拳大的破洞,前后相通,鲜血泊泊流出。此刻,那人觉得胸前疼痛,低头觑视,顿时面容大变,指着姜神君道:“你即便杀了我,也改不了你魔头的事……实!”话语说完,身躯砰然倒地。 小石头愣然,没想姜神君谈笑间,便杀一人,且出手之狠辣,旷古罕有,竟是弹指穿胸这般的杀人法?他道:“两位师兄,神君出手太歹毒了。”惊霓子与阙邪子颔首认可,却不言语。 在旁其余的崆峒弟子悲怒万分,由于变起肘腋,别说抵挡,就是想扶持那人一把竟也没及反应。别派之人更是无不色变,人人自危。 面对这等样来去不见踪影的攻击,在场诸多正道之人,包括那数位宗师级高手,自问决计抵挡不了。前台上那些个东周高官怛然色恐,瑟瑟发抖着想要悄悄溜走。与此同时,又一崆峒弟子站起道:“大魔头,你如此作为,还说不妄杀无辜?”说着,提剑冲出。 瞧趋势,伤心之余,神智迷失,全然没顾及双方的悬殊,竟想为同伴报仇。与此同时,有些心有不忍者,已然捂眼不看。 姜神君又是冷笑,道:“不自量力的家伙。”手指再弹。但见那崆峒弟子蓦地冲势戛止,犹如被千斤巨锤砸中,像肉丸般的远远弹出。尤其骇怖的是,那人在空中鲜血飞扬,洒落漫天血色。紧接着,“砰”然巨响,飞出演武场后,撞断场边的一棵大树。 大树嘎咧咧的渐渐倒塌,而那人顺着树体,缓缓滑落。又是“轰”的一声,大树倒地,尘雾飞扬,隐约红色闪现。眼见骇人一幕,小石头在那张嘴结舌,愕然地说不出话来。久久之后,呢嚅道:“崆峒派不愧是西凉境内的武脉,门中弟子竟如此不畏生死。唉……又死一人,这可如何是好?” 他心情起伏,思潮万千,一时不知该阻止,还是该纵容?心道,无怪天罗无极被人称做魔道,像神君这般做法,实该唤魔君才对。他瞥眼望天罗所属,却见他们嘴角含笑,兴奋至极,有些人尚在口讲指画,颇为那两式骇人的指法而陶醉。 至于伤了得人命,在他们眼里多半连只老鼠都不如。 又见两位师兄蹙眉攒额,尴尬异常,显是看在自己面上,没立时呵斥姜神君,否则,照二人以往那嫉恶如仇的脾性,早已跃上台去,大打出手了。 至此,姜神君在正道众人的眼里已升级为古往今来的第一大魔头。 他连杀两名崆峒弟子,虽然手势相同,但劲力迥异。第一个,穿人胸腔,不动本体,可谓无坚不摧;第二个,百十斤的肉体居然被轻巧弹飞,这般摧枯拉朽的猛劲,群雄想想便觉得恐怖。而且他杀人含笑,言谈自若,转眼灭了两条性命,依旧漠然而伫,仿佛是看戏。这样的残酷心旌,众人怦怦心惶,有些胆小鼠辈已在暗窥,后面有没捷径可以溜走。 [中 散宜生从裁判席回来,原想与佛门两位大师商榷铲除魔头的要事,是而一到崆峒阵营,接着便又去了少林阵营。孰不知厄难临头,偏是鞭长莫及,眼睁睁地瞧着门下两名忠义弟子被姜神君诛杀,散宜生恸极。怒喝一声,迳直冲上高台,向姜神君攻去。 崆峒七伤拳,他已修至武道上乘。这拳挟怒含悲而出,威势更增三分。可惜的是对手亦非常人,早已突破了师法天地的上乘武道,既不局限于招式,也不拘泥固法,实已初窥天道,功达无为。一举一动无不廓然无碍,道之所存。 姜神君不避不让,右手拈指轻响,轻轻一挥,七股螺旋气劲被他一指引偏,瞧来潇洒已极,令人殊难相信如此心旷神怡的飘逸挥洒居然出自一个糟老头之手。同时,左指轻轻弹出,犹如依翠偎红之辈柔拂花露,既显儒雅风流,又蕴汪洋闳肆。连串举动不带丝毫烟火,浑若天成。 任他弹指微微,群雄依旧失声惊呼。亲眼见了前面两指的威力,这一指,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小觑。暗中亟盼散宜生能为崆峒派争一口气,莫要在汴梁折了名头。 散宜生拳劲被带,情知不妙,身形在空中硬生生的顿住,强提一口真元,在半空偏移数寸,闪开必中的掣电一击。接着侧身翻滚,落在广台前阶。尽管动作不怎么美妙,与昆仑龙行身法更是相去甚远,但在凶险万分之余,眨眼间从攻转守,弃挡为避,且以毫厘之差解了丧命之厄。 对他的当机立断和干净利落地完美自救,众人由衷赞佩。 姜神君笑道:“不错,有潜力,不愧为崆峒五老。”要知道,适才散宜生怒暴怒躁,出手虽然威猛,但落在心契于道的姜神君眼里,无一不是漏洞。当真弹指即灭,翻手即诛。不想,在被戕杀的一刻,他居然奇异地避了开去,这一突变,固是姜神君也未料及。 散宜生闻言暗愧。原来他一拳落空,脑海里浮起的便是当日胡长老借助异宝旋金铗巧破七伤拳的怪诞之变,故能即刻做出反应。与此同时,正道中人纷纷叫好,鼓掌喝彩。能及时闪避掉姜神君的一指,似乎便已是桩足以庆幸的大喜事。 在他们喝好之际,散宜生却是有苦难言。双足堪堪落地,倏闻又一道裂空声依稀贯耳。他暗自叫苦,前时为避攻击,先硬生生地停滞半空,随后又滞空挪移数寸,别看这一停一移,若非功达宗师,对于寻常武人来说,简直属于神话。 饶是散宜生身怀先天修为,又具百年真元,可在未窥天道之际,做出上述举动,实已竭尽全力。此刻胸中一口真息恰好用尽,若再想躲避,却须呼出浊气方可,然目下急在眉头,时辰上已是万万不及。这当口,他神志分外清醒,想起少年学剑,青年游侠,那是何等逍遥快哉! 尤其与心中玉人你舞我奏的那段旖旎岁月,更是惬意非常,至今回味。他闭起眼,抛去心中所有恐惧,默默自诵:“琴儿,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师兄,师弟不能再为本门出力了。” 思忖间,耳闻“啪”的一声轻响,好像两股不同源的真气轻轻触碰了一下,接着,台前轰响,惊天动地。 散宜生一惊,睁眼看,离自己丈许的台面,居然塌下好大一个窟窿。原是少林释圆牟及时出手救了他。两力相撞余,广台上的木板撑不住两股巨力的碰撞,被震塌溃散。 散宜生长吸一气,暗呼侥幸,又见二人在台上指气纵横,你点我戳。一个屹立不动,手指轻弹,瞧来怡然自若,但每每出手,均让人有包罗万象之感;另一人僧袍飘飘,用的是禅宗拈花指。佛祖拈花传禅,世人皆知。出手自该庄严平和,蕴神籍笑。可禅宗大师释圆牟用拈花指时,神色偏偏时喜时忧,脚下步伐更是来去踉跄,前后仆跌,颇为狼狈。 情知释圆牟的每一出击,均被姜神君克得死死。就如你想作画,对方偏生抽去纸笔;你想借景抒情,对方却又到处涂鸦,毁坏景色。身处如此束手束脚,一筹莫展的窘境,妄说释圆牟,纵是佛祖亲临,只怕也是哭笑不得。 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名声,什么耻笑,总不好眼睁睁地瞧着救命恩人被大魔头弑杀,而自己却袖手旁观。随即出手,二人夹攻。他适才囿于怒极,出手虽然威猛,但不免失了宁静,因而被姜神君趁隙觑暇,一招克制。如今生死堪破,临危为安,心境出奇的澹泊,一拳击出,诚然没有前一拳的霸势,姜神君偏是面色一变,道:“好拳法,这才是真正的崆峒七伤拳。” 螺旋形的七伤拳劲,分成七股,有短有长,有上有下,有快有慢,尽管一拳多劲,但论威猛霸烈,摧坚破强,当世无出其右。与佛门的武学的慈悲为怀,处处容人余地,大相径庭。不过,二者配合,相辅相成,一个掀天揭地,一个平和澹泊,竟具经纬之效。 姜神君身不转,整个人随着惊涛骇浪的气劲轻轻飘起,浮空伫立,双手噗噗连弹,每指均恰中要害罅漏,让人不得不救,不得不防,以着先之机御去波波攻势。笑道:“释圆牟,你的拈花指也不错嘛!”对方二人神色紧张,竭尽全力,他却谈笑自若,连声夸奖,大有指点后辈的意味。 转眼数十招,释圆牟气喘如牛,既拈不了花,也含不住笑,平生最为狼狈之形,莫过于此;至于高僧风范,早已丢尽,与个被人狂追喊杀的泼皮也无分轩轾。散宜生也不再潇洒风流,脚步蹒跚,出手踯躅,似乎陷入了不可想象的梦魇泥沼。 反观姜神君依旧大袖飘飘,挥洒若仙,双足始终凌空,无论横挪竖移,均是行云流水,不显斧凿之痕。一举一动,行到妙处,几如歌舞,时而千重万叠,奇变幻化;时而娴雅古拙,恢弘恣肆,令人遥想上古风情。 裁判席八人一下去了四人,小石头等再坐着不免无趣。起身,行到天罗所属身边,道:“神君不知为何出手歹毒,一下竟是伤了两条人命。如此做法,咱们与崆峒一脉再无转圜的余地。” 奚方道:“王爷,你有所不知。本岛神君如此作为,实想引开别派的注意力,免得他们整日到晚地盯着你。所以,王爷还是照计策行事,回到前台,莫要与我等站在一起。” [中小石头一愣,喟叹道:“这般说法,岂非那二人又是害在我手?”苦笑余,行到前台。庞太尉迎将上来,如见救星地道:“王爷,这可如何是好?”小石头诧道:“怎么说?”庞太尉道:“邪道巨擘无极神君扰乱大会,且连杀两名崆峒弟子,如我等坐观其斗,正派之人从此对我大周朝再无信任可言。” 小石头沉吟余裕,道:“那庞大人的意思是?” 庞太尉道:“王爷立即从震北大营调二万铁骑,一举把这些魔道中人歼灭。” 小石头笑道:“庞太尉此言差矣。那些魔道之人,个个高来高去。你要本王遣派普通兵士围捕,怕是徒劳无功。” 庞太尉还想说什么,洛亲王蓦道:“庞大人,赵王爷说得没错。这些人岂是普通军士可敌?纵是震北军勇冠天下,遇到这些江湖人也属枉然。万一惹毛了,反为不美。” 庞太尉想想也是,当下不再多语。小石头道:“庞大人,此刻看来,今日大会怕是办不下去了。不如让各位大人和这两位贵宾先行避去,免得待会争斗激烈,伤着各位的金体。”庞太尉原就有这念头,只怕先说了给人挤兑,一直强撑着。闻言,笑道:“还是赵王爷想得周到,不错……”转头问道:“各位大人,你们看如何?” 六司官员那有不允之理,起身后,略一抱拳,便惶惶地走了。小石头走到刘茵跟前,道:“郡主,你也走吧!由洛亲王爷护着,我放心些。” 刘茵道:“你呢?为何不走,留在这里多危险!” 小石头道:“大会乃本国举办,若是出了茬子,没一个官方的人,实在说不过去。” 刘茵道:“可……”她是想说,你乃千金之体,又是王爷身阶,怎能冒此大险?然想起赵家本来就是东周的守护之家,若新任的赵王爷此刻退去,定然被人在后说上闲话。念及此,话语梗阻,只是泪盈盈地看着,呓语道:“你要多多保重,千万不能冒险,记住,我在等你……” 小石头目眶酸酸,涩笑道:“知道了,去吧!”心下却想,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万一东周就此亡了,她岂非成了无家无国之女?他心里思绪万千,神色自显波澜。旁人不知玄故,只道他不舍刘茵。潘国舅在旁看了,嘿嘿偷笑,心道,这家伙真是情场杀手。当日在长安,雷家两位小姐多半就对他有意,此刻又多了这个小妞。 这时,王太司询问两位外国来宾,要否离去。南唐李济道不谙武学,适才见了姜神君的两记击杀,早就胸闷,当下一口应允。那潘国舅却是不走,他对小石头具有无比信任,这当口有机会卖弄胆量,何况娴美秀雅的留兰郡主就坐他对面。这美色之下,若仓皇逃走,丢面子事小,被美女瞧不起,可非他向来为人。 面对庞太尉的提议,他嘿嘿笑道:“反正稍后还要到赵王爷府里做客,我便在这等他了。” 小石头一怔,忙道:“潘兄,你还是先走。稍顷,不知会发生何事?我只怕护不住你。” 潘世杰思虑须臾,道:“好,那我便先走了,你可要来找我!”心想,反正那李济道比自己尚要不如,别人一唤,他就惶惶地退了。嘿嘿,说来,我的胆量也显过了,不算丢脸。 待数位高阶官员和外国使臣走后,小石头又劝退其余的低层官员。 至此,整个演武场的东周官方就剩他一人和数百御林军以及场外的三千城防卫队。 小石头一人独伫台上,闭眼沉思,看外表平静,心地却是思潮澎湃,对今日所为,彷徨不已。 奚方眼尖,瞧得明白。对边上人道:“诸位,快照计策行事。看来,王爷又起不忍之心了。”天罗所属纷纷散开。 这时,广台上已多了峨嵋派的丹阳子,变成三人围斗一人。三人中散宜生,释圆牟,功臻宗师;而丹阳子稍逊一筹,一遇危险,多是另二人替他阻挡。瞧着高手间的龙争虎斗,台下群雄,神驰心怡,但觉此次不远迢迢而来,当真不虚此行。 又是半晌,姜神君忽地跳出圈外,扬声道:“尔等纠缠不止,休怪本君不客气了。”但见他举手向天,长发无风自舞,瞧着便极有威势。任他生得瘦小,可落在众人眼里,却如撑天恶魔,竟能定人生死。这当口,一层肉眼难辨的气场波动悄悄在他身边荡漾,如无声的电波向外推涌,曼延至全场。 三人的竭力攻击一遇那无形气场,顿被弹开,根本没得法子攻入。三人骇憷,相顾一眼。心知,姜神君必然用上了什么绝招,除非不出招,否则,自己等人必无幸免。[中 便在这时,半空里天诡云谲,层层白云如万马奔腾,聚集在上空狭小的范畴里,越积越厚,瞬时成了黑色,天光悉数被遮,仿似黑夜来临。四周狂风席卷,沙砾暴舞,演武场周围那些约有一人抱的粗树竟也抵挡不了暴风肆虐,不时被连根拔起,顺风而砸在紊乱的人群中,引起一声声恐慌的惨叫。 姜神君屹伫于狂暴旋风的中心,威猛凛然,傲气慑人,精光四射的双眼,犹如黑夜中最亮的星辰,俯瞰受苦受难,来去奔逐的芸芸众生,只是始作俑者却是他自己。 身上宽大的袍子,随风散开,猎猎飘舞。 一棵刚植不久的幼树,被风吹起,飘过人群的头顶,向他背后撞去。可刚刚触及到那高高飘扬起的一角衣袂,只闻得数声轻响,那棵小树竟被柔软的衣衫给割得支离破碎,化为粉屑。 三人见之一凛,心下愈发担忧,也愈发悚憷。 不约而同的想到,胜负即在此刻,若再拖延,待姜神君蓄足气势,那一击必定排山倒海,非人力可御。当下运足全力,呼斥一声,一齐冲将上去。 与此同时,浓浓黑云里一道金光霹雳,震天猛响。纵然黑云厚聚,它仍如金龙夭矫,豁然劈下,其势居然直扑姜神君。 三人错愕,齐齐收势止步,深怕天雷袭下,却殃及自己等人。殊不知,这道霹雳不是自然而来,竟是姜神君运用无上元神心念,招引的天地之力。 霹雳临头,他始终向天的右手突然用力的一挥,顺着牵引,无比恐怖的巨大闪电,直向三人笼罩过去。真如万道金龙,张牙舞爪。 斯时,风停气止,原本惶惶不可的群雄,也安静了下来。然见着此等一幕,无不失声惊呼,设身处地的心想,台上三人势无幸免,固能落个重伤,也算上苍开眼,祖先积德。 “噼里啪啦”的声音,喻示着高压电流正在炙烤一切阻碍它的事物。那音调犹如野兽啃咬人体般的骇怖,只要正常心态者,皆闻得四肢发软,牙骨发酸,阵阵怛憷袭上心头。 释圆牟微阖双眼,双手合什,低声吟诵,神色一片寂然。 同时,一层宛若胶质,散发琉璃般璀璨的光圈,在他身上淡淡烁现,把散宜生和丹阳子二人尽皆护在其内。百十道闪电轰隆一声,尽皆劈在光圈上,响起更猛的嘶裂声,挤压声,可那光圈居然安稳不动,仅是轻轻的波动了数下,就如似镜的水面上同时投进数十块石子,荡起阵阵涟漪后,继而平静如昔。 姜神君愕然,但沉吟余裕,即恍然而悟,淡笑道:“和尚,果然厉害。处此临危一刻,你的心境修养竟能陡进一层。连大悲禅师的大迦叶气罩也被你使将出来?哈哈……也算幸甚。” 这佛门气罩能挡世上任何攻击性的能量,可音量却能传透进去。释圆牟道:“施主功力高深,手法超人,贫僧等实非敌手。不过佛祖保佑,让贫僧能在如此情形下,顿悟佛义,可见施主所为,佛祖也不赞同。” 姜神君放声大笑,道:“和尚,你愚鲁得很。本君习之中土,所吃所喝也均由中土百姓供养,所学所修与那西天如来更是毫无干系。我想如何便如何,我想怎样便怎样。又何须要他赞同?本君不拆他庙宇,已属情分,若他敢唧唧歪歪,本君即便豁出性命,也要拉他下马。好教他知晓,我煌煌中华,可非他一家之言。至于你这和尚,明明吃着中土之食,穿着中土之衣,心里偏偏向着西天,可谓吃里扒外矣。哈哈……” 禅宗之法重在顿悟,平时传法也少涉语言。释圆牟口才诚不算夯衲,可要辩驳姜神君,仍显远甚。被他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竟是哑口无言。 姜神君又是笑笑,道:“罢了,看在故人份上,今日本君不与尔等计较。你们走吧!” [中 释圆牟道:“神君武力盖世,已臻天人之境,若能弃恶扬善,当属世人之幸,何苦纠缠魔道,做那逆天之事?” 姜神君双目神光一闪,斥道:“本君行事,自有主张,无须和尚你来饶舌。” 释圆牟长叹,“阿弥陀佛!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执着之人苦苦挣扎,与其世人磨难,毋宁逍遥天地,却该多好?” 姜神君哼道:“和尚,本君看在大悲禅师面上,才与你罗嗦几句,你可别讨死!” 释圆牟散去大迦叶气罩,朝他行了一礼,又向散宜生和丹阳子行礼,随即僧袍一摆,飘然而去,倒是潇洒。跟着,五台山的龙智大师也朝他们合什,道:“一念离真,皆为妄想;若离一切纷争辩驳的烦恼,心常淡泊寂静,恬悦必定自在。神君,你身虽不由己,但心却可由己。”说了番无厘头极的话语,也是返身即走。 眼看佛门两大宗的高僧,面对邪道巨擘竟然不闻不问的退却。有些脾气暴躁的正道好汉,嘀咕道:“狗屁,什么佛门高僧,比奸人还要怕死。” 姜神君对台上余下的散宜生和丹阳子,道:“你们也走吧!今日即便杀了你们,却也显不出本事。改日,待尔等凑足了人马,再来寻本君报仇便是。”这话豪气天纵,再加尚未消退的巨电景象,仍在众人脑海徘徊。刹那,别说邪道之人,固是正道中人也暗暗佩服他胸襟磊落,手段煊赫,无愧一代巨擘的声名。 台上二人互视一眼,也不说话,只是抱拳行礼,算是承了歇手之情,继而各自下得台去,招呼弟子迳回山门。 姜神君站在广台,默然半晌,又道:“余下之人不想参与大会的可自行离去,若还愿留下的,本君将代表大周对你们进行考核。随后,定会加以重用。” 场下人愕然,没想无极岛竟帮持起了东周,传说他们不是向与南唐交好么?又过片刻,有人留下,有人离去。数千人顷刻之间,淅沥哗啦散了一半。不过出去之人,均被天罗所属领着数千城防军缴了兵器,说道汴梁出乱,皇帝有令,江湖人不宜携带兵器。 若只寻常兵器倒是无妨,至多再费些钱银,可有些江湖人的兵器,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譬如是定情信物,或是一门之主的象征,再或本门门规有剑在人在一类的俗禁。这些人自不肯轻易妥协。但在天罗四大天王面前,他们的反抗就像零星的小火,一掐便灭,根本不当回事。[中 就这样,仁秀帝耗费无数心血,打算拉拢江湖人的刀剑盛会就此被姜神君一手搞毁。从此,也留下了勾结魔道的臭名声。只因天罗所属除非不出手,一旦出手,无不高声宣读一遍天罗经义或是无极岛的冲锋口号。这两样事物,普通江湖人打小就耳熟能详,首次行走江湖际,门中长辈也是淳淳叮嘱,反复告诫。 这便是天罗无极诸人,为小石头思出的复仇第一步。先在武林里孤立东周,陷害仁秀帝,让正道之人对东周皇帝恨之刻骨。随后再谋他皇位,让他成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正文136章出兵解围 姜神君大闹刀剑盛会,此事不过几日已然不胫而走。有说无极岛与刀庐联盟,已投靠东周。有说东周的仁秀帝重用邪道之人,是打算尽灭正道。又说仁秀帝乃天魔降世,实是给天下百姓带来厄难。一而十,十而百,百再而千,原本很简单的事,经过想象丰富的添加,已成了一桩匪夷所思的天大阴谋。 百姓们原本将信将疑,直道是秕言谬说,但十数日后,仁秀帝挥军讨伐西秦的消息,终于传遍天下。周人虽然仇恨秦国,但无非限于忿怨,却无灭其国的念头。况且,东周建国至今八十余年,前三十余年,周太祖东征西讨,开疆拓土。可而后四十余年,宣德帝彰扬仁善,不喜刀兵,即便国境有战事,也多以防御为主。 故而周国上下虽然尚武,但四十余年仁义道德日侵月蚀,却无兵燹天下之心。这会,骤闻仁秀帝主动进攻西秦,不啻晴天霹雳,有点接受不了。只觉安稳生活,似乎就此失去。尤其半月后,仁秀帝大军中计遭困,求援汴梁。东周百姓无不惶惶,生怕秦国雄师就此跟着败军打到汴梁。 树影婆娑,风高云淡,一处小悬瀑的角落,便是震北王府的日月轩。 这里本是王府密室,此刻却成了小石头与众人商榷大事之所。 不过如今密室的布置很是现代化。中间摆一张加工后的椭圆形大桌,两边各坐六人,他和姜神君则面对面而坐。依他的说法,天罗无极结盟,不存在谁主谁副之说,是一种平等互助的关系。 除紧邻圆桌的椅子外,考虑到将来或许人会变多,靠墙角周围,又布一圈椅子,既可旁听,又可参予会议。众人对小石头这样的安排,均感满意。尤其姜神君更认为他是夏族祖先天降当世的首领。在某些计划的制定和实施上,姜神君多半以他马首是瞻,没半点异议。 小石头目光熠熠,环顾众人,道:“诸位,仁秀帝三十万大军遭围,求援汴梁。今日朝会上,百官已议定由我领震北大营五万铁骑千里解围,后面则有吕黔都督押运辎重粮草。你们看如何?” 默然半晌,奚方沉吟道:“王爷,此乃有人打算篡位。” “篡位?”小石头愕然。 一言激起千层浪,其余人也均感诧异,惟有广智微笑捋须,仿佛胸有成竹。 奚方道:“看广智兄含笑不语,想必与我所虑相同,不如让广智兄为大伙细说其中原由。”广智与他均有着旁人难及的缜密心思和超越常人的智虑谋算,伊始,二人尚有比较之心。可数次平分秋色下来,终于惺惺相惜,再无内争,反而一心一意辅助小石头。 广智没推却,摇着鹅毛扇,正色道:“圣宗,记得宣德帝驾崩那会,仁秀帝为登大位,囚禁了威胁皇位的鲁亲王。之后没多日,鲁亲王暴毙集秀宫,宣德帝子嗣便只剩他一人。此时,他中计被困,三十万大军无援无助,只怕那洛亲王就有这心思了。” “洛亲王?”小石头神色流露不信。洛亲王司马润性子平和澹泊,与那真赵岩极像,素来喜爱吟诗唱赋,舞文弄墨。且与王妃花见羞两情缱绻,含儿饴子,颇为恩爱。说他想要趁机篡夺大位,确实难以置信。 见其存疑,广智为他剖析:“圣宗,世上之人皆有野心,只是现未现而已。想当年,洛亲王原是嫡出,宣德帝却是庶子,只是太祖突然驾崩,洛亲王又正值襁褓,这皇位那是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了。前时仁秀帝争位,他虽力挺,可即位后,便被削了总营京师的军权。里面未尝没有玄故。而且那成家大少在汴梁时与洛亲王可是亲近得很,时常半夜私会。又据闻成家堡已投靠西秦太子,两者之间若说没有秘密,只怕谁也不会相信。” 小石头略微点首,又半信半疑道:“那他们唤我救援仁秀帝,就算洛亲王当了皇帝,万一咱们大军回城,他又能保住多少日子?不是自取灭亡么?”他很难相信堂堂的东周洛亲王居然会和敌国太子相勾结,秘密推翻周帝统治。 奚方笑道:“王爷,打仗皆赖辎重粮草,任你大军数十万,若无后勤支援,迟早烟消云散。” 小石头颔首,这古代如何行军打仗,如何征杀战场,他在前世也读过许多史书,自然了解颇多。况且,数月里又经奚方教导,固是再蠢,这点也是晓得的。思忖片刻,他道:“既是这样,那咱们还不能全去,为保险计,总须留些人在汴梁,以防奸人作祟。” “不错!”广智道:“圣宗,属下的意思是,你率三万铁骑以及震北大营全体将官,再由奚先生从中统筹兼顾,出兵解围。至于咱们这些人,就带剩下的两万铁骑,暗伏汴梁,一旦发现有人企图篡位,便立时杀进皇宫,擒杀奸贼。” 小石头一怔,道:“不妥不妥,洛亲王想当皇帝,便让他当去。他与咱们无冤无仇。反而那仁秀帝,我恨不能寝皮食肉,杀之而后快。” “王爷,你想法虽善,但别人又何尝会放你一马。从洛亲王图谋篡位始,他可曾与你透过气?由此可见,赵家的忠君名声,令他不敢与你商榷。反贼们私议遣派震北大营救援仁秀帝,其意图分明是想把你和仁秀帝一同尽诛。若亟盼他们放你一马,或是与你携手,就算你想,怕是反贼也不敢。毕竟赵家六十年的忠君报国之名,可非儿戏。”奚方出言劝戒,为他详释。 小石头一愣,细细辨别,此言大大有理。心道,司马润想当皇帝,本来倒是无碍,可他设计坑害远征大军,牵连数十万性命,却不可视同儿戏。静默余裕,由衷喟叹:“唉……我不想害人,人偏想害我!世道奸险,可见一斑。” 听他长吁短叹,牢骚满腹,众人只道他在残酷现实前,有所颓丧,打起退堂鼓。却见他霍然起身,慷慨振声道:“诸位,既然沧海横流,奸贼当道,咱们铲去便是,就照广智说地办。我就不信,咱们这儿有两大军师,还会输了予他们?” 众人闻言,忧心全释,顿即哈哈大笑。 胡长老更是喜慰,乐不可支下,大肆拍起马屁:“圣宗这话说得对极。凭天罗无极的实力,那些兔崽子们简直是找死。” 这话说出,笑声堪息,又是一阵轰然。 小石头豪情万丈,昂然道:“胡长老说得好,男儿大丈夫自该饮马天下。这纷乱世道,便由咱们来涤瑕荡垢,还它朗朗乾坤。”他想起前世里看那玄幻小说,都说主角如何如何,没这机缘倒也罢了,现下我不好生把握,岂非亵渎天命? 一时间,雄心陡起,寻思着,无论如何都要搏一搏,免得亲近之人总遭奸徒陷害。自己却偏偏无能为力。 数日后,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碧空下,寒风萧瑟,旌旗飘舞。 遥望汴梁西城外,五万铁骑密密麻麻,如玄色汪洋,无穷无尽。走近再望,居然静默无声,针落声闻。每一匹高头大马上,均坐着一位剽悍威武,全副黑色甲胄的骑士,森严肃穆,气势凛然。 小石头骑一匹黑马,那马凤臆龙鬐,铁骨峻峭,一看便属稀世名马。手上提着赵家神兵日月刃,粗若鸭蛋的刀柄上隽着细小的鱼鳞状花纹,在日晖下晶晶闪闪,稍一翻转,森寒刀芒刺得人眉心生疼,止不住身躯怯抖。尤其那件金光闪烁的烜煚神甲,更显他威武不群,英姿焕发。 左右两侧伴着一脸沉重的楚虞和轩眉直乐的孟光,身后是脸白无须,飘逸潇洒的奚方。 城门下,洛亲王为首的众多官员。一个个满脸殷勤,潸潸相送。 小石头此刻知道司马润的算计,已是极力忍耐。若时辰再长,保不定发作出来。索性人不下马,朝他们微一拱手,扬声道:“诸位,不劳远送,请回罢!”说着,引马旋身,手中日月刃向天一举,大喝一声:“出发。”声若裂云,直冲霄汉。 震得洛亲王无由地退了一步,面上微露惊恐之色。 小石头拽着马缰一紧一松,大黑马当先疾冲,似黑电急掣,向前奔去。回头遥望,却见一绿衫姑娘俏生生地在城头迎风而立,那正是留兰郡主。同时,他还感觉到另两双秀丽眼眸,也盯着自己。内心莫名感触,心想,我何尝又想凤泊鸾漂,爱侣分散,实在是选择艰难,世事多变。 唉……长吸一气,挥去杂绪。 与此同时,一声嘹亮越空的雕鸣急传而来。 抬头凝望,澄蓝碧空上飘着一朵金色巨云,悠悠荡荡,遮住散发万丈金芒的太阳。瞬间,竟让人有天黑垂暮,乌云压顶之感。眼眸聚神,两道精光直射天穹。小禽正优雅地在天穹翱翔,它轻轻舒展双翅,仿如垂天之云,遮天蔽日。大若山丘的身躯乘着旋风,扶摇直上,绝云气,振八荒,气冲霄汉,仪态万方。 眼帘入此一幕,只觉意气昂扬,情不自禁地一声长啸,适才的柔肠千转,郁闷懊恼,顿然悉数抛尽,此刻纵有人唤自己去九天揽月似也不费吹灰。 胸中豪情荡溢。 五万玄色铁骑像一股黑色的钢铁奔流,迳往深沉浑厚的西北大地急速流淌,只是中间悄悄分了两万另去歧途。 长安东南有一天然屏障——蓝田。它背靠秦岭,南望平原,地势险要,关隘重重,同时也是周军通往长安的最后一道防线。秦岭支脉流峪飞峡,山峦叠嶂,沟壑错落。这里原本是无人区域,向是野兽们的天堂。可十数日前,却被几十万人类占据。 顺斜阳洒落,一处谷地里,战旗破碎,尸骨堆积,凝血成膏,战后的咆哮声似乎还在谷口回响。再往谷底走去,但见原是肌腱雄勃的战马,此刻病体瘦躯,颤崴着站不起来,只能弱弱地卧倒在地。 周围三三俩俩地围着不少兵士,放眼看去,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但凑近看了,却是面黄肌瘦,衣闪褴褛,有的躲在树后,有的卧在石下,借此闪避寒风。这么大群士兵正是远征西秦的周军,不过此时早已失去了起先的昂扬士气,余下的惟有沮丧和人困马乏的窘境。 在谷地东南有一方平台,上面扎着大大的明黄色御帐。周围数百名御林军执戈拿盾,尽管多日未进食物,依然风骨不改,站得坚挺笔直。 过不多会,帐内传来一声咳嗽,面色晦败的仁秀帝由里走出,看看上空的蓝天,内心一阵绞痛。再望望满眼的败兵,更觉颓丧。月前,三十余万精锐大军,雄纠气昂,浩浩荡荡,攻伐内乱不休的西秦。一路上势如破竹,只费旬日便连夺长安东南的十余道险关要隘,兵锋直逼长安。 那时,当真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 殊不知,在争夺长安东南屏障蓝田时,却遭秦将雷啸岳十万大剑兵袭营。溃退余,又逢西秦两位皇子近四十万的联合大军。于是慌不择路,躲进了这个敌方早已布好的陷阱——流峪飞峡。 想着,想着,不由怨恨起了自己,为何要那么野心勃勃?又想起自己的咳嗽症状,内心愈发郁闷。本道服了小石头进献的灵丹,这纠缠己身数十年的病根子该是铲除了。不料,打胜仗时倒没什么,自遭埋伏,陷困深谷,这咳嗽便再没停过。而且,最可恨的是,由于有圣品伤药,此趟伐秦,为求速度故,竟没带一名御医。 “皇上,你醒了?”始终守卫御帐的郑恩见皇帝出帐,登时上前行礼。 “嗯!”仁秀帝点点头,心里依旧思潮起伏,忆起那日溃败,倘非八万雁翎军为自己断后,怕是一溃千里,就此被秦军打到汴梁也不定。说来说去,大周承安数十年,少动兵戈,固然战士英勇,但一遇败仗,便立时现出原形了。 他道:“郑将军,你也辛苦了。先去歇息下罢!”此刻,仁秀帝只相信郑恩,其余兵将思起就觉恼火。平日里阿谀拍马,谄媚连连,那是不遗余力,而今逢了败仗,却是人人歪焉,个个耷拉着脑袋,再无起初出征时的壮扬斗志。 郑恩憨笑道:“皇上,末将不累,精神好得很。” 仁秀帝朝他看看,见他大眼炯炯,神采焕发,尽管衣甲上有些脏污,却不减勃勃生气。愕思,这家伙昨晚难道没守夜?居然比朕还要抖擞得多。此时,皇帝落难,不比原先。压下心中疑惑,和声道:“郑将军公忠报国,不畏辛劳,朕甚慰之。” 郑恩道:“应该的,皇上待我好,我自然要对皇上好。” 仁秀帝笑笑,这话中意,尽管朴实,却比以往那些辞藻华丽的谀言美妙百倍。想起目下困境,笑容倏失,唉声道:“也不知李将军有没突出重围?怎么援兵还没到?” 郑恩道:“那日末将亲送李将军出围,然后再杀回谷里。相信援兵很快会到,皇上无须担心。” “但愿如此!”仁秀帝苦恼地应了一句,又道:“郑将军,陪朕去看看士兵,他们也辛苦了。” “遵命!”郑恩恭谨弯身,随即,喜不自禁跟着仁秀帝走下平台。他原就想让皇帝亲去鼓舞士气,此刻,不待己言,皇帝已然想及,倒是免了他的口舌工夫。 流峪飞峡西二十里,有座普化寺,供奉的自是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佛寺沿小山而筑,将山包于殿宇之后。此刻,山前层层叠叠地围着十余万大军。不过煞为古怪的是,这些军士明显分成两派。左首为白领黄甲,右首为绿领黄甲。 两方军士时而怒目,时而嗔对,宛若见了敌军。 沿山阶往上,穿过寺门,是一所旷阔的广场,恰与大雄宝殿连成一片。广场上站着不少人,均是浑身甲胄的将军,其间有三人较为突出。中一位,三缕灰须,面相清矍。小石头若来,必然知道,正是儒将风范的西秦天策大将军雷啸岳;左侧一人着金色柳叶甲,年约三十,貌相敦厚,不过戾气兀现,仿似遇着什么气怒之事。 右首的着明黄色战袍,胸前尚隽一条五爪金龙,狰狞威猛。但本人闲雅俊秀,斯文得很。此刻正慷慨激昂地说着:“雷将军,既然周军被围,你不调兵遣将尽诛他们,却到这来做甚?难道,你也想帮助这无用的废物么?”他指指左侧一人。 左侧那人,闻言之余,拔剑出鞘,怒不可遏地道:“符誉,你敢骂本太子为废物,我先杀了你再说?”他身后数位武将顿时拉住。有的劝道,“太子爷,大敌当前,先攘外再说。” 那人倒是听得进意见,怒哼一声,回剑入鞘,愠声道:“符誉,说话要懂礼仪,我好坏是当今太子,你不尊我那也罢了,竟唤我废物?莫非这便是你十数年知书达礼的结果?” 符誉嘿嘿冷笑数声,阴阳怪气道:“太子?符光,本王告诉你,除了你的心腹外,没人当你是太子。你这个只知贪污纳垢,重用奸小的猪头,岂有资格当大秦的太子。说出去,你不嫌丢人,本王都替你着急。” 符光神色急变,刚想反驳,雷啸岳及时阻止道:“二位皇子,先听末将说一下前线战报怎样?” “你说!”二人同时应道,接着互瞪一眼,又各嗤之以鼻。一副势同水火,生死不容的决裂之态。 雷啸岳心头苦笑,向二人行了一礼,道:“两位皇子,末将得报,东周已然派出援军,领军人是新任震北王赵岩。” “赵岩?他是个什么东西?”西秦大皇子符光问道。 符誉嘿嘿一笑,道:“他可不是什么东西,他是东周名将赵烈的儿子。虽然传言说他不善兵事,但常言道,虎父无犬子,咱们还是小心些得好。”说话时,眼神瞥着符光,显然鄙夷他不谙军务,又不懂世事。 雷啸岳轻轻颔首,道:“正是。若他真无半点本事,东周官员决计不会遣他领军。” 符光不耐道:“好了,好了,知道他厉害就是。雷将军,那流峪飞峡里围着二十多万周军,峡外却有大秦雄师五十万,本太子不明白的是,你何以不速战速决,非要搞什么围困?你说,要让他们饿饥了,自己出来投降,可那峡里野兽极多,别说几个月,只怕几年下来,也不定能饿死他们。到时,咱们反而在外面餐风饮露,备极凄惨。依我看,不如马上挥军,杀进流峪飞峡,把二十余万周军歼灭殆尽,然后再对付东周援兵。” 他越想越觉有理,一时神光焕发,催问道:“雷将军,你看本太子的提议如何?” 雷啸岳错愕,照他本意是继续围困,不动干戈地歼灭周军。可大皇子的提议,他又不想直接反驳,当下好生为难。 这当口,符誉忽道:“好个屁,能不死兵卒的歼灭敌军,又为何要与人家硬拼?难道小卒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一番话条理清晰,说得很是漂亮。 周遭那些个领军大将们,人人点头,私底下极为敬服。即便符光那厢的人也是暗自颔首。对自家主子无疑失望至极。可惜他们并不知道,符誉那番话其实非出本意,他只是照习惯,与符光唱反调而已。反正符光说上,他就说下,符光说前,他便说后。先不管对错与否,这立场之间的分界限,自不待言,定要分得清清楚楚。 雷啸岳道:“既然两位皇子不能统一意见,那末将便说了。” 二人颔首。 雷啸岳道:“咱们眼下是既要打,又不打。” 二人诧异,符光又大咧咧地问道:“怎么说?” 雷啸岳道:“末将的意思是围城打援。”说完后,瞧着面前两位大秦皇子,心想,老夫这提议是两不得罪。你二皇子说不打,继续围困,老夫便依你。你大皇子要打,我也依你,不过不打峡里的周军,却是打援兵。嘿嘿……他这和稀泥的为官之道,若换了秦皇在世,自然无碍。可如今夺嫡正紧之际,竟想脚踏两船,未免自取其祸。 两位皇子同时蹙眉,朝他偷看一眼,心底均暗生忿懑。 符光道:“雷将军,前日本太子想纳令媛为妃,将军思虑好了没有?” 他话音甫落,符誉也道:“雷将军,本王向五小姐提亲的事,怎样了?” 二人内讧夺嫡,皆想拉拢天策大将军雷啸岳。一来雷啸岳剑王之名,在秦国威望极重;二来他手下的十万大剑兵可抵百万雄师。若能拉拢他,当此时局,秦国皇位唾手可得。 雷啸岳闻言蹙眉,二位皇子的心思,他何尝不知。晓得他们娶自己的女儿,无非是想利用自己。一旦助他们登了皇位,谁知道女儿们能否幸福?况且,此事他也暗暗问过二女,得到的答复,无一愿意,均是矢口拒婚。尤其小女儿雷倩更绝,几乎在家里演了场自杀的大戏,害得自己吃不下睡不着。最后好说歹说,才让她转怒为喜。 囿于此因,他此刻怎能确切回音。苦笑道:“二位皇子,如今大战在即,商谈这些未免不妥。不如回京后再细细详谈?” 听他一如既往地刻意拖延。两位皇子各向自己的智囊望望,冷笑心头,私下均起了杀意。 正文137章大战前夕 几日后,小石头一路击鞭锤镫,马不停蹄,领着三万大军悄悄潜至流云飞峡东南方向的一处小村镇张家坪。此处离流云飞峡约有三十里,原是个热闹所在,可自周军侵掠后,却已荒芜,村人也均逃逸至长安。不过人虽无,房舍仍在,三万震北铁骑暂时歇下。 住不下得,则扎营立寨。 如此一住多日,每天不是操练,便是巡哨与在震北大营无甚不同。 副帅楚虞纳闷不已。他想皇帝被围,事态紧急,王爷何以不疾速救援解困,反而落脚多日,踯躅不前? 他为人爽直,心里压不住疑窦,到了小石头居处,把这问题说了。 小石头原正与奚方研划救援方案,见他气冲冲地前来责问,微笑地看着他,道:“楚将军,皇上被围大军有多少?” 楚虞不明何意,愣愣地道:“三十余万!” 小石头又道:“那么秦军有多少?” 楚虞道:“据探子回报,约五十万大军。” 小石头再道:“那咱们这些援兵有多少?” “三万!”楚虞呕懑到了极点,搞不懂小石头为何要问他这么容易浅显的问题,简直拿自己当白痴。是以,这最后一答,口吻颇带不满,胸中已生怒气。 小石头站将起来,朝旁边的奚方瞧一眼,微笑道:“既然咱们人数远少于秦军,惟有智取,岂可力敌?” 被他反责,楚虞没生半点怒气,反而喜道:“原来王爷早有定计,是末将卤莽了。” 敌军众多,己方人寡,他焉会不知?只是皇帝被围,举国震惊,又瞧小石头总在张家坪休养生息,按兵不动。不由怀疑新任的赵王爷由于首次出征,许是心中胆怯,畏敌不前。如今见他言笑淡然,谈吐明晰,显是胸有成竹,自然疑念尽去,转而欢喜起来。可见此人对赵家忠诚到了极点。 小石头慢条斯理地道:“明确的计谋,本王还没有。” 楚虞大愕,问道:“那王爷打算如何?” 小石头道:“如今没有,不代表明天也没有?楚将军稍安勿噪,待缓两日,我军必能旗开得胜。” 听他说得这么有把握,楚虞无言,只得抱拳退出。看楚虞背影在屋外拐角处消失,小石头拭拭额头,转目望向奚方道:“奚先生,再这么拖下去,我怕军士们早晚会兵变!” 奚方哈哈笑道:“王爷,你也忒小瞧自己了。震北军跟了赵家两代人东平西讨,南征北伐;大到将官,小至兵丁,哪个不惟赵家之命从事。别说赖着不救皇帝,固然你立时下命,挥军攻打汴梁,多半也没疑议。” “可……”小石头依旧忡忡不安。 奚方道:“王爷可是想说楚将军的事?” 小石头颔首认可。 奚方慰道:“楚将军急着来问你,实地并非关心皇帝安危。他是怕王爷年幼胆怯,贻误战机,俟时连累了赵家赫赫声名。”笑了笑,又道:“只是他并不知王爷存有借刀杀人的心思,不然,或许他会首先赞成。毕竟王妃可是死在仁秀帝的手上。对于忠诚赵家的震北军来说,可是睚发眦肝也要报仇的大事。” 小石头叹了一气,道:“王妃深恩,我再也难还,除能替她报仇以外,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报答。”心下却对借刀杀人四字,觉得刺耳无比。自问前后两世直至如今,总是被杀的份,突然改换角度,成了捕猎者,不免心旌惶惶,恍若梦境。 奚方道:“法子也不是没有。王爷若能率领震北军一统九州,安抚天下,王妃必能含笑九泉。” 小石头朝他看看,笑道:“依我看不是王妃含笑九泉,而是贵岛神君乐在肚中吧?” 奚方神色不变,道:“王爷说笑了。” 小石头暗自佩服他的涵养,道:“争霸天下,逐鹿中原,我是做不来得。尽管我很想百姓都能安居乐业,老有所养,少有所依。但凭我的本事,只怕理想未成,却遗祸他人,到时大业不成,反而血流漂杵,饿殍藉枕,一发不可收拾。” 奚方道:“王爷过谦了。照奚某看,王爷品德高洁,待人可亲,有贤王之相;处事公正,刚毅果决,又有雄主之气。如此刚柔结合,贤雄具备之人,环顾天下,惟王爷一人尔。” “马屁,马屁……”小石头心中不断提醒着。尽管如此,依旧觉得畅喜。笑道:“奚先生,你为夏族复兴,当真是不遗余力啊!”说话时,神色颇显调侃。纵观平生,总遭人陷害,时常杀机四伏,何时有天降馅饼的好事。故对姜神君代表的无极岛,他是暗中提防,小心慎对,总想着,会否又是一个特大陷阱。 奚方肃容道:“王爷,你当奚某适才之语,阿谀亦好,或当谄媚亦好。奚某自问句句出自心地,无半字妄言。” 小石头一笑,他不想总在这问题上与奚方争执。话锋一转,岔开道:“奚先生,你估计那胜施姑娘何时可以给咱们确切的回音。” 他原本只道胜施仅是青楼一寻常女子,孰料在临出汴梁前,洛亲王才对他说明,东周在西秦早有一个庞大的间谍网。总负责人便是洛亲王,长安的负责人却是那弱不禁风,风华绝代的万花楼名妓胜施。 初闻此言,小石头怔忡多日。总难相信,那清冷孤傲的芬芳佳人居然是插在秦国的暗伏秘谍。在他影象里,当间谍的女子,多是妖冶妩媚,放荡随意,说不得几句便可与人上床的那种才名副其实。 奚方闻言,想都未想,回道:“明天。” 小石头瞪眼,诧问:“先生这么肯定?” 奚方道:“胜施姑娘在长安潜伏数年,谍报网已深植于秦廷朝官之间。此次咱们要她探听的也非什么机密。不过就是现下秦都守军的具体人数。依她的人脉和手段,多半早已掌握。如今迟迟不来,只是等待汴梁洛亲王的指令。依奚某推断,最迟明日便会送信来此,否则,岂不贻误军机?就算她想,谅来在洛亲王面前也难以推卸责任。” 小石头微微颔首,细细辨别奚方所语,果有道理。 他晓得洛亲王肯说出间谍网一事,也是迫于无奈。起初照自己计划,并不愿意单发五万震北军,定要洛亲王召集中央禁军,说道无十万大军,自己便不去。洛亲王为了让自己答允只领五万大军救援仁秀帝,这才说出长安城内早有内应,而且人数极多。 回忆了一会,又道:“她要问过洛亲王后,才会送谍报给咱们,这我相信。不过,奚先生就怎么肯定,洛亲王一定会让她送真情报么?万一是假,或者她暗中知会秦军设下埋伏,那咱们岂不中计?”奚方笑道:“长安守军人数不超三万,加上禁宫御林军也至多五万。本岛在长安的密探早已探听清楚,相信王爷的天罗密探也有情报给你。” 小石头一怔,随即讪笑。暗道,这家伙原来早清楚,亏我还想瞒着他。 瞧他神色尴尬,奚方心中也在思量。要当人君,就须腹有沟壑。他能想到抑着情报,借机测试我的本事,可见手段极好。无怪神君一力邀他入盟。这念头在他脑中仅是一闪,续道:“咱们两方既然都有确切情报,胜施姑娘的谍报,其实仅作为一个确证。所以,就算她虚报假信,或是趁隙诓骗,咱们也不用惧惮。何况,从她情报的真假上,奚某也能揣摩洛亲王的心思。何乐而不为呢?” 他千算万算,智者千虑,却没料及,小石头压藏情报,非是考测他本事,其实私底下并不想进攻长安。在小石头看来,周军入了长安,必是一番屠杀,以报围困之恨。念及于此,他只想解救出流云飞峡里的三十万大军,然后再伺机戮了仁秀帝,最后领兵回到汴梁。至于,扩大战果,乘此灭秦亡汉,他压根就没想过。 谈了片刻,屋外兵将时正操练,直闻喝声震天,甲戈铿锵。小石头起了兴致,道:“奚先生,不如出去看看?” 奚方头未抬,摇摇手,依旧望着流云飞峡的地形图,道:“王爷自便,奚某尚要静思整个计划里有没罅漏。” 小石头颔首,离座而起,朝屋外行去。 出了屋门,走至村镇原来的广场,数千兵士正操戈演练,枪戟森森,杀声四起,颇为壮观。领队的偏将,瞥着元帅到来,刚想上前参见。小石头挥手无须多礼,一人踱步到拐角,支颐看了会儿。心想,有此勇军,又何惧秦兵? 思忖间,不觉了望西北天穹,又想,仁秀帝被困流云飞峡,必然翘首亟盼援军到来。可他心地歹毒,手段卑劣,连少问世事的王妃也予鸩杀。如此人君,怎堪辅助?又何谈什么同轨八纮,囊括四海? 忖及半晌,唉叹一声。我虽不想救援,怎奈与他一起尚有三十万无辜的周军,还有一直视我为弟的郑大哥。此次,倒是让他白白拣了便宜。不过,秦军势众,即便想立时解救,也是难如登天。而且,自蓝田大败,远征大军的辎重多有遗漏,只怕现下庚癸频呼,均饿着肚子。 想着、想着,不由蹙眉。寻思,奚先生围魏救赵的谋算虽好,然终非上善之策。十数日延搁下来,固是围困被解,也是饿毙者多,战死者少。愈想愈觉烦躁,这当口竟连汴梁的洛亲王也怨恨上了。暗道,若非他野心勃勃,妄图篡位为皇,岂会只发五万援兵?且为防他故,再减两万。 不远处忽有炊烟袅起,饭食芬芳扑鼻而来。见着如此一幕,再想起流云飞峡的饥饿败兵,心情越发烦懑。无由地往炊烟处走去。走不多时,一处大屋赫然眼前,里里外外,头戴白布的炊事杂役奔来跑去。与此同时,见着王爷亲临,杂役们暗自忐忑,手脚更不怠慢,个个勤快异常。平时二人抬得物事,此刻一人扛肩,行得步如流星。 “王爷,您来了?”一人迎将上来,低头哈腰。 小石头打量,觉得稍有面熟,思了会儿,猛地想起,这人正是当日被偷老婆本的那个伙头大厨根发。笑着打趣道:“你的老婆本还在罢?” 根发腼腆,憨笑道:“承王爷恩德,小的老婆本藏得妥妥当当。” 小石头哈哈一笑,朝屋里的厨房望去,觉得甚是亲切,问道:“今儿个你操弄些什么呀?有没别的特色?” 根发恭谨地道:“回王爷,小的今日为王爷准备了大食国的特产泥豆。” “泥豆?” 瞧王爷颇感兴趣,根发道:“泥豆是西方大食的特产,是太祖武皇帝那会,有大食商人带至汴梁。刚开始,可没人爱吃,因为泥豆的外表丑陋不说,而且脏不垃圾。可没多久,有位大食商人邀请礼部太司赴宴,宴中便有这泥豆。只是经过加工后,太司大人没认出来。一尝之后,赞不绝口,连声夸好。从此,泥豆便在大周落了脚。” 听着有趣,小石头道:“你带本王去看看,这泥豆到底生成个什么样子?” “咋!” 根发头前引路,到了厨房边。他道:“请王爷在此稍待,小的进去取出就是。” 小石头颔首,他原想进去的,可见自己一身锦衣,怕是进了厨房,会吓着别人。余裕,根发走出,手上捧了四五个类似土豆的大个泥块。小石头指着问道:“这就是泥豆?”心下骇异到了极点,原本以为是马铃薯,孰知,这泥豆之名果真名副其实。样儿长得不但像泥,简直是丑陋不堪,令人瞧后,很难相信,这玩意居然是美味佳肴? 根发道:“回王爷,这正是泥豆。而且,它尚有特异处。” “有何特异?” 根发再次憨厚地笑笑,道:“它不用种子种植,只须切了块埋在土里,不过十数日便自个儿生出来了。” “哦?”小石头惊喜。他原就忧心流云飞峡里的败军无食物可吃。听这泥豆的生长期居然短到如此程度,不禁寻思,若把泥豆由空撒落至深谷,十数日后,三十万败军岂非便有物可吃?即道:“你这里还有多少泥豆?” 根发思虑须臾,回道:“大概有个千余斤。” “好、好……呵呵……”小石头大笑,吩咐道:“这些泥豆暂时放着,万勿轻动。本王有急需。”说着,朝远处屋顶上的小禽望去,暗道:“这下可要派你大用了。”此次出征为了讯息及时,小禽得以随军,却让二女嫉妒异常。 流云飞峡。 峡中鸟儿脆鸣,泉水琮琮,好一派自然美景。 仁秀帝一人独卧御帐,处此美妙自然风光,偏生忧烦交集,心中思虑着远征西秦的得失?忽闻帐外人声鼎沸,喧阗嘈杂。大惊之余,只道敌兵来袭,急忙掀帐帏而出。却见平台下的兵丁来回奔跑,似正拣拾什么物事。刚想唤人问个究竟? 郑恩迈步而来,躬身道:“皇上,援兵来了。” 仁秀帝大喜,问:“援兵在那?援兵在那?”晦败的面容上兀现红润,犹如久渴之人骤闻前方有清澈泉水。 郑恩神色肃穆,呈上一张纸筏,道:“这是由箭矢临空射来,具体情形,均在上面写着,请皇上御览。” 仁秀帝接过纸筏,稍加浏览,喜道:“原是赵爱卿领兵驰援……”看到后来,面色渐忧道:“只是赵爱卿领兵忒少,为何竟只三万?谷外足有秦军五十万,这如何能敌?”攒额蹙眉,脸上红润渐失。 郑恩道:“或许赵王爷有甚妙计,请皇上放宽龙心。” “嗯,但愿吧!”仁秀帝忧色未展。他自兵败,傲性大失,对天下人也不再存小觑之心。闻得援兵仅只三万,确实忧出心地,难以宽怀。 郑恩道:“皇上,末将去嘱咐兵士们把这些泥豆埋入土里。” 仁秀帝颔首,挥挥手,又入帐去。边走边想,这泥豆真有赵卿家说得那么神奇?唉……朝中大员明知朕被困流云飞峡,为何不尽遣中央禁军,却只派了三万震北军来。如此明显的悬殊,好如杯水车薪,有甚用处?想着、想着,颇感烦躁。 猛得脑里灵光闪现,洛亲王叔莫非想伺机废立?或故意想葬送这三十余万大军?愈想愈感有理,胸中怦怦地难以自抑,只觉周遭险厄四围,竟无一人可以求助,那种空空如也,众叛亲离的感觉,莫名袭上心头。这样的感觉,对于一位志向高远的帝皇来说,最为忌惮,也最为恐惧。 他取出纸筏,呆呆地看着,想从字里行间瞧出些什么?出神良久,不由遐想联翩…… 小石头乘于小禽背上,把数百斤泥豆悉数扔在流云飞峡。任务结束后,原想立时飞回张家坪。但见峡外秦营,旌旗猎猎,杀气腾腾。暗道,既来之,若空手而回,未免可惜,不如趁机探探敌方虚实。用手轻拍小禽脖项,要它改向。 小禽长鸣一声,双翼噗地完全伸展,犹如布天金云,择头而回。随时日渐长,父亲的神奇威武逐渐在它身上展现。论通人性,纵是小狻猊也差它些许。小石头和它沟通,压根毋庸言语,只须一个动作或是随意一个眼神,它即能领会十之八九。 138章初遇剑仙-140章战号响起 正文138章初遇剑仙 秦军大帐,绵延数十里。由天俯瞰,浩浩荡荡,几如黄色大河,奔腾不息。 剑兵营帅帐,雷啸岳捋须阅书。 蓦有兵丁来报,说道流云飞峡上空忽有大禽飞翔,远处看,似有多物从禽背落下。 雷啸岳愕然,走出帐营,以手遮额,朝飞峡上空望去,却不见一物。刚想叱呵,那兵丁机灵,忙即跪下,道:“大将军,适才峡上确实有飞禽掠过,不但小的亲眼所见,营中数万人尽皆见之。” 雷啸岳挥手唤他起来,暗自沉吟,数日里,东周援兵踪迹未现,派遣出去的探子斥候也是有去无回。原想围城打援,却寻不到对方踪迹。闻说东周朝廷已与魔道勾结,难道,此次援兵里有魔道异人襄助?思忖余,不禁暗惮。忙吩咐兵丁,去唤两位仙长前来。 秦国向与西凉崆峒以及蜀地武林交好。此次东周大冒不讳的擅自兴兵伐秦,尤其刀剑盛会后又传出仁秀帝勾结天罗魔教和中原叛逆无极岛。正道武林更是群情激奋,纷纷自发助秦御周。前趟蓝田会战,秦军中便是有了正道中人以及某些难得下山的异人襄助,才能轻易逼迫周军自投流云飞峡,否则,照雁翎军的剽悍,纵是雷啸岳的大剑兵再厉害数倍,也难保能胜。 小石头策禽迂回至秦军后方,俯瞰半晌,发现秦军大营煞是古怪。紧逼峡谷口的中间大营,营寨紧肃,壁垒森严。左右军营,却与它离得极远,且从营中情景看来,兵士散乱,鼓馁旗靡,显是军纪散乱之象。只是中间大营的旗帜上隽一柄大剑,剑旁火焰熊熊燃烧。这样的标记,他在雷府当家丁时便时常看见,正是雷家老爷雷啸岳的http://bbs.fhzw.剑王象征——火焰照胆剑。 心中一凛,暗道,在长安便听得雷大将军治兵谨严,号令如山。今日一见,名副其实,果非凡响。佩服归佩服,却是忧虑更多。敌手这般强悍,怎生是好?固然另两支军队稍差些许,但在人数上对方显然占优,就算不刀对刀,枪对枪,他们每人吐上一口水,也足可淹死咱们。 思忖间,纵禽驰前,不觉近靠秦营。 蓦闻一声大喝:“兀那小子,居然敢来探营?吃爷爷一剑。”声音堪堪响起,一道璀璨到了极处的剑影光华,如水波喷射,倏地由下刺来。其色作七彩,耀如星辰,夺目非常。 感觉到森森寒气,小石头拍禽而起,怎奈变起肘腋,剑气又如影随形,疾如电掣。他往左,剑影随左,他往右,剑影随右,竟难以脱身。惶急余,右手撮刀,浑身真元鼓荡喷涌,拟化刀形,朝剑影劈去。两力相撞,并无声息。不过激起的层层罡波,却如惊涛骇浪,在天穹肆意泛滥。 小禽体躯肥大,承受面更广,涌出的气罡劲浪,倒是大半由它受去。幸喜它非同寻常禽雕,但固然若斯,腹下铁般钢翎,也簌簌落下许多。 小石头眼见心疼,定睛细量,只见地上秦营升起一人。仅高五尺,长如顽童,颔下白须飘拂至脚趾。头生得极大,与躯体很不相符,有点侏儒的趋向。不过他知道这般异相之人,是愈异愈难对付。心下一紧,凛然自忖,今日不会就此遇到一个极尽厉害的家伙罢? 那人脚踩以气虚拟的白雾形剑脊,乘风御空,飞至小石头跟前。 待看清小石头相貌,怪声道:“原是个小娃娃,老夫问你,你是不是周营的人?”空中罡风呼烈,空气流动极速,可这家伙的垂脚白须,偏是未动丝毫,依旧有条有理地根根垂至足趾。 囿于小禽吃亏,小石头正感恸心,愠声道:“你又是何人?莫非是秦营的走狗?”话语出口,只道对方定会愤懑出手,旋即蓄势以待。 殊不知,那人并不气怒,反而呵呵一笑,道:“有趣,有趣……小娃娃有趣至极!你是什么门派的?老夫看你适才一刀,手法颇像摩天峰的天罗斩,可骨子里却是刀庐的焚阳刀诀,不过劈出的刀息隐隐又有修罗阴罡的影子。嘿……你这小子,身兼数家之长,不错……呵呵……” 小石头愕然,老家伙眼光太毒了。一眼就把自己的武学渊源瞧个透彻。但因小禽受伤,他心中郁极,也不想与对方多罗嗦。回道:“不要你管。”说着,轻拍小禽脖项,便想离去。 那人呼地一下,驱剑掠空,挡在前面,笑道:“小娃儿,来爷爷坐镇的大营里,你还想全身而退,未免不自量力了罢?”瞧他说话,吹胡子瞪眼,模样着实怪极,功夫偏生厉害。小禽双翼展起的猛烈罡风,到他面前,居然自动分开,在其身后方能再次聚合。 小石头见之心惊,嘴上却不愿认输,反驳道:“什么大营不大营的?难道这浩瀚天空也是你的秦营?” 那人一愣,搔搔首,自语道:“小娃娃说得没错,天空岂能算作秦营?”一句话,让他为难起来,在那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便在这时节,又有人踏剑升空。口中尚道:“闵师兄,此子必是魔教妖人,你与他罗嗦什么?还不一剑取了他性命?” 来者是一中年道士,生像潇洒,凌空飞御,袍袂飘飘,宛若真仙。只是出语歹毒,动辄要人性命,小石头恼火异常。斥道:“你要我性命,尽可自己来取,何必假手他人?难道是你自己欠了些把握,还是不敢与我动手?” 那中年涵养极差,闻言即大怒,气青着脸道:“小子好生狂妄,待吾来教训。” “哎,慢着。”原来那矮小老儿,伸手阻拦,笑道:“宁师弟,这小娃娃可是为兄先发现得,你莫要抢了我的生意。” 姓宁的中年面色涨红,气道:“闵师兄,这小子惹我三尸神暴跳,今日不把他碎尸万段。我宁道子如何噎得下这口气?” 闵老儿对这师弟看起来很是宠爱。闻言下,踯躅不决,既想自个儿与小石头玩耍,又不想让师弟有气难发。 与此同时,小石头扬声道:“原来你叫宁道子?可看你的样子,半点都不安宁,几句话便在那气急暴跳,那里像是出家人?依我看,还是要你师兄帮忙的好,万一输了予我,仇没报着,反而失了面子,那可是天大的事体。” 他一时走不掉,想斗多半也斗不过。倘若单打独斗,兴许尚有机会脱身,但目下敌人有两人,万一斗将起来,势无幸免。故而试图激怒宁道子,好让他主动放弃围殴的打算。 宁道子果然上当,大声道:“闵师兄,这小子我要亲手灭他元婴。你到底答不答应?” 闵老儿叹了一气,道:“师弟想报仇,做师兄的怎会拦你。只是人家小娃娃也没犯甚大错,你口口声声要灭人元婴,未免过了点。依我看,给他一顿教训就算了。何况,人家小娃娃也不定还没修炼出元婴呢?” 小石头朝他深看一眼,寻思,这老家伙为人还可以,比那宁道子好上千倍。 宁道子只想快些击毙小石头,也没空暇罗嗦,不耐道:“好了,好了,师弟晓得就是。”说着,轻叱一声,足下飞剑蓦地跃空射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经虹,贯足气力地直向小石头冲去。 小石头怕伤着小禽,不想与他在空中打斗,暗道,眼前二人显然均是剑仙之流的家伙,功力与掌门师叔怕是不分伯仲。如在天上与其动手,自己多半要吃亏。他诚已功臻天境,而且超越级别的修炼元神,但他招式一项委实欠缺多多。除了轻功和刀法,其余什么符箓、法术悉数不知。 思忖及此,不多纠缠,迳自策禽下掠,直向远处旷地飞去。 值此瞬间,雷啸岳在地下瞧得直是摇头。暗自咋舌,世上异人当真多不胜数。亏自己顶了个剑王的名头,在长安城里活了恁久。而今天上三人任一人均可轻易取了自己性命。喊着侥幸的同时,调兵遣将,派出万余人分头合进,迂回包围那探营的周军高手。 他这里擐甲执兵,另两处的皇子营帐,却是櫜甲束兵,干戈载戢,没有半点紧张,比之大剑营不知“沉稳”多少,人人大将风度,有些个兵士爬至营寨高处,在那指指点点,大喊妙极。今日终于见到仙人了。 小石头跑前,宁道子在后急追。 任他飞剑疾速,但小禽非比寻常鹰雕,纵无祖先扶摇九万里的英风雄姿,然而想靠乘剑御风便想追及,却也休想。如此追逐,不久已过两座山头。宁道子在后破口大骂,骂爹骂娘骂祖先,举凡小石头十八代祖宗,在短短时辰里,已被他骂个通杀,没剩一人。 小石头闻得恼火,又想,这般追逐下去,迟早追到张家坪。虽不惧忌,但现了大军行踪,不免让秦军有了提防。念及于此,索性按禽落地。时下正有一座山峰,山不大,峰顶却陡,怪石嶙峋,无草无木。瞅准一块大石,小石头从禽背跳下,站于石上。 顺便双手负后,学足了隗斗清冷孤傲的高人模样。至于小禽远远躲开,在离他数十丈外的天穹滑翔。 瞧及敌人止步,宁道子大喜。驰到近前,也不多话,大喝一声道:“吃吾一剑。” 傲睨苍生的神态没摆多久,对方飞剑已至。小石头恼极,纵身跃起,只听得轰隆声响。再看,适才足下的大石已被飞剑刺得粉碎,飘飘洒洒,扬满天空。这当口,飞剑又至,看其势,比前一剑尤要猛上三分,光芒璀璨,寒气逼人,只觉眉心阵阵涩抖。 心想,老这样趋避闪躲,不是法子,总有中剑的时候。当下右手撮刀,挥出一道刀罡。原道,又是一样的激起漫天罡浪。不料,宁道子心中轻敌得很。见及小石头手中无剑,又不会御器腾空,在天上尚要借助禽鸟之功。只道他是寻常武人。所以这一剑没含半点修真功元,均是普通的武道真气。 “砰”的轰响,宁道子被罡气骤发的劲浪,推出老远,直炸得道袍破碎,条条缕缕,可谓褴褛已极。尤其玉白的脸上悉数成了黑面,惟有一双眼珠还有点余光外,其余无不漆黑一片,几如墨汁里爬将出来。 小石头一愣,心想,这家伙也不怎样嘛,比那长胡老头差远了。又瞧宁道子明显要发飙的疯狂模样,禁不住凛然心头,暗道:“乖乖不得了,这家伙要发疯了,我还是溜了再说。” 宁道子百年生涯,就今日最为狼狈,而且师兄又在背后看着。羞愤之余,再不顾先前应承要留小石头小命一条的事。响叱一声,引剑绕身,刚想施展绝招。却见小石头腾空掠身,如神龙夭矫,在半空连演数个旋转,一下落在远处的大禽背上。随后忽哨一声,就此掠云而去,杳杳无踪。 宁道子瞠目结舌,伫在原地愣了片刻。猛地回头道:“闵师兄,那臭小子溜时,你怎不替我拦住?” 二人斗第一招际,闵老头便已在边上。小石头乘禽远遁那会,他原想出手阻拦,怎奈突见小石头露出昆仑至高身法。登感错愕,便这么缓了缓,大鹏金鸟小禽却已渺入云层,远去无影。不过来不及阻拦的糗事,他自不会说出,嘿嘿笑道:“宁师弟,是你要为兄不要插手,把那小子让给你。如今,怎又来怨我?” 宁道子气极,道:“小弟适才想使星陨诀中的灿若繁星,一举让那小子神形俱灭,却不料那厮机灵得紧,一见不妙,便即溜走。而小弟的星陨诀刚施一半,如何能说停就停?你就算不帮忙,但帮着拦下来总可以罢?” 闵老儿情知是自己不好,讪讪笑道:“罢了,罢了,是为兄不好。不过那小子既是周营的人,咱们迟早能再次会面。俟时,为兄替你掠阵,让你好生教训他便是。” 宁道子想想也是,而且师兄都已表了歉意,便道:“好罢,也只能这样了。下次再见那小子,小弟定不轻饶,师兄也莫要替他求情。” 闵老头忙道:“那个自然,那个自然……” 小石头命大,终逃一劫,回去路上暗呼侥幸。到得张家坪把这事说予奚方知晓,让他绸缪决断。奚方考虑片刻,即道,须要立时禀命姜神君,要他多遣高手来此,否则,此仗即便谋算再好,但遇着天境高手那一剑挥扫山峰的威势,多半没得赢面。弄不好,还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小石头闻言颔首,深觉有理。旋即写了纸筏,系在小禽脚趾上,唤它送去汴梁。 到了深夜,姜神君倏然而至。待朝日东升,金芒罩地,只闻得屋外笑声响起,小石头迎出,却是惊霓子与阙邪子双双降临,四大天王里也来了通臂和多闻。至于其他人,囿于要助广智监视洛亲王,无疑脱不了身。 小石头笑道:“两位师兄能来,小弟真是高兴。” 惊霓子哈哈大笑,道:“小师弟有难,咱们这两副老骨头没甚好隐藏的。”与此同时,他侧着头,斜睨着多闻,怪模怪样地道:“多闻老儿,你的脚力不错么!” 多闻莞尔,抱拳道:“多谢前辈夸奖。”二人明明平辈,他却叫惊霓子前辈,显是胡说八道。 瞧着神情有趣,回答得更是诙谐,大伙好生失笑。 小石头笑着把众人迎进客厅,又奉上热茶。其间,惊霓子摇首拒绝,自顾取出他那酒葫芦,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 纸筏短细,有些事难以讲明。待他们一一坐得妥当,小石头再次复述一遍。 当听到他叙述矮小老儿的模样时,姜神君等人已是微微色变,俟听到另一人名唤宁道子,大伙面面相觑。惊霓子酒也不喝了,大声道:“小师弟,此趟大事不妙矣!” 小石头深知他为人,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听得此言,惊道:“请师兄指点。” 惊霓子道:“你遇到的二人显然是峨嵋耆宿闵一得和宁道子。宁道子此人还管他去,只是个被宠坏的家伙。但那闵一得却是峨嵋数百年来的修道奇才。听说五十年前就已臻至天境,此刻,多半已属半仙中人。咱们这些人里没一人可以与他单打独斗,除非师伯和师傅两位老人家来此,否则,有输无赢。” “那闵一得这么厉害?”小石头半信半疑道。 他在二人夹围的状况下依旧能逃脱生天,虽然当时惊险,但事后不免大意,总觉那闵一得至多和姜神君不分轩轾,若说可和师傅师叔相提并论,那他岂非已到大乘度劫期。只等天劫一至,便可升天为仙?想起闵一得的诙谐模样,思来想去,没有半点即将成仙的神态。简直像个老痴呆。若非当时宁道子前来,那闵一得多半会被我唬住。 惊霓子道:“厉不厉害,你试了便知道了。此人既属峨嵋派的修道奇才,今已百八十岁,论年岁与大师伯相若。这多年下来,峨嵋派的至高道法必已精通至极。如此深窥仙道之人,咱们这些介乎天道与武道的人如何是他对手?” 小石头道:“师兄此言终究属于推测,他有没悟得仙道,暂且不说。单看那峨嵋掌门也不过尔尔,由此可见此人再是厉害,至多也和金蝉子相差不远。” 惊霓子道:“师弟有所不知,上古三大武脉渊源流长,各派也是精英辈出。而且,三派又多修炼道法,虽非长生不老,但留世却久,有的先辈两三百岁尚且活得滋润,有的更是返老还童。既是这样,你肯定要问,本门前辈为何只有三人?” 小石头点点头,愣愣地看着他。 惊霓子笑笑,续道:“其实本门前辈何止师傅他们三人。有些长老早不问世事,对于红尘也没甚眷恋。有些人遨游三山五岳,走遍五湖四海,到处寻访仙山灵水,探幽寻古;有些人藏身昆仑绝地,终年不出洞门一步,全身心地修道炼法,以求早成仙道。这些人俱属地仙、散仙一流的人物。而那闵一得和宁道子就属于他们一类。” 小石头怔忡,道:“他们不现人世,终日修道,岂不毫无乐趣?” 惊霓子哈哈一笑,道:“大道无限,惟在探索。当一人破解了一个又一个的疑窦,离那最深最奥的终极目标,愈离愈近的时候,其中之无比乐趣早已让人深陷不能自拔。人世的万丈红尘,对于他们来说,均属空妄,又有何可以留恋?” 小石头颔首,想起前世迷恋围棋和其它杂艺的时候,也是如同此理。又道:“话是没错,可我总觉他们这样,是不是欠缺了些人性。” 惊霓子道:“修道人的目的便是成仙,他们要什么人性?何况,当你层次愈高,境界提升之际,本身的想法和思维就已和寻常人不同。打个比方,当你瞧着蝼蚁忙碌,或是蝴蝶飞翔,你会否介入其中,与他们一起作耍?” 小石头呆呆地摇首。 惊霓子笑道:“这就是嘛。修道有成之人瞧着咱们,也就如同蝼蚁蝴蝶,他们才不会与咱们罗嗦什么。” 小石头错愕已极,惊霓子的话对于他来说不啻晴天霹雳,教人难以置信。心想,当修道修得高强的超人本事后,却不当自己是人,那他们又是什么?就算成了仙人,可再怎么说,后面总带着个人字罢。愈想愈觉不可思议,暗忖,我如今时常修炼《太始大法》,又琢磨那《睡梦心经》,俟时,我不会也不当自己是人吧? 骇惧之余,蓦地想起什么。问道:“师兄,既然修道有成之人不愿意介入俗世纷争,那么闵一得和那宁道子何以会襄助西秦?” 惊霓子道:“这一点也正是老儿奇怪的地方。” 阙邪子忽大咧咧道:“有甚奇怪的?既然他们参与俗世纷争,便预示他们的修炼境界,并未到一个不可想象的地步。” “不错!”小石头闻言,信心大振,高声道:“四师兄说得对极。” 正文139章今夕无眠 晨曦微露,朝霞映红。 一支万余人的大军卷甲衔枚,无声无息地驰出张家坪。 小石头站在屋檐下,目送军队消逝在苍茫的雾夜里。随而问身旁的奚方:“奚先生,我总觉得,楚将军以一万骑兵偷袭秦都长安五万守军。这事大有危险。” 奚方淡笑道:“楚将军此去有通臂天王暗率天罗长安分舵襄助,又有本岛设在长安城内的诸多密探以及洛亲王的东周秘谍。有此三大强援,倘若楚将军再不能获胜,那他也就不用回来了。” 小石头默默颔首,轻声道:”但愿吧。”又道:“只是那洛亲王真会反么?” 奚方道:“看现下迹象,他十九必反。而今汴梁城防均入他一人之手,五万中央禁军也被他掌控。更重要的是,他前日刚与西秦密使夜谈。种种表现,此人必在我军反攻之日逼宫篡位。” 小石头叹了一气,私底下,他倒希望洛亲王当了大周皇帝,反正二人私交极好。但司马润为了皇位,打算一举葬送三十余万条人命,却让他恼火异常。直觉此人生性竟比仁秀帝尚要毒上三分。若让他做了皇帝,也不知百姓是福是祸? 过了会,他又道:“奚先生,万一回援长安的不是大剑营,那又该如何是好?” 奚方笑道:“秦军目下有三大龙头,不是雷啸岳便是两位皇子。若不由雷啸岳领军回援,你说两位皇子里谁愿意对方先回长安?” 小石头释然,想想也是,此时此刻,谁若回得长安,必定拥兵登基造成事实。 数日后,得探报,雷啸岳的大剑营回援长安。当下照计划,由姜神君和惊霓子、阙邪子三人去秦营引开闵一得和宁道子。小石头则亲领二万大军,趁秦营刚离去一彪军队,防御紊乱际,直扑余下的四十万秦军。 时当初冬,气温也不怎么暴冷,但雪花依旧纷舞,大地褪去了斑斓色彩,重又变得一片纯洁。 顶着瑟瑟朔风,二万余人不出一声,默默向流云飞峡疾驰。当此刻,马儿捂上厚厚的棉罩,蹄下更垫棉絮,白雪皑皑里,留下数排紊乱的蹄印。眨眼,又被雪花覆盖,彻底遮掩住了战争的步伐。 流云飞峡。 昨日泥豆便有了收成,三十余万大军虽不能完全吃饱,却是不亦乐乎。毕竟不用饥肠辘辘,光是喝水吃风了。 仁秀帝在傍晚时分吃了些泥豆,竟觉莫名鲜甜。暗道,日后若得回宫,这泥豆定要命人加入御膳。一来它本身确实美味,二来也可永远记住这铭心的仇恨。 帐外风声呼啸,帐内烛火闪灭。 仁秀帝思潮起伏。时已入冬,诚然谷内暖和,不比谷外那般寒冷彻骨,可一至晚上,依旧大风撕肌,刮肤生疼。这样的气候对于无遮无掩的周军来说,着实致命得很。披起外衣,走出帐外,望着谷地里四面八方的御寒火光;以及一个个搓着手,跳着脚,在那借以取暖的士兵,仁秀帝第一次流出了悔恨的泪水。 淌下的泪水转眼便被刺耳寒风吹得一干二净。 仁秀帝眼里有些模糊,脑海里思忆起往日炊金馔玉的御膳,高贵华丽的衣裳,富丽堂皇的宫殿,朱轮华毂的御辇;一切的一切与此时此刻一比,恍若梦境,既似存于今世,又似前生梦回,诸般情绪纷纷扰扰,剪不断,理还乱,令人不觉沉往…… 他不知道奢侈富华的岁月,是否还能重温?但他知道九合一匡的壮志正在心中淡灭。经此恁大磨难,始终停留于理论阶段的帝皇之心,已被彻底摧毁。如今想起先皇的施政手法,似也不怎么可气。求稳又如何?以德服人又如何?被人诉说懦弱又如何?为何一统天下非要在朕的手上完成,如此大业交给后来者便是。 如是的安慰着自己,伫在寒风里久久不动,犹如一尊蜡像,仿佛早已魂飞冥冥,直到郑恩递来援军的信息,才让他重掇欢颜。 与此同时,汴梁城内,夜色笼罩,静谧异常,偶尔响起的梆子声宣告着大周政权的安宁。这里虽无雪花肆虐,但依旧寒风彻骨,天地肃杀。寒冷里,即便热闹喧哗的金水桥也变得寂寥无人,惟有一波一波的河水敲打着美丽无人的画舫,间歇发出“噗嗵、噗嗵”的声响。 大周禁宫的太监们拉开了沉重的宫门,随着吱嘎、吱嘎之音,一队队禁卫踏着齐整的步伐行至门前,昂首肃立。候在宫门外的朝廷百官排着队不声不响地进入,朝大殿走去。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洛亲王府外的广场上,灯火通明,耀如白昼。 司马润一身甲胄,执戈握剑,威风凛凛,志得意满,迥非往日潇洒风流之像。面对王府广场上的数千士兵,大声道:“将士们,仁秀帝蠹国殃民,大失其德,既辜负先皇圣明,又败德辱行。兵伐西秦,师出无名暂且不说,更使我大周兵拏祸结,邦国殄瘁。今时正是我等匡正国事,改敝革俗之刻。尔等可愿与孤王斩头沥血,定倾扶危?” 场上兵士举着长戟,高呼道:“誓死不二,誓死不二……” 宣誓完毕,几路叛军分头合围,气势汹汹地直扑皇宫。 司马润接过亲卫牵来的马匹,刚想跃身上马。便听有人唤他:“王爷……”洛亲王回首,喊自己的不用看,听声音就知是王妃花见羞。望着俏生生站在门口的美丽王妃,微微一笑道:“王妃何事?” 花见羞抱着司马睿,亟盼用他的唯一骨肉,能让他迷途知返。 等了良久,不闻她说话,只见得满面泪水。洛亲王大是不悦,道:“王妃,孤的事无庸多管,你只须乖乖回去做你的王妃,然后替孤好生照顾睿儿便可以了。”自花见羞晓得他篡位谋反,其间不知劝戒多少。看她这样,情知又来,心下很是烦躁。 眼见他要走,花见羞急道:“王爷,咱们原本无忧无愁,何必自寻烦恼呢?” 洛亲王斥道:“你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一声大吼,吓得世子司马睿脸色急变。他从未见过父王翻颜怒喝,即便针对的不是自己,依旧吓得哇哇大哭。 花见羞一边拍着儿子的后背安慰着,一边戚声道:“王爷,妾身虽不懂国事,却深知夫妻间要白首不渝,朋友间要隳肝沥胆,君臣间更要鞠躬尽瘁。王爷今日所为,妾身怕你留下千年骂名。”她说话时,柔柔晏晏,即便斥责,也是温婉绰约,极尽妩媚。但一番慷慨激言,偏是超乎众生,大有香草美人之态。 “放肆,给孤滚进去。”洛亲王怒不可遏。换在以往或在无人时,他早已软语安慰。然而目下甚多心腹将领均在旁听,花见羞的一番话委实有扰乱军心之嫌。 殊不知,花见羞强拗得很。面对嗔目怒喝,非但不现半点害怕,反而声量愈高:“王爷,天地有别,君臣有序。你与皇上之间虽非都俞吁咈,却也融洽雍睦,堪称贤君良王。何必矫国篡位呢?” “你、你、你……”洛亲王直气得面色发青,嘴唇发紫,一连几个你字。只怨自己往日太过宠爱,今日居然震慑不住她。不遑多想,猛地大吼道:“来啊,给孤把王妃带进去。”话音甫落,上来两名兵丁。 花见羞推开兵丁伸来的手臂,又道:“王爷,妾身晓得自己今日之语实属苦口逆耳,大悖王爷本意。但妾身仍要对你诉说,那又为了什么?因为妾身与你也相视而笑,莫逆于心;时王爷做这逆阪走丸之蠢事,妾身若不相劝,委实丢了本分。要知道,即便你身为皇室贵胄,但逆天谋反,却属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王爷,妾身只求你悬崖勒马,未时为晚啊!” 花见羞字字由衷,句句深情,怎奈目下皇位唾手可得,多年梦想终要成真,司马润岂肯轻放? “滚!”司马润怒形于色,神色间的阴霾密布,终于化为狂风暴雨,对那两名兵丁道:“混帐,待这干吗,还不把这女人给孤拖进去?” 其中一名兵丁恼火异常,觉得自己冤枉透顶,暗道,你两夫妻吵架,偏生赖我头上?奶奶的熊。大步上前,抓住花见羞柔嫩的手臂,道:“王妃,王爷叫你进去呢!” 洛亲王说完之后,再不看妻儿一面,脸色阴沉地跃身上马,直驰皇宫。 花见羞愣愣地看着,不由目泛清泪。连那兵丁趁机抚摩她手臂,也不曾感觉到。她本生得绝色,又值梨花带雨,更添三分艳丽。尤其王府富贵的生活,把她滋润得珠润玉圆,千娇百媚。一颦一笑,无不诱人至极,令人心荡神弛。 过了半晌,王府广场囿于叛军远去,变得一片漆黑。儿子的哭声在战马远去后,也显得愈益响亮。 花见羞哀色满面,侧首一看,当真羞愤欲死。借着门口微弱的灯火,见那兵丁正起劲地在自己的手臂上来回抚摩,那赖皮涎脸的猥琐模样,让她一阵恶寒。这人是新调来的王府亲兵,对花见羞也早暗生倾慕之心。今时王爷叛变,天色又黑,不知为何,胆儿居然变得忒大。趁此暇,竟而大吃豆腐。 “放肆!”花见羞狠狠拂袖,摔脱那兵丁地抚摩,抱着儿子自顾走进王府。心中惟存一念,尽早寻个所在,把皓臂好生洗洗。 那兵丁原正陶醉其中,被她冷斥一声,也醒了过来。回忆适才之举,顿时心儿发慌,浑身涩抖。侮辱王妃冰清玉洁的香臂,万一被王爷知晓,只怕一万个脑袋也不够砍得。惶惶地跟在后面,思忖,还是寻个机会,向王妃解释一下。转念又想,就怕解释不通,反而愈描愈黑。 思来想去,暗道,他娘的,不管了,反正是王爷要我抓王妃手臂得。他又没看见我到底怎么抓?若以此治罪,以后还有谁敢听他之令行事?嘿嘿…… 花见羞一边在房中清洗手臂,一边思忖夫君今日之举的危险性。她晓得一旦失败,必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尽管由于王爷身为皇室,不至于诛九族,但府中仆役势无幸免。她未当王妃前,也非世家闺秀,故而对下人极为友善,从不高声打骂。此刻念及危险,暗想,固然王爷事成,他们也没好处;可王爷若事败,他们却要为之送命。 如是一想,行到客厅,召集府内所有的丫鬟和家丁,命他们各奔东西,又随意赠了些银两予他们。待诸事完毕,堪堪落坐,倏闻府外蹄声如雷,杀声震天。同时,一名仆役奔将进来,说道,王爷事败,赵家震北军正在诛杀叛逆。问她要否躲上一躲。 花见羞震忪莫名,不想报应来得恁快。摇摇臻首,只说了一句:“我想与王爷共生死。”那仆役颇为忠心,又是跪求半晌,最终瞧说之不通,无奈自去。而花见羞原本坐得笔直的娇躯,此刻不禁颓然,抱着爱子,殷殷垂泣。 又过一会,蓦闻脚步声响起,她愕然抬头。原是那猥琐兵丁正探头探脑地鬼鬼祟祟。此人适才伺机淫抚自己,可谓卑鄙已极。花见羞肃容道:“你为何还不走?” 那兵丁闻得王爷事败,震北军正杀入皇宫,原也是想走的。怎奈,想起适才的柔滑香臂,却是大大的不舍。存着侥幸,先是哄骗走了同僚,然后想带上花见羞一同逃走。在他想来,你本来是王妃,我自不敢妄想,可你如今是脱毛的凤凰不如鸡。我愿意带你走,便是你祖上烧了高香,那还会有不愿之说。 他道:“王妃,王爷完了。你与其跟着个死鬼,毋宁跟我走算了。” 闻言之余,又瞧及那猥琐模样,花见羞恶心到了极点。呸了一下,道:“休要痴心妄想,你快快走了就是,免得误了性命。”她倒心善,人家对她居心不良,她依旧关心人家的性命。 兵丁左右看看,嘿嘿一笑,赖皮涎脸地道:“王妃生得国色天香,又何必为个死老头枉送性命?”说着,步步靠近。 洛亲王夫妇老夫少妻,这是众人皆知的事,不过从没一人敢在她面前直述其言。此时耳闻兵丁口出不逊,显然心怀不轨。花见羞不禁心慌,骇道:“你想干 么?” 她不问这句,那兵丁还走得小心翼翼,毕竟长久的积威下,尤有余悸。可她微露惶态,顿引得那兵丁色心大炽。淫笑道:“美人儿,如今偌大王府里可没得旁人。咱们二人不如倒凤颠鸾一番?”说话间,已到近前,伸出手就想抚摩花见羞那艳若桃李的芳容。 花见羞恐慌不已,一把推开他手,急急猝猝地抱着儿子,踉跄逃走。她一文弱女子,又怀抱儿子,那里跑得快。那兵丁在后也不着急,迳是慢跟紧随,哈哈淫笑,似对眼下情景极感刺激。 不多会,好不易奔至卧室,刚想合门上栓,那兵丁偏已破门而入。一把抱住她纤腰,像狗熊似的在她脸上,胸上,乱挤乱吻。推搡下,撕去她外裳,露出里面的粉红色亵衣,值此昏色气氛里越发撩拨起那兵丁的色欲。 六岁的小世子司马睿何曾见过这种,又见母亲受人欺负,不由号哭不止,可惜却哭不住那兵丁的兽性。 花见羞跌跌撞撞从卧室的外间逃到里屋,口中大呼救命。无奈她已经退去仆役,洛亲王府周围又无民居,任她高喊大叫,依旧孤弱无援。 她这般怯弱而叫,反而愈发激起那兵丁的变态心理,让他哈哈狂笑。微弱光线下,那脸显得很是狰狞,完全变了模样。狂声道:“美人儿,原来你是想在房里搞?你早说不就得了,何必这样奔来跑去的?呵呵……” 花见羞闻言,羞愤欲死,直是嘶声啼哭道:“你给我滚,给我滚……啊!别靠近我,别靠近我!” 兵丁见她死撑硬挺,而自己始终难以如愿,且也玩不畅快。恰好闻得司马睿在旁边的哭声,随即一把拽住他头发,狠狠甩了记耳光,凶道:“不许哭。”司马睿活了六年,可谓天之骄子,娇生惯养,何曾遇到过这种凶神恶煞,被他一唬,迅即没了哭声,在那直是抽噎。 兵丁暗自得意,转而回首,对着花见羞神色狰狞地恐吓道:“你今天从了我那也罢了,否则,大爷我就杀了你的孽种。”说话时,便想掐司马睿的喉咙。 花见羞大急,忙即喝阻。左思右忖之余,在那兵丁猥琐万分的淫笑下,缓缓褪去衣裳,露出纤浓合度的娇躯。堪堪露出浮凸的小半酥胸。那兵丁便已忍受不住,一下扑在她芬芳柔软的香体上。嗤嗤数声,拉去她衣裤,扯出一双修长柔滑的美腿。 斥退花见羞后,洛亲王司马润意气风发地率着三万叛军直驰禁宫。 当时,满朝文武齐聚大殿,作为辅政亲王在仁秀帝离京之际,原该先至翰台,与六司官员商榷国事。然后再到大殿,把议好的政令一条条宣读给百官。 不过,司马润今日凌晨却是杀气腾腾,擐甲执戈地冲进皇宫。 翰台里的六司官员左等右等,不见洛亲王到来,人人诧异无比。须知,洛亲王平日里很是勤政,每每总是最先到达,然后再最末离开,一派贤王之态。今日不知为何,竟而迟到恁久? 静谧地等人,最最难受。王太礼问道:“诸位,王爷今日可曾告假?” 其余五人互看一眼,相继摇首。其间,户司首座道:“本司未接到王爷假条。” 庞太尉道:“哎,不管了。时辰已然不早,今日反正没甚要事,先去大殿把朝事了解。然后再到王府探望洛亲王。依老夫看,王爷迟来,惟有两点,一、突染微恙;二、今早王妃香体缠绕,让他起不了身。呵呵……”洛亲王夫妇,老夫少妻,恩笃情厚,朝廷官员均都知晓。 这话一说,众人大笑。 王太礼道:“太尉大人真爱说笑,若被王爷知晓,只怕他会寻你算帐。” 庞太尉道:“老夫才不怕呢!”平日里,洛亲王闲雅澹然,大度雍容,就算被人讲笑话,也至多一笑而过,从不斤斤计较。因此,庞太尉才会背后打趣,说出点带荤的揶揄。 王太礼笑道:“王爷你是不怕,就怕王妃听了气恼,改日兴师问罪起来,看你如何逃御?” 庞太尉嘿嘿一笑,道:“在场人里可没碎舌之人,相信王妃也不会听见。而且老夫也没恶意,只是等得久了,说个笑话,让诸位放松放松。” 刘太学朝他瞧瞧,暗自鄙夷。这样的荤段子,对于研文习古的他着实厌恶。 六人又等片刻,总不见司马润,当下往大殿行去。到了大殿,百官俱在。略微寒暄之后,众人尚未讲上正事,只听得殿外忽然喊声震天,杀伐四起。 百官陡惊,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 庞太尉身为军职,表现稍为镇定,当仁不让地就想走出大殿,寻殿卫问个明白。便在这时,一名殿卫奔来,恰与他撞个满怀。 庞太尉踉跄倒地,不由大怒,斥道:“发生什么事?如此惊慌?” 那殿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了须臾,好不易稳住气息,吁声道:“诸、诸位大人,大……大事不好,洛亲王领着城防军杀进皇宫。” 百官皆惊,有些人双腿发软,瘫倒在地。东周建国至今,除太祖那会时有征伐,往后两帝,政局平稳,国泰民安,何时有过叛军杀进皇宫的逆反之事。是而,那些承受力较差的官员,仓皇失措,面无人色。 这当口,喊声渐近,不时有临死前的惨嚎声倏然而至。随情势愈危,殿中官员倒有大半人瘫在地上,瑟瑟颤抖。于此顷刻,当真显现出了诸人的气度和胆量。其间,六司首部依旧伫立中央,遥望殿外。不过最为镇定,眼神最为坚毅的无疑是刘太学。 又是一会,外面杀声渐息。但诸人心知,这并不代表叛军已被扑灭,而是喻示着皇宫禁卫已被叛军悉数歼灭。这时,远处传来许多皮靴踏地声。“啪啪”的教人闻之胆寒。与此同时,薄暮晨空里又响起洛亲王的大笑声。平日里百官闻着亲切,今日骤闻,却感犹如恶魔,浑身起了无数鸡皮疙瘩。 正文140章战号响起 待笑声息止,洛亲王一脸肃穆地走进大殿,后面簇拥着无数剽悍甲士。他腰束黄金带,浑身甲胄,神态威严。尤其目如寒电,气势慑人。百官见之,惶惶后退,急速让出中央大片空地。惟有刘太学和少数几位高官屹立不动,站在那里,冷冷地望着志得意满的他。 司马润原本细长狭窄的双眼,此刻竟是顾盼生光。不怒而威的眼神在百官脸上缓缓掠过。 其间,他发现有的人伤心失望,泪水涔涔,似为政局紊乱而恸怀;有的人泰然自若,无惧生死,一派你拿我奈何的样子;有的人则显得愤恨填膺,嗔牙怒齿,瞧神态,若非甲士在侧,怕是早已冲将上来,咬上两口;有的偏是忸怩作态,谄笑媚颜,做出一副效忠新皇之态。 他乐在心头,至攻陷皇宫始,大周的一切已尽在自己手上。那蟠龙吞日椅也早晚是自己之物。目下百官的表现,俱在他了想之中,并未有甚不妥。 目光最后落在刘太学身上。 默然半晌,司马润沉吟道:“诸位,仁秀帝蠹国殃民,败德辱行,有负先皇所托。孤……上秉天心,下承民意,今日以稍嫌激烈的兵谏之法,匡扶国事,溯本正源。诸位可愿助我?” 未待旁人应声,刘太学先自冷哼一声,道:“请问王爷,当今皇上有甚败德辱行之事?” 司马润恼极,眼中寒光四射,杀气逼人,沉声道:“擅兴刀兵,以不义之名讨伐他国,以致民不聊生,兵拏祸结。更而大败亏输,几欲葬送我大周锦绣江山,如此暴虐无道的昏君岂值得诸位贤臣追随。” 伊始,他还望着刘太学,说到后来,口讲指画,双眼凝光,紧盯其余百官。亟盼诸人屈于自己的威风之下。他深知别人都有投降的可能,惟有刘家是不会了。暂不说刘家出了一位皇后,单是刘太学执拗的脾性,便让他打消了劝降的念头。 “哈哈……”刘太学放声大笑,蓦地怒瞪双眼,戟指司马润,神威凛然地道:“简直一派胡言。当日是谁说皇上毕雨箕风,为民所好?既然皇上无道,你不直谏那也罢了,却做那小人模样,捧臀掇屁,乖唇蜜舌。如今又是故装正义,百般指责皇上。” 一番话宛若金石砸地,琤琤作响。 怕死之人闻得骇出心头,生恐司马润恚恨难当下,把在场所有人尽数诛戮。那些忠贞之士却是腰骨伸直,脊梁愈挺。 司马润怫然作色道:“那昏君横赋暴敛,搞得民不聊生,明明是一独夫民贼,人人得而诛之。你却为他壮言润色,难道你不怕死么?”他先是凶声厉语,最后出言威胁,只盼众人就此怕了。 “哼……说什么民不聊生?全是你虚词伪舌,篡位夺权的借口罢了。”说这话时,刘太学眉宇间更显凛然刚正,瘦小黝黑的身子,在众人眼里蓦然变得很是高大。几如破云高山,耸立眼前。 只听他又道:“方今大周民殷国富,丰衣足食。诚在西秦吃了败仗,但也未伤元气,未尝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退一步讲,就算皇上铩羽而归,咱们也不需灰心丧气,凭大周的富强,皇上的睿智,早晚能抚绥万方,九合一匡。而你这种乱臣贼子,才是人人得而诛之!” 数番言语争驳,少数官员减了畏惧之心,纷纷拥在他身边,仿佛众星拱月,把他烘托得愈加气贯长虹,师直为壮。 司马润神色阴鸷,私下却是心惊胆战,眼看百官被他说动,再这般下去,只怕无一人会甘愿投降。当下眼神示意数位早有联系的官员,要他们带头投降。 便在这时,忽闻得殿外又是杀声震天,刀戈噌鸣。司马润一惊,暗思,如今汴梁城内还有什么军队可以与自己争一长短?震北大营开拔西秦,九门提督又被自己遣派去押送粮草。自己不但尽握城防,那五万中央禁军也被自己暗掌手心。思前顾后,没想出个所以然。 此刻,忠诚于仁秀帝的官员,却是喜色满面,直乐得手脚颤抖。从大惊到大喜,其间情绪的激变,让他们当真难以承受。不多时,一名甲卫奔来,扬声道:“王爷,不好了。震北铁骑突然攻进皇宫。” “啊?”司马润失声惊呼。震北铁骑号称天下第一军,又为长胜之军。前些日,他千方百计地安排小石头出兵救援,就是担心这支军队从中作梗。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这大功将成之刻,震北军犹似天兵突降,倏然杀至。 斯时,大殿里百人百色,诸般神情皆有。 刘太学哈哈大笑,“洛亲王,看来你天命难归,皇上才是真命天子,你嘛,只能当个乱臣贼子了。”在他身旁之人,闻言愕然,寻思,刘大人啊,你可真是胆大。目下情势转变,叛军眼看覆没,你又何必去撩拨。万一他们恶性顿起,临死拖几个垫背,把你当场戕了,岂不冤枉? 那些与司马润早有联系的官员,不禁暗呼侥幸。心道,若自己等人早跳出片刻,此时便与他落得同样厄运了。念及于此,藏得愈发隐深,就怕司马润狗急跳墙,反咬几口,把自己也拖下水。 不过片刻,马蹄声愈响。众人闻之,情知是震北铁骑,个个喜不自禁。惟有司马润沮丧不已,多年梦想,竟而一朝丧尽,此间失落可想而知。 瞧他颓色兀现,刘太学怜心顿起,道:“王爷今日此举,本属断鹤继凫,万不能行。唉……全是你野心作祟,偏生连累家人。” 家人二字,令司马润陡然醒神。他想,我试图谋反,死不足惜。然麟儿尚小,若被累杀,却是可惜之至。对……孤要突围杀回王府,不管如何,总不能连累妻儿。如是一想,大吼一声,对周围甲兵道:“将士们,随孤出去杀敌。”说着,执戈而出。至于殿里的官员,他已无法顾及。 到了殿外,跳上马匹,挥戈猛进,直朝宫外冲去。 震北铁骑得广智嘱咐,若洛亲王试图突围,可任他离去,千万不能伤他性命。故而,司马润一路颇为顺利,不过片刻,已冲至正阳门。回首一看,大愕,身后竟空无一人。他那知晓广智故意饶他性命,直是奇怪,那些近卫的功夫比自己高强许多。何以自己能冲出重围,他们却无一人逃脱生天。 看他策马离去,站在宫墙上的广智捋须微笑。身旁一名天罗侍卫道:”天王,要不要……?”他做了一手劈的动作。 广智摇首,道:“他还有大用,此刻不是杀的时候。”说着,回望辉煌的大周皇宫,阴笑道:“仁秀帝反正回不来了。待圣宗回来即位,皇宫里若全是仁秀帝的妃子未免瘪闷。你们懂了么?”旁边五六十位天罗侍卫以及从幻骨门里投靠进来的所谓精英,顿时双眼发亮,大声回道:“懂了。”说完,就像一梆吸血蝙蝠,飞下宫墙,向禁宫深处扑去。 那里原是皇帝的荣誉,也是皇帝雄性的象征。但不须臾,即将成为天罗魔教的伊甸园。 再说那金殿里的百官原道震北军即至,不料候了许久,等来了的却是身穿城防军服饰的叛军。这些人一进金殿,也不说话,挥刀就砍。瞬间,殿内响起噼里啪啦的砍头声和悲呼惨叫的讨饶声。那些跪地讨饶,呼叫求命的大多幸存一命;那些斧钺加身,面不改色的却无一不被砍杀至尽。 又是一会,身着玄色甲胄的震北军终于赶来。只是那些城防军也不接战,刚听得马蹄声,立时便闪了开去,转眼失了踪影。继而,广智在数百人的簇拥下,踏进大殿,流目四顾,很是满意。 其间,六司首部悉数被诛,余下得也均是胆小如鼠,吓得几如雀蚁的家伙。稍微咳嗽一声,便能让他们大叫几下。这些人决计挡不了事,别说到时要小石头当皇帝,固是现在广智要当皇帝,他们也必然三呼万岁,纳头便拜,没得丝毫犹豫。 从叛乱开始至叛乱扑灭,仅有短短两个时辰。但v这两个时辰里,却发生了足以让大周皇室蒙羞千年的大丑事。斯时,除母仪天下的大周皇后外,仁秀帝的其余妃子贵嫔无不被奸至死。 这当口,朝日霍然东升,天地一片光明。原本肃穆的禁宫,到处洋溢着恐怖的血腥味。门口、小道、树边、溪旁,均是那些曾打扮华丽的女子葬身之所。而那些没有身份的太监和无地位的宫女,却是安然无恙,得以幸免。 同时,在洛亲王府的一角也正上演着一幕令男子恸心,令女子生哀的世间悲剧。 一个猥琐的男子,原本是人世间最为低层的贱民,偏偏趴在极尽尊贵的赤裸肉体上为所欲为,大加鞭伐。而那无数人心中仰慕的绝代美女,为了爱子,百般委屈地默默承受。 与此一刻,司马润怀着满腹疑惑,单人独骑迳奔王府。 到得自家府邸,发现没甚变化,更无人包围。暗道一声侥幸,趁震北军尚没反应过来,自己先赶回了家,还算回得及时。跳下马匹,狂奔而入。口里大声喊道:“王妃,王妃……”不闻回音,他心中一凛,又喊:“睿儿,睿儿……”还是不闻回声。这下忐忑不安起来。 一路走来,偌大王府居然空无一人,寂寥异常。 跑至卧室,屋门虚掩着,他信手推开,走入进去。堪进屋室,脚下一绊,一个趔趄几欲跌倒。往下看,竟是王妃的霓裳。诧异爱妻怎地把衣裳脱在门口。经过外间,转入内室,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他目眦尽裂,须发贲张。 却见爱妻赤裸裸地横躺在榻上,时此初冬,身上未盖一物,极尽撩人。凝脂白玉般的肌肤,在窗外隐约的光芒下闪闪生辉显得柔润光滑。走近一瞧,他双手紧握,指甲插肉而不觉疼痛。原来爱妻居然被人奸杀至死,浑身青紫淤肿,私秘处更是积污纳垢,潺潺流出,简直惨不忍睹。 再回头旁顾,只见儿子被摔在墙壁下,头破血流,红白夹杂,眼看也是一命呜呼。他大叫一声,眼前一黑,就此倒在了花见羞的尸身旁。 便在汴梁政局动荡之时,秦军二皇子大营。 符誉在帐里暴跳如雷,大声怒喝:“什么,符光那混蛋居然下令要本王移营?他算个什么东西?” 边上将领噤若寒蝉,无人敢语。而他骂骂咧咧了半晌,兀自不解气,蓦道:“来啊!传本王令,大军起拔,包围左军大营。本王要给他些厉害瞧瞧。” 诸将大惊,骇色满面。 一中年将领出列道:“二皇子,不可,不可啊!” 符誉侧眼斜睨,道:“有何不可?” 那将领道:“如今峡里有三十万周军,虽属败兵无甚斗志,但依旧虎视耽耽。若咱们起了内讧,被他们伺机突围,却该如何是好?” “哼!就凭那些早已饿得昏头昏脑的周军,还想突围?” 见二皇子有些自大,那将领很是担心,又道:“临死之人最能发挥潜力,在没希望的前提下,他们恹恹无力。可一旦得了机会,势必人人凶猛,悍不畏死。皇子千万不可大意。” 其实符誉也知道眼下不能内讧,只是火大了一时说了气话。向那将领看看,道:“好,言将军你很好。” 言将军不知他何意,惶道:“末将出语不当,惹皇子生怒,当真罪该万死,请皇子责罚。” 符誉面色温和,笑道:“为何要罚,本王要赏你。你能在本王偶犯舛讹之时,犯颜极谏,如此不辟斧钺,赤胆忠心,本王欣慰万分。只要帐里再多些你这样的忠臣良将,本王何愁大事不成?哈哈……” 言将军一愣,没想符誉竟会这般大度,忙道:“二皇子从谏如流,不饰自非,末将感佩由衷。” 这话说得符誉很是高兴。要知道他能纳谏,非是本性如此,而是模仿他父皇。如今小试手段,居然引得一位将领诚心投服,怎不教他兴奋?尤其言将军的一番真心赞佩,入他耳里,其实和寻常阿谀差之不多。听得舒服,闻得欢畅。 便在帐内演出闹剧的同时,姜神君等三人恰在帐外偷听。相视一笑后,迳朝西秦大皇子的营地行去。他们自告别小石头,便趁夜色茫茫,御空飞行,不多会已到秦军大营。先在二皇子大营搜索半晌,不见闵一得和宁道子的踪影。于是就到这营中大帐来探听情形,孰知,竟看得一幕好戏。 三人里姜神君已入天境,惊霓子和阙邪子服了那两颗仙丹后,功力进境也是一日千里,此刻已初窥天境之门。论实力和金蝉、散桑已差之不远。故而,任他们随意来去,营中数十万双眼睛偏无一人发现他们的踪迹。 俄顷工夫,三人从二皇子右营已潜入大皇子营寨。 行不片刻,姜神君道:“二位,他们果在此处。”二人一怔,暗道,老家伙不愧功臻天境,咱们尚未感应到对方的气息,他已有察觉。姜神君又道:“二位,照计划行事。本君去引他们,你们在狮头岭埋伏。今日咱们三人一定要把他们缠得死死,尤其那闵一得。” 惊霓子嘿嘿一笑,道:“没问题,我和师弟连手对付那宁道子,那难缠的闵一得便交予神君了。” 姜神君淡然地笑笑,略微颔首,即朝雪花飘舞的黑色里射去。 惊霓子道:“老四,咱们也走吧。” 阙邪子道:“老三,我总不明白,师傅为何会应承小师弟襄助那无极岛?” 惊霓子道:“你问我,我去问谁?师傅神感天机,自有他的道理,你我只须遵命,其余的就别多问了。”说话间,人影倏射,已远在数十丈外。声音却在阙邪子耳边响起,不散不漏。近在咫尺的巡卫哨兵,愣无听见半分。 阙邪子苦笑,跟着而去。 姜神君漂浮至一座营帐。这里不同别处,不但没有一兵一卒,更连灯火也没有。他知道里面二人均是剑仙一流。偌高的身手,自不须兵士守卫;至于灯火,那更笑话了。那二人视黑如昼,穷极百里,何须灯火辅助? 默默地伫在外面,候了片刻,心下估莫着惊霓子和阙邪子的脚力。待觉着二人已到目的地。姜神君右手抡圆,并指虚空一划。陡闻那营帐“哧啦”一声,仿佛被巨人倏地撕开,帐顶上压满的积雪顿时迸散飞溅。 雪雾弥漫里,显出错愕难当的二人,他们正是闵一得和宁道子。二人自恃功高,不需兵丁守卫。同时,静坐冥想之际,也最忌有人扰断。虽没性命之危,但总非一桩爽心的事。适才二人瞧及天色渐黑,左右无事,刚刚盘膝坐下。殊不知,来得可不是一般的打扰,居然连营帐也被人掀了。 当下愤懑不已,不知何方高人与自己寻这等玩笑?抬头看,却见一矮瘦之人浮伫半空,雪花落下,在他身外绕着弧形飘落。双目重瞳烁烁生寒,竟比雪天尚要冷上三分。不用问,那寻衅之人十九便是他。 这当口,姜神君冷声道:“二位,寻仇的来了。” 闵一得无风自动,猛然浮腾半空。移至姜神君十数丈处,问道:“你是何人?看适才一指似乎是无极岛的惊天指。”跟着,宁道子踏剑飞起,嗔道:“师兄,与他罗嗦什么?快快杀了他。”他说话的口吻,杀个人就似拔个萝卜那么简单。 姜神君闻言,暗自嘿笑,寻思,这宁道子果然是个宠坏的家伙。先不问是非,自说自话的便要取人性命。存着激怒对方的心思,调侃道:“小子狂妄,前几日被人炸得体无完肤,难道悉数忘了?” 一句话陡然挑起宁道子的无比心火。前些日惨遭小石头嬉弄,以致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至今依然耿耿于怀。若非闵一得拦着,他早已满天下地寻访仇人了。厉声道:“原来你是那小子的同伙?好,既然这样,先吃吾一剑。”话音甫落,飞剑祭起,一道青芒流光溢彩,在漫天雪珠中,尤显光华漫天。 姜神君嗤鼻冷笑:“这种小玩意也拿出来丢人现眼?老爷没空逗你玩,后会有期。”说着,掠空远遁。 宁道子那里肯舍,掐诀腾剑,跟着追去。口里尚大呼道:“死老鬼,不要溜,让我斩了你。” 闵一得担心师弟安危,须知,宁道子可是他师傅留在今世的唯一血肉,若有甚闪失,先不说对不起升天的师傅。单是洞府里那几个罗嗦透顶的师兄们,他也没法交代。自然在后紧紧掇着。心下不禁讶异,这破帐的老儿从身法和功法上辨别,显然是无极岛的高手,而且已功臻天境。这么一个绝世人物竟而无聊地深夜里潜至大营,划破我二人的营帐,里面到底有何蹊跷? 三人均有着惊世骇俗的功力。飞翔起处,犹如三道经虹划过朦朦的白色天际。 不过顷刻,已离大营足有数百里。姜神君一边留意后头,一边细心观察着下方地域。蓦地前方现出一座略似卧狮的山岭。先是倏地升空,随后滑翔掠下,一下落至岭顶。这会儿,宁道子有了前次经验,倒没仓猝出剑。跟着浮空飞至他数十丈远处,大声道:“老头,不跑了么?” 姜神君道:“和你打,本君又何须逃跑?要担心的只是你而已。” 宁道子发怒,御剑疾刺。 姜神君掠身避开,弹指射他。 隐在暗处的阙邪子道:“老三,那家伙和宁道子斗上了。那咱们怎办?” 惊霓子怪笑道:“有甚怎办?咱们的任务只是拖住他们,好让师弟救出峡谷里的周军。他们不走,咱们就在边上待着。他们要打,咱们就在边上看着。”说到得意处,忍不住取出葫芦,自个儿赏了口酒喝。 阙邪子点点头,道:“没错,咱们就这么办。”二人相视一笑,各露奸意。 继续厚颜讨票,希望大伙帮忙! 141章龙动九天-145章璇霄丹阙 正文141章龙动九天 宁道子论功力不是姜神君的对手,斗了大半晌,始终不得便宜。不由起了怒火,也不管丢不丢脸,大声道:“闵师兄,你怎在旁看着,还不来帮忙?” 闵一得无法,苦笑着祭起飞剑加入二人的决斗。 姜神君哇哇怪叫道:“两个死老儿,看戏呐?还不来帮忙?”他应付宁道子绰绰有余,但加上更胜一筹的闵一得无意捉襟见肘。 闵一得飞剑堪堪刺出,即遇一股大力挡住进程。愕然斜睨,却是一红脸灰胡的高大老头,用一双肉掌,硬生生地架住了自己的飞剑。这下吃惊不小,飞剑可不同寻常长剑,单只锋利就行。那剑上可附着使剑人的心神和罡元,当真称得上遇锐折锐,逢坚破坚,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眼前这不起眼的老儿居然用肉掌抵御,也不知是不自量力呢?抑是胸有成竹?再看那老头身后尚有另一红鼻老儿,手上托着个酒葫芦,大口享受着。不时朝自己挤眉弄眼,做出种种怪相。嘿嘿……倒是好玩。 他自幼学剑,至今百八十年,素少问世,论生性淳朴,纵小石头也难与他比较。平时想寻人玩耍,那些人要么出于尊敬,没那份胆量;要么嫌他年纪太大,与他没甚共同语言;故而始终寂寞万分。此次,金蝉子回山邀长老们下山除魔,师兄们修道正急,无有闲暇。独有宁道子恰好破关,为了保护师傅的独生爱子,他自告奋勇陪着下山。明面上是这原因,私底下,他也想下山见识见识。 时见惊霓子与自己同样性子,他呵呵大笑,一时剑也不使了。绕过阙邪子,行到惊霓子身前,道:“喂,你干吗朝我笑啊?来,咱们斗斗。” 惊霓子朝他瞄了一眼,慢条斯理道:“你想和我斗?” “正是!”闵一得答的老实异常。 惊霓子嘿嘿一笑,他玩世不恭,放狂骸浪,但论心机可比闵一得狡猾得多。以极其奸险的声音道:“你要和我斗,须得击败我的师弟。” 闵一得道:“我不想和你师弟斗,就想同你打一架。打得好了,咱们交个朋友。” 惊霓子道:“这可不行,你晓得我是谁么?” 闵一得奇道:“你们不就是昆仑派的么?还能有甚身份?”修炼了百八十年,各门各派的绝艺他都曾涉猎。起初一愕,但脑子里稍加回想,即已明白阙邪子适才挡御飞剑的手法,正是昆仑派的大道归元掌。凭掌法,他自能判断出眼下二人的出身。 惊霓子笑道:“不错,没想你的眼光倒是奇准。”说话间,见他颇为沾沾自喜,心想,这家伙好骗得很,估计三言两语就能哄他回家。又道:“我是昆仑派堂堂的三长老,依本门规矩,若有人想挑战,要一关一关地打过来。我的师弟论排行是老四。所以你得先赢了他,才轮到我。你既然想和我交朋友,也不想我为你破了门规吧?” “嗯,说得没错,是我考虑不周。”说完,闵一得又指着阙邪子,道:“这就是你师弟?” 惊霓子笑得眼都没了,直是点头。心下却想,待你们动手时,老儿在边上瞅冷子,使扳子,瞧你输是不输。嘿嘿…… 斯时,北风怒号,寒风刺骨,美丽的雪花飘落大地,它们用冰冷的手,抚摸山川,爱抚大河,亲吻着天下间无遮无挡的世人。同样,小石头率领的二万震北军也被纯净洁白的雪絮轻轻地舔吻。顶着呼呼朔风,二万大军悄悄潜至秦营附近。当此雪花飞舞之际,符誉又懒得迁营,故而秦营一片静谧,纵连战马也囿于天气之因,不再乱唤胡嘶。 当一抹苍黄映入眼帘,小石头扬马兀止。随即策马徐行至一处矮小土丘,透过天地间纷纷扬扬的大块雪絮,眺望远处绵延秦营。心地里无由升起一股噬血的欲望。这欲望来得那么突然,又是那么令他惊讶。 在他身后两万铁骑鸦雀无声。玄色的铠甲上布着点点白色,但不须臾,漫漫飞舞的大片雪花,舞白了他们的发梢,舞白了杀气腾腾的勇士。 无言片刻,孟光驰马驱前,与他并立,抱拳道:“王爷,差不多了。” 小石头朝他看看,用力地点了下头。 孟光咧嘴一笑,向后略微挥手。随即在得胜钩上摘下他那如镗似戟的怪异兵器,在手上狠狠地舞了一圈,拍马前冲。紧跟着,两万大军里足有一半与他一起向前面的苍黄色秦营驰骋而去。望着远去的黑色奔流,在小石头的感觉中,就像自己亲手射了一支黑色利箭,划开洁白大地,直刺秦军的胸膛。 利箭转瞬射至秦营。 继而,呼喝声、惨叫声、马嘶声、兵器挡格声交相迭起。孟光人高马大,手中刀又怪模怪样,后面万余人更是杀气腾腾,那样儿便如雪狱里现出的魔神大军,张着血盆大口,肆意凌虐。秦军突遭袭击,无不惊惶,瞬时乱了阵脚。 符誉惶不急忙地披衣出帐,跨上卫兵牵来的马匹,朝后军躲去。边上围着几个死忠的臣子。其实,这当口孟光尚未攻入中军,他若是喝令全军进袭,孟光势无幸免。但他身娇肉贵,怕死得紧。草木皆兵下,一边唤身旁的臣子组织抵抗,一边自己策马后驱。心道,无论如何,自己总须先安全了再说。 小石头不慌不忙从混元戒里取出一支焰火,弹指射向天空。随着“咻”的一声,夜空里散烁出璀璨夺目的迷人光圈,一蓬一蓬涣开,犹如星辰明灭,美丽非凡。 在谷里足足候了大半夜的郑恩抬头一瞅,顿然大喜,高声喝道:“将士们,援军已至,随本将军冲出去。”话音甫落,拍马而前。那支魔鬼般的大戟划着美妙的弧线,在急速的空气里激荡着噬血的频率。 谷中荒食半月,战马多已充饥。 除皇帝亲卫营的马匹尚存外,其余军队无不成了步兵。即使如此,数万雁翎军勇武不减,尽管盔甲不整,但在渴望胜利的刺激下,犹如兽人一样,挥斥怒喝,迈着大步,踩着坚硬的大地,向那碍眼而又可恶的秦营扑去。 符誉好不易逃到后军,脚跟还没站稳。斥候已至:“禀王爷,谷中周兵杀出,前军溃败。” “什么?”符誉惶了起来,看看周围将领。与此同时,一员将领越众而出,道:“二皇子,末将领兵前去。” “嗯!好……”情势危急下,符誉也不摆什么皇子气派了,挥手就把那将领打发去了。接着,又道:“符光这卑鄙小人,为何不来救援?”刚说着,又一斥候奔将进来,口中大叫着:“报……”到了跟前,大声道:“王爷,大皇子全军溃败,正向我军靠拢。” “嘿嘿,原来这家伙也没好日子过?”符誉自得其乐下,脱口而出。风声鹤唳之后,突闻对手比自己尚要不如,不由幸灾乐祸起来。 旁边将领人人傻眼,瞧着这位主子,当真怀疑他是不是先帝爷的儿子,世上竟有这等样的蠢人? 符誉出口,已知不妙。转目四睨,道:“既然周兵妄图突围,咱们就给他们点厉害瞧瞧。传本王令,后军开拔,包围周兵。”这话说出,诸多将领的心中稍微好过一些。又是一会儿,秦军两营终于汇合,聚成一股庞大的黄色海洋。同时,囿于人数众多,秦军士气渐渐恢复,不再惊慌沮丧。 俯天而瞰,数百里方圆内,上百万人你杀我砍,万马奔腾。 孟光与郑恩的两支军队,犹如两柄所向披靡的破流神剑,分进合击,直朝符誉和符光的后军阵营冲去。一路摧锋陷阵,遇强拔强,逢坚毁坚。秦国那哥俩当此火烧眉毛,平生罕见的危难下,居然出奇的团结。非但本人待在一起没吵嘴打架,更连手下兵将也合汇一处,以泰山压顶之势,予周兵迎头痛击。 方今四国论军事强大,就属秦周两国。秦国底子雄厚,周国兵将精锐,向来平分秋色。 仁秀帝被围,若换在秦皇在世时,三十余万大军自无幸免。可惜,秦皇猝崩,两个儿子又不顾大局,争来争去暂且不说,更而各拉大旗,分裂秦军。两人既无秦皇的雄才大略,又无高瞻远瞩的眼光,生性锱铢必较,吃亏要占回,得了便宜哈哈大笑。尽管不时还记得要模仿下父亲外,其余所为当真别无是处。 摊上这样的主子,秦国将领是哭在心头,泪往肚流。虽知二人种种缺点,德行又亏,但实在别无选择。成年皇子就他们二人,其余悉数尚幼,若自己拥护了,保不定被人在后说是企图挟幼主而自立。诸般缘故,故而秦军伊始的士气并不强盛,甚至可说是沮丧,对未来的失望,让他们均抱着得过且过的念头。 但眼下周兵节节争先,人人奋勇。手下更不留降兵,即便跪着的,也是一刀。他们在谷里啃草皮,吞泥豆,过着饮血茹毛的原始生活。在援兵已至那会,便已悄自发誓,一旦得了机会,定要痛报其仇,决不手软。时此大占上风之际,秦军又猝不及防,被他们歼杀无数。 而且这些人杀人后,也不知是谁,第一个把血涂在自己脸上,显得穷凶极恶;有榜样在前,之后学者汹涌,瞬时间,周兵人人豺狼,个个恶魔,浑身浸满了敌军的鲜血,腰上更挂着对方的头颅。砍一个挂一个,有些人挂得走不动了。索性扔去几个,随后再砍再挂。 不过,秦军毕竟是秦军,起始稍乱之后,即由数个颇有本事的将领,回拢败兵,再聚声势。而且,生龙活虎的周兵仅只二万震北军,其余三十万大军前时还挣扎在死亡线上,体力匮乏得一塌糊涂。在起初的勇猛之后,随时辰渐长,气力渐衰。走起路来也是打着麻儿的双腿纠缠,踉踉跄跄,跌跌撞撞。 如此一来,周兵优势不再,秦军复又冲回,几下拼刺,周兵大大的吃亏。那黄色的人潮一浪一浪,几乎把黑色的周兵再次推回流云飞峡。仁秀帝在后面瞧着不妙,命令亲卫营上前。只见华贵的銮舆从玄色人群里起伏而出,周围猎猎旌旗遮天蔽日,黑云垂空。瞧着威势倒是不凡,但细看的话,却能发现有些旗帜早已褴褛已极,不定尚有便溺之痕。 仁秀帝站在銮舆上,身着金色甲胄,抽出太阿剑向天上举,大呼道:“将士们,蹀血而进,屠灭秦军,岂不快耶?”这话说得好生文皱,当兵的没甚文化,可听不懂,也没人回应。 便在这时,一面玄色金纛倏然出现在大地尽头。 随大纛放大,赫然一个“赵”字随旗飘舞。玄色金纛下,一道黑色峰流卷涌着白色雪花奔腾而来。当先一人胯下一匹黑色战马,凤臆龙鬐,四肢昂健。远处望去,竟像腾空蹈虚,恣肆奔放。那人浑身迸发着璀璨金芒,夺目得犹如天日垂地,好似天兵神将。 在百万人眼里,那感觉就像汹涌奔腾的黑色洪流,托着一颗无比耀眼的斑斓亮珠迅驰疾来。 刹那,秦周双方的高级将领,愕然静寂,不约而同地齐齐看向这支来势威猛的铁骑洪流。而即将迎接洪流的一面,秦军竟已胆怯,开始仓皇后退。那无形的威势,即便还没交手,却深深地压在秦军兵士的心头上,沉甸甸地令人窒闷,教人恐慌。 与之相反,周兵兴奋无比,大喝道:“北风,北风……”那欢呼声竟若已然胜利。其间尤以被仁秀帝硬拆去的五万震北军最为欢畅,极度郁懑里蓦然重遇辉煌,的确难以自已。噙着激动的热泪,望着那位天神般的首领,犹如游子重归,好生亟盼。 感觉到周兵的士气因自己地到来,瞬间猛涨。小石头舞起日月刃,挥出一道斑斓虹芒直扑秦军。 虹芒切割大地,划开积雪,顺着苍黄大地直线前驰。就在秦军尚未反应过来,斑斓虹芒已剖开数十人的胸膛,血肉横飞里倏然炸开,爆出更为耀眼的璀璨光芒。那些光芒殊为怪异,落那炸那,遍地开花,就像手雷似的伤人无数。 眼见一刀之威竟至若斯,数十万周兵再次高声欢呼,群情涌动下,再鼓斗志,悍不畏死地挥刀猛进。 小石头冲在最前,一头冲进秦军阵营,日月刃舞动,刀罡喷涌。马前十数丈方圆顿成真空,当者披靡,闻风丧胆。后面那一万震北军勇士,高举战刀,一个个带着艺术细胞,挥舞着既诡谲又异雅的线条,完美地收割着余下秦军的头颅。 远处望去,便像灰仆仆,黑亮亮的蝙蝠群,张开獠牙,冲向无所设防的人群。 高速的冲击,战刀过后,头颅跳起,却被后一人又是一刀。如此这般,有的秦军头颅即便已被砍下,但倒霉些的仍要再吃一刀。有的更为惨不忍睹,被劈得面目全非。而那些震北军却发出兴奋的狼嚎声,他们尚武,他们凶悍,他们具有连蛮夷都瞧之害怕的剽悍勇猛。 小石头此刻如果回头看,定会由衷怀疑这梆家伙是否曾玩过现代排球。至于那些失了马的雁翎军,左挟生虏、右挟人头,个个勇猛玩命、奋勇争先,散发着久已不见的霸悍气概。 顷刻间,形势颠倒,秦军大沮。 仁秀帝举剑的右手高高伫在半空,竟自忘了收回。望着勇猛如昔的震北军,尤其当小石头突临,全军将士的自发欢呼。教他不知该喜该忧?足足愣了半晌,才挥挥手,命亲卫营跟上。自己则颓然倒在銮舆上,瞥着左右的明黄色彩,以往是权力的象征,此刻偏是那么刺眼,又饱含讥屑。 心地里一个声音在歇斯底里地喊着:“朕是皇帝,朕才是皇帝,你们都是朕的奴才,怎么可以为外人欢呼?”难言的嫉妒,死命啃咬着他的脏腑。刻毒的目光,随着黑色奔流的前进而前进……尤其那璀璨亮珠,让他无由地想起“天无二日”这个词眼。 若说数十万土黄色的秦军像一张黄色的画纸,此刻便有三道黑色的墨汁在纸面上流淌。左右两股黑流缓缓而进,其间忽成直线,忽成圆形,有时更被击散,几欲化成零落的黑点;而中间那股黑流始终保持着行云流水般的恒速。 土黄色的秦军在那道黑色箭流下,犹如被犁开的泥土,层层翻出,最终复归尘土。而黑色的利箭却不时散发出灼眼的光芒,奔腾翻滚里显得那么荡气回肠,又是那么让敌人毛骨悚然。 眼望小石头这般威势,秦国哥俩惶得六神无主,手脚瘫软。 符誉颤抖着嗓音,问道:“诸位,有何计策可挡?” 符光不说话,只用希冀的眼神注视着身旁众多秦军将领。 一员将领道:“二皇子,目下周兵士气正盛。况且,任何绝妙的计策一旦遇到绝对的武力,势必望而兴叹。” 符光忍不住了,抢在前头疾言厉色道:“那怎么办?难道就等他过来把我们一个个喀嚓掉?”他说话时,尚在自己的脖项处,做了个手势。符誉跟着如有同感的大点其首。原本存有的嫌隙随着生命堪危,早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将领暗自鄙夷,抱拳道:“如今惟有请营中的武林高手组成一支突击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那为首的周将击毙,方可挽回败局。”说话时,他没回首,也没用手指认。但在场秦将包括那哥俩,却不由地向“赵”字大旗下的那员年轻猛将望去。 符光道:“不错,不错……徐将军说得对极。”又道:”来啊,去请闵道长和宁道长。”余裕,有人来报,两位道长没见着,有人看见他们昨儿深夜随人走了。 符光闻言,暴跳如雷,大骂道:“狗娘养的峨嵋派,说什么高手助阵,没敌人时吃好睡好,要派用场了,溜得比我还快。”边上将领听得肚内直笑。他这骂人的话,无疑坦白了自己的肺腑之言,便是他也想逃走,只是还没来得及而已。 符誉瞥他一眼,问那兵士:“两位道长不在了,那还有谁在?” 兵士道:“其余人全在,峨嵋派的俗家弟子也在。” 符誉道:“好,传本王令,命他们急速来见。” 兵士叩首跑去。又过一会,百十余打扮怪异,形态殊妙之人纷纷走来。这些人有僧有道,有老有少,男男女女,胖胖瘦瘦,可谓包罗万象。符誉这当儿脑子清醒得很,上前便是一个大礼,辛苦地挤出几滴眼泪,道:“诸位好汉,今日大秦危矣。” 他不说,群雄也看出来了。眺望之余,只见黑色浪潮滚滚翻翻,一波高过一波;反之土黄色的区域却是越来越少,放眼看四面八方没一处是进攻的,全在艰苦地防守。 一老道出来答话,“皇子可有甚需要帮忙?” 符誉道:“周兵胆气如此之壮,其因皆在那人身上!”说着,指指远处的小石头,又道:“诸位若能组成一支突击队,把他砍杀当场,我军必能定倾扶危,转败为胜。” 老道是崆峒五老之一,排行第三的散羽真人,由散桑派来协助秦军。此刻秦军有危,自然当仁不让,何况本人又自视甚高,认为区区一周将还不手到即诛。当下道:“好,我等愿听皇子吩咐。” 符誉大喜,瞟了符光一眼,颇含炫耀。 小石头一路高歌猛进,所想披靡。远处秦军机弩“梆梆梆”的如雨点倾泻,但落他身上,连痒都没搔着。烜煚神甲可是神器一流,若不是上等的仙剑休想动它分毫。尽管目下缺了两样,尚不完美,然也决计不是俗世的兵器可以剖卸得了。仗着盔甲之坚,凭借手上的赵家宝刀日月刃,手中刀指向何处,何处便顿时摧枯拉朽,不堪一击。数平生得意,就今日最为意气风发。 他这般身先士卒,勇于替人挡箭挡刀的行为,落在身后震北军将士的眼里,当真是感动到了极点。直把他视为再生父母也不过尔尔。可惜他们并不知道,若那家伙没那副坚厚的甲胄,兴许此刻早已站到仁秀帝边上,美其名护驾去了。 突然,急速进程滞了一下。 万余震北军勇士朝前一看,哎哟不好。原来前方不知何时忽然多了百余位衣着怪异的男女老少,围着自己的王爷,你劈我砍,你上我下,组成了地网天罗般的杀伐阵形,把个王爷围得风雨不透,密不通风。失去锋尖的震北军登时滞泞原地。 他们原本靠着人高马大的优势,以高速的冲锋,穿剖人群。此刻止了脚步,优势不再,外围那些刚刚还哭爹喊娘的秦军猛地重新回扑,一下便陷入了困战中。 小石头这会暗呼倒霉,得意还没多久,便遭人痛殴围打。面对到处冒刺的围杀,他不敢有丝毫大意。情知这些人非比那些寻常的兵士,只凭蛮力打仗。谁知道他们中间有没一个拿着什么特殊的兵器或有什么变异真元,可以砍破自己的烜煚神甲。 正文142章天剑诛神 其时雪花已止,冬日懒洋洋地升起。那太阳一点也没有君临天下的自觉,反而有种硬被人拉上台的味道,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上近百万人,层层迭迭,你推过来,我推过去。黑压压的一片,似江河波浪,无头无尽,可惜眼下却分不出上游或是下游。 同时,玄色阵营里,猛地战鼓滔滔,喝声阵阵,直冲云霄。 放眼望去,仁秀帝躬擐甲胄,屹立土丘之上,死命地敲打着战鼓。当然与他一起尚有百余人一起敲着,否则,单他一人决计敲不出恁大声响。原来,他见小石头被围,本军攻势受阻。尽.管心里存着嫉妒,却也不愿再输一仗,不然当真要做大周首位被敌军擒住后杀死的君主了。 周兵闻得金鼓喧阗,士气复升,再次奋武扬威。 这会儿,小石头却被人围得急了。每次出刀虽能取人一命,但以耗费计,委实大大的不划算。要知道,他每次出刀,留一半力防御,一半力进攻;时辰一长,未免气喘吁吁。其间,有个老道最为狡猾,每次想毙他当场际,那死老道总是一沾即走,飘忽不定;尤其身法更诡,奇中有正,正里含异,殊难判断。 而且,他最难受的就是要在百余高手的围攻下,还想保住自己胯下的骏马。这么一来,打斗愈艰,防上防下,又要伺机歼灭对方。时辰一长,颇有些左支右绌之感。 着急之余,不由破口大骂:“死老道飘来飘去作甚?可敢与我一决?”这声音蕴涵浑沛真元,说出去就像炸雷。百里之内的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 这老道正是崆峒派的散羽真人,他道:“恶魔,今日贫道等禁暴诛乱,与你有甚规矩可讲?只须杀了你,便是一桩天大的功……”听小石头音量忒响,他也不示弱,运以道宗降魔清音诀说出此语。 只是他死要面子活受罪,这道宗降魔清音诀,怎可瞎用?凭他的功境,静心凝神多半马马虎虎,然这当口厮杀正烈,而且小石头又认准了他。趁他讲话身形一滞的那会,手中刀轻轻一颤,激出一道水波形的刀罡,就打算把他腰斩当场。 故而,他前面说得尚好,可最后那个“德”字,却再无法吐出。瞅见刀罡袭身,那还顾及颜面,一个懒驴打滚,在雪地上连翻了数翻。仅差毫厘地避了开去。不过腰间的道袍裂了一道大口,深堪及肉,微微泛出血印。垂首略看,吓他一身冷汗。暗道,为好面子,差点便去见三清道祖。 小石头暗叫可惜,趁这空暇,回首一看,几欲目眦尽裂。但见身后的万余震北军就这刹那,竟已死伤小半。这下他再不顾及胯下骏马,照他现代意识,人命最最值钱。身形暴升,跃身腾空,瞬时在半空衍出九条人影,日月刃“噗噗噗”连斩三刀。 与此同时,那匹随了他十数日的大黑马身中数十利箭,冒出喷天鲜血。黑马凄嘶一声,尤显悲壮。扬起的前蹄,蹬动数下,最终无力落地,伫在那直是好久…… “龙动九天?”望见小石头瞬时展现的身法,群雄里不知是谁诧叫一声。 龙动九天是昆仑至高身法《龙行八法》中的第七式。施展时,虹贯长空,潇洒恣肆。当最终成形,可衍九条人影,且无一虚影,每影皆真。其中任一均代表了斗转星移的天象演化。电闪雷鸣、雨雪霜冻、洪水飓风乃至地震山崩、潮汐海啸…… 喻示神龙在天上默默关注着纭纭众生,心情一个不好,便降下任意灾厄。 是而,能练成第七式的在昆仑派现下弟子里也是有之寥寥。因为《龙行八法》的前五法可谓武技;而后三法,怒龙蟠空、龙动九天、神龙无影却完完全全是道法,已远超技击之限,近乎于道。//讲究的是无为自然,存身天地,把己心融于混沌,按八极妙理,自然演绎。 只见那九条人影身姿各异,或盘坐,或卧膝,或举手,或垂腕……但面容却是相若,俏笑嫣然,神采飞扬。似对地上的无比血腥,感到欣喜不已。说来也不能怪小石头心地残酷,实是《龙行八法》创于西昆仑瑶池,那瑶池又尽是女子,故而面容含义无不娇俏可爱,引人爱怜;而且动作又是娴雅隽秀,矫若流云,堪比舞蹈。 面对九道人影瞬时挥出的三刀,下面百余人还没及反应,已然被诛三九二十七人。不是开膛剖肚,便是斩首去颅,死状极惨。那瞬间激发出的刀罡气波,同样也推倒了那匹大黑马。其实马儿早已身死,只是不愿颓然倒地而已。 至此刻,小石头心中大恸,既想为死去的马儿复仇,也想为遭难的震北勇士们讨回公道。 心中存了恨意,手上自也不再留力,九条人影渐渐合拢。 那神奇一幕,数十万周兵尽皆看见。虽不晓结果如何,也不知杀伤多少人?但见着震北王突然演绎出惊世骇俗的神功,无不欢呼雀跃,勇气倍增。而另一边的秦国哥俩却吓得双腿发软,差点瘫在地上。 散羽老道得脱幸免,再呼侥幸,但他仍未吸取教训,死要面子地嗔目怒喝:“好你个魔头,居然用正道绝学对付咱们。今日贫道与你没完。”耳闻此言,小石头倒没什么,旁边人对他嗤之以鼻。均想,那魔头厉害若斯,大伙儿今日能逃得性命,便已幸甚,你还大言不惭的要和人家没完?简直与找死无疑。 他们惶惶不可之际,小石头九影合拢,归象于一。 紧接着,一声苍凉悲壮的长啸,几乎慷慨激越至九重天外,抒发着马儿惨死的悲痛;与此同时,浮伫半空的身影,瞬时转淡,先是脚,再是身体,最后是一张充满冷笑,尤含轻蔑的面容,直至虚无,就像世上再无这人。不过那骇人的啸声,依旧一波一波地响起;便如平地炸雷,浩浩荡荡,接连不停。 散羽老道这时有些慌了,骇声道:“神龙无影?” 《龙行八法》虽然神妙,但仍非众人害怕的原因,实在是小石头刀法与身法的完美结合。原本他护着骏马,闪动不大,群雄还可用阵法勉强困住;但他此刻行如流水,翩若惊鸿,尤其闪动无迹,有影无形,教人难以预防;使出的刀法又是神出鬼没,无坚不摧;在场群雄自问谁也不能独力相抗。 但殊为怪异地便是,人影虽失,日月刃仍在。薄薄的刀身,照着惊人的节奏轻轻颤动着,发出一种极似龙吟的衅鸣声。 散羽老道蓦然大喊:“诸位,快放暗器。” 群雄省悟,一个个掏出暗器向日月刃扔去,有些人自视本身是正道,故而并没暗器。然此时性命堪危,也顾不及了,手中刀剑纷纷砸将出去。原道这多东西扔去,就算杀不死大魔头,也必然教他放些鲜血。孰知,那些兵器加暗器穿过日月刃四周后,却是自然倾斜朝地。有些扔得远了,居然还劈死几个秦军,枉自空欢喜一场。 面临一位攻无可攻,防无可防的对手,诸人终于吓破了胆子,再无一丝一毫的勇气与小石头拼斗。 五十余人也不知是谁最先返身即走,跟着其他人哄然而散,仓皇奔逃。便在这时节,日月刃闪烁一抹诡异的光芒,“咻”的一声,追射出去。继而只见五十余颗头颅“砰砰砰”的纷纷腾升至半空。那情景分外壮观,教人一辈子也难以忘掉。尤其秦军那对“好哥俩”只怕要一生梦魇,常常悚醒。 随头颅升起,数十万人跟着而视。极难相信天下间竟有人一刀可臻若斯威力?不过眨眼,五十余颗头颅在半空纷纷炸裂,血肉横飞。溅散出的血肉碎末,笼罩百丈方圆,直溅得附近秦军的脸上身上,脚上,浑身都是。有些胆量忒小的竟而吓昏过去。 与此一刻,小石头在半空显出身形,手执长刀,脸色狰狞可怖,双目却是顾盼自雄。但瞥眼瞧着自己一手造下的作孽场面,转而愕然。骇然自忖,这是我干的么?哦!天啊!我都干了些什么?一刀居然杀了恁多人。就只为了替马儿报仇?还是为了死伤的震北军?一时惘然若失,好似他被人砍了脑袋一样。 周兵不知他念头,只见他手提长刀,浮伫半空,浑身金光闪烁,比之那懒洋洋的太阳,反而更为璀璨。此时固然有人说他是天神下凡,也没人会抱半点怀疑。 欢呼声里,群情激奋,士气大振。与之相反,秦军沮丧到了极点。原本刚死了皇帝,新君尚未嗣立,对于古代的军队来说,可谓暂时失了效忠的目标。如今发现敌军大将竟是一位堪比天神的人儿,不过从行为看,更像是一位魔神。 他们退却了,向来勇武的秦军,终于产生了畏怯之意。人不与天斗,自然也不能与神斗。古代宿命论深根每一人的心中,当此一瞬,数十万秦军返身即走。一路曳旗扔刀,丢盔弃甲,直向长安奔去。 眼望秦军如蝼蚁涌潮,仓皇败北,小石头竟不觉半点欣喜,心中升起莫名的悸动。与秦军不同的是,周兵高声欢呼,扬着手中明晃晃的利刀,一路追逐。深黑色奔流迅速地吞噬着土黄色的画布,直到再也望不见。 静默不觉里,忽闻一声雕鸣在耳边响起。小石头侧首,原是小禽在叫唤自己。他微微一笑,显得很是凄楚,不过小禽却看不出来。 又听他轻声道:“小禽,咱们人类其实与你们一样,也是弱肉强食。若你没有强横的实力或没有可以算计一切的头脑,那你注定只有被人剥削,甚至付出性命。唉……”由衷地感叹一声,随即浮起身子,飘落禽背,盘膝坐下,道:“你就让我坐一会罢,我实在太累,太累……” 小禽虽不明白他究竟想说什么?但见他怏怏不乐,竟也难受。跟着长鸣一声,升天而起,在天穹翱翔飞掠,冀望以这样的方式,让他重拾爽朗。 俯瞰大地,山描银云,天粘雪草,满天霜,遍地雪。不多时,雪花仿如随风撩乱的柳絮,又如漫天粼粼大雾,抹去了适才的污垢,再次洁白一片。 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小石头满怀惆怅,半点没有胜利的欣然。 静静地坐在小禽背上,任它做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转首俯瞰銮舆上的仁秀帝,似也不像原来那么可恨了。心道,他也是按人世的准则行事。可惜的是,做得不够机密,终被人知晓,最后使人对他怨怼,以致胜利没得到,反而失去了本来的东西。 他不知道苍天为何要把自己从另一空间弄来?更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为这世间留下些什么?难道就照姜神君所说,为了夏族而与华族放手一搏?再或是豁出浑身胆,升天之后,敢把天帝拉下马?嘿嘿地自嘲一笑,暗道,自己是个什么人?莫非自己还不清楚么?又能干出什么样的宏伟功绩? 便在这当口,忽听得远处一声轰然爆响。紧接着,一个凄厉的声音悲呼道:“你们竟敢杀我师弟,我闵一得和你们没完。” 小石头一惊,暗叫不好。唤姜神君三人引出闵一得二人,是为了突围的需要,以免添加不必要的麻烦。殊不知,他们三人居然杀了宁道子。这么一来,只怕修道界从此后要血腥大乱了。 担忧之余,暂放心怀,立时拍禽赶去,只见那闵一得飘浮虚空,捏指向天,口中一声清啸,仿如龙吟,声动九天。 随即天边浓云滚翻,苍茫天穹里遥遥传来欢欣的呼应声。瞬间,在他头顶上方的湖蓝色天际,倏地裂开一道黑口,里面电光霹雳,乌云涌卷,宛若无穷星河。跟着,一道淡青色剑影由里突然飞出,森寒的剑气,陡然密布天上地下,整个空间似突然化为剑鞘。 那种窒闷和束手无力的感觉,让远处的小石头不寒而栗。 青影舞动,绕天一匝,但凡途经之处,无不浓焰烈烈,黑烟冒起. “呛”的一声,青影停伫在闵一得伸手可及此处。此刻,众人终于瞧清,这是一柄透明如水,却偏偏散发淡青色光耀的长剑。剑身上隽着一波波螺旋状的条纹,很诡异,又很苍朴。剑尖处不时有青色火焰吞吐,宛若蛇信,嘶嘶作响。 姜神君失声:“峨嵋天剑?” 闵一得傲然道:“不错,算你识货。今日你们三人能死在本门究极天剑的威力之下,也算生而有幸。”说话时,微微侧首,瞄了眼小石头。心下思量,稍后要不要也把他一起诛了? 峨嵋剑派闻说由西方教教主菩提祖师所创,故而其剑道迹近佛宗。不同玄门正宗剑术那般以元婴驱动飞剑。他们先以外物炼成飞剑,然后再用真元灌注,过一段时日,即存想默念,以经咒法力煅冶剑刃。久而久之,飞剑与使剑人,身剑合一,心神相同。虽在另一空间,却能随意召唤,其变幻之功,尤胜玄门之剑。 这般修炼飞剑的最高境界,便是究极天剑。像金蝉那种每日背着柄大剑,要用时,尚要用手拔取,然后以巧劲发射。实质是属于峨嵋上乘剑道的基础入门而已。 惊霓子忽然哈哈大笑,在地上手舞足蹈,翻来覆去,好似遇到天大的高兴事。只是那模样却像犯了失心疯,不免教人耽忧。 闵一得大声道:“你小子别演戏了,适才若非上你大当,与你们二人纠缠半晌。我师弟岂会被他弑杀。而且……而且元婴不存。”他比惊霓子大了足足七八十岁,这小子一说也不算妄言。只是说到后来,语意悲怆。望向姜神君的目光,蕴涵无比愤怒,恨不能把他挫骨扬灰。 他一生修炼峨嵋剑道,只有对剑的狂爱,对道的追求,其余万物无不懵懵懂懂,对他来说一切都那么无害。惟有今日,他领教了人心的险恶,亲眼目睹姜神君一指击爆宁道子的头颅,并毁了他遁出的元婴。让自己的师弟从此再无转世的可能。所以,他要报仇,他要让在场的所有人陪葬。 小石头朝姜神君望望。他眼下心神无比清晰,心境修炼似又跃升一大层次。感觉中,天下事仿佛都能掌握,不过仍只限于仿佛二字。离真正地掌握,他还有好大一段距离。只是姜神君借刀杀人,以此逼迫自己远离正道的卑鄙做法,他却了然于胸。 他知道姜神君杀了宁道子,无非是让自己难以立足正道,最终不得不投靠夏族的庇护。当然,姜神君也想刻意拉拢天罗教。一旦小石头与夏族再无分彼此,天罗教与夏族的关系,自然又恢复到了当年截教襄助殷商抵抗西歧的亲密无间。 想起自己刚刚杀了百余位正道群雄,虽然不是什么修道高手,但这仇终究是结大了。姜神君此计严格说来,委实多此一举。反而让自己把他看得透透彻彻。 正当他思忖,那边厢的惊霓子猛地跳起,指着闵一得破口大骂:“你个老不死,明明辈分大了我们好大一截,还要仗势欺人。你说,你有没道理?何况,杀你师弟又不是我们,你却把我们也算将进去,是不是你修道多年,杀心未减啊?还是你们峨嵋派已堕入魔道?” 连串责问,像鞭炮噼里啪啦地在闵一得耳际炸响,唬得他一愣一愣的不知所措。那青色天剑也囿于使用者的心旌,火焰跟着暗淡不少。他挠头思虑,片刻后,突然大喝道:“我不管,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今日不杀了你们,教我回去如何交代?”后半截话,多半是他真心言语。 没等惊霓子继续罗嗦,闵一得又是一声大吼:“移、山、填、海……”那“海”字甫一出口,青色的天剑陡然光芒大炽。周围燃烧的火焰瞬时围拢,窜起丈高;天穹轰隆阵阵,乌云密布,千百道约臂粗的紫色闪电,扭扭曲曲,当头劈下。而闵一得的整张脸倏地一片血红,几如火烧。 “哎哟不好!”惊霓子大叫。他和阙邪子二人虽曾服用仙丹,功力大进,但自问决计接不住峨嵋终极剑技——天剑。只因上品仙丹地吸收,可不是一僦而就的事。需要伴以多日的修炼,才能完全吸.收殆尽。 故此,二人功境比之姜神君仍差半筹,若与闵一得相较,更是差之远甚。 小石头不知三人能否挡住,但要他眼睁睁的袖手旁观,却做不来。日月刃轻震,薄薄的刀刃微微一颤,弯月似的刀芒化虹掠去。另一边三人也是绝招尽出,惊天神指,大道归元掌,三十三拳,交相迭出。 指影、掌影、拳影、刀影……四个拟化实体,提取周围天地灵气的四股惊世骇俗的浑沛力道,毫无花俏得轰然齐出。同时,天地在此一刻仿佛坍缩,紧紧收凝。五人之间纯以能量拼搏,这是一场没有技巧,没有虚招的决斗。 瞬间,时光仿佛停滞,空间不再流动。 一指点中青色的剑尖,一掌拍中剑脊,一拳轰上剑柄,一刀直剖剑身…… 青色天剑嗡嗡颤鸣,瞧样子似乎即将不敌。 四人心下一喜,加紧催运真元。可惜还没来得及高兴,笑容刚刚现出端倪,却顿时凝滞僵化在面部,紧接着,转而骇怖。 但见天剑周围蓦然腾起一片氤氲,袅袅不绝。其间,一点灿烂耀眼的豆大光晕,渐渐弥漫开来,发出魅丽的云霞光彩。而四道勉力压制剑身的实影,刹那宛若破碎的玻璃,霎时迸放,化为虚无。 四人“啊”的一声惨叫,各自喷出一口鲜血,远远弹起,随而颓然倒地。小石头还算幸运,有小禽托着。但那柄赵家的传家宝刀却再不留半分,悉数化为烟尘。 闵一得环顾四人,冷冷地道:“不自量力,天剑之威也是你们可以抵挡的么?”又道:“算了,不说了。世上蠢人太多,再说也是枉然。就让我用天剑送你们一程!”说着,驭剑而起,腾升半空,剑身周围散发出朦胧的光泽。 而这些光泽,众人骇然发现,竟是实体形的小飞剑。不过眨眼,空中密密麻麻,数之不清。且升升腾腾,上下浮动,犹如架上的东西没摆好,在那摇摇晃晃,令人触目惊心,生怕它们突然掉落在地,把自己插个透心凉不说,起码死得时候比刺猬好不了多少。 闵一得再次大喝:“万、剑、诛、神……” 小石头不懂,倒是神色不变,其余三人自闵一得喊出四字,顿时面无人色。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惊霓子惨厉大喊:“慢着,慢着……” 闵一得皱皱眉头,气道:“怎么又是你?我就是不慢,咋了?”说完,脸上摆出一副你拿我奈何的神态。 惊霓子苦笑,“你要杀我们,至现下,我也没意见了。可你试图诛灭我们的转世烙印,未免太歹毒了吧?” 闵一得道:”我师弟也不是一样被你们灭了转世烙印,现今,我就让你们尝尝这味道。” 临死之时,小石头依旧改不了好学的性子,问道:“三师兄,什么是转世烙印啊?” 惊霓子凄然笑道:“听这名,顾名思义,从此咱们连鬼也没得做了。” 小石头一愣,忙道:“闵前辈,此事皆因我起,自当由我一人承担,你放了他们。” 闵一得理都不理,自顾催法施剑。“万剑诛神”是究极天剑中的至高剑诀,弑者灭神,灰飞湮灭,从此三界里再不留半点痕迹。虽名为诛神,实谓诛魔之无上剑法。能在世间使用者少之寥寥。故而,即便以闵一得的功境,也要耗时费力,聚气良久。 瞧他不睬,四人灰心已极,情知今日多半无得活路。 小石头轻轻抚摩小禽,低声道:“我死了倒没什么,却是连累了你。” 突然,闵一得哈哈大笑,道:“成了,成了,万剑诛神终于成了。” 四人闻言几乎气晕过去,弄了半天,原来这家伙当自己等人是实验品。 便在他捋须大笑,众人颓丧,而青色天剑光芒璀璨,耀眼万丈之际。 蓦然间,被天剑搅糊良久的灰朦朦天际,倏然裂开一大口,里面探出一只大如山峰的毛茸茸大手。那手白皙而修长,指甲剪得也很整齐,很明显,手的主人是个养尊处优之辈,而且,定然受过极好的教养。可惜美中不足的就是汗毛太盛,乍看只道是猿人之手。 它的行为也与众人料想截然相反。不但没有半点斯文,甚至可以说是野蛮,也很流氓。 它先在天剑周围胡乱摸掏了一通,手指过处,那些青色小剑纷纷破碎,唏哩哗啦得简直像纸扎面糊。随即又抓住天剑剑柄,放手里抖抖,那样子,便像是测测合不合用。跟着“噶嘣”一声,四人合力也抵挡不了的天剑居然承受不住的它的抖动力,突然从中而裂。 闵一得大叫一声,从天跌落,一跤摔得好生狼狈。不过.,他此刻痛心的是那柄天剑,那柄耗费五十年光景,每日粹以无上元神煅冶,浇注了全副心血的天剑。剑毁神伤,元气大失。闵一得这会儿的伤势,即便一个寻常武人也能致他死命。他狠狠地朝那巨手看了一眼,今日胸中已是第二次升起满腔恨意。 这当口,小石头等人,却看得瞠目掉颚,难以置信。当世竟还有如此强悍之辈? 小石头承受力较差一些,惶声道:“妖怪,那是妖怪。” 其余等人一愣,心道,也惟有这解释了。与此同时,惊霓子不知闵一得的伤势状态,心想,遇上妖怪,总比被人诛灭转世烙印得好。念及此,他大声道:“妖怪,快来吃我啊!我的肉香,而且煮得时候还不用下料酒。” 众人愕然,但转念一想,陡即明白其意。 那手没理他,直是鼓捣半晌,未免无趣,突然朝小石头抓去,两指拎起他的衣领,就这么升上天去。 转眼,黑口复合,浓云不再,天地重复光明,白云又开始悠悠流动。但小禽背上却已空空如也。侥幸得存的三人面面相觑。惊霓子忽然跳起,大声道:“老四,快回山通知师傅,师弟教妖怪抓了。”说着惶惶地瞧了一眼闵一得,撒脚就跑。继而,阙邪子、姜神君也跟着而去。 闵一得望着蓝色天穹,他心中怨怼冲天,却没捶胸蹬脚,迳是若有所思地沉默半晌,随后掉头而去。不过片刻,矮小的身影消逝在苍茫的地平线尽头。 正文143章太宰闻仲 小石头被巨手拎起之时,已被那瞬间涌出的罡风迫得窒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悠悠醒来。却闻得耳边有声音道:“教主,快醒醒!快醒醒!” 小石头心喜,以为自己被天罗所属从巨手那里救出。睁眼一瞧,眼前是个老者,微紫的脸色,五绺长髯,胸前飘扬,丹凤眼,卧蚕眉;一袭水合龙虎袍,扬扬洒洒;头上束一只镶金锍玉的帝王冠冕,尊昂轩宇;尤令他惊异的是,老儿额生红线,呈目形垂下。论长相既威武,又怪异,让人不由便会心生惮意。 再看周围环境,更是惊讶无限。 旷大的殿宇,高不可及,四下里空荡荡的不见一人一物;离地面尺许高处,惟有氤氲缭绕,云雾翻腾,却不显现地面如何;其间一根根玲珑水晶般的浑圆玉柱,伫满大殿,壮观已极;玉柱由上至下,不时隐现毫光,爆裂空中;散开刹那,犹如一朵朵绚丽彩莲,开了就灭,灭了再开;就这么周而复始,绚光缤纷。 瞧这大殿的金碧辉煌,恢弘气势,教人几疑身处天阙。 小石头看得出神,更想得入迷。那老者连说数语,均是置若罔闻。 老者突然声如洪钟的大喝了一声,小石头终被惊醒。移目回来,赧颜道:“晚辈看得沉湎,失礼了。” 老者似笑非笑地摇手无妨,又道:“庞洪那厮对教主无礼,老夫已然责罚。还望教主恕罪。” 听他唤自己为教主,小石头诧愕:“你?你是……” “老夫闻仲!” “闻仲?你也是本教弟子?”小石头疑窦满腹,眼前这人身形雄奇,气质雅贵,举止间龙骧虎视。四大天王就算加起来也不定及他万一。尤其那身装束极具震慑,如此威武一人,自己怎地就没听过? 闻仲捋须道:“老夫千余年前是截教弟子。”说这话时,他分明蹙了下眉,大有隐痛之态。 “截教?”小石头低念,思虑半晌,蓦然惊喊:“啊?你……你是闻太师?”却见他几乎惊得眼珠掉落,张嘴结舌。那模样真是既可笑又好玩。要知道,照他记忆,千余年前既是截教弟子,又是姓闻,特别名里带个仲字,除一心报国,死而后已的殷商闻太师外,再无旁人。只是突见古人,又是那么有名,教他实难置信。 “太师?”闻仲多半也是第一次听见自己有这样的爵位,笑道:“教主说错了。老夫以前在人世的爵位是太宰,可不是太师。” 小石头猛然想起,眼前这位若真是已经死了千余年的闻太师,那这里又是何处?难道是地府?抑或是天庭?心下吃不准判断,他道:“闻……太宰,这是何处?” 闻仲道:“玉清天九霄雷府!” “玉清天……九霄雷府?”小石头再次喃喃地念叨,突然瞪大眼,望着闻仲道:“这里是天庭?”连续数次吃惊,他觉得脑里的神经似要崩断,大有吃不消的感觉。 “不错!”闻仲道:“是老夫的属下庞洪用神念引通天地之路,才把教主接上天来。只是举止稍嫌粗鲁,还望教主原宥。” “不妨事,不妨事……”那可是天上的神仙,别说抓抓自己,就算杀了自己,又怪得谁来?小石头暗自庆幸。只是他本人还没从震惊里苏醒,仍觉不可思议。偷偷掐下自己的腿肉,隐有痛楚,这才明白非是梦境。 那些小动作,闻仲俱看在眼内,不由失笑。心想,自多宝师伯而降的那几位教主,人人心有山川之险,胸有丘壑之深。虽然以之勾心斗角,大占便宜;但若用此心态修炼,多不能得道正果,以致本教日益凋零。而这位新任教主大是不同,非但没有城府,且尚带淘气。无怪他几乎妙悟大道,惊动九天十地大神。呵呵…… 他自得其乐地想着,看着小石头,真是愈瞧愈欢喜。仿佛截教兴盛即在眼前,只须有小石头出马。那便是唾手可得,不费吹灰之力。 与此同时,小石头也是心潮起伏,百思千绪。自己居然登上了天庭?还见到传说中的闻仲。那么玉皇大帝,观音娘娘,如来佛祖,自己也会见到么? 他想起小时看过的小人书,还有那些《西游记》,《封神演义》,他们的神通广大和无所不能,曾让自己崇拜万分。想到如今就和他们共处平行,那感觉真是奇妙怪异,不觉心儿怦怦,情难自已。 闻仲见他发愣良久,忍不住出言唤醒:“教主在想什么?” 小石头一怔,讪笑道:“没什么,只是胡思乱想,有些匪夷所思。”又道:“闻太宰……” 闻仲挥手打断,意气自若地道:“以往俗世爵位已如烟云,教主以后莫要再唤。如今,承蒙长生大帝赏识,命吾执掌九霄雷府,添为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之职。” “那就是打雷的喽?”小石头好奇地问。他很渴望了解天庭,尤其当日姜神君的一番叙述,让他更增兴趣。总想着,玉皇大帝就是治水的大禹么?西王母是元始天尊的女儿么?那会囿于身在下界条件受限,惟有置疑于腹,而今能有机会知道,他自然精神倍加,神完气足。 闻仲闻言大笑,心想,此人稚子之心,坦诚一片;生性率直又不拘小节,当真是本教之幸,天尊之福。此念在他脑里仅是一闪,旋即便道:“教主说得不错,九霄雷府的职责便是执掌九天神雷。” 小石头点点头,一副“果我所了”之色。又道:“闻天尊,在下心中有个疑问,只是不知当不当说?”这当口,他面容显得赧窘,但双目中的冀望,却教人不忍拒绝。 闻仲对他欢喜,爽气地道:“教主尽管提来,老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石头闻言大乐,挺挺胸,轻咳一声,做足了准备。然后问道:“闻天尊,在下想知道如今的天帝到底是谁?”他问话时的表情,犹如他前世的狗仔队,神采焕发不说,那种极欲挖掘第一手资料的迫切,让他拥有了这份职业的潜质。 幸喜闻仲对此份职业了解不深,更不知下界某些人深受其痛,故而还能保持微笑。只不过小石头开口问的人,却属他极端厌恶之辈。那眉头皱了起来,说道:“教主何以问起此人?”顿了片刻,又道:“老夫实在不想从口里说出他的名字,或是提及他的一言半语。” 说到这里,发现小石头嗒然若丧,心有不忍,即道:“只是教主既然提起。罢了,老夫便说上一些,又有何妨?呵呵……” 他举止大气,挥洒磅礴,看得小石头是既惧又敬。但闻此言却即欣然,陪着一起大笑,那笑容竟而颇带谄媚。 闻仲道:“说到这位天帝,那便不得不介绍其余数位。如今天界有六御,也就是五帝一后。他们是中央玉皇大帝,东方青华大帝,南方长生大帝,西方天皇大帝,北方紫微大帝以及承天效地王母娘娘。这六人里以玉皇大帝的身份最为尊贵,因为他是天界首领,也就是你们下界所谓的天下共主。只是此人昔日在下界虽然颇有威名,且被天下万民誉为圣人大禹,但他自升天为帝后,便生性大变。处起事来废公立私,又到处分封心腹嫡系,以致天界明明有六御,下界众生却传说只有四御。说来说去,无非另两御与他政见不合,是而他百般刁难,千方设计,总不让人舒坦。老夫的上司南极长生大帝就是如此。一气之下,索性不再管事,隐修玉清天中,整日逍遥过活,倒也快哉!” 他捋须微笑,似对长生大帝此举颇为赞佩。又道:“如今天界诸仙是人人埋怨,敢怒不敢言。肯办事的得不到升迁,那些阿谀拍马,每日承颜候色,总想着如何取悦他的那些小人,竟而身居高位,有些更而执掌一方山水。但这些人只知钻营,却不懂如何为民谋福,以致下界民不聊生,天灾不断,人祸连连。好端端的三界居然被他一人搞得乌烟瘴气,死气沉沉。唉……遥想往日万朝来邦的威势,那是不会再有了。”这番话,他前面说得义形于色,可到后头,却是长吁短叹,颇为神伤。 听得玉皇大帝果是大禹,小石头终于解了一惑,但听得万朝来邦四字。不免讶异,问道:“天界也分很多邦国?” 闻仲正色道:“那是自然,天界与下界一样。下界有什么,天界也有什么。二者最大的区别,不过是个人的力量和寿命的长短而已。” “哦!”小石头恍然,又道:“那有些什么邦国呢?”心下却想,也不知前世的西方神人,是否就是一个邦国?更不知是中土的厉害,抑是西方的厉害?以前,他是没得机会知晓,此刻忽到了天界,心中渴望了解的欲望真如枯柴遇火,顿时炽烧起来。 闻仲看看他,忽然破颜笑开,朗声道:“教主真是好奇得很,看来,你对天界的一切都颇感兴趣?只是时辰紧急,老夫要赶在天路关闭前,送你下界,否则,一旦关闭天路,教主便下不得界了。” 小石头笑道:“下不得界就下不得界,这里不是蛮好么?” 闻仲肃颜道:“教主有所不知。天界的灵力比人界浓厚得多,是而这压力也就不同。若有人还没修炼到炼气还神之境,便试图留栈天界,时辰一长,必然爆裂五脏六腑,即便是灵体也难逃此劫。” “哦!”小石头一骇,心想,这不是和星球引力一样么?寻常人若没一定的保护措施,而企图赤手空拳地登上外星球,倘若那异星引力大的惊人,势必被异星迥然不同的压力给挤垮。又想,他这话倒有些科学道理。呵呵…… 瞧他忽地傻笑,闻仲愕然,问道:“教主何事发笑?” 小石头道:“没什么,想到一些怪论而已。”打着哈哈,并不想说出自己那可笑的念头。猝地又道:“哦!对了,闻天尊突然寻我上天,必有什么要事予以交代罢?” 这当口提及下界,他脑子清醒,思路恢复,寻思着,闻仲总不会无缘无辜的单想捋自己上天睡寐一会,然后又辛苦地送自己下界罢?假如真是这样,那他这位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当得实在失责不过。和他适才说得那些尸位素餐之辈,实在半斤八两,没甚不同了。 闻仲笑道:“教主终于想起正事了!呵呵……” 小石头大羞,暗忖,什么叫终于?真真难听至极,好像我是个不务正业之人。这会他倒没跟着陪笑,毕竟心下怨懑。 闻仲笑了片刻,又道:“此趟老夫请教主上天,实有要事与教主商榷。” 小石头侧耳聆听,心想,不会和那姜神君一样,要我在天上也与人争一长短吧?倘若真是,那我当真太累了。倒不如现在死了得好。 不提他的噱笑念头,有些不自量力。 这时,闻仲已然开口:“教主前些日在下界几欲妙悟大道,震动九天十地。此事长生大帝已与老夫说晓。可惜就是,当日大帝不知教主身份,以致出手扰断,最终使教主功亏一篑,又不免令人扼腕。否则,教主时下便可率领吾等截教弟子入驻上清天碧游宫了。” “上清天碧游宫?”小石头骇然,那不是三清道尊之一灵宝天尊所居之地么?怎地要我领他们进去? “正是碧游宫。想不到教主也并非一无所知。”闻仲脸上荡漾笑意。他与小石头说了会话,不知为何,往日怨怼大减,平和渐增。即便笑容也比往日多了不少。须知,他身为九霄雷府之主,平日威严凛然,时常怒目肃颜,不说手下二十四天君,纵连长生大帝也少见他笑容。 小石头笑笑,心想,我能说是从《封神演义》里看的么?只是他费解闻仲何以说,非要自己率领截教弟子才能入驻碧游宫?难道就因自己是当代截教教主?可前代恁多教主,他们不带,却为何偏偏是自己呢?他晓得其间决非那么简单,许是有甚天大的隐密。 他素来爽直,又好研古,遇上这百思不得其解的疑窦,自然要问个明白。 听了他的疑问,闻仲深吸一气,叹声道:“教主是在下界继任本教教主之位,是而本教的苦怆,教主并不了然。唉……遥想当年本教在灵宝天尊的带领下,那是何等风光,又是何等荣耀?六合八荒,上宇下宙,无不有我截教弟子。可惜封神一战,天尊遭他师兄太上老君和西天叛逆接引真人,准提真人的围攻,终致金身湮灭,元神被锢。从此,我截教群龙无首,人心涣散人人如丧家之犬,四处躲藏,生怕被玄教和西天叛逆之人所诛杀。那时那景,老夫历历在目,如今思起依然椎心泣血,苦不堪言。” 这番话说的抑扬顿挫,又饱含深情,可入小石头耳里,却让他呆若木鸡,疑如奇谭。实因这套说辞,与他以往所知所晓,大悖其向。也亏他之前经历过姜神君的打击,这当口承受力大进。不过须臾,渐渐醒神,继续凝神细听。心想,不管是真是假,总有它的道理。何况,人间编纂许有人从中作梗,或许事实真相真是如此也不定。 其时,闻仲静默不语,似沉浸在以往的苦恸回忆里。只见他双手握紧,青筋爆起;五绺长髯,无风怒舞;尤其脸上一阵阵地抽搐,牙齿间更而发出磨碎之声。丹凤眼虽然紧闭,但卧蚕眉却是高高竖起;可见心中之愤怒已是无以复加。 从种种迹象看来,他此言多半属真,没得虚假。小石头如是想着。 过了好一会,闻仲终于再次开口:“老夫昔日十数位同门,无一不是被玄教弟子诛杀。而且,最可恨的便是,他们不但毁其肉身,更而诛弑元神。只可怜那十数位同门竟而落得个灰飞湮灭的下场。从此天上人间再不留他们片点烙印。当真可悲……可叹……老夫每每思及,总觉心如刀绞,煎肝燎胆。” 听他发了半天牢骚,却不涉及到底要自己如何?小石头忍不住问道:“闻天尊有甚吩咐还须快说,在下心痒难熬,如坐针毡。” 闻仲哭笑不得,莞尔道:“教主是爽快人,倒是老夫罗嗦了。好,既然教主迫切揭晓,老夫这便进入正题。”沉吟余裕,似在整理思路,继道:“教主如今身登大位,又有妙悟大道的前因,他日领袖群仙,逍遥上清这是必然的事。” 小石头连忙表示不敢,说道天尊抬举过高了。 闻仲摇摇手,道:“教主能不骄傲跋扈,这是好事,但过分谦虚,则显懦弱,大不可取。”瞧见小石头讪笑,又道:“那日老夫在汴梁城内扮做珠宝店掌柜,见教主为维护一名女子,与那气骄志满的小纨绔翻颜。当时教主不亢不卑,气贯长虹。老夫瞧得是欢喜若狂。此等作为,教主若能时时谨记,本教之兴即在眼前。” 小石头闻言怔忡,道:“那日的珠宝店掌柜就是你?无怪当日那般奇异,那人说没就没,跟着店也没了。” 闻仲笑道:“其实那日老夫实为送一对龙虎珠而去。”忽想起什么,问道:“那对龙虎珠,教主可曾带于身上?” “没带!”小石头想,那对龙虎珠,邓姐姐与冰清喜爱得紧,时下整日贴身藏带。我连摸一下都不能,又有何机会佩带? 闻仲和颜悦色道:“不带也没关系,说来,那对龙虎珠实质是两只神兽后裔的内丹。只是他们的父母惹恼了西极天皇大帝颛顼,以致大帝怒而诛弑,并留下这对被剥神格,沦为妖兽的兄妹,继续为他守护俗世丰碑。也不知为何,他们竟而知晓教主修炼出了天界之人才有的元神,故想伺机谋害教主,试图夺神自修,一举升上天界,重为神兽……” 听到这里,小石头暗暗惊出一身冷汗。他晓得这对妖怪便是当日的巨蛇、红虎。只是那日过后,琐事接踵而来,又没发生什么怪异费解之事。是而很快忘怀,谁知,妖怪并没死心,居然潜于暗处。 见他神色有变,闻仲慰道:“教主也无须担忧,妖兽已被老夫制服,日后再不敢生出加害教主之心。说来也是巧遇,老夫在俗世有许多庙宇供奉,每月均要巡游天下,享受众生烟火。那日,恰好神游汴梁,时见寺外居然有妖怪徘徊。吃惊之余,自然要问个明白。遂出手擒下,逼问他们有何目的,竟敢冒天大忌讳留恋众生居所?两只妖兽起先并不老实,于是老夫用了些小手段……” 说到这里,他神情古怪,显然那所谓的小手段并不怎么太小,否则,凭两妖怪数千年的苦修,岂会熬受不住?这时他又道:“严刑逼问之后,他们终于原原本本,一无藏私的完全坦白。那时,连老夫都在暗自庆幸,若真被这两只妖兽成功的话,那我截教兴盛,还不知要待到何年何月?后来,老夫突生奇想,寻思那两妖兽既是神兽后裔,若就此弑杀,未免可惜。倒不如送予教主以后遨游宇宙八荒之时,好有坐骑代步,免得教主辛劳!” 小石头抱拳道:“天尊心意,在下铭感由衷。只是那对龙虎珠眼下不在我身,会否对她人有甚危险?”心下却想,原来我的性命安危,只因牵连截教兴盛,才让他耽心无限,否则,怕是压根不理。 闻仲摇手,肯定地道:“不会,它们已被老夫炙灼过妖婴,时下戾气大减。而且,就算他们从珠里逃出,也决计不敢伤害持珠人。因为老夫下的禁咒是珠碎婴灭,就算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会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 小石头稍宽心旌,但想起心下最疼惜的二女身边各有一只妖怪,依旧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生怕闻仲判断有谬,以致自己遗恨终生。当下再也难待片刻,催促道:“还请天尊长话短说,快快说完之后,我也好尽快下界。” 眼看他神情恍惚,闻仲就知他必是担心那日的两名女子。也猜那对龙虎珠定在二女的手里。 笑了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教主当日大道进途被挠,他日再想有此机缘,势必千难万难。故而我与大帝商酌,打算暂授教主九霄雷府神雷天君之职。凭此职,教主可掌握雷府诸雷,以此防身。但若得授此职,又须教主本人亲上天界不可,才不得不如此做法。” “神雷天君?要我当?”小石头指着自己鼻子,一副难以置信之色。 闻仲肃容道:“不错,只是委屈教主了。” 见小石头又想说什么,摇手制止,道:“本教衰落已有数千年,虽在俗世威名盛著,但在玄教与西天叛逆人的眼中,纯属笑谈。因为无论本教在俗世如何发展?人员再是如何众多?势力又如何雄厚?然上清天里空荡一片,天界仙人里又殊少截教出身。依此浅薄根基,本教倘若有甚异动,那两教之人只须覆覆手便可让本教再次灰飞湮灭。所以,当务之急,教主要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另外便是寻找昔日出身截教,如今却散落各大山川湖海的弟子,让他们一同出来为教主保驾护航。当然,单单这样还不够,尚须教主自身努力苦修,早日得道正果,金身大成。俟那时,便是截教全面复出之际。” 小石头愕然,这压力太大了,倒不如待在天界,试试灵力的压迫,总比精神肉体同时受折磨得好。 闻仲又道:“截教散落俗世的仙人,老夫这里有张名单,教主回去后可以细细参详,以决定寻找的次序。不过教主最好去趟天涯海角,先救出祖师灵宝天尊的大弟子,也就是老夫的师伯,多宝道人。” 说到这里,他叹息一声,继而沉声道:“昔年天尊被锢,师伯勉力抵抗之后,被西天叛逆接引道人所擒,最终沦为西方教教士。之后,师伯趁西方教改为佛教时,伺隙遁回中土,打算重建本教。怎奈事机不秘,终教西天察觉。接引遣准提道人捉拿师伯。可怜师伯当日封神一战,元气大伤,直至那时仍未完全恢复,最后护身法宝俱毁,被准提封印于天涯海角。教主若想振兴本教,惟有先救出师伯,让他为你好生绸缪,同时他也能指点你修道之法。如此两相得宜之事,教主切不可轻忽。” 小石头听得错愕难当,多宝道人他知道,就是天罗教的首位教主。可那所谓的西天叛逆居然就是佛教,未免让他诧异到了极点。他道:“闻天尊,在下在俗世便听得佛道一家之语。怎地佛教是天界叛逆?” 闻仲道:“所谓的佛道一家,只是佛门与玄门,而我截教和元始天尊的阐教可从未承认过这句话。玄教与西天叛逆交好,说来也是从封神一战起。当日若没西天叛逆的助阵,玄教岂能毁得了我截教?”说到后来,很是傲然,瞬间霸气四溢。 那股磅礴,直迫得小石头胸腔难受,几欲爆裂,忍不住地咳嗽起来。 闻仲一愣,急忙收敛气势,不好意思地道:”教主恕罪,老夫想起往事,不禁情难自已。” 小石头缓缓地舒了口气,稍觉好受一些。心下骇然地想,这就是天神的实力,乖乖隆的咚,单是外放的气场便差点压死我。又想,亏自己在下界已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不说无敌天下,单想寻个能与自己相颉颃之人,也是寥若晨星,少之又少。殊不知,今日竟在他人的气场下如是狼狈。若与姜神君等人说了,必不敢相信。 这时,听见闻仲道歉,忙摇手无妨,谨慎地道:“闻天尊,在下尚有最后一疑。不知能否问个明白?” “教主请说!”闻仲抱拳,显得很是恭谨。 小石头微微一笑,道:“据在下所知,封神一战是阐教与截教之间的战争,怎又牵涉到了玄教?那玄教又是何人主持?”又道:”只因此事牵涉到在下将来如何处理三教之事,是而冒昧问出,还望天尊勿怪。” 闻仲道:“教主说得不错,是老夫思虑有失,几乎误了大事。”说着,居然抱拳作揖,赔礼示歉。 小石头大惊,忙伸手扶持,道:“天尊莫要如此,羞煞在下了。” 闻仲紫色的脸膛上逸过一丝宽慰的笑意,遂开始与他解释:“其实玄教教主便是鸿钧道祖的大弟子道德天尊。而封神一战时,阐教教主元始天尊早随鸿钧道祖重返天外天神庭。之后,阐教弟子俱是奉了元始天尊之女,也就是六御之一王母娘娘之令,才勉强参战。是而本教之毁不关阐教的事,其因俱在玄教和佛教的身上。教主以后见了阐教之人可与之论友,无须干戈相见。” 小石头吁了一气,颇感欣慰。只因他身兼两职,既是截教教主,又是阐教弟子。倘若为了截教之事,而与阐教反颜,心中着实不愿。眼下听了闻仲所说,确属皆大欢喜之局。 闻仲又道:“教主,时辰差不多了。老夫先授你神君金印,请教主凝神而收。” “怎么收?”小石头懵懂不晓。 “闭眼静心即可!” “哦!”小石头乖乖闭起双眼。与此同时,忽觉一股滚烫的热力,由眉心传来。刚想大喊,便听闻仲道:“教主勿惊,很快就好。”当下苦苦忍耐,过了会儿,蓦觉眼前金光一片,灿烂已极。随金光淡去,竟发觉自己闭眼也能视物。须臾之后,又发现,这看物的不是自己的双眼,而是额上被闻仲另开了一眼。 这当口,闻仲在他面前挥手虚抹一圈,倏然现出一面水纹状的气体,眨眼,气体凝固,居然成了明可鉴人的镜子。小石头今日震惊够多,此刻也不觉骇异,只是伸头过去照照。他晓得闻仲的意思,无非让自己看看现在的样子而已。 一瞧之下,呆若木鸡。眉心处果然多了一眼。且歪扭如闪电,虽然精致,但现在头上,不免觉得难看。啼笑皆非地道:“闻天尊,这……这要当天君,难道非要这样?”他指着自己的第三只眼,面露窘迫。毕竟一个正常人,突然变得与寻常人不同,心理的确难以承受。 闻仲数千年待在天界,何等怪人没看过?自然不清楚他的想法。呵呵笑道:“不错,教主额上多了神雷印后,比原来更英俊了。”在他看来,只要大体像人,就已生得正点,像小石头这般英武之人确够得上天界美男的标准。 小石头听得愕然,苦笑道:“天尊,这样子就算英俊?” 闻仲道:“唉,老夫知晓本教的素水印无比尊崇,但教主眼下没练成《太素心境典》,这素水印是现不出得。无奈何,为保教主平安,同时提防宵小暗算,教主受委屈了。”他以为小石头嫌弃神雷印层次太低,是而深以为憾,却未料及他实想一印都不要。 听得这印与自身安全有关,当下也不罗嗦了。暗道,千好看,万好看,总不及安危重要。固然长得天下第一美,但突然夭折,不免丧气得紧。如是一想,也就随遇而安了。道:“还好了,不算委屈,也蛮好的。”说着又是笑笑,多半属于宽慰下闻仲,接着又道:“在下想问天尊,这印如何用法?”他想,容都毁了,再不学怎生使用,那便冤枉透顶了。 闻仲道:“教主要用此印,只须心中默念玉清神霄诀。”当下便把数十字的口诀说了一遍。 小石头记忆忒佳,听他一遍,即已倒背如流。问道:“就这么简单?” 闻仲轩眉一笑,显然是说,小石头此问纯属废话。v 小石头不信,旋即吟诵起来。那口诀堪堪念完,却见一道紫色闪电在大殿内“哗啦”直响;跟着,“噼里啪啦”数百道相若大小的紫色霹雳,接踵而来。直打得殿内云层翻翻滚滚,白色氤氲蓦化乌黑。 闻仲压根没想到他会在这里试用,吓得脸色都变了。忙喊道:“快停下,快停下……”待闪电消逝,他抹抹额头,望着一脸无辜的小石头,苦笑道:“教主,这里可是玉清天。乃属三十五天上界。照天规,除长生大帝外,其余人不能在此使用法术,否则,必遭天谴。” 小石头一愣,那天谴二字吓得他汗毛悚立,问道:“会有什么样的天谴?” 闻仲道:“这个老夫也不知。禁咒是鸿钧道祖留下,惟有他和元始天尊知道。长生大帝能在玉清天使用法术,也是缘于他有元始血脉,否则,即便是玉皇大帝也难逾越此禁。” 听到自己犯了鸿钧道祖的禁忌,小石头已有晕糊之感。这可是三清道祖的师傅!是古往今来,天上人间的第一高手。如今自己犯了他的禁咒,那还有谁救得了?愈想愈觉彷徨,倘若危险真临,那也不过如此,可这随时要来,却又不知何时来得惩罚,且连惩罚的轻重大小也是一无所知。这种完全无法控制的悚惧,的确骇人得紧。 闻仲宽慰着:“教主莫要心慌,也不是没有法子。” 小石头一喜,忙问:“那有何法子可解?” 闻仲道:“只须教主修到万劫金身,元神合道,禁咒便不解自解了!” “万劫金身?元神合道?”小石头低吟,忽然问:“那在下修到如此境界,需要多少时日?” 闻仲怔忪,沉吟半晌,讪笑道:“也不是没有可能,只须教主自强不息,发愤图强,终有一日可臻此等境界。”说着,显然是打着哈哈,在不费工夫的安慰:“毕竟教主有《太素心境典》在手,这功法可是天上人间最强的五大功法之一。” 听他说话闪烁,小石头疑念顿起。问道:“那如今的佛祖和道德天尊是何等境界?” 闻仲一愣,肃然道:“他们正是万劫金身之境。” “啊?他们也才是万劫金身?”小石头大呼一声,哭笑不得。 那两人是什么层次?自己岂敢希望与他们相若?这下肯定是没得救了。他这时万分懊悔,悔得是自己为何手痒,偏在这玉清天里施展什么雷法?但隐隐的又有愤恨,恨得是闻仲,早不说,晚不说,却在自己施展完了后,一番话等于一棍子敲晕了自己。让自己未来全失,就算禁咒不来,但也等于永远活在了恐惧里。这样的结果,当真不如死了倒好。 他狠狠瞪了眼闻仲,道:“闻天尊,你可要为在下想个法儿,不然,在下完了,那截教也跟着完了。” 闻仲无奈地摊手,道:“老夫功浅力薄,焉有能力破解得了鸿钧道祖的禁咒?教主眼下惟有亟望自己福缘天降,突然再次悟道。倘若单靠苦修的话,旷日持久不说,这禁咒是不等人的。”这话分明是推卸掉了他的责任,且还语带威胁。 小石头满头金星,几欲晕厥。叹了一气,无奈道:“也惟有如此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教主切莫灰心,不定你福缘深厚,当真能再次悟道,也不定?”闻仲继续劝慰。 小石头颔首,算是认可了。又道:“闻天尊,你送我下界罢。” 闻仲道:“不急,时辰还未到。”又问:“教主身上穿得是烜煚神甲吧?” 小石头点点头,算是回答了。 闻仲又道:“此甲原是大神女娲之物,之后赠予天帝神农氏。谁想他惨遭轩辕篡位,这甲也就作为战利品送予了炎帝姜氏。然不多久,炎帝神秘死亡,此甲又辗转落至人间战神蚩尤之手。之后,华夏大战,蚩尤凭此甲的威力连战皆捷,无往不胜。若非西王母和玄教弟子助阵,轩辕几乎要肉袒面缚,跪地投降。只是此甲似带不祥,每一任主人仿佛都没好下场。教主还是慎用为妙。” 小石头听得是愁眉苦脸,气道:“天尊,你怎老是打击在下。原本蛮好的心情,此刻是晦暗枯涩,你若再说些别它的倒霉事出来,在下就要拊膺顿足,嚎啕大哭了。” 闻仲一愣,随即放声大笑,道:“不说,不说了……哈哈……” 正文144章曹社之谋 朔风冷冽,封冻千里。 在蓝田战役中大获全胜的周兵,暂时扎营于流云飞峡东南三十里外的张家坪。小石头率领的震北军原就在此驻扎过,是而周围环境极为熟悉。大军初到,他们作为半个主人,倒也热情。但凡靠近水源,或是避风的居屋,悉数让予了备受经月磨难的禁卫军。 震北军威名盛著,远扬四国。职责环拱中央的禁卫军老实说颇为妒嫉。但此仗结束,两军之间隔阂去了很多,一路上你说我笑,互结为友。此刻见震北军又是义气为先,没半点自居救命恩人的桀骜之态,十数万禁卫军那便愈加赞佩。 路边,营外,三三俩俩到处是勾肩搭背的军士。一般是两名禁卫军伙同一名震北军,然后由那名震北军为他们讲述震北王爷的英勇事迹。随月色朦胧,听故事的禁卫军们却是双眼发亮,人人怀着敬意,憧憬着那位盖世无敌,所向披靡的新任震北王。更有人暗忖,若咱们也由王爷统领,却该多好! 数十万人谈得尽兴,固然夜深露重,竟没一人睡去。被禁卫军这般热情招待,震北军们也是高兴,但小石头领军日短,论事迹着实不多。说来说去,多是那几桩陈年烂芝麻的琐事。尤其火头军根发,就那件智破盗窃,片言折狱的事件,自日落月升,已足足说了上百遍。从东营至西营,又从南营到北营。说到后头,不觉被他编成快板,凡有人要听,他便说上一段。直说得口干舌燥,咽喉涨痛,方始罢休。 人声喧阗中,张家坪最大的一处屋室。 仁秀帝独坐大厅,听着屋外大军的兴高采烈声,再想起此仗前被困深谷的狼狈,一时恍如梦境。暗道,自己弑杀震北王妃,意图控制天罗教的谋算,究竟不知对是不对?如今,虽有把柄握在手中,且拆散了二十万震北军,更暗中吸纳五万勇士加入雁翎军。但依今日之势看来,震北军不愧为我大周精锐,战场上所向披靡,几乎是以一挡百的厮杀。那八万雁翎军自出征到如今,损折二万余人,然其中泰半都是雁翎军原来的士兵。新加入的震北军仅占极其少数。种种迹象,若京城的震北大营果真造反,即便有五十万戍卫军,也难保一定获胜。 想着、想着,颇觉烦躁。又忖,无论如何,纵然朕不想一统天下,但外面这梆江湖人却非要尽快诛杀不可。祖宗江山得之不易,万不能在朕的手上没了。待回京后,先要速速拿下那假冒世子的魔教教主,万一被他深植军中,倒是麻烦无比。 思虑半晌,正想唤人服侍安寝。忽闻屋外有人禀道:“皇上,震北军军师奚方在外觐见。”声音响亮厚实,迥非禁宫太监般的尖锐刺耳,此趟伐秦,为求保密,仁秀帝没带一位太监,以将军仪仗出京。此刻,服侍他的多是宫内侍卫。 仁秀帝闻言一愣,不明这出身江湖的震北军师何以深夜来此觐见?莫非,他想讨取功名赏禄?又想,若真这样,倒是极好。朕可在魔教内暗插棋子。如是一想,即道:“宣他进来!” “咋!” 余裕,由屋外进来两人。一前一后,前一位白面无须,青袍潇洒,正是震北军新任军师奚方;后一位腰大膀圆,雄武健壮,却是王府原本的家将孟广。 仁秀帝没说话,只是端坐椅上,摆着帝皇的架子。不过他面带疑惑,诧异那侍卫不是说震北军师求见么?前一位风度泱泱,不用问自是军师无疑,后面那位显然是员武将。这会,他推翻了自己前面的猜测。因为没一人会在另投主子的时候,还会带上别人。毕竟这事犯忌,愈能隐秘便愈好。既然对方不是来效忠的,这下他也是糊涂至极,拿眼紧紧望着前面那位。 白面书生行到仁秀帝近前,大声道:“草民奚方见过圣上!”后面武将跟着拱手,道:“末将孟广叩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着,拿脚在地上跺跺,“咚咚咚”三声,极似头叩地的声音。 这当口,仁秀帝悚然而惊,眼前二人大犯忌讳。尽管嘴上喊得漂亮,举止间无疑形同谋反。那有臣下见了皇帝,非但不叩拜,还拿脚在地上跺,踩出的声音,显是为了迷惑屋外的禁宫侍卫。他也不是莽撞之人,情知对方既然如此,势必有了万全之备。当下不以为意,面含微笑,正想开口说话。蓦觉口舌虽张,却发不出半点音量。旋即吓得不轻,晓得定是对方捣鬼。 与此同时,那威猛武将在脸上一抹,露出与原本迥然相异的容颜,清秀瘦减,三缕黑须飘拂胸前,颇为潇洒。倘不是他身上还穿着武将铠甲,仁秀帝真要怀疑眼前这人莫非是位教书匠。这假扮孟广的其实便是身为摩天峰四大天王之一的通臂。只听他道:“二位爱卿此次战役出力良多,朕心甚慰。平身罢!让朕想想该赏些什么给你们!” 说话声质与仁秀帝一般无二,简直出自一人之口。 仁秀帝听得瞠目结舌,毛骨悚然。此刻不用他人解释,便已清楚对方的谋算。分明是想假扮自己,谋图篡位。他一下站起,想扳倒什么物事,以便惊动外面的侍卫。通臂食指轻弹,射出一缕指风,制住他。旋即朝他阴笑数下,脸容狰狞到了极点,但嘴上却诚惶诚恐地道:“谢皇上恩典,末将为皇上肝脑涂地原是应该的事,不敢求赏!”话罢,用那刚撕下的人皮,覆在仁秀帝脸上,接着,开始剥衣拨袍。 便这么一边说,一边替换服饰。不多时,通臂成了仁秀帝,仁秀帝却成了孟广。白面书生压低声音,凑在仁秀帝耳边,道:“皇上,委屈了。”仁秀帝双目喷火,愤懑难当,直觉满腔怨气,荡溢胸怀。隐隐又有一丝悲哀,暗道,早知这样,倒不如死在秦军手中。 白面书生又道:“皇上,你也莫要动怒。咱们这么干,全为报仇而已。谁教你鸩杀王妃,做出那般天怒人怨的龌龊事?” 闻言,仁秀帝先是惊诧莫名,继而双目暗淡,显得痛心疾首。 白面书生微笑道:“皇上此刻觉得悔了?嘿嘿……可惜已经晚了。你明明有佳丽三千,仍会干出此等蠢事,真让奚某匪夷所思!尤其王妃的年岁比你足足大了不少。” 仁秀帝紧闭双目,眼角处带着泪痕,晶晶闪亮。不知是悔恨当日蠢举呢?抑是懊恼今日之大意? 瞧他这样,奚方不再继续打击。对通臂道:“天王,照计划行事!” 通臂微笑颔首,继而拟着仁秀帝的声质,道:“好,既然两位不愿领赏,朕便赐你们御酒,今日咱们君臣三人共谋一醉。哈哈……” 仁秀帝被他们摆在一边,奚方与通臂在那推杯换盏,喝得好不快乐。待酒酣耳热,奚方起身告辞,说道:“哎呀,你个孟广真真失礼至极,在皇上面前也喝得这么酩酊大醉。”一番话显是说给屋外侍卫听得,语罢,搀起伪装好的仁秀帝,互相扶着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了大屋。 到得屋外,他且与侍卫们说笑几句,方始走入茫茫夜色里。 通臂坐在椅上,嘿嘿数笑,大声道:“来人啊!侍侯朕安寝了。”心想,老子圣宗当不着,今儿个却是做了皇帝。虽是假的,但这享受还是需要得。嘿嘿…… 如此过了一晚,翌日清晨,大周远征军再次踏上回程之路。途中,通臂大摆皇帝的谱。时而要歇息下,说是做车做得累了;时而大骂饭食不好,说要杀了那名做菜的厨子。对原本那些忠诚不二的将领,也是爱理不理,不时说出几句挑刺的话语。又说郑恩的雁翎军着实是一梆酒囊饭袋,害得朕堂堂一国之君在那幽深的恶谷被围恁多时日。回去后,定要好生整顿、整顿…… 起初一日,众人不以为意。只道仁秀帝初出围困,有些歇斯底里。孰料,几日来均是如此,非但不改半点,更而有变本加厉的趋势。这么一来,私下里,军中将士怨声载道,皆说,早知咱们保得是这样的君王,毋宁投降算了,免得受此窝囊气。相反,震北王的仁厚和英勇,却在震北军的宣传下,深入人心。 待十数日后,大军回到都城汴梁,数十万禁军对仁秀帝已是恨得牙痒痒,然对震北王倒是心生神往。 汴梁皇宫。 仁秀帝着日月滚龙袍,头戴珠玉镏金冕,全套帝皇服饰,一本正经地坐于养心殿内。 不过,捱他下首的却非往日那些腰紫束金的三公六卿或是六司首部,而是一帮颇像江湖草莽的豪汉。其间,惟有数人生得较为体面,其余之人无不穿着怪异,打扮另类。教人实难置信,就这样的一群人居然堂而皇之地坐于帝宫养心殿。尤其某些人尚在扣脚丫,挖鼻屎,半点没有觐见帝皇的的压迫感和紧张感。 再细看,这梆人正是天罗教上上下下的十二内外各堂的堂主以及三大天王、十大长老,甚至无极岛的姜神君,隗斗,奚方和那日随着南唐皇子一起进京的狄祝融也赫然在内。 这当口,仁秀帝在龙椅上扭了扭,又拉拉衣襟,扯扯袖子,道:“这劳什子的龙袍穿在身上不适得很,害得老夫浑身难受。”下面人莞尔,有些生得粗豪的却是捧腹大笑。更有人道:“天王,你若当得累了,就让属下试试。属下们这辈子还没尝过当皇帝的滋味呢?哈哈……” “去!这皇帝,老夫是代圣宗当那么几日。你有什么资格?”仁秀帝在龙椅上吹胡子瞪眼,拍桌而起。吓得那名堂主浑身发抖,牙关打颤。 多闻忽道:“通臂,小心些,提防隔墙有耳!”这名堂主是他心腹,自要予他解困。何况,见通臂确实没甚演戏的天分,他也为之着急。生怕万一教人察觉,那便功亏一篑了。 仁秀帝也就是通臂,点点头,重新坐下。慢条斯理地道:“多闻,你要老夫假扮皇帝,万一圣宗回来责怪,你可要出去顶罪。老夫却是没责任的。”他这是预打招呼,而且每次见了多闻,都要如此说上一遍,就像生怕多闻抵赖似得。 多闻微笑道:“圣宗若晓得你当了大周的皇帝,他不知会怎样高兴呢?又岂会开口斥责?”这句话也是他每一次的回答。二人不晓为何,以前均是无法无天的主,如今偏生对小石头忌惮已极。只恐做得不好,惹他发恼。心里又想,你这几日的皇帝当得是作威作福,老夫都羡慕死了。你倒得了便宜却来卖乖? 通臂气道:“你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罢了,这皇帝,老夫不当了。”说着,便想掼下冠冕,扯去龙袍。 “胡闹!”广智急忙阻止,又道:“现今是什么时候?还论得到你们推三阻四?还不把冠冕戴上?” 通臂慢腾腾地再次戴上冠冕,道:“这大位原是圣宗坐得,时下老夫沐猴而冠,心地里难免忐忑。而且,那皇后也烦人得紧。三头两日地派人来请,时而自行过来端茶倒水,又说要服侍。你们说,老夫这日子到底难不难过?” 众人捂嘴,低声窃笑。 广智淡笑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唤本教中惟有你一人精擅幻骨大法,能随意变换体形?而且,这事须当隐秘,又不能到处寻找外人。你便辛苦几日,待圣宗回来后就好了!” “回来,回来……你们总说回来!听神君讲,那日圣宗被天空巨手捉去,不定凶多吉少……” “住口,不许胡说八道!”神目突兀地大喝一声。 通臂一惊,讪讪地道:“老夫不是那意思,是……” 姜神君蓦道:“诸位,如今主要的便是,那西秦自蓝田大败后又重整旗鼓,以楚王符斐为帅,雷啸岳为副帅,领军三十万打算征伐大周。我等若再不从长计议,反而总是罗罗嗦嗦地谈些无关紧要的事,只怕刚得的江山,转眼即亡啊!” 广智道:“不错,咱们是该从长计议。” 通臂在上面道:“老夫可不懂什么行军打仗。何况这决胜绸缪本就是你和奚先生的事。只须你们商量好了,咱们依着计策行事,便万般无忧。何必去伤这脑子?诸位是罢?”下面那些粗豪汉子,人人颔首,连道没错,均说此言实属天地至理。 奚方道:“眼下不单是西秦伐周,南唐和北汉也在蠢蠢欲动。据说秦使已至两国,说大周欲效魏武一统天下。那两国君皇已然相信。只怕秦军至境那会,两个琐碎小国也会趁机分一杯羹。” 众人静默,三国联军齐相伐周,这样的消息确令他们震撼。 这当口,忽有太监叩门,说有机密要函。继而,进来一名小太监,行至广智跟前,给他一只小竹筒。广智接过,挥手要他退下,展开浏览须臾。凝重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掠过,沉声道:”三国果然结盟。北汉由奋威将军梁喜率五万大军取潞城,南唐则由副督统傅强领兵十万威逼淮南,再加西秦的三十万大军。如今咱们要面对的可有四十五万的三国联军。” 众人再次愕然,尽管早知有此可能,不过一旦得到确实,依旧诧异莫名。 多闻道:“西秦与南唐出兵倒情有可原,北汉与东周向来交好,可为唇亡齿寒。怎也糊里糊涂地做出此等蠢事?” 奚方道:“东周伐秦势如破竹,虽有蓝田之败,但经王爷之援,依然大败西秦。让他们元气大伤。时此局面,东周着实算得上一枝独秀。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三国怕东周运用一一击破之策,故而突然联合,也是人之常情,不为突兀。” “有理,只是咱们眼下该如何是好?还望两位军师筹谋决断。”神目颔首符合。 奚方一笑,道:“此等局面,在下与广智兄其实早已料到,并也做了准备。诸位不必烦恼。” 大伙哈哈一笑。心知己方里有此二人,当真是高枕无忧。不说广智老谋,他们已知晓颇久,奚方的精明也在蓝田一战里得到体现。眼下二人又是齐心协力,想来就算有天大的难关,也没甚大不了的事。 神目忽道:“广智老弟,既然咱们用李代桃僵之计夺了大周江山,为何不杀了仁秀帝和洛亲王二人,反而仅把他们密囚呢?” 广智道:“仁秀帝鸩杀王妃,此是圣宗要报得大仇,若不由他亲自动手,只怕圣宗会心生不满。至于洛亲王嘛……嘿嘿……”他冷笑数声,又道:“当日我命天罗所属假扮叛军,尽诛六司首座。如今,汴梁城中的簪缨世族以及大周上下官员,那个不对洛亲王愤恨极至。等得圣宗回来,由他亲手交出,汴梁城内必然欢声一片。震北王爷的威望,数大周上下,还有人能比么?一旦传出仁秀帝驾崩,司马家嫡系血脉无一幸存,你们说,大周国内舍圣宗以外,有谁敢登上龙座?” “不错,不错……”听得一番解释,下面人交相迭耳,容颜尽绽。 胡长老嘿嘿怪笑道:“那到时,咱们天罗与无极便扬眉吐气了!” 众人皆自颔首,瞬间,殿内一片欢快。 与这里气氛截然相反的是震北王府的密室地牢。这间地牢原是王府厨役腌菜所用,此刻被天罗教之人三改两改的变做了囚人的秘牢。顺阶梯下去,两边燃着火把。至最深处,有两间牢窟,一左一右可以对面相望。左首关押的是仁秀帝,右首则是洛亲王。昔日的两位天之骄子,这会儿说不尽的落魄,道不尽的狼狈。 两人默默,各自坐在自己的牢房内。时而望望对方,时而唉声叹息。 过了良久,仁秀帝蓦然开口:“皇叔,你……你恨朕么?” 司马润摇摇头不语,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 仁秀帝又道:“皇叔,咱们输了,咱们司马家输了,输给了天杀的魔教。没想到,朕一心希冀九合一匡,统一天下,殊不知,反而连自家的江山也弄没了!哈哈……” 司马润仍旧不语。 仁秀帝道:“皇叔,你说朕是不是很傻?很蠢?”过了久久,始终未得回应,不耐大喊:“你倒是说句话呀?” 秘牢原就密封,很小的声音也能传得极响,此刻他大喊一声,当真如狮子怒吼,震耳欲聋。 司马润缓缓地抬起头,道:“你想让我说什么?说你真的很傻,很蠢?还是安慰你几句,对你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仁秀帝默然,没想司马润一改往日性情,说话竟刻薄若斯。 又是久久,仁秀帝道:“皇叔,若你谋反成功便好了,最起码,我司马家江山也不会落于他人之手。” 司马润闻言,哈哈大笑,在地上翻来覆去,弹手跳脚,犹如疯了一般。瞧他这般癫狂,仁秀帝大惊,忙喊道:“皇叔,皇叔,你怎么了?快来人啊……来人……” 一条黑影掠到牢门前,朝司马润望望,对仁秀帝道:“放心,这老家伙老婆被奸,又死了儿子,自从关进来,每天都会发作几次。”说完,再次走开,让他们叔俩继续讨论。 看着往日俊雅雍荣的皇叔,今日落魄成疯子一般,仁秀帝心头酸楚,眼眶发涩,不由滴下眼泪。人说皇家性薄,没得情义。但今日二人沦落囚犯,常人的心态同时也回到仁秀帝身上。这当口,他想的不是江山社稷,也不是天下万民,心里头闪来闪去的均是清丽隽雅的皇后,那一颦一笑,一蹙一攒,深深牵动着他的身心。暗自思忖,她好吗?她现今怎么样了? 这时,司马润忽然恢复常态,冲到门边,双手抓住粗粗的门柱,嘶声裂肺地喊道:“皇上,我有罪,我有罪,求你不要伤害他们,不要伤害他们。江山我不要,龙椅我也不要,我只要王妃和瑞儿,求皇上把她们还给我,还给我啊!” 看着司马润伸出的手臂,和那黑不溜秋,充满污垢的手指,仁秀帝凄楚难当,仰天怒吼:“大魔头,全是 你,全是你毁了我司马家,毁了我司马家的一切……” 声音在秘牢里回荡,却泄不出半丝到外界。而且,别说被仁秀帝视为大魔头的小石头,即便王府里来来往往的下人也没听到一丝。 此刻,小石头究竟怎样了呢?在天界,抑是回到了人界? 正文145章璇霄丹阙 玉清天 茫茫云雾裹着缕缕霞光,缓缓流动;数百只色彩斑斓的天禽时而扑翅滑翔,时而追逐嬉戏,欢快的鸣啼声响彻天际。一种悠然自得的仙家之气弥漫天穹。云霞舒卷里,雕阑玉砌,丹楹刻桷,连绵不绝,若隐若现。 闻仲在大殿,为小石头加了个封印,说可以暂时抵消外界的灵气压力,又说这封印可让小石头暂达炼气还神之境。小石头问:“那在下已是仙人?” 闻仲莞尔,道:“仙人岂是好当?封印只是让你暂时可抵御灵气压力。时辰过了,便再也无用了。”说完,带他飞出九霄雷府,直往天界通路而去。 殿外无人看守,多半闻仲早已悉数打发。 一路冲云破雾,尽情飞翔,小石头兴奋不已,转目顾望,惟见天庭胜美,白云袅绕。不时有不知名的怪异神兽在身边闪现。闻仲瞥及他神情,心下一动,忽道:“教主,老夫传你一套行云术,以备下界后也能御飞天际。” 小石头高兴已极,忙不迭满口应承。待闻仲传毕他又连忙照诀施展。 正飞得舒畅,闻仲忽然止步,道声不好。 小石头刚习会飞行,差点撞他身上,停了身子,愕然询问。 闻仲气道:“没想今日天路关闭恁早,尤其那日值神周登居然亲来?真真怪煞!” 小石头朝前望去,只见白雾茫茫,混沌一片,那有什么日值、月值? 闻仲知他疑窦,又道:“目下不忙赶路,咱们待上片刻,看看动静。”说着,额前红线忽现一目,从里面射出一道金光穿透朦朦白雾。眨眼之后,金光返回,前方同时现出一幕胜景。 一座宏伟高大的牌楼,金碧辉煌,镏金镶玉。牌楼下数百彩绫飘舞,甲胄鲜亮的天兵肃穆而站。中间有两将军模样之人似在吵闹。一人面相狰狞,怒态毕现,另一人似也不怎服软,时而嘟囔两句,时而据理力争。 闻仲解释道:“那二人便是日值神周登和时值神刘洪。周登为人猖獗,又喜欢欺负同僚,那刘洪当真可怜了。” “怎么可怜?”小石头讶问。心想,这天界和俗世相若,仗势欺人之辈竟也恁多。” 闻仲道:“多半有人发现昨日下界上来一人。故此周登正在训斥刘洪。” 小石头点点头,寻思,原来起因还是落在我身上。 又是一会儿,眼看周登并不罢休,好像愈说愈是起劲,口讲指画不算,更而揎拳捋袖。那样子宛若要吃掉时值神一般。而刘洪多半也是个拗脾性,双手一合一放,现出一根金光璀璨的缀缨长枪。 这当口,闻仲叹了一气,道:“越来越乱了。唉……”又道:“教主,今日是下不得界了。二人这般一打,必然惊动天官。咱们先走,稍后这里一定是众神群集。” 小石头怔忡,问道:“那在下何时方可下界?”他挂念二女,又担心姜神君再出诡谋,陷害他人。 闻仲道:“明日吧,明日若有机会,老夫定然送教主下界。”说着,忽然腰间玉佩鸣响毫光大作。并伴以咯噔、咯噔的怪声。他拿起玉佩,那上面便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天尊,你何时能到?再不来,仙尘酒便没了!” 闻仲呵呵一笑,道:“老夫马上来。”随玉佩光泽淡去,他放下玉佩,道:“老夫差点忘了一个约会,教主既然下不了界,便与老夫同去。” 小石头一愣,道:“在下还是不去了,免得给天尊添麻烦!”他如今那有心思赴什么宴会?心下一个劲思忖,传说天界一日,地上一年。也不知是否属实?这疑窦尽管噬心,却不敢询问闻仲,生怕得到什么地上已千年的回答。若真这么翻了千倍,别说见邓蓉与冰清,只怕她们十八代的重重孙都已头发花白了。 念及于此,他心旌如悬,忐忑不安。 听他所说,闻仲摇摇头,笑道:“绝对不会,那十数位仙人均属老夫好友,相交足有千年。何况,大多人出身截教。即便有所察觉,也决计不虞曝露,反会千方百计地为教主遮掩。” 小石头释怀,道:“那便再好不过了。”又想,既已应了闻仲为截教出力,时下能先结识数位截教仙人倒也不错。日后万一需要什么襄助,熟人总比生人划算。 闻仲忽然笑道:“教主行事谨慎,老夫观之甚慰。呵呵……”话罢,拽起小石头胳膊,迳往另一方向而去。 此时所去天途景色与适才一比殊然相反。两边玉树琼花,白如烟云,芬芳醉人;高空彩虹悬挂,道道绕连,心旷神怡。待走近,才发现虹下天河奔腾,轰轰隆隆,滔滔不绝,更时而有金色鲤鱼弯身蹦跃。一旦过了最矮的彩虹,便躯体骤大,首耸双角,化龙夭矫。 起初突见鲤鱼化龙,小石头惊得张口结舌。之后见得多了,却也不怪自败。 这般不久,猛见一座幽雅庄园倏现白云深处,晶莹流离,光泽耀眼。 庭院漂浮空中,底下无数白云,袅袅流动,纷纷聚合;上空数道彩虹犹如经过人工编织,奇妙地组成三朵绚丽夺目的七彩莲花,宛若穹隆倒扣,为庄园增添了美妙奇异的顶篷。 周边仙鸾仙鹤成群,门前白鹿白猿作对;香烟缥缈,氤氲腾袅,显是仙家别院。 飞去间,片片白云犹如感应的电子门,只须二人到了近前,顿时自行让开。离庭院稍近时,一条流云衬托的虹衢蓦然出现脚下。闻仲不再飞行,拉着小石头落于彩虹表面。与此同时,小石头也小心感触着行走彩虹的感觉。 伊始,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彩虹突然消失。但见闻仲大步而跨,昂首挺胸,顿也抛了恐惧。踏着彩虹,他觉得和前世走在钢化玻璃上的感觉没什么二般?同样有滑溜溜的性质,倘若脚步不稳,或者行踏急促,下一刻只怕就是四脚朝天的结果。 至虹衢尽头,便是小巧玲珑的园门。上空轻霞飞溅,波波滚散,流淌至门前上首,又极妙的凝合为三个娟秀雅美的大字“无尘园”。然又不必担心飞霞过多,以致字体模糊,因为飞霞从上而下,再到组成大字,接着消散无形,整个过程均是生生不息,流淌不止。这般鬼斧神工的门前题字,别说看,小石头自问连想都没想到过。不由暗赞仙家奇妙,巧夺天工。 便在这时,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细声细气地在蓦然响起:“天尊,你来晚了!” 闻仲哈哈一笑,也没说话,迳自走入。 小石头亦步亦趋地随着,担心跟不上脚步而致迷路。边走边想,那女声妩媚妖冶,对闻仲仿佛情根深种。莫非这院子的主人是他的老相好?堪堪思起,接着又自行否定,暗道,据传说,天庭是禁止男女相悦的。而且闻仲又恁大岁数,虽然相貌堂堂,但未必就有仙女喜欢。 一个人胡思乱想下,不觉和闻仲到了庄园深处。 遥望四处,是见琪花玉树,五彩迷眼,暗香浮动;白云卷裹里隐现画栋飞甍,琼楼玉宇,可谓萃秀万千,美不胜收。 又是片刻,耳中隐约闻到绕梁仙音,余韵悠扬。正想伫足聆听,忽闻前方一记鼓响,随即云帏徐徐卷起。不远处,竟有多达数十人,形资各异的或躺、或卧,或站,或坐。这些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带一字巾,九扬巾,也有鱼尾冠,碧玉冠,有挽双抓髻或索性光头。 其间丰神飘逸的男仙大多浮升半空执箫低奏;而耄朽不堪的老者则卧躺云石击节以合;更有那美得简直不可思议的仙女吹竹弹丝;听似乱哄哄的胡奏,其实乱中有序,充满层次,当真是凤管鸾箫,峨峨洋洋,人人春风沂水,惬意万分。 只是眼中所见乐器委实巨多,即便小石头有着两世阅历,也大多认之不出。不过,无论何种乐器,奏出的乐声却是舒人心扉。每节每奏均让人心旌颤动,不觉鼓舞。 见闻仲来到,诸仙并未歇手,依旧是各弹八琅之璈,各合太虚之簧,更喝叠和,高卑互陈,给人很专业的感觉。 这时,一位娉婷婀娜的绿衣仙子由云端飘落,手上拿着脆笛,但已不再吹奏。飞至闻仲近前,浅笑滟滟道:“天尊,您终于来了!奴家想死你了!” 小石头闻言恶寒,眼前仙子讲话的声调,让他无由地想起寻欢阁的那位老鸨。但随即袭来的馨香气息,却让他心神一清,眼目为之一亮。这位仙子既不施脂,也不敷粉,发髻高耸如云,长眉弯曲细长,红唇鲜润,牙齿洁白,一双善于顾盼的闪亮眼睛,美目流波,娇俏动人,当真是引人入胜。 闻仲一派淡然,显是早已习以为常。回道:“三位仙子请喝仙尘酒,老夫岂会爽约?” 那仙子看看小石头,微蹙黛眉,道:“他是何人?”问话的声调,分明对闻仲带来陌生人,颇感不满。但她生得靡颜腻理,傲雪欺霜,即便容颜板起,依旧给人嗔喜两相宜的感觉,教人不得不为之迷醉。 闻仲拍下自己的额头,笑道:“差点忘记告诉仙子,这位是敝府新上任的神雷天君。”又对小石头道:“石天君,眼前这位美丽非凡的仙女,便是掌管人间禄事的碧霄仙子。你有何亲戚倘若留在下界,需要涨升收入,尽可寻仙子襄助,仙子为人一向客气,从不拒绝朋友。呵呵……” 小石头抱拳,“石康见过碧霄仙子。”听闻仲介绍自己姓石,他索性便用上前世姓名。又听眼前这位仙子管人间禄事,心想,她也算得上是女财神。念及于此,不免多看两眼,却招来那仙子的鄙夷眼神。 “石天君客气了,奴家不敢受此大礼。”碧霄很是正经地道。说完,嘴上兀自嘟囔:“神雷天君?雷府有这样的职位么?”她见小石头居然拥有肉身,未免诧异。须知,举凡截教出身的仙家昔日在封神大战里无不被毁肉身。而且,太上道德还留有谕旨,登上神位的截教门人不得再授徒传道,否则,必贬下凡,从此六道轮回。 闻仲怕她继续唠叨,忙道:“神雷天君之职是大帝新设,在二十四天君之上,除灵霄神雷不能使用外,府中诸雷皆可做主。”话罢,心下却暗骂女人就是多事。 碧霄一愣,道:“那石天君如同是天尊副手喽?无怪天尊今日会带石天君同来?” 今日之会的仙人均是天界一部一司的正神。其间闻仲虽然职位最高,但他的手下还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不过经闻仲一番介绍,她知道小石头职别不低。须知,天界计有三十六雷,而九霄雷府的二十四天君,只能各使一雷。时下听得小石头居然有权利施展除灵霄神雷之外的其余诸雷,其地位几与闻仲相近。 其中诸般因由,小石头全然不知。倘若知晓,势必惊诧天界居然与俗世一样,也有按资排辈之事。 这当口,诸仙一曲完毕。适才专心致志奏乐,如今却纷纷上来与闻仲寒暄。不仅礼数周到,有的更是恭谨倍至,犹如俗世的下官见到上级一般。 闻仲只道:“列位道友,好自在!老夫羡慕异常!” 诸仙呵笑,又是一番寒暄。 突然间,一位黛眉如画,风姿隽雅的白衣仙子由庄园上空的虹莲上飞来。身边庆云瑞彩,瑶珞垂珠,好不美妙。小石头直是看得眼都不眨。这般缟袂清寒,赛似嫦娥奔月般的诗情意境,昔日惟有梦中得遇,何曾在现实见过? 那仙子降到半空,止了落势,置身祥云上端,面带浅笑,柔声道:“诸位,云霄敬酒了!”说着,粉白素手轻轻微抬,一缕耀亮晶线由她手指倾泻。与此同时,在每位仙人的身前忽然各自现出一只亮莹玉觥。 晶线降落,分成无数,斟满每只玉觥。瞬间,香气满园,令人垂涎。震北王府虽不比皇宫豪侈,但也膏梁锦绣。可小石头硬是被面前这美酒香味引得喉咙噎水,咂嘴舔唇。若非顾及园内美女众多,又怕闻仲因自己失了颜面,他早已滴滴口水滚落在地。但心下也暗责自己,何以心神不守,一至若斯? 好不易等那云霄仙子在空中巧笑妍嫣,细声细气地道:“诸位,请满饮此杯!” 话音落下,众仙甫想饮酒,蓦闻一苍浑嘹亮的笑声由空中传来。 循声望去,但见远处苍茫天际,紫光一点,明灭数下,跟着瑞气千条,霞光闪现。光影里隐约藏有一人,太极道袍一袭潇洒,手执拂尘简傲绝俗。待近前,方始看清,竟是一庞眉皓发,美髯飘胸的老道,乘彩色氤氲而来。那老道在很远处便大声叫嚷:“云霄仙子,等等老道!” 闻仲蹙蹙眉头,低声道:“怎地他也来了?” 老道飞近云霄仙子身边,笑道:“仙子,贫道叨扰一杯,如何?” 云霄笑起,道:“许天师是贵客,寻常请都请不来,今日跸足,我们三姐妹的无尘园陡然蓬筚生辉!” “好说,好说……”那姓许的天师眼中仿佛只知有酒,而不知美女。双眼诚然盯着云霄,却只看她的手指。云霄芳容绽笑,手指微弹,同样在他面前,置放一只亮莹玉觥。轻柔地道:“天师请慢用!” 许天师笑得暴牙,那样儿便如俗世的惊霓子,丝毫没有上界天师的风范。在小石头看来,这老道雍容大雅,仙风道骨,怎奈竟是个酒鬼,不禁为之叹息。然想起自己适才的心思,又忖,当此美酒之下确实极难自抑。除非是个石人,又或者没了舌头,不然,怕是佛祖也会咽口水。 云霄说完,老道已迫不及待地端起玉觥,一口饮尽。随即伸手拭嘴,咂舌舔唇,高声赞道:“好酒,好酒啊!此酒不愧为截门之最!贫道今日得尝,实属幸甚!”接着双眼望天,喃喃自语道:“酒色透明,味甘芳醇,入喉似玉龙倾泄,暖腹漾胃;尤其口中芬芳经久不散,其味冲神,其气清心!妙、绝、真真美极也!” 一番话说罢,回望云霄仙子,恢复了冲淡恬虚的道家风骨,微笑道:“今尝仙子美酒,贫道无以为报,特赠家师金丹一葫,以作野人献芹之礼。”他右手一翻,手心摊开,掌上平白多了一只毫光万道的金色葫芦。 小石头自额生一眼,目力大增,稍聚心神望去,顿即大愕。那葫芦上分明隽着一行古文篆体“兜率宫钦赐极品仙丹”。 九个霞光流离的小字宛若九记重锤,砸在胸头。 极品仙丹是何概念?元虚未对他说过。但他晓得上品仙丹的药效。普通人服一颗上品仙丹,即可起死回生,若活者服用,可再增百年寿元。倘若修道人服用,平添百年修为不说,元婴也能增长三分。照仙丹每升一品,药效翻升百倍计,那么一颗极品仙丹或许可使凡人升仙。尤其金丹还是天上人间最为厉害的炼丹大师太上道德亲手炼制。这样的宝贝,老道居然拿来换酒喝,实属暴殄天物,可惜之至。 想到这里,小石头心儿怦怦。他很渴望获得那极品仙丹,要求不高,只需两颗。邓蓉与冰清各服其一。 他情知自己纯属痴心妄想。不说兜率宫老君与自己非亲非故,也压根不知自己的存在。就算他知道自己,只怕等来的不是仙丹,而是老君最为厉害的乾坤圈或是八卦紫金炉。先一圈击晕自己,然后扔进炉里烧烧,为紫金炉加些养分。思及此,不禁浑身一颤,寻思,未来的敌人还真是强大,自己能斗得嬴么? 云霄仙子根本没想到许天师会送她一葫芦极品金丹。连忙推却道:“天师所送之礼委实过巨,奴家不敢受,还望天师收回去为好。” 许天师笑道:“仙子毋庸客气,贫道说送你便送你。仙丹贫道多得是,可惜就是缺少美酒。倘若仙子以后能时常酿出一些给贫道解解馋,贫道保证每月以金丹十颗与仙子做交换。” 园里众仙人人吸气,要知道,兜率宫所出金丹可是仙家至宝,散仙服用一颗能立臻天仙,天仙服用百颗能晋升金仙。金仙若能得以服用万颗,则能不死不灭位列玄仙。而玄仙若再服用,早晚能达万劫不灭之境。虽然无尘三仙子囿于出身截门,肉身已毁,但若得以服用金丹,对于元神稳固,凝练实体,也是大有帮助。 何况,兜率宫金丹在天界可是属于紧俏商品一类,除了五方天帝和老君亲传弟子外,再无任何仙神能轻易享用。只是他们不明白,许天师虽为老君三十六亲传弟子之一,可也决无资格每月获赠十颗金丹?难道说,他监守自盗,抑是……? “这?”云霄迟疑不定。许天师在天界身份尊贵,他说每月给自己十颗金丹,那便决无虚假。不过金丹虽好,但万一被太上知晓,自己仅用区区酒水,便换得他辛苦炼制出来的金丹。到时,许天师自然无虞,怕只怕太上仙颜大怒,黜贬自己等人,那便得不尝失了。 正踌躇难决,闻仲越众而出,笑道:“既是天师赠送,仙子尽管收下。你若不收,反教天师赧颜。” 朝闻仲略一颔首,许天师笑道:“天尊说得对极,请仙子收下便是!” 无尘三仙子均是截教门人,向来惟闻仲马首是瞻。此刻听他说收下,索性不再踯躅。大大方方地收下后,嫣然一笑道:“那奴家就多谢天师厚赐了。” 闻仲又道:“仙子既然收了金丹,自不可忘记每月酿些仙尘酒送予天师解馋。而天师那每月的十颗金丹数,也万万不能忘了。” 许天师拍着胸脯道:“那是自然,只要仙子有酒,贫道决不食言。”说完,哈哈大笑,端起身前玉觥,又是一口美酒。 诸仙见他一连喝了两觥,口角流涎余,暗道,自己等人若再不饮,只怕稍顷便轮派不到了。当下也不怠慢,各自执觥仰天。 数刻间,群仙笑语喧阗,击节唱诗,其形其状,虽未酩酊大醉,但也酒酣耳热。趁闲暇,闻仲行到碧霄身前,与她俯耳低语。碧霄形不于色,直是颔首,但等闻仲说完,不自禁朝小石头打量数眼,继而往云霄仙子走去。 又是一会,闻仲满意地走回小石头身边,对他道:“教主,老夫送你一件大礼。” “大礼?”小石头诧异,适才在九霄雷府便因受了忒大礼,以致中了忒大的诅咒。此刻听见这二字,不禁寒蝉。 闻仲笑而不答,往他手里塞了一物。 小石头瞥眼偷觑,一时惊喜交集。原来所谓大礼便是许天师刚刚赠予云霄仙子的那只金丹葫芦。毋庸置疑是闻仲向云霄讨来,转而送予自己。这份礼物确实大得很,也确实中他心意。当下并没客套,手一翻,把葫芦收入混元戒里。又道:“天尊,实在谢谢了。” 闻仲道:“依教主目下功力在俗世虽然殊少敌手,但若能凭此金丹,多造化几位帮手,也是欣悦之事。老夫在天界,囿与天规所限,能帮忙的较少。眼下有此机遇,自当责无旁贷。” 小石头憨厚地笑笑,心下乐翻了天。暗忖,回去后先不论造化谁,反正蓉儿与冰清那是肯定有份的。呵呵……自得其乐的想着。忽然又忖,我这样只顾二女会不会自私了点?思虑半晌,心想,我为截教大业舍身,时下只取两颗金丹,应该不算罢?何况,若二女红颜衰老或者突然玉殒,那我也势必无心做事。照此理推断,我给二女服用金丹也算为公。这般自欺半晌,愈想愈觉有理,当下放了琐绪,改而偷偷打量在场的仙人。 这当口,空中虹霞里倏然飘落无数龙凤描金桌,轻如绒羽,飘飘荡荡,一张张缓缓定在诸仙身前。待桌子平稳,无数珍馐百味,异果佳肴,又是缤纷漫天,一一落于桌面。交相叠垒之余不但排列齐整,更而搭配合宜,竟没错摆一份,也没缺漏半点。 如此巧妙上席,让小石头大开眼界。抬头定睛,原来空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位红衣仙子,琼鼻挺直,小嘴樱桃,秋水杏目,美波流眸。这些桌子和菜肴正由她素手轻挥。适才闻得庄园有三位主人,心下判断,眼前这穿红衣的多半就是其中一位。 果不其然,一位朱顶绿睛,生相殊为怪异的仙人,呵呵笑道:“琼霄妹子好手段!心思巧得很!”这话一说,旁边其余诸仙纷纷颔首。小石头却感错愕,暗自鄙夷,这仙人好不知羞。生得丑陋不堪不说,还口舌花花,唤那娇滴滴的仙女做妹妹。 那琼霄仙子确实人比花娇,往云霄与碧霄中间一站。三姐妹一样的婀娜多姿,一样的焕发泽润,犹如金花玉萼,艳冠群芳,教人又惜又慕,陡增爱怜。 云霄仙子轻拢秀发,蓦道:“今日请诸位道友前来,一来是邀各位品尝拙姐妹们亲手酿的仙尘酒;二来是要各位予咱们论个公道。”她说话时,在旁的碧霄仙子忽然秀眸泛红,珠泪盈眶,显是有甚委屈。 诸仙愕然。 与此一刻,三姐妹盈盈做礼。 眼见如此,诸仙情知,稍顷所说之事分明事关重大,迥非寻常。迅即喧阗暂息,心下皆自诧异,无尘园的云霄、琼霄、碧霄三位仙子均是昔年姜尚赐封的上神。尽管职别低于仙位,但因她们三人往日的地位和威风,普通仙人根本不敢加以欺辱。不明白三人到底遇着什么难题,竟需诸仙襄助? 刚才那讲话的朱顶绿睛的仙人道:“三位妹妹究竟何事?快些讲来。哥哥定与你们做主!”这次,小石头倒没恶心,反而向他佩服地看了一眼。 云霄朝那仙人敛衽一礼,起身后道:“公明大哥,此事说来话长。请听小妹慢慢叙来。” 群仙敛容正襟,端坐细听。 她话语轻柔,缓缓说来,几如适才的钧天广乐,婉转悦耳。 说到这里,又稍稍顿歇,拿秀眸在众仙脸上掠过,即道:“而且,本门也有门规,未得师傅同意,一旦私自改名,便属自出山门,从此不算本门弟子。是而,小妹碧霄顶撞了几句。殊不知,那碧霞元君好生蛮横,在会上扬言,小妹三日内若不改名,便把小妹打入凡尘,受九世轮回之苦。” 她话音甫落,便听得“砰”然巨响,那朱顶绿睛的仙人翻了桌案,滚了一地瓜果。站起身,嗔目怒喝道:“好生可恶的贱人!居然如此欺压吾门?”回过头,望着在场诸仙道:“列位道友,咱们系出一门,共为灵宝驾前。今日碧霄遭辱,列位有何打算?” 众仙纷言,均道,与那碧霞元君誓不罢休! 瞧他们群情激奋,小石头颇感惊异,因他不知内由,当下向闻仲发问。 闻仲喟叹一声,道:“教主,这便是截教门人的羞耻。当日封神大战,截教群仙大多遭那玄教仙人毁躯灭体,仅剩元神。之后,道德天尊怕咱们流落凡尘,引发祸端。故召阐教出身的姜尚往来说客,要咱们上天为神。说是升天,实地里就是监督而已。” 听着神神仙仙的,脑子一片糊涂。往日在世间,小石头始终不明神和仙到底那个为尊?此刻猛然想起,便再询问。 闻仲苦笑,道:“原先自是神人为尊,当年的盘古、伏羲哪个不是天外大神。只是自大神神农氏惨遭万余名上仙围攻致死。从此,便再无一位大神现身这个空间。之后大禹继位,荣登玉帝宝座。他便下谕,说仙比神高,神列仙后。如今的仙神划分,其实颇为简寥。金丹大成,肉体飞升者为仙;躯体遭灭,仅剩元神者为神;不过玄教仙者另当别论,他们若毁了躯体,只剩元神,尚有末段的散仙位。譬如太上道德有位李姓弟子,修炼中失了肉身,元神飘荡。太上法外施恩,依旧让他做了天仙,如今唤铁拐李,位列上八仙之一。还有那玄教门人哪吒,由东帝太乙救苦天尊为他竖形立体,重造身躯。只因我等修道,先修身,再炼神,然后再修身,最终炼虚合道,臻上乘妙法,身化亿万方算修成大道。可而今,咱们这些当年的截教仙人,一个个均无肉身为辅,始终停留在炼气还神的境界,那是永无得窥大道之机了。唉……” 听他说得悲苦,小石头同情心泛滥,问道:“那你们的实力就是再也强不起来,枉有上乘妙法,却也无奈喽?” 闻仲道:“正囿此因,数千年里,咱们这些出身截教的天界仙人守望相助,互帮互扶,就是怕受那玄教群仙的欺负。孰知,碧霄仙子依旧受了那碧霞元君的莫大委屈。真真可恶至极!唉……这便是本门没有教主的苦怆!” 听了闻仲一番感慨,小石头无语半晌。 便在这时节,那朱顶绿睛的仙人忽然吼道:“我截教虽毁,却也不容旁人轻辱。那碧霞自视轩辕之女莫非便可欺压碧霄?哼……也不想想她那老子早已灰飞湮灭,时下竟来摆公主的架子。诸位道友,眼下需要我等同心协力,不然,那梆家伙迟早欺凌到诸位头上。” 这话颇含鼓动之意,小石头朝他望望,心想此人貌相粗陋,心思却细,晓得拉拢大伙一起出面。问道:“天尊,此人是谁?” 闻仲道:“他唤赵公明,是老夫至交,当年为保殷商,遭玄教暗算,坏了他性命。否则,依他那时的修为,若到了今日,早已是大罗金仙。岂会窝身神位,受此屈辱?” “赵公明?那不是武财神么?”小石头暗自思量。又向他看去,此刻在他眼内,丑陋的赵公明居然变得无比可爱。财神之名家喻户晓,妇孺皆知。能在天上看见,确能令人精神一振。 这时,赵公明又道:“许悠,你身为天师,倒也为某家的三位妹妹评评理。碧霄有此名时,那碧霞贱人尚不知何处?如今居然要碧霄避她忌讳?这般辱及我等,到底是何道理?难道我截教之人就该受此屈辱不成?” 许天师饮了手中酒,慢条斯理道:“公明老弟,贫道虽为天师,管的却是降妖伏魔。何况碧霞元君是西王母的弟子,你教贫道怎生插手?这事牵连甚广,贫道实在有心无力。还望公明老弟恕罪则个!” “哼!你们玄教之仙就是卑鄙无耻,欺软怕硬。”赵公明怒声呵斥,忿发冲冠,确不愧一个武字。 许天师面色一寒,冷声道:“赵道友讲话还请自重,莫要辱我玄教!” 瞧场面火暴,二人舌剑唇枪,怕是碧霞未寻,他们倒先短兵相战了。闻仲急忙打起圆场,道:“诸位,碧霄此事由老夫禀明南极长生大帝,请他老人家做主。想来,大帝还是会买老夫几分薄面的。”他是玉清天三府列司之首,在玉清天位高职重,由他出面解决此事,确比其他人有用得多。 诸仙闻言,尽皆颔首。 一鸠形鹄面的仙人道:“师弟若真能照此办理,便属极善之策。怕只怕那碧霞跋扈恣肆,连长生大帝也不放在眼内。”这人是闻仲的师兄,同为截教四大仙之一金光圣母的弟子。原本法力高强,已初达金仙之境,但自肉身被毁,功力大损,现为天界御马总监。实为脱毛凤凰,今非昔日。 闻仲道:“孔师兄,那碧霞虽贵为公主,然毕竟已失凭恃,若由大帝出面,谅她不敢不应!” “马天君,马天君……” 众人正说话,忽然喊声响起。 同时,由天外闯进一人。踉踉跄跄,跌跌撞撞,一副神形慌乱,失张失志的仓惶样。 146章昊天宝镜-149章同门相煎 正文146章昊天宝镜 这是补昨天章节的承诺,对不起大伙了。因为临时有事,耽搁大家了。 那人进得庄园,也没说话,迳自寻个亭台藏妥。诸仙认识他,此人是出身截教的御马监天君,也是适才那孔仙人的直系下属。 诧异间,跟着天外又飞来一人。浮光掠影,长虹射日,迅疾到极点。天界之中有此飞行法的人惟有那连玉帝也忌之三分,如来见之蹙眉的家伙。同时,这人也是截教群仙心中的感激对象。 只见此人,雷公面,凹脸尖嘴,长得既吓人又丑陋,不过身上衣着不错。亮灿灿的黄金锁子甲,威武不凡的冲天流缨冕,镂月裁云的榴球步云靴,雄姿焕发,豪迈大气。可见三分人相,七分打扮,这句话诚不欺人。天上人间也可通用无碍。 自见了这人,小石头瞪直双眼,难以相信地望着昂然闯入者。眼前这家伙,分明便是吴承恩笔下的那位神通广大,无法无天的石猴子孙悟空。 这时节,园里群仙情绪复杂。那眼神既亲切,又骇惧,不知该喜该忧,反正忐忑之心,尽皆有之。须知,这家伙当年大闹天宫,搞得玉帝几乎仓皇遁走。截教群仙是看得欢喜,心情舒畅。怎奈这人性情乖僻,行事古怪,弄不好,便能教你哭笑不得。 猴子进来后,嘿嘿一笑,怪模怪样道:“哟,大伙在喝酒呐?”说着,抓起身边桌上的果子,啃了两口,又随手丢开。这一丢恰好砸中一位仙人的靴子。那仙人敢怒不敢言,偷偷用脚搓搓,算是净了鞋面。又见猴子侧耳听听,接着两只火眼金睛眨巴眨巴的闪了几闪,狡黠地笑笑,旁若无人地跃到云霄跟前,双手合什道:“仙子,好久不见了!” 云霄施礼,轻笑道:“大圣怎地有暇前来?” 听完这话,那猴子气呼呼道:“如来这老杀胚,整日说些狗屁不通的佛谒。每当老孙问他疑难,老杀胚若回答不出,便装傻充愣,说什么不可曰来推搪。气得我一个筋斗下了须弥山,来天庭找以前的朋友玩玩。嘿嘿……不想那马天君真不够意思,刚与他打个招呼,飕的便没了影。老孙倒要问问他,是不是欠了我的钱,干吗这么怕我?” 群仙闻言,笑不可仰。实因天庭中人也惟有这泼猴敢这么放肆斥骂西天如来,而如来同时又是截教大仇。这会儿,众人眼内,这家伙说话痛快,确是可亲可爱。 猴子眼尖,瞧见许天师在侧。一下瞬移到身边,拍他一记肩膀,嬉皮笑脸道:“原来许老弟也在啊?唷,又在混酒喝?”他诚为天生地长,但比之许天师的岁数,还小上几岁。然而他没大没小已惯,见什么人都是称兄道弟,且在他眼内,论得到兄长地位的除非法力高过他,不然皆是小弟弟。 许天师对他颇为忌惮,腿脚不动,身子尽量后靠。强颜笑道:“大圣现下逍遥快活,小仙羡慕得紧。”说话时,那脸皮一抽一搐,抖动得让人不知是笑抑是哭。反正难看得要命。 猴子把手一甩,道:“别来这一套。老孙问你借样宝贝耍耍!” “大圣法力高强,小仙有何法宝入得大圣法眼?”许天师悔啊,悔不该贪嘴,贸失的来此饮酒。倒霉之余,居然碰到这个不可理喻的泼猴煞星。 “老孙要借你的昊天宝镜照上那么一照。” 许天师一怔,道:“不可,不可,此物威力巨大,切不可在天庭使用。”心想,这昊天宝镜乃为太昊大帝伏羲之遗留神物,具有攻防两种特性。攻可摧天上人间一切法宝,防可御三界上下任何能量,实为上古奇宝。虽在师傅的太上八卦炉里经过三昧真火煅烧,威力减了不少,但也不是寻常宝物可及;且这泼猴行为乖张,胡乱使用下,万一毁伤什么人或物,贫道岂非吃不了兜着走? 猴子听他说不借,心头顿恼,蓦地上前,用手拽着他胡须,左右晃动,嗔道:“别废话,你究竟给是不给?” 许天师原是美髯飘胸,仪表堂堂。被他这么一拽,不由暗悔自己何以要留恁长的胡须。吃疼下,竟自眼眶蕴泪,不迭道:“大圣住手,贫道给你就是,给你就是……”说着,手上多了一面带柄古镜,浑身黝黑,瞧不出有甚怪异。 猴子抢来,拿在手上滴溜溜地转了几圈,脸上带着笑意。突然回头,板着猴脸道:“你这家伙好不识相,问你要面镜子,也这般絮聒。” 许天师曲意逢迎地笑道:“大圣要,小仙那敢不给,只是这速度及不上大圣。”那表情,让人陡然想起下界那些卑谄足恭的奸臣,当真奴颜媚骨到了极处。 眼看玄教大仙许天师在猴子手上倍受欺凌,截教众仙无不噱笑,直觉无比过瘾。而小石头却感诧异,这些上仙何以这般无用?非但没有半点骨气,三下两下便被泼猴吃得死死。他不知道,所谓的上仙只是法力强些,但在肉体承疼方面,未必就较寻常人高明。这些人云来雾去,骖风驷霞,逍遥已惯,那里还能吃得下苦痛,受得疼楚? 猴子显然很吃马屁,许天师的几句话颇合他胃口,当下冁然而笑,嚣张已极。紧接着,拿起古镜,便想往一处亭台照去。 众仙大惊,那处亭台正是马天君躲藏之地。若被他照中,身形顿露倒是小事,可这昊天仙镜何等威力?那是连大罗金仙也能慑服得住的上古仙宝。凭马天君的区区法力,一旦被照,只怕元神全毁都有份。况且,截教门人也就靠元神混个饭吃。 闻仲猛喝道:“大圣住手!” 猴子斜睨怪眼,歪歪地看来,诡笑着:“哦!原来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也在这里!”又道:“怎么?天尊有何指教?” 闻仲笑道:“大圣这一照,老夫怕马天君从此灰飞湮灭。以后大圣再想寻他作耍,那便无有机会了!呵呵……”笑了片刻,朝厅台喝道:“马天君,还不现身?” 话语响起,亭台后现出一人。这人虬髯满面,眼大如铃,生相倒是威武,不过目内满是惊恐。跌跌,狼狈万分地走上前来,朝猴子长揖行礼,讪笑道:“卑职得罪大圣,实在罪该万死,还望大圣,大人有大量,饶卑职这一遭!” “哼?”猴子鼻腔里鼓捣了一声,跟着昂首下睨,傲然道:“以后不跑了?” “不跑了,不跑了……”马天君双手乱摇,连声发誓。当年猴子做弼马温时,头一个揍得就是他。算来,也是闹天宫战役中首位牺牲的天人。是而他对猴子怕得紧,适才老远见着虹影驰来,没等听明白咋回事,撒脚就溜。谁料猴子契而不舍,最终仍被他逮个正着。 猴子道:“罢了,老孙既已登了佛位,自不会与你一般见识。”话毕,又嘿嘿一笑,道:“不过这昊天仙镜既然已经取出,若不试上一试,不免可惜。”说话时涎脸饧眼,目光中全是作弄之意,在场中诸仙脸上一一扫将过来。 众仙惊惧,骇然垂首,生怕被他选中实验昊天仙镜。 小石头昔日看西游记时,对猴子颇为敬重,也很是喜欢。殊不知,今见他仗势欺压截教门人。顿生不平之意,忿忿地道:“你要试尽可拿自己试,为何要寻到旁人头上?” 猴子怔忡,没想有人敢当面与他叫板。小眼睛里凶光四射,就如笼中的猴儿被人逗得恼火的样子。他纵到小石头跟前,道:“小子面生得很,你是何人?” 闻仲早惊得手忙脚乱,迅即抱拳,赔笑道:“大圣,这是本府新任的神雷天君,乃由长生大帝钦命。大圣莫要恼他。” 猴子原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歪着脖子,道:“敢情天尊是想拿南极大帝在压老孙?” 闻仲摇手道:“不敢、不敢……” 猴子盯着小石头,见他面无惧色,心下也是钦佩。自闹了天宫,又西天取经被封斗战胜佛起,天界便再没人敢当面呵斥自己。即便如来那老杀胚由于用得着自己,也是百般迁就,从不摆出佛祖的高傲。今日竟被个小小的天君直面训斥,刹那兴趣无限。暗运火眼金睛打量眼前小子,瞧他究竟凭些什么敢做如是姿态? 一看之余,让他大愕。 这家伙跟着闻仲,显然是截教门人,可居然拥有肉身。玄门与截门的恩怨,他也晓得极多。情知太上道德最为忌惮截教门人肉身成圣。只因肉身成圣者无不潜力巨大,尽管要达万劫不灭的境界,古往今来不过寥寥数人。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一旦截教门人有谁臻至不灭金身之境,两教势必再起风云。 眼见猴子狡黠地瞥眼望来,闻仲心惊肉颤,知道他识破了小石头底蕴。 正思索对策。猴子唧唧地笑了数声,道:“小子,既然你替人家出头,那老孙便寻你试试,你可敢接受?” 小石头知道众人均望着自己,诚然惶恐,但为颜面故,这当儿也决计不能退缩。昂然轩眉道:“怕你不成?” 猴子磔磔怪笑,翘着那全是长毛的大拇指,谑而不虐地道:“小子,有种!老孙我喜欢。”又猛地喝道:“那你站直了,可别趴下。” 小石头性子拗直,此刻反正豁出去了,轻蔑道:“尽管来就是!” 猴子执起昊天宝镜,甫想照射。 那边厢的闻仲急得双脚直跳,一下拦在二人之间,道:“大圣,莫要玩笑。” 猴子似笑非笑道:“谁跟你玩笑?这小子和老孙比牛,难道老孙先行悚怯?哼,当日即便那牛魔王都不敢在老孙面前耍横,更不敢现出牛性。今日倒好,刚上天的嫩蛋,竟也讪牙闲嗑地想爬到老孙头上?不行……你让开了再说,否则,休怪老孙把你一起慑将进去。” 闻仲求道:“是府里缺了规矩,以致石天君冒犯了大圣。还望大圣予我一些时辰,让老夫劝劝石天君。” “这样啊?”猴子流目四顾,瞧旁边人里除了许天师自顾喝酒外,余人无不露出乞求之色。他也非刻薄之人,当下一挥手,道:“好罢,你先去劝了,若他再与我喋喋不休,老孙必不饶他。”心下却想,看你这小子到底有多大胆量?有没老孙我以前的气魄。嘿嘿…… 闻仲回过头,拉小石头隐到一旁,道:“教主,你怎沉不住气啊?” 小石头道:“不是在下沉不住气,实在是那泼猴欺人太甚。” 闻仲叹气,道:“那泼猴为人向是如此,别说对咱们,他对太上道德和如来佛祖也均是一般。即便那玉帝也忌他三分。你又何必去惹他?” 小石头道:“难道就任他无法无天,嚣张猖獗?” 闻仲道:“他有今时今日的地位,说来与他师承有关。西天如来也是利用他而已。” “哦?这如何说法?”小石头猛然听得与自己以往了解的大异其向,陡即好奇不已。 闻仲道:“此事说来话长,教主先去与他道个歉,待回到九霄雷府,老夫再予您细说。” 小石头道:“哎,在下好奇全被天尊吊起,眼下忽然不说,却教我心痒难忍。” 闻仲笑笑,先看看后面,见暂时无有反应,便道:“那老夫长话短说,只是教主听后,须得予他道歉才是。” 小石头颔首。 闻仲道:“那猴子是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菩提老祖的亲传弟子,也是菩提为争佛祖之位而亲手训练出来的帮手。” “啊?”小石头愈听愈糊涂。道:“望天尊详悉说来,要知道在下对天界往事生疏得很。” 瞧他这样,闻仲无奈,只得再说:“百万年前,道祖融混沌,以天地含精,万物化生的太元气衍创四法,传授三大弟子,又授分三教予他们。大弟子道德天尊居崆峒山执掌玄教,得《太初玉渊经》;二弟子元始天尊居昆仑山执掌阐教,得《太始皓庭箓》;三弟子灵宝天尊居奥克山执掌截教,得《太素心境典》……” 小石头打断道:“天尊,在下想听那泼猴的事,至于三教之事,还是留待以后。” 闻仲苦笑道:“佛教与三教纠缠相连数万年,若不说个清楚,教主必听不明白。” “哦!那天尊请说。” 闻仲思虑余裕,又道:“这三大弟子原本相处融洽,友爱异常。别说互相争嘴,即便脸红也未曾有过。但自道祖带元始天尊重返神庭,这二人掌三教又如何掌法?于是,从起先的意见相左,一直到互不往来。从此太上道德便与灵宝天尊起了嫌隙。” 小石头叹气,心想,絮果兰因,还是权利分配不匀的缘故。这天上人间的战斗征伐何以相同若斯。 “斯时,另有两位奸诈小人,当日假仁假义,在万仙大会上获授道祖四法中的另一部经典《太易如来法》。因为四法同源,谈不上孰优孰劣,是而这两人的法力,半点不逊两位天尊。他们见道祖重返神庭,元始天尊又不在。于是便觊觎阐教的实力,试图执掌号令,与两位天尊平起平坐。只是此等妄想,祖师灵宝天尊自然不应,当场予以呵斥。” 听到这里,小石头恍然,那两位所谓的奸诈小人里无疑必有如来。单听那修炼经典《太易如来法》。便可知其一斑。 闻仲继续说着:“二人心计深沉,表面虽唯唯诺诺,私底下却与道德天尊隐秘相约诛弑祖师,然后瓜分三教。这便是封神一战的起因。最终,祖师被灭金身,元神禁锢于上清天。玄教一脉昌盛天下,而那两位奸邪小人也大得其惠,非但接受了残余的截教实力,更而部分接受了阐教。从此佛道一家之语便这么流传开来。” 这番话让小石头震惊不小,问道:“他们是不是接引和准提?” 闻仲苦涩地道:“不错,正是这二人!不过他们已然改名,接引时下唤如来,准提却叫菩提。一自为佛祖,另一号称老祖。这二人开创西方教后,囿于分权不匀,又起了内讧。菩提老祖便隐居于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啊?”的一声,小石头捂嘴惊叫。那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岂非便是石猴子孙悟空的学艺之所?无怪他能获封斗战胜佛,原来还有这档子秘事。 闻仲看他一眼,诧道:“教主何事惊讶?” 小石头道:“在下在俗世便曾听过菩提老祖之名,只是没想这人居然是陷害祖师的凶手之一,是而感到惊疑。哦!在下想问天尊,那猴子既是准提真人的徒弟,又何以会大闹天宫?”这疑窦若不解答,在他心里便好像搁了一块垒石窒得慌。 闻仲道:“说来说去,全是为权力二字。创西方教,准提出力良多。可西方教改佛教后,便只有接引一人号为佛祖。准提一无所得,自然心怀郁积。但想扯破颜面,与如来拼斗,却力有不逮,无奈隐居灵台方寸山。之后,他又窥视起了天帝之位。只因那玉皇在天上搞得天怒人怨,很不得人心。但天界威名古来有之,准提也不敢轻易冒失。于是便偷偷地调教了那泼猴,亟盼他做个急先锋,先行上天为他探听虚实。这泼猴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搞得玉帝好没面子,当日吾等均不出手,就看他在那被人整治。哈哈……”说到这里,他捋须大笑,显然畅快已极。 小石头道:“那孙……哦!不,那泼猴倒是很厉害的,居然可以大闹天宫?” 闻仲道:“什么厉害?全是一些小花样而已。那玉皇大帝亲奸人远贤者,有本事的人早就不留天宫,剩下的全是一群只会拍马逢迎。这样一群废物,又怎对付得了由菩提老儿精心调教出来的泼猴?只不过,接引和道德却不会让他顺利。在天宫临危一刻,接引猝然出手,非但轻易化了天宫之危,更且收服了菩提那厮精心传授多年的妖猴。最为重要的,西天佛教在那日起得到天宫正式地承认,并可允许在中土大开香堂,广收信徒。而那菩提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天帝之位没落着,又搭进一位耗费多年心血训练出的弟子。自此,他是无颜已极,索性远游天下,再不敢待在中土。” 这么一番话听得小石头心潮澎湃,天庭实在太乱了,简直比俗世还要肮脏百倍。 闻仲又道:“前事叙述完毕,教主可去向泼猴示歉了。” 小石头道:”天尊,难道咱们截教弟子在天界就该任人欺辱?“ 闻仲苦着脸道:“那也不是。只是咱们眼下实力薄弱,要与二教公然破颜,未免过早。而且,目下看来,本教能否兴盛,便全在教主身上。教主若能早日修得大道,本教便早一日脱离苦海,恢复教业。倘若教主修不成大道,即便本教重开香堂,也必遭毁灭。是而,由得枉费工夫,不如暂抑怒气,为长久计,只能忍气吞声。” 小石头全未想及,堂堂三教之一的截教居然落此窘境,非但在俗世被万民唾弃为魔教,纵然在天界遭人凌辱,竟也万般无奈。一时间,无由的心旌悲恸。但觉周遭也是云愁花怨,景色全变。 他神色端严,慷声道:“请天尊宽心,在下即便肝脑涂地也要令截教重兴。而且,也要寻到为诸位再塑肉身的法子。” 闻仲欣慰道:“教主有此心,老夫高兴万分。至于重塑肉身,只须教主修到万劫不灭之境,便有此法力了。”笑了笑,又道:“教主有一日若真能臻此境,咱们不求教主别的,但想教主先至上清天,为灵宝天尊重塑肉身。俟时,固然玄门佛门再次联手,咱们也无须忌惮。” 便在这时,猴子在旁抓耳挠腮,待得不耐,催道:“天尊,那小子到底想怎样?让他说句话呀!” 闻仲笑呵呵地走近,道:“大圣,老夫已然责备过他,他也认识了错愆。愿向大圣赔礼道歉!” 猴子脸一皱,狠狠地道:“既然这样,那倒是要他过来啊!难道让老孙去寻他?” 正说着,小石头从后面走出,急急数步,行到猴子跟前,道:“大圣,在下年轻识浅,得罪大圣,请大圣责罚!” 猴子嘿嘿一笑,紧紧看着。听他话语虽卑,脸色却全不是那回事,情知他心中兀自不服,不禁高兴起来。须知,他一生见多谦卑之人,尤其那种承颜候色之辈,他更是鄙夷。眼看小石头尤有正气,心道:“难得,难得……”又想,不如给他些好处,免得让人以为老孙真是一个仗势欺人,茹柔吐刚之徒。 如是一想,他脸一板,恶狠狠道:“小子无礼,老孙早看出来你心里不服。看来这昊天宝镜你是尝定了。”说着,举镜耀天,对着小石头照去。 旁观人大惊,齐齐失声骇呼。尤以那饮酒正欢的许天师的最为着急,高声嚷道:“大圣,使错了,使错了……” 猴子嘿笑,暗道:“老孙晓得使错了,但这不是给那小子好处么?反正这昊天镜又非老孙宝物,送了那便送了呗!” 原来宝镜攻敌有段秘咒。一旦吟诵,再用宝镜照敌,便可吞噬敌人的肉身元神,把对方封锢镜内。但若是照镜人忘了秘咒,而试图禁人,虽可逞一时之威,然对方若修到了炼神还虚之境,时辰一长,宝镜便会与那人心神合一,能量交换。也就是说,俟那时,宝镜便易主了。 故此,许天师急得眉心喷火,想要冲将上来阻止。怎奈宝镜已然施展,周围流精玉光,璀璨万丈;惟见飞云丹霄中一道绿舆琼轮,五色郁勃,耀焕太空。那犹如瑞霭缤纷的防御能量层,一道道缭绕宝镜镜体。当此一刻,除非是万劫金身,否则,休想近得了宝镜半步。 斯时,天无浮翳,四气朗清。 截教众仙不知详情,在那骇然而顾,惶惶不可。万没想这泼猴竟然真的凭镜锢人。 其间,惟有许天师晓得。这么一照,除非镜光中那小子功力浅薄,尚未到炼神还虚之境。不然,宝镜便不姓许改姓石了。只是上得天来的人,除了没肉身的,谁修炼不到炼神还虚之境啊?而且,师傅还特别关照过,昊天宝镜除了截教门人慎用以外,可慑天界任何仙人。眼下这小子显然是截教门人,照师傅叮嘱,难保不会发生什么异常的怪事。 闻仲在旁气得须发贲张,甫想不顾一切施出灵霄神雷。仓猝里,却见那许天师竟比自己尚要急上三分。脑子一转,暗道,莫非其中另有他故?老夫暂先观望便是! 这么一缓二缓,只闻“咻”的声响。小石头毫无抵挡地顺着那宝镜瑞光,吸入镜内。 许天师大急,一待周围霭光收敛,他瞬移至猴子身边,扬声道:“大圣,你害死贫道了。” 猴子眨巴双眼,一脸无辜道:“何解?说来听听?” 许天师道:“大圣使镜手法全然不对,万一那石天君具有炼神还虚的境界,那宝镜稍待片刻,便会与石天君的元神相融合。一旦真是如此,你教贫道如何向家师交代?” 猴子怪笑道:“天师,你想差了。石天君既是截门中人,那便无有肉身;既无有肉身,又焉能臻至炼神还虚的境界?”心下却想,嘿嘿,那截教小子便是个怪胎,眼下已有炼气还神的境界。一旦受了镜内灵气养冶,不数日便能炼神还虚。到时,你牛鼻子老道就等着跳脚吧!他却不知,凭小石头的功力,若非闻仲运用封印,为他提升境界,离炼气还神着实差之天壤。 许天师闻言一愣,随即省悟,笑道:“不错,不错……贫道急糊涂了。呵呵……”笑归笑,总觉得有一丝不妥。只是思不出所以然。 二人这番话直是气得在场的截教门人恨入骨髓,可切齿拊心里隐隐又有一丝悲哀。因为这是事实,数千年来失败的耻辱,宛若沉重的枷锁,深深地捆绑在每一位出身截门之人的心上,那股怨懑和伤恸,永远难以消去。 许天师又道:“大圣,宝镜你也使过了。眼下能否还给贫道?”那脸上全是谄媚,令人甚难相信,这便是四大天师之一的许天师。 猴子侧眼睨他,道:“石天君都被收进去了,难道你就不思个法儿释他出来?” “是、是……贫道这便释他出来……”心想,祸是你闯的,屁股倒要我来擦。说着,见猴子毫无反应,又笑着把手伸去,道:“请大圣还宝镜。” 猴子没好气地望望他,把宝镜一下扔到他手里,道:“喏,有甚稀罕的!” 许天师笑道:“是没什么稀罕,不像大圣佛家宝物那般厉害。只是此镜属于家师赠物,贫道万不敢怠忽。”话罢,口里低吟,扔镜于半空。 起初宝镜没甚反应,闻仲惊问:“许天师……”话没说完,却见黝黑的宝镜倏地泛出一道祥光,浮凸于镜面。跟着氤氲缥缈,霭光浮沉,天穹外的璇玑玉衡等无数星辰,似也息了转动;天风静默,云藏霞裹,好像对宝镜的升空,骇怖无比。 又过一会,镜内霞光万道,五彩旋转。一股令人永难忘怀的芳琼异香飘拂满园。 镜背后的九龙九凤突然拟形而出,缭绕宝镜。天瑞摇曳,五色祥云托着宝镜,犹如白玉瑶台上升起一轮五彩圆日。无尘园的三位仙子这会发现,园内的金花琪树居然愈开愈盛,那万载难开的九天紫芝,蓦然色泽大亮,秀分千叶,从中冉冉升起一朵千丽花蕾。 三女刚送金丹时,便已晓得小石头身份,眼见异像生怕许天师动疑,急忙上前用三具娇躯遮挡住盛开的九天紫芝。而许天师此刻压根顾不及周围如何,只是愣愣地望着昊天宝镜。 须知这样释人的特殊景象,在他记忆里可是从未有过。心下忐忑,忌怕万一宝镜易主,那该怎生是好?不由又想起师傅郑重地叮嘱,切不可摄取截教门人。暗想,这宝镜据说曾落在灵宝天尊的手里,难道摄了截教门人,会对我教不利? 直是过了大半晌,宝镜收敛光芒,重又恢复原先的黝黑外表,缓缓浮回至许天师手上,却没见小石头人影。闻仲骇然,大声问道:“许天师,敝府石天君呢?” 许天师苦笑,双手一摊,无奈道:“天尊,贫道也不知晓。要知道,贫道刚刚可是认真认真地念了一遍释人咒。但石天君不现,贫道也没法子。” “你……”闻仲气极,虽然小石头被自己强运封印,已达炼气还神之境,可他目下可是截教的未来,万一有个散失,即便捶胸顿足那也无用了。而且,还不知小石头能否在镜内修到炼神还虚呢!彷徨里,怨怼地望了一眼猴子。 猴子挤眉弄眼,嘿嘿怪笑,高声道:“诸位,玩也玩过了,耍也耍过了,老孙告辞!”他心道,你们也别怨我,待过些日子,总有你们高兴的时候。嘿嘿…… 正文147章神龙烛阴 洛阳乃东周坚城大郢,为西南最大屏障。它北倚嵯峨逶迤的邙山,南临亘古滔滔的洛河,居天下之中,素有九州腹地之美称。常居百姓数十万,驻军五万,城中商贾林立,繁华盛荣,比之京都汴梁不差分毫。 此次三国联盟伐周,秦国出西凉雄师三十万,民夫十余万。以楚王符斐为帅,天策大将军雷啸岳为副帅,兵精粮足不说,二人身经百战,通达机变,非符光、符誉可比。而且,军中又有峨嵋、崆峒两派的诸多修道者,以及秦川蜀地的武林高手襄助,那便愈加不可小视。 奚方与广智多日商榷,遂定坚壁清野之策,放弃洛阳西南百十州关,与秦军在洛阳城下决一死战。是而洛阳便成了东周最后的坚盾要地。 斯时,阳光羞涩,晨曦朦朦,大地寂静无声。 姜神君、奚方、广智、神目、多闻等人来到洛阳西城,眺望秦营。五人均是一代宗师,目力非凡。稍加凝神,即能望去很远。只见远处旷野,土黄色的军营连绵不绝数十里,与大地色色相融,威势更增。营里旌旗猎猎,遮天蔽日;营外刁斗森严,高垒深沟。 瞧趋势,秦军显是做了久战的之心。 广智默看半晌,神色沉重,回头道:“奚兄,郑将军可有战报回来?” 奚方摇摇头,道:“郑将军应付北汉大军,在下倒不担心。眼前只希望王爷能早些归来。” 广智颔首附和:“是啊!圣宗失踪半月余,本教十数万弟子寻遍天下,竟没半点音讯,真是教人心忧!”说话间,想起女儿郁郁不乐的惙悴神情,愈增愀然。 奚方颇含隐忧地道:“王爷不回,震北军将士明显缺乏斗志。目下连小禽与小金都出去寻找过了,王爷也不知究竟在那?” 广智试着问道:“当日圣宗被天空巨手掳去,依此情形,你看会否是本教往日已然升仙的前辈想与圣宗嘱咐些什么?” 奚方还未答话,边上姜神君道:“断然不会。贵教仙长昔日封神一战,伤亡惨重,固然有那么几个幸存,也多肉身尽毁,法力大损。时下怕是自身难保,岂有余力襄助石教主?” 广智闻言,感慨道:“唉……万没想本教与那玄门竟是源出一脉,而且同为三教之一?”说着,回头顾望另两位天王,又道:“我等虽俱为教中首要,但对本教渊源却了之甚少。幸喜神君坦言道出,否则,本教大仇还不知何时能报!” 姜神君道:“常言说,岁寒知松柏。当年殷商对待三教均是一视同仁,可关键时,阐玄二教居然弃商扶周,也惟有贵教祖师及时襄助,说来实属相呴以湿,济困扶危之举。只可惜敌人势大,即便人人殒身不恤,最后依旧玉石俱焚。我族既没保得江山,同时也牵累贵教被灭。老夫蹉跎百年,始终未得兴族之机,若非承蒙贵教教主故旧不弃,再次援手,本族之复兴还不知要待到何年何月?可见你我双方实为患难知交!” 广智抱拳道:“神君言重了。”想起当年摩天峰与无极岛夙仇数百年,孰知今日居然会站在同一阵线?苍天弄意真是玄妙难解。 姜神君道:“老夫说话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不虚言妄语。适才一番话,句句言出由衷。而且,本族已然决定,待此趟江山一统,本族愿尊贵教教主为帝。” 广智一乐,这事原本就存疑心底,始终未有良机询问。此刻闻得姜神君坦然而叙,笑道:“神君此意虽好,但只怕贵族的其他长老不允啊!”说完,瞥瞥神目和多闻,见他二人也是春风满面,一脸欣意。 姜神君重瞳顾扫天罗众人,沉声道:“诸位天王尽可放心,此乃老夫与本族族长以及各位长老斟酌再三后的定议,决无虚假。说来惭愧,本族养精蓄锐千年,积累各方力量,势力着为雄厚。怎奈后辈中竟无一才智出众者,尽多庸碌。若让他们掌权,只怕新朝不稳,到时,又是一场灾难!”说着,叹了一气,又道:“而且贵教千年前为本族遭逢大难,几成灭顶,此时本族确该为贵教兴盛而出点力了。” 自小石头失踪,广智便无形中成了天罗教的暂代教主。事事皆由他出谋划策,并与无极一方商榷大计。此刻,又是他道:“神君能有此念,在下颇感欣慰。不过终须待敝教圣宗回归后再谈此事。在下等人实难做主。” 姜神君道:“那是,老夫说出此议,只想让诸位知晓,本族决无私心。且如今情势与千年前一模一样,均是贵我双方存亡绝续之际,若互相存着疑窦,只怕行起事来,隔靴搔痒;合作起来,又是漏洞百出;最终,反致被敌方观衅伺隙,趁机所乘。” 众人颔首,深觉有理,随即又向秦营望去。只见旌旗遮日,气势堂皇,威凛的杀气,纵然洛阳城头之上,竟也感觉得到。 多闻忽然长叹:“但愿圣宗早些回来,否则,昆仑诸人不一定肯出手相助!敌势实在太强了!”大伙诧异地看着,愕思他怎地说出这等丧气已极的话语。 神目斥道:“多闻,不许胡说,小心乱了军心。”他在摩天峰便是执法天王,这番话说来,竟是刚正凛然,威严不已。 多闻此刻早没起先的桀骜,唯唯诺诺地应了。 悠悠荡荡,小石头也不知飘了多久,反正无论睁眼抑是闭眼,皆是漆黑一片。固然额前神眼大张,依旧没管得了事,反而被空际中吹来的一些不知名的能量粒子撞得头晕眼花,差点塞瞎了那只神目。此时此刻,纵想唤出神甲,竟也无能为力。 小石头晓得自己是被那只可恶的猴子慑入昊天宝境里。这时,内心全是忐忑,对即将的遭遇更是难以预测。不过,他深知前方等待的必然不会是桃花源般的美妙。有可能是无尽的牢狱,也有可能是庞大的能量绞碎机,正等着自己送过去开张誌喜。 怀着难以名状的心情,又过了许久,在小石头看来,仿佛足有百年那么长。 身边虚不着物的空间似乎渐变,感觉周围到处都是泥泞的杂浆。很稠糊、很扳扯…… 眼眸悄悄微翕一线。愕然发现,前方居然透出一缕白朦朦的光线。这么看了余裕,光线很快有了变化。它先犹如天际中的一颗星星,瞬间,又变成一轮黎明时的太阳,飞快上升,不一会就成了一只巨大的圆球。外围放射着璀璨万丈的金红色光芒,虽然炽烈,却不耀眼。 这时,小石头的移动速度愈来愈疾,那是一种媲美夸父追日的速度。眼看数个眨眼,便要撞在红色光球上。值此刹那,他意识到自己竟没半点慌乱,胸中充溢着安详和轻松。似乎面对的不是恐怖如太阳的光球,反而是母亲温暖的怀抱。 便在这时,光球突然变化。它向左右拉长,直至伸展为一条无穷长度的光条。与此瞬刻,小石头周围数丈空间蓦然光芒四耀,映出他孤独苍茫的身影。 “你是谁?”声音沉闷而宏亮。 小石头的身子被一股巨大的定力顿在原处,脑海里还没来得及思虑,耳际便突兀地传来问话声。声音隆隆,仿佛四面八方传来,根本不知那说话人究竟身处何方?愣了半晌,喃喃地回道:“我……我叫小石头。”他说得已然很用力,偏如蚊蚁之音,嘶嘶鸣鸣,压根不像是人的语言。 “再说一遍,你是谁?”声响比原先又升了三分,可见那人颇有恼火。 小石头一震。豁出去地扯开喉咙,放声大喊:“我叫小石头……”即便他已运足全力,发出若在下界,更而能达数百里的声量。但在这片死寂的空间内,仍只比刚才响了那么一点点。不过,幸好这么一点点,让对方终于听了清楚。 “石头?好熟悉的名字?”说话人纵在自言自语,音量也如雷声大吼,隆隆响彻空际。 小石头乘暇转首,四下寻顾,想要找出这位不知是宝镜的守护神,抑是同样落难人的高人。流目许久,愣没看出究竟,惟有前方的光条似乎五颜六色起来,越来越光怪陆离,越来越绚丽夺目。五光十色,浮翠流丹,其形其状更是千炫万幻,变化无方。 不由灵念一闪,疑忖,莫非这光条便是说话人? 很快,他的猜想得到了确切证实。 只见光条迅速地接近,一直离他约百丈处停了下来。接着,光条爆散,碎成无数细小圆点,纷纷茫茫,向四处射去,照亮了万里以内的漆黑空间。 破碎的它们点缀天际,犹如星辰,明明灭灭。 再转首看光条爆散之处,赫然躺着一条庞大而骇人的乌黑色巨龙,高耸的双角,便和泰山一样嵯峨高大;慑人的龙眼,仿佛大湖般的深邃幽远;偷偷侧首想要看这头巨龙到底有多长,一见之下,让他久久合不拢嘴。 冷凛骇人的龙躯盘蜒蜿曲,仿佛纵有千峦万嶂也不够它横卧,眼目望去,逶迤无尽,休想瞧得见龙尾。无由地生起一念,这龙多半是无穷的大,无穷的长。 张着嘴,眼睛瞪得老大,思续在此瞬刻停滞,直是吃惊地望着这庞然大物。 黑龙看着他,他看着黑龙,一龙一人就这么久久伫视。 过了许久、许久…… 黑龙忽然口吐人语:“很吃惊么?”那狰狞可怖的脸上,好像带着一丁点的嘲笑和轻蔑,尤其那口吻,即便傻瓜也听得出戏谑之意。 小石头闻言,心头一颤,呆呆地点了下头;继而察觉到龙脸上的神情,心下更惊。黑龙显然拥有人类的智慧和性情,否则,决计不会说出这种调笑言语。念及于此,心下很是骇怕。一头单有武力而缺乏智慧的怪龙,兴许能骗骗,但两者兼有,而且不定比自己还要聪明些许的怪龙,自己铁定没得活路了。 这当口,黑龙的尾巴似乎动了一下,尽管没亲眼所见,却发现它的脖项处轻轻地牵带些许。之后,它懒洋洋地微闭双目,口气大得吓死人道:“放心,你是万余年来第一位闯入这里的伏羲后代,我暂时不会伤害你。” 一句话,让小石头愈发惊骇,它竟能看穿自己的内心,晓得自己在想什么?这样的怪龙实在太可怕了。他倒非特别怕死,实在是从未预料的怪事,倏现眼前,有些无法接受。抖抖涩涩地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哼!”黑龙忽然不满地轻嗤一声。 周遭空际突然狂风紊乱,霹雳忽现,持续了大半刻,才云收雾散。 小石头骇然四顾,不知这里的天象为何这般怪异,风雨说来便来,说去便去? 这时,那龙狠狠地盯着他,道:“亏你是伏羲的后代,竟而这么无礼?在问话前要叫我大人,懂么?要叫大人……”过了一会儿,仿佛自语地又道:“尽管我会吃掉你,但你也要懂得规矩!” 听了前半句,小石头错愕万分,没想黑龙倒蛮讲究规矩,叫他之前,尚要在前面加个尊称?由此念及前世的欧洲。那里在中世纪时好像也这么繁琐。眼前这头巨龙倒和西方贵族们有得一拼。这念头在脑海里仅电光火石的一闪。然黑龙随即而来的后半句话,让他震惊不已,眼前这头巨龙稍后竟想吃掉自己 怔忪半晌,转首四顾,惟见苍穹茫茫,廓无涯际,根本寻不到半点可以藏身的地方。而且,那碎点笼罩的空阔范围已有万里之遥,在光芒之外,还不知到底有多大?离边缘又到底有多远?他哭笑不得地暗思,那昊天宝镜看外表,与寻常镜子没多大区别,殊不知,镜内居然蕴涵如是无尽的空间。仙人的法宝,当真是厉害得不可思议。 当下打算,能拖多久便多久。先让他究根问底地盘诘,然后再与他瞎扯一通,总之忽悠得愈长,逃生的机会就愈多。迅即问道:“那……龙大人,请问您的尊称是什么?” 黑龙的眼睛上部稍微蹙蹙,眼神迷离,静静地思虑良久,道:“我好像叫烛阴。” 小石头一惊,他前世笃学好古,喜欢读些古经典籍。所谓烛阴者,《海外北经》云:“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之下。” 那《大荒北经》又云:“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天问》也说:“日安不到,烛龙何照?” 种种记载,可见这烛阴是华夏上古的神物。只不明白,典籍上分明说它人面蛇身,身色做赤。何以如今这个烛阴,长相似龙,浑身乌黑,与那传说截然不同?不过他也终于清楚适才的风雨为何那般古怪,多半是烛阴的一声冷哼所引发。古籍上说它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依它这般本事,弄些风雨霹雳,真真是举手之劳,不费吹灰之力。 正当他思绪多多之际,黑龙忽道:“你好像晓得我的来历?”过了会儿,又道:“不会罢?你才多大岁?竟能知道我的往事?”说着,大头摇摇,却又引起一阵狂风。 小石头急忙唤出烜煚神甲,抵挡风吹。这股风势委实猛烈,若非神甲之助,凭他的功力几乎立不住脚,有被吹走的态势。 当烜煚神甲的金色光芒耀亮空间,烛阴愣了半晌,道:“你穿的是烜煚神甲么?” “嗯!您怎么知道?”对于烛阴识得烜煚神甲,小石头极感诧异。 “哼!”烛阴冷声道:“我会不认识它?”语气里微含丝丝嗔恨。 听这口气,小石头暗叫糟糕,心想,那神农氏和它不会是冤家对头罢?忐忑地望着烛阴,生怕它恼火一发,顿即就张嘴吞噬自己。又忖,一旦见它有甚异动,自己立马撒脚,能跑多远便跑多远。 不过此刻风雷又至,上空亮点摇摇晃晃,空间紊乱,劲气横流,双目竟有些辨不清方向。 待狂风稍息,烛阴又道:“看来你这家伙和伏羲蛮亲近的,连烜煚神甲也给了你?莫非你是他直接衍化的后裔?可你怎么又倒霉的被昊天镜收了进来?不明白,真是搞不明白。”说完,但见它龙目大张,两道茫茫无涯的光柱,迳向远处射去。 数万里之遥的空间,一片大亮,纤毫毕现。 乘此闲暇,小石头惊讶地看着烛阴的全貌。 它确确实实,不折不扣的是一条龙。体态猛厉,巨骨嶙峋;恣肆的双角,看不见顶端;隆然的项骨,好比高峰突兀,直入云霄;鳞状纹理的肌躯,单单一小格龙鳞便有山丘那么大;从头望不到尾,怕是比秦岭山脉还要绵延不绝;浑身散发着阴森恐怖的气息,令人悚怯得几欲膜拜。 突然,烛阴收回目光,双眼继续半闭半睁。说道:“无怪你被昊天镜慑入,原来是这么回事。”说着,陡然发出人类般的讥笑声。而空间里却伴以云团滚滚,电光闪闪,数万道赤色巨雷所向披靡,挥劈着周围万里方圆。 身处如斯威势的天地巨变,小石头骇得瞠目结舌。根本没余力去思考烛阴为何发笑?但同时也知道这片空间为何空无一物。依烛阴这般忽笑忽怒而发出的威力,有何种物体可以生存得下去。至于自己其实皆赖神甲的威力,才免了灾祸。不然,那用等他来吃,早被雷电亟成齑粉。 良久,烛阴终于停止笑声,同时风雷也止。它眼神冷冷,口气尤含讥嘲地道:“昊天镜是伏羲的宝物,谁知竟有遭一日束缚住了伏羲的后裔,当真是好笑得很呐!” “伏羲的宝物?”小石头怔愕难当。刚才在无尘园,明明听得是太上道德亲传弟子许天师的宝物。接着,错愕而思,难道他适才那么一望,便已晓得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时,烛阴又道:“不错,你不知道么?当年若非伏羲仗着昊天镜,单凭力量对比,岂能胜得过我?又岂能击碎我的肉身?”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听得出他对伏羲恨入骨髓的怨怼。 听它一口咬定自己是伏羲的后裔,又看它对伏羲显然恨天怨地。小石头惶惶失措,忙道:“您又怎么看出我是伏羲的后裔?难道说伏羲的后裔有什么特征?” 烛阴狠狠地瞥着他,道:“就看你和盘古生得一模一样,你若不是伏羲的后裔,难道我是?” “和盘古一模一样?”小石头再怔,寻思,既和大神盘古一模一样,怎又会是伏羲的后裔?真是牛头不对马嘴,那跟那啊?又想,这龙莫非关禁长了,脑子有些糊涂。 烛阴道:“当然一模一样,你看你的手和脚,还有你的头,不都和盘古一模一样么?他有两只手,你也有;他有两只脚,你也有。” 小石头听得傻眼,伊始只道自己真的与大神盘古长得相似。谁知所谓的一模一样,居然这么肤浅,只要有手有脚便可以了。为保性命,旋下据理力证:“与我生得一模一样的人多了去,为何单单我就是伏羲的后裔?况且,我也不明白,何以伏羲的后裔,非要生得与盘古相同?” 烛阴在昊天宝镜被禁了万余年,也厌气得紧。此刻有人与他说话,竟也兴致勃勃,毫无不耐的情绪。说道:“凡是和你一样的都是伏羲的后裔。因为当年伏羲便是按照盘古的模样制造你们的。” 小石头早已打算拖延时辰,此刻见他有问必答,暗自庆幸得计。忙又问:“伏羲干吗不照自己的样子,而非要照盘古的样子?我实在不明白。难道是你吹牛或者是你弄错了?” “胡说八道!你这家伙与伏羲一样奸猾,想拖延时辰对么?” 看烛阴露出狰狞的面目,又拆穿自己的心计,小石头大慌,双膝微曲,拔脚便想溜走。 烛阴再道:“放心,我暂时还不想吃你,双膝也不用这么早弯曲。”跟着道:“小小的盘算便想瞒过我?你也太小瞧天外天的大神了。” 一番话让小石头闻得双腿发软,斗志全无。先不说烛阴洞悉一切,只怕自己在他眼内,就好比一只蝼蚁打算在人类手上逃生,显得那么可笑可噱。 烛阴忽然带着明显的嘲讽,说道:”既然你有疑窦,我自然予你解释清楚。因为让一头低等生物可以无憾地死去,原就是我们帕森克司家族的传统!”他这时不知为何,既不像原先那么喜欢冷哼,也不发笑,除了语气里总带着丝丝的轻蔑与讥嘲,表情上根本看不出半点喜怒。 这种不可预知对方心情的境况下,小石头彻底失去了信心,余下的仿佛只是等待那大嘴何时“喀嚓”过来。 “话说数百万年前,这里是一片混沌。我和盘古、天吴、据比、毕方总计五神齐心协力划破鸿蒙,开天僻地。” 听上述一番话,小石头不知烛阴是吹牛抑是真的?这说法显然与华夏的上古传说截然不符。不过眼下保命要紧,犯不着与它多罗嗦,当下迳是默默无语。 而烛阴依旧在叙述,此刻语气颇为沉重,似乎很带感染力:“咱们五神之中就数盘古力量最强,因而就他出力最多。但等辟开天地,他却气衰力竭,再无法维持神身,是而只得化作万物,保留元神,期待重生。此后,咱们四神便分镇四方,割据天下。如此悠悠数万年,每日不是潮汐潮落,便是日升月起,放眼六合八荒,惟有咱们四神。要知道,咱们来开天辟地,原就是在天外天闲着无聊。眼下不但伤了一神,且结果也不大美好,自然愈觉无趣。那时,我记得天吴道,说再从天外天喊几位朋友过来。后来一盘算,便唤了具有创造力量的大神伏羲和女娲兄妹。他们是夏家族的古神,与我的帕森克司家族同为天外天四大古老家族之一。” 小石头听得呆愣,照他这样以家族计算,像他这样的大神在天外天估计是数以万计。他不知该当无聊的神话听,还是该当历史的真相来认为? “那对兄妹来后,没等咱们吩咐,他们便照大神盘古之像,创造出了人类。也就是一些生得和你一模一样的人。其后,他们又教化万民,授渔猎畜牧之术。从此大地便有了勃勃生机,而那时也没天上人间之分。无论咱们或是人类,均共处同一空间。” 听到这里,小石头忍不住插话:“这倒不错,友爱和睦,天下大同!” “放屁,什么友爱和睦,天下大同?那夏家的神当真无耻至极!这天地本是咱们开辟,而他们原是客人,不过是咱们请来出点小力。谁知道,这对奸滑的大神,竟然以为人类是他们创造,便可以为所欲为。他们要万民敬奉,又要万民尊其为始祖。你说,他们的这样的行为是不是很卑鄙,很无耻?” “我不知道!”小石头摇摇头,心想,万民既是伏羲和女娲创造,尊他们为始祖,也不算有谬。想是这样想,嘴上却不敢直接说出,生怕惹恼了烛阴,以致他半刻也不等地吃了自己。 烛阴看着他,冷声道:“你这家伙不愧是他们的后裔,论狡猾不比他们差。” 小石头愕然,心道,我前后两世,有谁说过我狡猾?那次不被人欺负?谁说我狡猾,是他自己眼睛瞎了。 不提他腹诽,烛阴又道:“原本咱们想显些神力,好让万民重新膜拜。不料那梆家伙胆怯得很。刚见着咱们的样子,便一哄而散。” 小石头暗笑,寻思,别说那会祖先们没开化,见识也不多,即便我眼下见了你,也是腿股打颤。接着又好奇地问:“您什么模样,我是看清了。请问另三位大神到底生成何等模样?” “你想知道?” “嗯!” 烛阴道:“天吴人面虎身,打个鼾便天崩地裂;据比是龙首龟身,洗个澡就水淹天下;另外那毕方有三足,尖喙猴脸,体躯如山,呼息之间可见火焰万丈,万里之内无不焚灭;而我嘛也就不用多说了。” 小石头道:“烛大神,休怪小子狂妄。你们的模样实在太恐怖,世上万民胆怯骇退,那也难怪。毕竟他们全是凡人,又无法力,稍一接近,只怕便是粉身碎骨的厄运。” 烛阴道:“粉身碎骨又如何?天地若无咱们开辟,他们尚不知在那呢?” 听他大钻牛角,自以为是,小石头懒得继续,迳自摇摇头,并不接茬。 烛阴忽然愤懑地道:“敢情你是瞧不起咱们,哼……”这一声怒哼,远处空间竟自坍塌掉好大一块。随即轰轰隆隆,空间震颤,几若完全塌方。 小石头七摇八晃,左右踉跄,等了很久,空间才恢复正常。但已是额头见汗,浑身湿透。抵御空间的摇晃,居然比一场打斗还要吃力得多。喘了口气,道:“烛大神,拜托您不要总是哼啊笑的,不然我可吃不消。” 烛阴道:“你要平稳,那很简单。” “怎么说?”小石头费疑。 烛阴那狰狞的龙脸上,竟而罕有的露出一丝笑意。道:“便是让我吃掉你,到了我的肚子里,自然不再摇晃了!” 小石头怔忡,不想这大家伙还会与自己开玩笑。愣了半晌,才吃吃地道:”算了,算了,还是先听完大神的故事罢!” 烛阴看他半晌,也不再逗他,便道:“之后也没什么了。咱们四神联合起来,向伏羲和女娲声讨罪责,要他们向万民交代事实真相,说明咱们才是这个世界之主。不料他们真是嘴硬,非但不认识错误,反向咱们先发起进攻。说咱们干扰了万民的生活,要驱逐咱们。至此,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伏羲和女娲虽只二神,但因为有万民襄助,倒也颇难对付。于是,咱们决定,先由天吴发动尘暴,掩盖整片大地,让他们失去羽翼。这场战争,足足斗了十数万年。其间,天吴尘暴,毕方火烧,据比淹水,三次毁灭大地;尽管咱们一直占着上风,无奈他们的创造术已修炼到了大成境界,颇为厉害。大地堪堪复苏,便又造出万民。这般周而复始,没完没了的战争,愈打愈厌。最后,我提出与他们和谈。” 小石头微笑道:“和谈好啊!早就可以这样了!免得斗来斗去,谁也占不了便宜。小子没想烛大神还是一位悲天悯人的大神。”他只道自己这番马屁定能让烛阴开颜大笑,尽管有空间震颤之危,但能减少被吃的险机,却也值得。 不料,烛阴笑是笑了,竟是怒笑,它道:“好个屁,那对奸诈的兄妹,为了对付咱们。一边装作与咱们和谈,一边私自苟合。趁机诞下数十位具有神力的人类,最后突然偷袭。那时,大神盘古又恰值苏醒,被他们所蒙蔽,联起手来,一起对付咱们。一场大战,天吴、据比、毕方被他们彻底毁灭,而我也被伏羲那家伙禁锢在了昊天宝镜里。一待便是数万年。哼……” 小石头愕然,道:“你们四人以多欺少,也斗不过人家?” 烛阴道:“原本咱们是多打少,到后来,华家族的鸿钧那老儿也突然赶来。再加上那数十位人类,你教咱们怎生斗得过?” “那你们倒是蛮可怜的!”小石头肚内暗笑,心想,幸亏你们没赢,否则咱们人类便糟糕了。 这时,烛阴龙目凝光,盯着他,道:“你小子,是不是在暗中嘲笑我?” “不敢、不敢……小子那有这胆量?”小石头慌忙摇手。 烛阴道:“反正伏羲的后裔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哼,咱们聊也聊了,说也说了。现下轮到你该走了。” “走?走那去?”小石头诧异。 烛阴冷笑道:“当然走到我肚子里,难道还想走出宝镜?这镜子可是夏家族的至宝,威力非凡不说,单是它的禁锢能力,就非天外天的任何一位大神可以抵挡。不过嘛,嘿嘿……你这小子居有伏羲的血脉,我可以附在你的灵魂里溜出宝镜。但你便可惜了,从此上宇下宙再没你的痕迹。哈哈……”说到得意处,不禁放声大笑。 这次的笑声不同以往,持续了好久,到处有空间的坍塌声。与此同时,烛阴迅速地拟化光形,缩成圆球,向小石头射去。 疼痛,无比的疼痛…… 小石头直觉自己的大脑瞬间犹如炸裂,充斥着阴森恐怖的讯息,耳际传来烛阴肆无忌惮的狂笑声和讥嘲声。 “小子,安心去吧!虽然是个低级生物,但等我出了宝镜,回到天外天,我会把你陈列在帕森克司家族,作为救我出困的恩人,让我的后裔瞻仰。哈哈……”笑声不久,突又听他大喊一声:“哎哟,不好。你小子居然是宝镜的主人?你诈我?你竟敢诈我……诈我……” 随声音杳去,再不闻烛阴半点笑声。可小石头依旧觉得疼痛不堪,浑身酸楚,尤其大脑忽涨忽缩。久久之后,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似乎逸出体外,前方宛若有个黑洞正在拉扯,四周围充满着挤压力,耳边有无数嘈杂的音响。然这会的心情却越发平静。 很安详,很轻松…… 觉得自己一生中从未如此的集中和专注。同样有着光线变化,绚丽多彩,光环萦绕。可这时的光线正与自己在融合。瞬间突破了黑暗,来到了一个氤氲腾袅,祥云缭绕,仙兽仙禽云集飞舞的世界。这里雕梁画栋,飞丹流翠,到处有令人迷醉的美妙景色。 突然,有位金甲神人出现在白云顶端,然后以光的速度冲向自己。没等弄明白怎么回事?神人消失,自己无恙,恍若梦境。然而,脑子里多了一点点的记忆。 他知道适才的神人原是昊天宝镜的守护主神,此时已臣服自己。 同时,从宝镜守护神那里了解到,宝镜原是伏羲帝留给神农氏的防身法宝,用以防备天外天的邪恶诸神再来骚扰这片宁静世界。谁知,邪恶诸神没来,反而是盘古一系的后人,在神农架,阴谋围歼了神农氏。更抢去了他的所有宝物,譬如赭鞭和烜煚神甲等,而昊天宝镜也为其中之一。 宝镜起先辗转落至截教教主灵宝天尊之手,之后在封神大战中,万仙阵被破,灵宝天尊原想凭此宝与太上道德以及如来、菩提三人同归于尽。无奈手下掌镜人定光仙叛变,把宝物献予道德天尊。道德起先想私留,但宝镜又被灵宝天尊下了禁制,若非是具有太素力之人而妄图施展,必遭宝镜反噬。 其后,太上道德把昊天宝镜置于八卦炉熔炼,冀望化去灵宝下的禁咒。可惜,九九八十一天后,禁咒诚然破解少许,但宝镜威力也丧失不少。从堂堂一神器一下跌到仙器级别。如此一来,太上道德失望不已,那昊天宝镜自然也不放他眼内。于是,便把此镜作为奖励,赠予三十六弟子之一的许悠许天师,让他能更为忠心为玄教办事。 殊不知,猴子怪僻,非要玩耍宝镜。又用宝镜慑取当世唯一身怀少量太素力的小石头。且他使用之际,又没念诵法咒。以致宝镜守护神没及反应,便让小石头流落到了镜内的另一空间,烛阴大神的禁狱。这也是许天师想要释放小石头,却没放出来的缘故。 按小石头原本的修为境界,根本没实力可以融合宝镜主神。可闻仲为能让他伫留天界,以玉清天至高封印,让小石头暂时达到炼气还神之境。再加上镜内原本便有灵宝天尊的太素禁咒。 如此一来,小石头两者皆合,既幸运得破解了太上道德的咒语,又暗暗符合了灵宝天尊的禁咒。恰在这时,烛阴又想融合他的灵魂,借此躲避镜内法力,想遁逸出镜。不料,他的肉身本就尽毁,余下元神在宝镜游荡,可说一切俱受宝镜的约束;而小石头又刚承受了宝镜的传承,他这般诡计,却与自投罗网相差无几,最终,毫无抵抗力的被小石头吸收殆尽,与他的另三位大神同伙一般,永远消失在了这片宇宙。 而且,小石头得以传承宝镜,说来与他数次震塌自己的空间,不无关系。正囿那么一点空隙,小石头的能量气息方可逸出稍许,吸引了另一空间的宝镜守护神,直至初步融合,并最终成了昊天宝镜的新主人。 自破解两大禁咒,又吸收了两道远古的神力,一种无以形容的心醉神迷,让小石头舒爽地沉浸其中。在此刹那,意识似乎与宇宙合为一体,许多美妙的景色在他眼前闪过,飞逝的森林、高山、河流、天际、银河……宇宙的一切奥秘全部展现。 六合八荒仿佛在脑子里醒悟,但又隔绝了自己意识……玄妙的感觉,让他挥挥手,时间似乎停止,太阳也熄灭成了一只黑球,一种无所不能的强大充溢浑身。一幕幕的前世画面,纷至沓来又飞逝而过。五个生得高大,长相怪异的人物在他面前闪现。他隐约知晓,自己好像便是其中的一位,就是那最末的一位,看来有些怯怯,又有些质朴的那位。 没等他思索明白,大地出现眼前。 两支大军列队而立,一支浑黑,一支土黄,杀气腾腾,遮天蔽日。他看见了天罗所属,也看见了无极岛的人,更看见了自己的师叔师兄们。对面的土黄色的军队里,有闵一得,金蝉和散桑以及许许多多升天仗剑,浮空掠影的修道人。 他骇然自忖,难道周秦二国又开始了大战?与此同时,一股骇人的反噬力直扑脑海,瞬间又漫溢浑身,耳边再次响起烛阴的愤怒咆哮。 正文148章雷霆万里 淮南八公山无情谷。 谷里,薄雾弥漫,轻纱袅袅,恍若仙境天堂。 初升的太阳,被涓涓雪雾所阻挡,慵懒地挂在天空,仿似变得羞涩,失去了原先的豪迈。萦绕不散的晨雾,将山谷装点得犹如少女一般梦幻,充满诗情画意。突然,有数面旌旗在雾中隐约升腾,仔细看,原是一支盛装亮胄的南唐大军,迎着晨雾,悄悄在谷中穿行。 这般意境里,兵士们无暇伫足,更没心思欣赏风光,迳是埋头赶路,心下皆在嘀咕,不知那杀人魔王楚虞会否追上来?那家伙实在太恐怖了,和这样的人为敌,真是我们大唐的悲哀。 中军队里,一位年约四十许的武将策马徐行。他便是南唐兵马大元帅李世昌的得力干将,兵马副督统傅强。此刻脸上带着薄薄的忧郁,双目左右眺望,心下思潮起伏。自大军绕过东周镇南军防御的长江防线,偷偷渡江潜至淮南城,便与周兵打了足足半月,只可惜没有预想当中那样偷袭得手,反而胶着不下,更被那赶来救援的二万东周禁军死死拖在城下。 想起那援军将领楚虞便觉可恨。几招守城之法虽不足为奇,却深得兵义,行兵布阵犹如水银泻地,无隙可乘。 偌大淮南竟教他守得浑若铁桶。只叹那淮南城原就是东周军事重镇,重兵驻防不说,再遇上这么个老谋深算的守城将领,自己竟是徒唤奈何,束手无策。 而且,即便想依仗人多也不行,那周兵人人凶猛,悍不畏死。自己麾下的唐兵与之一比,好如那绵羊遇着虎狼,没颤栗瘫软已算极佳,再想破城而入,却属异想天开。思起这些,不知不觉喟叹一声。 环顾周遭景色,山谷如梦如幻,在薄雾下愈显玉树临风,处处仙风神韵,心旷神怡。 然不知为何,自今早入谷始,便心旌忐悬,总挂着那么一丝丝的怛悸。 起初,着实不想偷绕淮南,直取汴梁,毕竟这样的行动,实在太过险厄,动辄便有全军覆没之危。但秦周双方数十万大军在洛阳城下相持,汴梁又正空虚。东周二十万镇南军又倾营而出,严密待阵,端王爷的水军居然寻不着半点漏洞。无奈,惟有行此险棋。 而且初接如此突兀命令,确令傅强大吃一惊。但细细一想,倒也合情合理。惟有绕过取之艰难的淮南,先取阜阳,然后在秦军击败洛阳周兵前,再攻陷汴梁。南唐方可在征伐东周的战役中分得一杯羹。否则,枉自损兵折将,至最后,也难保有好处得着。且依他盘算,想打下楚虞守卫的淮南城,除非有二十万大军,不计伤亡的日夜攻城,兴许才有机会拿下。 故而,无计可施之余,蓦得李世昌授意偷袭汴梁之令,竟也有丝欣喜,毕竟不用再面对坚城强将。不过思起自己要率领这支士气匮乏的大军,夜行潜入强占汴梁,却也忐忑。想那淮南不过一重镇,自己尚难攻陷,如今居然要异想天开地妄图攻陷东周朝廷已然营造百年的京都汴梁,思来想去,未免有些不自量力。 怀着莫名心情以及难以名状的隐忧,傅强一直留意山谷动静,生怕遭到不可预测的陷阱。 斯时,薄雾渐退。抬头望,天蓝得像一泓碧水,偶尔有雪色云朵袅袅飘过,楚楚动人地荡漾在天际。宛如池塘里素淡优雅,万般柔情的白色天鹅,踏着曼妙的舞步,展示着妩媚冶姿。 在无情谷的一侧山壁上,楚虞透过稀雾,默默地看着谷中敌军犹如蝼蚁密密麻麻,缓缓前进。昨晚得探子密报,傅强打算率唐军潜出八公山,绕过淮南城直袭汴梁。他便定下厝火积薪,火烧无情谷的计策。在此候了一夜,直待唐军旌旗映入眼帘,始终肃穆的面容上微微泛起一抹冷笑。他知道,自见了唐军始,只要自己一声令下,谷底的十数万生灵便会告别人世,受到应有的惩罚。 眺望远处,忆起与老王爷一同的金戈岁月,沙场攘血,再享受着目下片刻的缤纷安宁,旷世寂静。灵魂深处竟有一丝丝悸动,仿佛能听到的大自然的窃窃私语,回味半晌,终知晓,那是隐藏于天地的天籁鲜鸣。闻得久了,能让人挣脱世俗的枷锁和偎依,回到原始空间的怀抱。尤其在这个春色如画的景色里,愈让人思绪纷飞。 甩甩头,哑然失笑,寻思,自己究竟怎么了?怎会无由地升起厌战的心思?须知,底下的唐军可是侵略者,他们试图叩开大周森严的门户,冲进繁华的汴梁,大肆掳掠。这等样的禽兽不值得同情,他们像北狄蛮夷们一样,无须怜悯,惟有血的教训,方能让他们知道野心的代价。他要让这些侵略者们得到该有的判罚。 随着唐军前锋部队渐过,楚虞缓缓举起右手。万余周兵屏气慑息,手放在仅悬一线的大石卵上,只待楚将军的大手挥下,便是乱石纷雨,铺天倾倒一刻。 与此同时,天象忽变。 原本袅袅起舞的白云,突然疯狂涌动,像狂怒的奔马在山谷上空聚集。仅是瞬间,乌云宛若黑黑的墨汁,在天空流淌,浓得就像滴落下来。至于太阳早被涂鸦埋葬,根本透不出一丝光亮。 天地昏黑一片。 唐兵有些慌乱,不知为何发生咄咄怪事,大清早居然暗淡无光,纷纷私语,侵略东周是否引起了上苍的不满? 楚虞愕然地瞧着阴郁天空,疑忖,难道苍天在为唐军的未来哭泣悲哀?同样,傅强也诧异此刻的上天骤变,不知为何,心中愈发忐忑,隐隐竟感凄痛。忙即大喊一声:“停!” 喊声响起,未待唐兵真正止步,楚虞大喝:“进攻!” 这一声响彻山谷,隆隆回响。唐军惊慌失措,没待瞧见敌军,却见无数大小不等的乱石如缤纷雨点从山壁两侧砸将上来。一时间,队形完全散乱,尽皆寻找藏身之所。 顷刻,山谷里响起唐兵的惨叫声,呼号声…… 在山谷埋伏战爆发的同时,黑暗天空破出一丝血色暗红,漆黑如墨的天际似变得昏黄浑浊。空气仿佛停止,大地上没有一丝微风,除了乱石破空,惨呼划天的空气震动,再无半点振荡,给人一种天地凝固,浑身滞闷的感觉。 傅强嘶哑着喉咙,大声喊道:“后退,后退……”蹀躞不下的恶果终致来临,一时教他变色易容,惊惶万状。而南唐士兵则躲于树下,或藏石下,面对这般有天色仗威的伏袭,人人自危,颤栗胆寒。 囿于天色昏黑,周兵根本瞧不清谷下情形,只是尽量扔石下去,最大限度地砸死敌军。至于唐兵原就军纪散漫,此刻逢着埋伏,更是慌乱不堪。对于将领的呼喊或是集合根本理都不理,直是躲了危厄再说。 天空里划过一道巨大的霹雳,璀璨耀眼,弯弯扭扭地直接劈在山谷深处。瞬间,耀亮了整座山谷。借此一霎,双方军队终于互相得见。 狰狞、凶恶、惊慌、恐惧……一个个在这时显露出内心的情绪。 闪电之后,天色再黑,彤云翻滚,雷声隆隆,好像天将塌陷。在这天怒地威的时候,双方默契得不再叫喊,不再进攻,不再后退,只是愣愣地望着天穹,若有所思。 突然,大地剧烈的摇晃,山壁两侧的石块不等周兵推落,纷纷自行坠下。楚虞摇晃着身子,大声吼道:“把火种扔下,退下山去。”此刻天雷震动,山谷摇晃,瞧趋势必有大厄难。是而他当机立断,准备撤兵远遁。 话音甫落,无数火红的落雷撕开黑色天幕,咆哮如九天降下的火烧陨石,狂奔不羁的带着天劫一般的咒杀力量,纷纷降落。感觉到翻腾的毁灭,奔腾的热浪,双方军士无不大骇。 砰砰的爆炸声后,灼目的光晕席卷群山,慑人心魄,却又绚丽如朝霞。无数火云如鲜艳的花瓣,在半空一圈一圈,交杂错绕,有如死亡的圆舞曲,宣告着唐兵的厄运。值此霎那,整个谷地都处在毁灭力量中,膨胀扭曲,空气炽热,万物尽焚。 殊为怪异的便是,落雷闪电便像天之判罚,直击山谷,对于两侧山壁的周兵竟没丝毫损伤。 望着谷下瞬间形成的森罗地狱,楚虞瞠目结舌。起先虽有火烧之计,但念在谷里水洼众多,不定有效。故而打算先用落石伤敌,最后再施以火烧。满打满算,能歼灭大半敌军便已属幸运。不料,苍天居然降下无数炽电落雷,焚烧唐军。这可比人工火烧还要厉害万倍。固然你逃到水里,藏到土里,但电流的炙热,高温的烘烤,世上任何生物也找不到藏身之所,在计以万度的高温下,惟有烟消云散。 落雷愈来愈多,伴以万道金蛇鞭抽大地,震撼一切。无数唐兵没在战场上死去,反在比彩虹还要夺目,比织锦更为精巧,比朝霞尚要美丽三分的烟火氤氲里,切割成齑粉似的碎屑,随风而逝,化做尘埃。 这一刻,骇人的恐怖与醉人的美妙居然和谐并存。 无几何,云收雾散,电逝雷杳,山谷重又平静。放眼望远,但见大地班驳陆离,到处是残枝枯树,焦坑烂洼,一个个圆形凹洼冒着依旧炙烈的烟火,就如是魔神刚刚肆虐过的森罗地狱,到处是凄凉悲惨的大厄难景象。幸存的唐兵哼哼唧唧,不断呻吟,在这静谧的谷里分外刺耳。 傅强烧焦了大半身躯,挂在一棵断残了的枯树上,浑身裸露。望着眼前惨痛一幕,干裂的嘴唇瑟瑟颤抖,痛心蚀骨。十万大军眨眼工夫尽皆被毁,余者寥寥,如此结局是上天的讽刺和嘲弄么?是天神判罚大唐不该征伐东周么?一切的一切,令他万分迷惘。双眼渐渐模糊,魂魄似乎即将远离身躯,直飞杳冥。 便在这时,他努力地睁圆了眼睛,在谷地的中央,居然有一身着金色甲胄,神武英挺的年轻将领渊停岳峙。看他神完气足,气定自若,显然并没受到天雷的伤害。 他是谁? 傅强竭力辨认,大半晌后,不禁困惑。这样雄姿威武的将领,他竟而不识。万分失望中,颓然垂下头颅。 与此同时,山壁上的楚虞也发现了那位屹立谷地中央的将领。定睛再看,顿然大喜,高声欢呼:“王爷,王爷……”小石头一下失踪月余,东周臣属无不忧心如焚。殊不知,今日火烧无情谷,竟会烧出他来?原本并不信天意的楚虞,此刻老泪盈眶,跌跌撞撞地从山上奔下,向小石头冲去。 震北王爷的威名,周国之内有谁不知。看楚虞情态,周兵顿时欢呼雀跃,万余人的吼声在谷里激荡回响,其冲天威势竟不弱于适才的天雷之声。 楚虞当先下了山谷,行不多久,猛然止步。 他发觉小石头愣若石人,面对万人欢呼,毫无半点该有的反应。心下有了疑念,自然倍加小心。左右打量,发觉他虽一动不动,但浑身表露的肌肤,却透明如玉,隐隐流动着骇人的血色。 蓝田大战后,他知道小石头是个修道者,故此察觉异样,心旌生悸。暗道,看王爷样态古怪,莫非是在修炼?若真如此,我倒不可轻动。否则,害王爷走火入魔,那便罪该万死了。但不明白的是,王爷何以会凑巧地在无情谷修炼?难道适才的落雷便是他引发的? 既思忖不出结果,当下吩咐周兵切不可高声乱语。军令刚下,万余兵士顿时战战兢兢,一边满怀崇敬地偷望东周战神,一边小心翼翼地打扫战场,生怕弄出一点声量,以致影响了王爷静思。 楚虞巍然地立在一边,双目不眨一下地盯着小石头,就等着他苏醒。寻思,我可要侍侯着,万一王爷有甚吩咐,那也能及时谨遵,以免有所误谬。 时辰滴答,滴答地悄悄溜走。 看小石头外表,那是宁静致远,闲雅澹然;殊不知他骨子里却是翻天覆地,凶险万分。原来适才那万雷齐轰,万电齐击,正是他的杰作。自在昊天宝镜里与烛阴一番罗嗦,又几乎被他夺神抢躯。可最终结果偏偏是反而吞噬了烛阴的元神;又破解了昊天宝镜中灵宝天尊与太上道德先后下的两个禁咒。 更而与昊天宝镜融为一体。 此时此刻,可谓镜即他,他即镜。至于许天师次元袋中的原物,早已不翼而飞,杳杳无踪。不过许天师为人性喜贪杯,不爱争斗,要待他发现失了宝镜,千百年后也难保察觉。 尽管是因祸得福的结局,但烛阴的元神岂容易融合? 要知道,烛阴毕竟是与盘古等人齐名的大神,更是天外天大神家族中数一数二的首领。即便他肉身尽毁,仅余元神,且被小石头趁先机抑制住了大半,但残余的元神,也非小石头时下能敌。若非仗以昊天宝镜的威力以及当年烛阴的元神内,原就被大神伏羲下了昊天烙印,只怕小石头早被烛阴附身,失了三魂七魄,成了行尸走肉。 而且,双方激烈争斗之下,小石头不知不觉地凭昊天宝镜的法力破空下界。但此番破虚裂空,并非自然而然,以致空间堪裂,便是天雷迸发,笼罩大地。而他摔下之处,原就在镜内看了清楚,正是唐军必经之所,所以那十万大军当真死得冤枉至极。若非他这么一下,单靠楚虞用火烧谷,决计不能尽灭唐军。 此刻,小石头一动不动,正是在与烛阴的残余元神作着殊死搏斗。 阵阵痛楚袭上心头,烛阴的元神不甘心就此被小石头吞噬,在他体内兴风作浪。无尽的霸气一波波冲洗着小石头的心灵;无数的记忆画面纷至沓来,幽黑暗淡的空间,光明耀眼的星辰,父亲的微笑,母亲的爱抚;更有那说不尽,道不完的怪物,面如蓝靛,长唇大耳;眼如灯,口血盆;獠牙凸暴,双角峥嵘…… 借着镜内太素力的缘故,脑子里不由闪过《太素心境典》的序言:“大道无形,生者天地,人无虚无,合于天道,目无所无,有无所闻;万气之始终于形,万形之始终于质,惟质震荡,形而生气,气乃化万,赋予虚无。” 此句序言原本艰涩难解,与世上流传道经迥然相异。但随他眼前展现的画面愈益增多,刹那,对这句晦涩语句竟有了不同以往的深刻理解。无数字句犹如小溪在心田缓缓流淌,渐渐愈悟愈透,心头澄清如碧水,无丝毫杂垢。那太极旋涡形的檀中穴,瞬间光亮大作,璀璨耀眼。仔细看,便能发现,里面隐隐藏着一面古朴的青铜宝镜。遁着玄奥的至理,吸收着经络内流窜不止的猖獗气息。 与此同时,眼前烁现一幕特大的画面,腥风血雨,刀光剑影。 他看见很多神兽,貔貅、饕餮、狻猊、狴犴……不计其数的数十万兽类与无数人类在红色的大地上展开殊死征杀。那时的人类不像现下的众生那么平庸,每个人多少均会些法术或招式。 人类的背后浮空伫立着一对人面蛇身的男女,交缠纠绕,颇为亲狎。 男的右手执规,头上绾着方巾,两道长眉中间点着一记朱砂,圆圆的脸庞上漾着祥和的韵味,平添了一种神的超然;女的左手拿矩,发髻高绾,眉毛细长,眼中则显露出一种娴静;两人颀长的身躯没有明显的性别差异,都穿着对襟镶边的花上衣,至腰际两体相连,再往下也就是两道粗硕丰满、相互盘绕、互缠三匝的蛇身。 兽类的最后却有四只形貌怪异的大兽。第一位,人面虎身,形如山丘,直在那咧嘴大笑;第二位,显然便是烛阴,身长千里的龙躯,蜿蜒如山脉,龙目冷冷地望着厮杀正酣的战场;第三位,猴面鸟身,三足鼎立,浑身爆发着烈烈熊焰,把大地炙烤得松软凹陷;第四位,龙首龟身,周身散发着冷冽冰凛的气息。 毋庸置疑。前二位人面蛇身者,显然是伏羲和女娲兄妹;后面四只大兽,则分明是天吴、烛阴、毕方、据比四位异形大神。这场人兽间的战争,多半就是四神对伏羲和女娲的征讨。 突然,画面一晃。 伏羲向天高高抛起了昊天宝镜,万丈光柱劈头而下。大地上盘曲着一条浑身涩抖的乌黑色巨龙,它低吟,它咆哮,千方百计地躲避着昊天镜的照射。钻入大海,撞断高山,最后,它的脸高高仰起,鄙夷地望着半空的伏羲,脸上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可双目里喷出愤怒的火焰。没有一句哀求乞怜,惟有的便是复仇的信念。 这时,伏羲仿佛有些怜悯,口唇微张,说了一些话语。但巨龙烛阴毫不妥协,挣扎着痉挛的脖项,高傲地摇摇龙首。它无须怜悯,更不要贪生,它要的只是神的尊严和神的光荣。 最终,伏羲喟叹一声,手指朝宝镜点去,烛阴的肉躯瞬间被宝镜的光芒,炸成粉碎,元神则被晶柱慑入镜内。与此同时,一直不断攻击小石头泥丸宫的那股汹涌暴戾,蓦地淡去。随着狂放燥野的消逝,小石头胸中莫名升起一股舒人心骨的温馨感觉,抚摩胸膛,暖漾心田。 随画面失去,他晓得,适才的一幕其实便是宝镜本身的记忆。同时也是大神伏羲所种的烙印。若没有这股记忆烙印,今日与烛阴的互斗,还真不知谁胜谁负?念及于此,不免浑身冷汗,暗呼侥幸。待缓缓睁眼,忽觉檀中穴内射出一股尖细的光芒,直刺泥丸。 惊痛余,晃晃首,俟再想,适才的一切,竟已恍如梦境,仿佛一场虚无缥缈的梦;梦一醒来,即化作烟雨风云,消逝在美丽的晨曦里。 孰不知在旁的万余军士早已看得瞠目结舌。他哪会体内气息不平时,身外也是奇像兀现。时而光芒万丈,时而祥云绕身,身周细小的紫色电流吱嘎乱响,窜流奔腾。再衬上精美无暇的烜煚神甲,谁会相信眼前的王爷是位普通人? 等了许久,终见小石头醒神,楚虞快畅已极,笑道:“王爷,你终于醒了。担心死末将了。”说归说,但见他身上尚有电流焕现,却也不敢轻易接近,怕被亟中一下,那便冤枉透顶了。 小石头睁眼便见着万多人的骇然之容,又见楚虞居然近在身旁,不免愕然万分,惊问:“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何处?”话甫出口,记忆复回,迅即哑然失笑。 正文149章同门相煎 这时乌云散尽,天光大亮,但仍有薄薄的晨曦荡来飘去,醉人无比。天空一片钻蓝,行云流水般的奔腾云朵,宛若初生婴儿惹人喜爱,夺人心扉。在其中一朵祥云上,小石头袖袍挥洒,俯瞰大地,好生惬意。之前在无情谷得楚虞相告,知道三国联军征伐大周,并有修道人襄助。顿然忧心如焚,半刻也不愿多待。一俟楚虞话毕,稍加拱手,便施展闻仲新授的腾云术,直向洛阳而去。也不管底下军士如何瞠目结舌,眼珠掉满一地。 闻仲传授的腾雾术乃为截门正宗飞行大法。全名《阳和无上氤氲绕身术》。与玄门仙人的驾虹腾霓或是御剑飞行截然不同。飞行时,浑身着雾,形容不现。即便有人凑近,若不具慧眼,休想瞧得清楚。其间蕴有清气上升,化身高真的无上妙诀。 但截教祖师灵宝天尊当日座下的四大弟子,除多宝道人为人身修炼外,其余玄光,金光,霞光三大圣母皆是兽身修成人形。三人囿自身原因,是而成就大道后,所收的弟子多为异类。这也是封神一战中,玄门铲除截门的大好借口。战后,截教没落,三大圣母一死二伤,多宝道人被禁西天,门人散佚,流落四方。这《阳和无上氤氲绕身术》便在异类中流传开来。 数千年以降,天上人间正宗的截教门人罕有出现,世上的妖魔鬼怪反而掌握了该门飞行术。不过它们仅具其形,未得神髓。虽然周身绕雾,却飞沙走石,阴云密天,与上清道家的清净无为迥然相异。只因这些异类追溯起源,多多少少与截教沾亲带故。故此,截教便也成了魔教,上清道祖无形中也成了天魔。而原本同为一根的玄门更是趾高气扬,口中尽管三教、三教的说得好听,但上清截教早被他们排除在外,替而代之的却是趁火打劫的西方教。 此时,小石头施展起《阳和无上氤氲绕身术》与异类们的浑身黑雾可不相同。放眼看,周身白色氤氲,祥光缭绕,粗略打量,直以是神仙下凡。这般不久,眼看离洛阳至多还有半多时辰。突见下方山峦,有两梆人左右对恃,执刀握剑,气氛极为紧张。他本不想多管闲事,然瞥眼间,发现右首一伙竟是白易铁,陶儒为首的华山门人,而另一方赫然是叛出华山派的前传功长老蔡文智。 当下降低云头,悄悄潜至近前,想听个来龙去脉。他接近时,恰巧有一排横生竖杂的灌木丛,再加他浑身氤氲,又值清晨,旁人眼里只道是晨雾升起。故此两梆人毫无察觉,仍在那大吵大闹。 却见陶儒正须发贲张地怒斥:“蔡文智,你背叛师长,屠戮同门,我等没去寻你,已算你幸甚。孰料,今日你居然敢带着朝廷的人想覆没华山派。你可真是罪大恶极呀!” 乍听这话,小石头一愣。心想此事怎又朝廷有关?眼下四国大战,究竟是那个朝廷还有恁大兴趣,来寻华山派的晦气? 正思忖,那厢蔡文智阴笑道:“陶师兄,二皇子赏识咱们华山派,你又何必生怒?再说,小弟虽曾做过一些错事,但总之也是为了本派的兴盛。常言道,逆流而上,不进则退。我华山派近千年来一日不如一日,你不着急,小弟可瞧得忧心忡忡,为其白了头发。之后,小弟深思熟虑,遂决定助二皇子夺取大权。若二皇子事成,一旦论功行赏,赐些庄园田地,再由朝廷明令赐封,华山派自可独秀秦中。俟那时,纵然不及崆峒、峨嵋两派的声势,然也差之不多。你说呢?” 今日他的打扮,与当日在华山截然不同。身上穿着秦廷一等禁卫侍领官服,细薄的绸缎衣料随风飘扬,倒有一丝高手风范。但这人素来落拓惯,仔细看,能发现衣袖和裤脚处的油腻污渍。 听他虚言狡辩,陶儒沉声道:“说倒说得好听,为振兴华山派难道便要诛戮同门?便要把本门祖师手籍送予朝廷?干出如此不忠不义之事,即便华山派风光一时,想来祖师在天之灵,也断不会应。”他一袭锦绣员外服,面容圆圆,胖胖敦敦,乍眼望去,便似个和气生财的商贾。 孰料,一番问责却讲得义正词严,慷慨激昂,别说身后华山弟子,固是紧随蔡文智身边的那些秦廷鹰犬也是佩服由衷。均道,看其外表,原以为必是爱慕虚荣之辈,不想穿得脏陋,生得猥琐的倒是贪恋富贵,而这位家庭富裕,生活安适之人,却悍不畏死,一心求义。 念及于此,纷纷暗自摇头。须知,这些所谓的鹰犬往日皆是秦地的绿林好汉,尽管不时要打家劫舍,但山寨里出身的原就讲得义字当头。像蔡文智这种为求富贵,出卖师门,暗算师兄弟的丑陋行为,在他们眼里,实该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这时,陶儒又道:“蔡文智,你也无须多费唇舌,反正你是有备而来,咱们既是不应,你也决计放不过咱们。与其罗哩八嗦,毋宁手底下见个真章。”说着,抽剑出鞘,指着蔡文智,就等一场厮杀。 “哈哈……”蔡文智蓦然歇斯底里地放声大笑。众人诧愕,不明他为何发笑?便在这当口,却见他倏地变容易色,穷凶极恶地咬牙切齿道:“陶儒,你是敬酒不吃非吃罚酒。我好说歹说,想让你们同享富贵,殊不知,尔等偏不识相。既然如此,休怪蔡某不给你们路走!哼……”他一身官袍,此刻嘴脸与本身的淳朴面相迥然相异,明显就是一副狗仗人势,小人得志的猖獗模样。 这当口,小石头比较了下双方的实力。华山一方有白易铁、陶儒以及二人十数位亲传弟子;蔡文智一方,却足有三十余人。个个长得凶神恶煞,剽悍雄魁。提棍执刀,拿鞭举枪,手上武器无一相同。一看便晓,悉数是三山五岳的绿林豪雄。即便身上穿着秦廷侍卫服,也无改那身匪气,教人看了便会生起悚怯。 当下敛了神甲,甫想现身救援,忽闻另一方山壁处,有一声音呵呵笑起,道:“臭叛徒,召了一众匪人居然逼迫同门投效朝廷。老道可看不惯。”笑语落下,场中突然多了一位中年道士。三绺灰髯,面白慈祥,脸上看似忿忿不平,眼里却带一股戏谑,瞧着蔡文智,便像看见了什么有趣至极的好玩意。 蔡文智一愕,见道士来得神出鬼没,数十余人竟无一人察觉。心下一盘算,情知道士必是高人,决非自己可惹。忙堆起笑颜,道:“前辈,这是咱们师兄弟之间的恩怨,还望前辈莫要插手!”他这般随意变换嘴脸的工夫,别说华山派之人鄙夷,固是旁边的那些绿林豪雄也恶其无耻。 这时节,小石头看清道士相貌,顿即大喜过望。骤地从灌木丛里跃出,大声道:“师叔,师叔……”原来这中年道士竟是当日在摩天峰黑狱中,授他《龙行八法》的冲虚子。万没想及今日居然与他不期而遇,心旌之兴奋,委实难以言表。 秦廷鹰犬们大愕,侧首望去,暗自寻思,亏咱们侦察数日,以为这里是个杀人埋伏的僻静所在,孰料竟如闹市。 冲虚子定睛一望,见是小石头,眼珠子微转,即已明白过来。大笑道:“小子,多年不见,长得越来越壮实了。哈哈……”他自黑狱修炼数十年,已从天境跨入仙境,眼光犀利异常。瞅着小石头,只觉他英华内敛,丰神异彩,浑身虽不现锋利光芒,却让人感到深邃悠远。周身道气若隐若现,既忻忻自得,又浩浩不息,教人实难把握,暗生莫测之念。 瞧到这里,大感好奇。连声道:“小子,了不起,了不起……呵呵……” 小石头此刻乐不自禁,也不晓该怎生回答,直是猛地点头。 冲虚子道:“你既然唤我师叔,想必你已拜入师兄门下。” 小石头再次颔首,刚想叙述别后经历。 冲虚子摆手,示意他暂且不说。又道:“此事话长,待我二人寻了空暇再谈。”话罢,指着蔡文智,道:“这家伙,我跟了多日,知道他想趁机暗算同门。这等不忠不义之徒本不该留在世上,待老道解决了再说。” “且慢!”小石头与蔡文智同时喊出。 冲虚子错愕。而小石头却望了蔡文智一眼,随后道:“师叔,杀鸡焉用牛刀,这样的小人,尽管交予弟子便是!”他虽不喜杀生,但蔡文智的卑鄙无耻让他觉得杀之无碍。何况天界的一番经历以及闻仲所说之宗教间的斗争,让他对生命之道有了别样体悟。 冲虚子捋须微笑,道:“好,呵呵……让老道看看你在师兄处到底学了那些本事?” 听小石头唤冲虚子为师叔,蔡文智便晓得刚来的中年道士必是昆仑高手。当日在华山,他见过小石头的本事,自问非其十招之敌。倘有再胜一筹的道士出手,自己铁定没得活路。是故冲虚子堪堪说出要教训他,他便惶不迭地喊出且慢二字。再待小石头说要代师叔出手,他已思索好了对策。盘算来去,思忖己方诚然人多势众,然也难保是道士一人之敌。与其活捱死忍,不妨寻借口与陶儒或是白易铁决斗。 念及于此,他又哈哈大笑。 小石头诧异不解,愕然地看着。 蔡文智笑了良久,直笑得口干舌燥,仍未等到小石头开口询问。无奈止住,道:“这是咱们华山派内部之事,你们昆仑虽为武脉之首,但也没资格插手进来。在下不解,难道昆仑派的青虚掌门已是天下武林盟主还是武林皇帝?” 小石头闻言沉吟,觉得蔡文智所说倒有些歪理,毕竟有师叔和自己在,华山众人已转危为安,况且有白易铁这位新任掌门在,自己与师叔倘若硬要诛杀蔡文智,未免管得过宽。想到这里,不禁向华山那方看去,征求他们的意见。 冲虚子却道:“你说咱们是外人,不该插手华山的事。然你何以唤了这些牛鬼蛇神来帮手啊?” 听他开口呼自己等人为牛鬼蛇神,又见他大大咧咧,手指伸来戳去,殊为嚣张。蔡文智身后的绿林好汉顿起愤懑,一个个提着兵器,便想上前与其理论。没待他们奔到身前,冲虚子并指一划,一道金光划空而出,裂了地面老大一条沟渠。 这些人豪气归豪气,但也晓得厉害。眼看冲虚子出手神奇,情知不是对手,当下三三俩俩地退后。有些人更是吓得双股发颤。这用指裂地面的本事,他们别说见,想都没想过,从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等奇人。心下皆自暗悔,为何错跟蔡文智来寻华山派的晦气。如今,人家有了更强的后盾,打是绝对打不过的,怕只怕对方杀性一起,自己等人的性命,今日便送在此处。 与此同时,白易铁陡然站出,行到小石头身边,弯身长揖,道:“石少侠,今日又蒙你援手,白某当真感激不尽。眼下,此獠既然强逞口舌,白某固然不才,也要让他知晓背叛华山的代价。” 小石头在邓蓉那里听过,知道他与陶儒二人对《紫霞剑笈》已然颇有心得。暗道,他们原就是师兄弟,功力不分伯仲,此刻白掌门领悟了《紫霞剑笈》,必然略胜当日,由他对付蔡文智,一来名正言顺,二来也没甚担忧的。当下笑着颔首,默默退到一边。看冲虚子仍有些懵懂,忙又拉拉他道袍,道:“师叔,人家掌门要清理门户,咱们在边上看着就是。” “嗯!那好……”冲虚子胡乱地应了,接着把眼一瞪,对那三十余位绿林豪雄道:“你们也不能插手,知道么?不然,道爷把你们一个个全都喀嚓了!”说着,还用手指做势,划了那么一划。绿林群雄原是秦廷二皇子重金聘来的,此刻看冲虚子这般厉害,他不来寻茬,已是万分高兴,那还有半点寻衅滋事的心思。忙自低头哈腰,连道不敢。有明智者,更是就此飘然而去,再不看蔡文智的决斗结果。心想,今日有昆仑高手襄助华山,你蔡文智本事再大,那也无用了。 这当口,冲虚子与小石头走到山坡一边,让出中央空地予白易铁和蔡文智二人。 蔡文智缓缓拔剑,嘿嘿笑道:“白师弟,那师兄就不好意思了?”脸上一副以大欺小的得意之态。原来,华山五老里,除韩尚功力最高外,其次便是身为传功长老的陶儒。至于另外三人,萧陶二人身为富家翁,罕行江湖,素少与人动手,是故剑法虽使得中规中矩,但缺乏经验。白易铁想念小师妹,每日阴郁沉沉,不是在往日约会场所留恋不去,便是一人独自闷坐房中。故此,论功力火候,兴许连萧陶二人也及之不上,别妄说和蔡文智比剑了。 白易铁知他心思,微微一笑,讥道:“没把握的事,你也从不做。只是有时天意弄人,你人算再好,不定也被天给算计了。” 蔡文智一愣,随即笑道:“动手前,我还有话要问一下两位昆仑派的高人。” “尽管问便是!”白易铁很是大方。他自华山巨变,尽去多年缭绕心头的阴霾,换而代之的则是原先的爽朗和潇洒。何况眼下主动全在己手,也无谓与他斤斤计较。 蔡文智拱拱手,算是承了情,旋即朝小石头二人看去。那冲虚子生得仙风道骨,恍若得道神仙,但他仍不敢与其说话,当下对小石头道:“石大侠,稍顷倘若在下侥幸获胜,不知……” 没等他说完,小石头道:“若你真能获胜,自可离去,我与师叔决不阻拦。” 蔡文智心下微喜,面容浮笑。他知道所谓正道高人多是这个调调,相信的就是言出必践。小石头既说不再阻拦,那便没得虚假。只见他朝小石头拱手作了一揖,尽管心下愤恨二人坏他大事,但表面工夫依旧做得极强。当下回身,挺剑直对白易铁,道:“师弟,为兄可要出手了?”此刻,他做得光标,行事也显得坦诚无比。照往日性子,那有恁多话好说,不是以多欺少,便是趁暇偷袭。只不过这当口有人在旁看着,若自己表现差劲,难保那二人改了口风,非要留下自己。而且,冒着惹起众怒的行险之事,也非他蔡文智向来所为。 白易铁手腕一振,舞了数朵剑花,道:“请!” 蔡文智一凛,看他随手轻振,一朵、两朵……竟有九朵之多。失声道:“你、你修成了紫霞剑笈?” 华山前两代掌门尽管未修成剑笈,但其间奥妙倒也传出些许。他作为传功长老,自然略知一二。晓得紫霞剑笈无非讲个快字,旁人出一剑,修成剑笈者却已一连出了九剑。长此以往,对手是愈来愈艰难,而修成剑笈者到最后,是愈施愈快。一招比别人多了八剑,再一招又比别人多了八剑。数十招后,敌手身旁均是剑影。百招之后,剑影密集,渐渐形成云霓,犹如霞虹一片。俟那时,神仙也难挡。 白易铁微笑道:“承师兄盗书之恩,小弟幸有所成,不敢说悉数修毕,但也有些小小心得。” “噗嗤”小石头在旁听得好笑,万没想,终日脸色阴鸷的白易铁,此时居然变得这么诙谐。他所谓的盗书之恩,无非就是那夜蔡文智情急之余,以书当暗器砸向小石头。然后,才引申出小石头口授紫霞剑诀的事。虽说此语有促狭之意,但细细推算,倒也有那么一点因果。 蔡文智不知所云,根本不懂里面究竟。但毕竟是华山派的剑术高手,练气日深,起初知道白易铁修成紫霞剑笈的恐惶,在面临决斗前,渐渐在脑海忘却,迅即沉气凝神,摆了个华山云兽仙禽剑法中的“黄蟒含津”。 这一式攻守兼备,乃拟大蟒捕猎,蛇信吞吐之势。他在小石头等眼里诚然够猥够琐,但此刻长剑一摆,气定神闲,确有一股子高手风范。令人殊难相信,适才那奸邪小人就是眼前这位渊停岳峙的击剑高手。 便在这时,白易铁一步踏出,长剑微振,嗡嗡直响。瞬间,九朵含苞欲放的剑花分上、下、左、右、中,漫天射至。 蔡文智蹙眉,朝后退了一步,剑演“鲸鳄探月“,试图探出九剑中的实影。殊不知,《紫霞剑笈》原是修道宗师黄石公所创,再由弟子张良开创华山派并流传至今。是故,那有他想得这般简单。一剑刺探,未待反应,便闻得“噶嘣、噶嘣”连续九响,九股劲力透过剑刃直震手腕。若非白易铁功力稍逊,此刻,只怕蔡文智早被震断手脉,成了废人。然而,即使如此,他也不大好受。手指被震得麻木,几欲握不住长剑。 骇然余,猛退数步。堪堪舒了一气,白易铁剑花迅捷,犹如百芳争艳,已近身边。无奈,只得挥剑反击,心下却自叫苦不迭。压根没想白易铁颖悟力如此不凡,连华山派千年以来,多少才智之士望而却步的紫霞剑笈竟教他习会。最紧要的,他练好了后对付的敌人偏偏是自己。思来想去,都觉自己着实衰运连天。 高手比武最讲究静气凝神,蔡文智心里烦躁,手上本也处在下风。再加上华山弟子不时传来的欢呼声,曾几何,这些人都是自己的拥趸,眼下却是在为旁人打气,想想就觉得憋气。这般须臾,“呛啷”一声,手中长剑被白易铁挑去,咽喉部位被他用剑指着。丝丝寒气侵肌而入,不自禁地连打数个寒蝉。 冲虚子哈哈大笑:“好剑法,好剑法吖!呵呵……” 蔡文智颓丧已极,缓缓闭眼,道:“师弟,你赢了!尽管刺下来便是。” 白易铁尚在考虑,陶儒在后面大喊道:“白师弟,快快杀了这个叛徒。” 斯时,原本与蔡文智一道的绿林好汉,眼看结局出来,情知留着也多半无趣,不定惹人耻笑,当下各自散去。 白易铁自当日解开心结,便暴戾尽去。此刻唤他出剑弑杀蔡文智,一时竟觉不忍。蹙眉攒额地静静思虑,沉吟着要否一剑刺出?殊不料,蔡文智见他心不在焉,神智不守,先缓缓移开咽喉,待长剑稍远,猛地拔脚就跑。 这当口,白陶二人还没反应,冲虚子轻弹中指,劲罡破空,蔡文智应声倒地。接着笑道:“这家伙在道爷面前还想逃?真不知量力!”又对白易铁道:“小子,去抓他回来!” “哦!”白易铁返神,急速上前,用剑重新制住蔡文智。心下却在吃惊,原道本门得了《紫霞剑笈》,即便不能超越三大武脉,势也不相伯仲。然而此刻见这位道士的功力,只怕自己把剑笈修至大成,也难以对敌。一时间,对本门前辈穷耗岁月,苦研剑笈,以致华山人才凋零,感到纯是枉费工夫。 陶儒最为气急,他生性嫉恶,对背叛师门的蔡文智尤为痛恨。横眉怒目地指着他道:“输就输了,还想偷溜?如此不讲信义之鼠辈,枉我陶儒与你同门恁多时日。”话罢,取出自己配剑,就想一剑杀了。却被白易铁阻止。旋下蹙眉问道:“白师弟,这等辱没师门,不忠不义之徒为何不让为兄杀了?” 白易铁没答,只是瞥眼望向冲虚子和小石头,原来,他寻思着,蔡文智是冲虚子擒下,自己等人倘要处置,起码要问过他们意见才可。 冲虚子不晓他什么意思,讶道:“怎么?这么大的叛徒,还不处决?” 陶儒又道:“是啊!那位前辈说得正是!师弟,此贼不除,我等如何向华山列位祖师交代?” 白易铁朝蔡文智看看,见他面色晦败,颓然嗒丧,显已被冲虚一指废了武功。旋即抬头,对陶儒道:“师兄,他毕竟曾是华山门下,若要处置,我想不如带他到祖师堂,在祖师灵前再行处决,不是更好?” 陶儒释然,喜道:“不错,不错,在祖师堂处决这厮,果是大好之法。”说至此,收剑回鞘,对蔡文智道:“叛徒,再让你多活一段时辰。” 眼看华山派事毕,蔡文智已擒,所带来的帮凶也早各奔东西。小石头上前道:“白掌门、陶长老,既然已没什么要事,在下便与师叔告辞了!” 冲虚子在旁听了,说道:“嗯,不错。老道在途中听人讲西秦伐周,而周国主帅似乎是本门弟子,老道要去看看。倘若那人真是本门弟子,且又没犯甚大错的话,老道可要为他兜着,不能教旁人欺负了去。”又对小石头道:“小子,你若没什么事,跟师叔一起去瞧瞧,也好帮个手!” 闻言,白陶二人与小石头相视一笑。小石头刚想开口解释,那周国主帅便是自己。白易铁忽然抱拳叩首,至诚道:“王爷,本门在大战之时离开汴梁,还望王爷恕罪!” 自三国伐周之事流传开来,邓蓉便日日憔悴,为华山担忧。要知道,华山派不同昆仑与崆峒这样的大派,门中有修仙的道士。倘若此役被秦国人知道,华山派站在东周一方,早晚大军围山,必被灭门。见其如此,冰清暗暗唤人驱逐华山派出境,说到两国大战在即,敌国武林门派不宜逗留京都要地。 说是这么说,但白陶二人也知是对方的美意。是而一路回山,心下却觉歉疚。此刻陡见小石头,又蒙他搭救,惭愧之意愈盛。寻着闲暇便与他致歉。当然,他并没说自己等人离开,实因冰清遣人驱赶所致,毕竟,私下里他们确实不想参入两国之间的纠纷。 小石头虽不知劝退华山派离去的主意,实是冰清所出。但他性子敦厚,又岂会怨责他们,忙道:“无妨,两国之间的战争,咱们这些武林人说实话,也帮不了多少忙。好了,闲话不多说,待以后有暇,再与二位盘恒。”说着,拖起冲虚子,道:“师叔,咱们先走,有疑问路上再说。”话落,二人腾云,飞天而起。 望着他们遥遥离去,直至背影消失在蓝蓝天际。白易铁叹声道:“师兄,咱们华山派永远只能是二流门派。” 陶儒也正看得瞪目哆口,闻言惊醒,笑道:“二流就二流,若没了咱们这些二流,天下谁又算得上一流呢?哈哈……”他做惯富家翁,也想得穿。见白易铁有些灰心,连忙笑语劝慰。 白易铁知他用心,朝其笑笑,抱拳道:“师兄说得是,师弟受教了!哈哈……” 150章 洛阳会战-153章 杏黄旗展 150章洛阳会战 清晨薄曦,秦营三十余万大军浩浩荡荡涌至洛阳城下,放眼城外,漫山遍野仿如黄色大河泛滥滔滔不绝. 大军至城前不远,扎住阵脚.鼓声三响,前军哗啦散开,从中缓缓行出一队人来.当先一人头戴冲天珍珠冠,身着蟠龙赭黄袍,腰间蓝田碧玉带,相貌堂堂,威武不凡.数十员雄武剽悍的西凉战将环分前后,两旁盾兵、剑兵、铁甲兵、森严旌卫;前首数百御林军执金瓜,擎斧钺,明明晃晃,双双对对;后头黄色御辇盖随风招展,葫芦状的紫罗扇,交叉而后,阵势霭霭,气势磅礴. 当真是鹗荐鹰扬,皇气逼人. 瞧这阵仗,天罗教与无极岛等众人尽皆怔然. 奚方托着腮帮子,沉吟道:莫非那楚王符斐已然篡位?否则,焉能有此帝王排场?旁人没应声,知他问的是广智.众人里也就广智能与他有共同语言,其余人听他讲话,多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广智走前一步,手掌拍在城垛子上,道:多半是这样.只可惜两国自从交战,边境便已关闭,互相防得极为严密.长安那里的讯息很难得到.不然倒可在里面寻点破敌之法.但不明白的是,那雷啸岳向来忠于秦皇符坚,怎会突然改投符斐,且助他笼络军心,并帮以出征大周?莫非符坚的两个傻瓜儿子已然亡故? 那始终缩在后头的胡长老忽然嚷道:管他是皇帝还是王爷,反正来一个抓一个,来两个杀一对.老夫就不信,不怕死地打,还会输了予他们? 奚方回头,翘着拇指,笑道:胡长老这话讲得豪气,有魄力,不愧是天罗长老. 大伙一听跟着笑起.守城的周兵见几位新任主将们均是喜笑颜开,顿也士气大增. 待众人笑罢,奚方又道:只是此番非比以往,秦国一旦有了皇帝,军心便会大稳;而且还有两派的修道人在旁襄助.须知,咱们这里臻入天境的可惟有王爷和神君二人.眼下王爷不在,我只怕神君独木难支.他说话时,望着姜神君,似在征求意见. 广智眼利,抢前说道:不错,目下情势极其危急.修道人不同武者,尚可多欺少,或用疲敌之计.他们腾飞杳杳,青冥来去,委实难挡!话罢,一脸沉重,显得忧心如焚之态. 胡长老也非愚陋之辈,一番话深以为然,当下默默无语.多闻蓦道:那昆仑派若来了倒好,他们与圣宗关系非浅,倘肯出手,却能免了不少麻烦. 听完众人言语,姜神君摆摆手,道:难啊,难啊……他们能对贵教教主与本族结盟,睁一眼闭一眼,便已属大幸.想让他们甘冒大不讳地帮我们?怕是难如登天!不过,诸位尽可宽心,老夫前日已递急信至本族总部,相信本族族长定会赶来援手,到时,本族那几位不世出的隐修长老必也同来.老夫便不信,千年前咱们输了予他们,今时今日难道还会重蹈覆辙? 众人尽皆颔首.多闻忽又感慨道:此趟战役,世俗武力那是派不上什么用场了.本教诚然实力雄厚,弟子十数万,但论臻至天境者,惟有圣宗一人.当真可悲可叹…… 姜神君微笑道:天王莫要悲观.贵教的潜势力可非本族能比.只待此次战役完毕,再等贵教教主回来,单须登高一呼,老夫保证,贵教那些隐修千年,时刻不忘大仇的前辈高手,定然云集贵教教主麾下.俟那时,便是阐玄两门覆灭之刻. 神目也道:神君说得极是.但老夫想,要否唤来通臂,万一等下交手,咱们四大天王的四象阵法也能助之一臂. 多闻忙道:不可……老夫的易容术瞒瞒世俗人尚可,一旦被修道人瞧见,铁定拆穿,反为不美. 正说话时,秦军里一位骑马小校飞快跑出,急速驰到城下,大声道:呔,周国人听了.本国楚王爷要与你们的皇帝说话,叫他出来应个声! 胡长老本就郁闷难当,见一小校这般猖狂,顿即怒道:这厮无礼极甚,让老夫给他些厉害瞧瞧.说着,从怀里讨出一枚天翼飙.然目测距离,又恐力有不逮,正觉踌躇.另一边神目道:老胡,待本座助你一臂.话罢,右掌聚气,拍于他后背. 胡长老大喜,得神目浑厚真气相助,当下贯足全力.那天翼飙化做一缕光芒,无声无息,破空激穿,直朝小校射去.天翼飙原是摩天峰昔日一位巧匠所制,本身构造极为符合自然动力.一旦出手,速度迅捷不说,在空中的平稳度以及杀伤力均非普通暗器可比. 旁边人对小校的跋扈也暗暗生愠,自不阻挠.但见一枚天翼飙在二人共施之下,竟有如此威势,一时怔然愕对. 小校一番话喊出,城上无人应声,竟自得意,只道是被己方大军的威风给吓住了.那脸抬着向天,洋洋自乐地望着城头众人.突然,眼前光影一闪,没等弄明白,只觉咽喉一滞.要想说上两句,直觉气息不上,胸腔窒闷,一个倒栽冲,落下马来.就此直挺于地,再不动弹.这是双方对恃半月以来,首位死于战场的英雄人物. 符斐在远处看得分明,怫然不悦道:周人卑鄙,常言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他们竟连报信小校也不放过.真真气煞人也. 雷啸岳踧踖半晌,见无人应声,无奈回道:那仁秀帝和魔教结了同盟,行事自然不堪入目.王爷无须动气,以免伤了身子.此次大战,除雷啸岳外,符斐所带将领均是西凉所属.他见符斐自语,旁边将领依旧端坐直视,无半点奉颜之色,显是军纪肃然之故.心下暗自钦佩.但不免担心起京城的那两位皇子,心想,楚王此仗若获胜,必然威望大增,这秦皇位多半是轮不到两位皇子了.且看他今日出阵,摆出一副皇帝御驾,分明对皇位也亟渴得很. 符斐微笑颔首,道:雷将军说得不错.这梆贼子,天夺其魄,离死不远.孤岂会为他们生怒?依你看,咱们眼下是该强攻抑是逼迫他们出城决战?他脸上笑眯眯,双眼却精光四射地扫向雷啸岳,留意他的一举一动以及神色间的一蹙一攒. 雷啸岳气息沉稳,迳是沉吟片刻,道:回王爷,洛阳城里魔头甚多,若单用普通军士,只恐力有不逮.照末将拙见,惟有请那几位仙长出手,方可一战定乾坤. 符斐大笑,道:好一句一战定乾坤!雷将军此言甚得孤意.此战若胜,天下再无人可阻我大秦一统之势.而皇兄的遗志也能在孤的手上完成.哈哈…… 雷啸岳在马上拱手行礼,道:王爷说得不错,只是那几位仙长,还须王爷亲自去请…… 没等他说完,符斐仰头笑道:不用孤去了.雷将军请看,他们已经来了. 抬头一望,但见风起云涌,虹霞霓万,原是澄蓝天穹,此刻五彩缤纷,氤氲升腾.朵朵祥云中,十数位须眉皆白,僧道打扮的老者,或腾云,或御剑,飙电乘虹,翔飞而至,声势好生惊人.与此同时,数十万西凉秦军高声欢呼,兴奋莫名.眼见本方有仙人助阵,胆气倍增.而洛阳城头上的周兵,却没沮丧.他们在蓝田大战中亲眼看见小石头一刀劈杀百人,在他们眼里,只须王爷回来,时下这十数人还不够他一刀的. 随芬芳檀香扑鼻而入,僧道们笑嘻嘻地降下云头. 其间,崆峒掌门散桑真人老远便道:闻王爷今日攻城,贫道等特来襄助.他与符斐熟矜异常,又是符震的师傅,可谓老相识.何况符斐常年镇守西凉,与崆峒一脉当真是辅牙相倚,河同水密.但今日场面正式,礼数却不能缺了.落下飞剑,急行上前,打一稽首,很是恭敬. 紧跟着,其余僧道也是合什的合什,稽首的稽首,对符斐也极尊敬. 眼见如此阵势,符斐那敢承受,急忙下马,走至众人身前,做扶手礼,微笑道:诸位真人和圣僧客套了,今日能得诸位拔刀相助,孤可为大旱云霓,旱苗得雨,何其幸也!请受孤一拜!说完,当真撩袍欲跪. 众僧道惊愕,忙自散开.这些人里除了两大掌门金蝉和散桑,再及闵一得和崆峒耆宿六壬以外,也惟有华严宗主持法藏,身份稍高.其余的无非是小门小派的潜修者或是炼气士,对于大秦楚王的一拜,毕竟不敢大大咧咧的承受下来. 散桑袍袖轻拂,托符斐起身,肃容道:王爷是未来的九五至尊,贫道等均是红尘界外之人,焉能受此大礼.王爷莫要折煞我等!秦国两位皇子在长安城内私斗,置国家大事予不顾,又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他和金蝉瞧在眼内,心下甚是不满.此时逮着机会,居然以言语试探符斐,看他有没争位之心,若真有,崆峒与峨嵋必然鼎力扶持. 接着,又道:贫道等人今日之举,实乃东周大权已被魔人掌控,若不予以铲除,只怕生灵涂炭,万民遭殃.是以不得不出自下策,以暴制暴. 后面的话,符斐晓得这梆修道者无非是寻个门派互斗的借口.便如世俗间的国与国,即使要打仗,也要写个让人听得舒耳的讨伐檄子.但前面之语,却让他开心不已.情知散桑这是表明态度,示意自己尽管放开手来做. 欣悦之余,他性子沉稳,并没显露面上,只道:暴周无道,征伐天下,欲想魔统大地.孤又何尝不知?只可惜孤才学浅陋,赐墙及肩,始终无能为力.今得诸多贤圣襄助,孤必是踔厉风发,斗志昂扬.而且,诸位请看……他回转身,手指背后大军,又道:我大秦数十万雄师眼见贤圣们的神奇,也是欢忭鼓舞,士气大振.有此雄壮之师,何愁魔气不消,魔道不灭? 一番话既奉承了僧道,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可谓左右得宜. 僧道们有须的捋须,无须的颔首,闻之欣慰,想之欢喜.望着眼前这位未来的秦君,竟是愈看愈欣赏.内心均赞,好一位有道明君,大仁大义,大德大智.天下若能由他掌控,实为万民之福,众生之幸.这些人为一己之见,偏听偏信不说,短短时辰里,已把纷扰天下,芸芸众生悉数卖予了符斐. 在旁的雷啸岳却是暗自蹙眉,心道,昔日皇上在世,对两大门派何其优遇,孰料,如今尸骨未寒,这梆修道人竟已另行物色人选,置皇上骨肉于不顾.这般的现实,不得不令人感叹,所谓不在五行,跳出三界,这样的佛道之语,是否纯属胡扯?念及此,心下又不禁对那两位皇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若非他们胡作非为,自行作孽,单凭秦皇往日的威望,又有谁敢兴风作浪,妄图篡位? 眼看秦军果有诸多修道者助阵,且不但崆峒、峨嵋两派,更有那佛门中人也横插一脚,形势益渐危急.洛阳城头上的天罗无极众人非但没觉居丧,反而士气愈振.然而也担心下属周兵被对方的声势唬住.偷眼望去,只见他们站得笔直,立得挺身,脸上洋溢着无畏生死的淡然.一时均感欣慰. 互视一笑后,神目道:各位,看来今日此仗即便想藏起通臂,也不可能了. 多闻叹道:也惟有如此了.敌方势大,单神君一人,怕是独木难支.我等樗栎庸材,看看能否化腐成奇,枯树开花了. 广智斥道:多闻,怎又说丧气话? 多闻点头,当下不语. 这会,众人愕然发现姜神君面露笑容. 广智诧问:神君因何事发笑? 姜神君道:诸位不知,适才本族族长传音于老夫,说他们已到左近,只待秦军动手,他们便立时偷袭符斐,教他亡于当场.你们说,老夫该不该欢喜? 众人一听,惊喜交集. 胡长老更是大声道:该、该……神君是该笑.哈哈……尚没说完,他自己已忍不住放声大笑.广智嗔道:莫让秦军生了疑心,胡长老留心一些!胡长老一愣,登时闭口.只是脸上喜容未失,心下正觉舒畅,要他禁笑,当真难过得死. 始终未语的涂长老,拍拍他肩膀,道:忍住,忍住了才能胜利! 胡长老惊急,没想他趁机打趣,只得用眼瞪他. 这当口,秦军阵前忽然霞光飞掠,瑞蔼蒸腾.十数位修道人驾云御剑而来.当先领头的是散桑与金蝉二真人.散桑乘剑滞空,袍袖飘舞,胡须飞扬,挥洒若真仙,确不愧为清修道人.离城头约莫百丈左右,他大声道:唤那暴虐无道的仁秀帝出来,贫道有事问他! 众人望望,乐在心头,暗道,还仁秀帝呢?那小子早被囚禁秘处,做了阶下徒.旋即,广智上前,傲然答道:本国皇上乃天下圣尊,岂是一道人寻常可见?散桑掌门真是有些不自量力啊! 这话气人得很,且贬低已极,直闻得正道中人无不涩涩颤抖.散桑勃怒,喝道:魔头休要猖狂,不怕死得尽可站在那里,待贫道刺你一剑. 广智仰天大笑,竟自弯腰捧腹.随义正词严道:尔等本为吞符翕景的清修之士,怎奈好为事端,介入世俗纷争不说,更与那祸国殃民之奸小道弟称兄.想秦周两国本为近邻,通谊世好,被尔等痈患挑拨,竟是肝胆楚越,反目成仇.老夫劝诸位好自为之,还是回山各自清修,继续餐葩饮露,免得落了凡尘,受轮回之苦! 你、你……论口舌犀利,散桑差及远甚,焉是广智对手.刹那气得是口滞舌碍,吞吞吐吐.就像真被广智一言中的,一语成谶. 金蝉眼见不妙,抢上道:人说摩天峰的广智天王,足智多谋,才艺通玄.今看阁下颠唇簸嘴,唇舌鼓弄,多半就是了? 广智一笑,道:不敢、不敢,在下是见了何人便说何样的话.今见得诸位,屐齿之折之余,自然鄙吝复萌,想与诸位好生聊聊.谁想散桑真人多年清修,竟是枉费工夫.被在下数语便驳得哑口无言,令在下实难相信,如此胸襟之辈,岂能执掌一门一派.莫非正道一脉当真惟有昆仑才算鼎天之柱,而你们皆为欺世盗名,摇旗呐喊之徒?他言里故意捧高昆仑,让正道之人心生忌惮,日后昆仑派纵然不助己方阵营,但想与正道中人和好,却也难之已难. 金蝉闻言,也不生恼,反嘿嘿笑道:今日一会,广智之名……唉……叹息一声后,又自把头摇摇,道:实为俭腹高谈之辈.讲话空洞,不着边际,更不懂高下!贫道等来此,乃为谋见仁秀帝一面,你却薄唇轻言,噪聒不休?看来,东周窝藏奸邪,企图魔御天下,那是千真万确的事! 广智淡然道:孰为道,孰为魔,自有后世的董狐之笔撰写.你一小小的峨嵋掌门便妄图决断,实属狂妄自大.且据在下所知,尔等两派与那符斐狼狈为奸,根株结盘,只念本门香火旺盛,却从不顾万民疾苦.如此的道,依在下看来,无非欺人,该当为魔才是.他一番华瞻妙语,字如珠玑,偏又揭皮露骨.听得城上众人哈哈大笑,而正道之人却是面色青赤,耳红气怒. 两边士兵多是不识字的粗陋百姓,这些典故文字自然听不大懂.然而见主将们笑得高兴,当然哄之附笑,跟着欢呼雀跃.数万震北军更是大呼北风,北风……一时间,士气大振,势刚如虹. 散桑在旁,再难忍耐,舌绽春雷,大叱一声,道:休要卖弄口舌,看剑! 二字甫一出口,脚下飞剑顿如长虹,贯射天穹. 瞬时,剑尖前现出三五道火红落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气势骇人地向城头砸去.这一剑为崆峒飞剑绝技,驭雷诀,又名飞云掣电,修到极至,可召三十六天灵霄神雷,端为降妖伏魔之大法.只是散桑堪堪进入天境,功力不逮.眼下引出的不过是最为寻常的黄曾雷,且数量也不多,仅只寥寥数道. 眼看剑势惊人,广智微微色变,双手轻动,连扯带引.施展的正是他的拿手绝学《御帝手》.当日在长安,他凭此技以消代打,一举破了隗斗的惊天神指电闪雷鸣.是而眼下纵是骤遇天雷,也不慌忙.反正有前鉴可见,只须依样葫芦,倍加小心即可.手势刚展,顿时现出一片如稠如糊的云霓状气劲. 看似霞明玉映,美艳异常,但其中所费的心思,却是裁月镂云,倍加思量. 御帝手分八式,均属卸劲御力之式,要挡天雷奔泻,毕竟心旌忐悬,不敢怠忽.是以,这一手乃大牵引和大卸环的合式,即蕴牵引之力,又暗藏卸御之劲.能同时两式合一的也就他的火候能够办到.换之别人,甚至是天罗教历代修习《御帝手》之人,也断没一人可臻这般境界. 但见霞光烁现,一道火红落雷顿时落在澄江如练般的气劲里. 与此同时,多闻在旁一脚点出,速如电芒,迅若疾雷;神目右掌攒刀,青蒙蒙的光华发扬蹈厉,破空裂云.二人相继出手,替广智对抗那飞溅落雷.起初见及散桑猝然出手,姜神君原想出手,但见三人胸有成竹,且那驭雷诀也是不伦不类,殊为可噱,索性袖手旁观. 多闻的混元腿使得飙举电至,待近至落雷,蓦地春风化雨,迸出无数气劲,如丝如缕,犹如情人细语般的温柔,与那颗落雷似正楚雨巫云.然就在火雷淡去戾气,趋向平稳际,腿速倏疾,骤成鹰撮霆击,一腿扫出.落雷反弹,当即电闪雷鸣地回射秦营. 此时,起先一颗落雷,也被广智七旋八转的卸了来劲,跟着顺势反弹回去.不过没向修道人射去,却与多闻一样处置,直接落往秦军阵营.而神目不然,他生性坚硬,不喜转弯.天罗斩更是摩天峰武学中,不多的至阳至刚的绝学之一.他一刀划处,如大将军沙场横刀,反日挥戈,充满勇往直前之势.但闻一声震天轰响,雷惊电绕,那颗天之落雷竟被他硬生生地劈割为齑粉,顿化无形. 三人修武多年,各臻登峰造极之境.此刻一出手,阴阳随心,刚柔互用.对方诚然攻势凌厉,但己方的反击也是雷霆万钧.城头上的万余周兵瞧得如痴如醉,但等落雷反射,万人齐声喝好,亢奋得无以复加. 只见那两颗反弹落雷,迅电流光,急速落地,修道人不及提防,不想散桑的驭雷诀居然教修武人破了彻底.如此一来,秦军无疑倒足大霉.但见平地生雷,火光炸响,雷霆之怒,电绕火飞.凡沾上一点,无不焚尽身躯.霎时,秦军阵脚大乱,纷纷散开.倘若此刻周兵冲出,只怕秦军就此一溃千里也不定.不过这是假定没有修道人在旁念头. 城上天罗无极之人均有此念,纷纷觉得遗憾,心下对那些自以为是的正道之人更感痛恨. 这当口,散桑惊讶得手足无措,丝毫没想及驭雷诀竟教人给破了.幸而期余修道者及时以癸水灭了雷火.秦军伤亡才始止住.数了数,死伤百余人.这样的数字在数十万大军里微不足道,但锐气却已丧尽.秦军原本见得有仙人助阵,士气很是旺盛,孰料,仙人一出手,偏偏伤了自家人,未免打击甚大,对仙人的用处,不由也存了几分疑心,认为这些仙人也不是那么牢靠. 从散桑出手至三大天王反击,其间仅只一瞬.但此刹那,广智三人所展现的神奇武学,令周兵们崇拜不已,一个个雄纠气昂,仿似胜利唾手可得.而修道之人却觉颜面丢尽,竟教三个练武人在自己等人面前反弹回落雷,且伤及许多秦军.这般耻辱,令他们人人气极.个别道者对散桑也是暗自不满. 151章一虚四子 散桑毕竟是一派掌门,愣了片刻,顿即回醒.当下不再多话,索性祭起飞剑,朝广智等人攻去.他适才有些麻痹大意,以为稍露些天雷威力,对方心有悚怯,不定就此投降.但眼下丢尽颜面,身后责怪的目光,自也感觉得到.怨艾之余,忿心大炽.这时飞剑展起,竭尽全力,再无半分留手.一意要将城上一梆魔头立毙当场,方可舒了心中郁懑. 瞧他案剑瞋目,须发贲张,广智等人情知不是对手,急速退身.值此俄顷,姜神君捻指轻弹,嗤嗤破空,指罡摧枯拉朽地撕裂沉闷空温,迳取飞剑必经之途. 双方出手都称得上无坚不摧.只是不知谁更胜上一筹?诸人均很好奇. 眼看大战将起. 忽闻一声道号:无量寿尊!随声音清越传来,散桑的飞剑,骤如遇着无形之墙,竟自凝空不动.紧接着,姜神君的惊天指气也顿化无形.同时,一位仙风飘逸的青袍老道伫立城头,左手拂尘,右手掐诀,面含淡笑道:散桑掌门为何动了无名之火?说话间,噗噗数响,老道身边再多四人,高矮瘦肥,威谑笑怒,四人四般样,然又均是一样的白发皑皑,其中便有惊霓子和阙邪子,二人分峙左右. 散桑出手无功,定睛错愕,不想来者居然是昆仑掌门青虚真人,更且阻了自己的飞剑,尤其还带了昆仑五子中的四子.这势态分明是帮定了东周.心知奈何不了对方,旋下引剑回身,沉声道:前辈此来,莫非又想襄助那些魔道贼子?自见了青虚,正道众人颇为骚乱,显然没念及昆仑派会公然与正道扯破颜面. 青虚微微一笑,犹如和风煦面,随即朝众多修道者打了一稽首,说道:诸位道友,贫道青虚这厢有礼了! 修道人忙不迭地还礼,均道:不敢当.此趟来者多是各门各派中潜修多年的长老耆宿,有的更已年岁过百.譬如那闵一得更是功参造化,身臻天人.只不过这多人里多半出身阐玄二教,门规森严.面对当今阐教教主,昆仑掌门的一礼,着实诚惶诚恐. 寒暄甫毕,青虚又道:骖风驷霞原是我等修道人应享的逍遥岁月.今见诸位道友莫名插入世俗纷争,贫道甚觉困惑.是以来此劝戒诸位息手罢斗,还望诸位道友予贫道些面子,就此散了吧! 那些修道人面面相觑,不晓该如何回应.散了吧,心中不愿;若是不散,又担心惹恼了青虚,未免大不划算. 散桑忽然怒哼,嗔道:说什么废话?那仁秀帝勾结魔道,私蓄魔人,犯下滔天大罪.为芸芸众生,我等自当铲魔锄奸,岂可独善其身,而让魔高一尺?青虚真人,贫道敬你是前辈,而且,我等同为三教,素来清莲白藕不分彼此,是以始终忍耐.然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相助魔人,莫非真人心向魔道,才这么百般阻扰我等铲除奸恶?他见本门长老有些意动,深怕被青虚说散了,当下怒颜相向,不再顾忌两派间的千年情谊, 阿弥陀佛!一位着月白色缁袍的白胡僧人,浮云而来.落后散桑约迟许,止住云头,一手执精光闪闪的镏金禅杖,另一手单掌合什道:青虚掌门原是咱们正道中的巨擘,如今怎去襄助魔道?贫僧着实费解!望青虚掌门能给大伙一个合理解释!僧人是五台华严宗主持法藏,在修道界名声极响. 没等青虚说话,散桑又道:有什么好解释的?昆仑有位弟子入了天罗魔教,又成了魔教教主.既然位高权重,他们昆仑又不舍放弃,自然帮着助纣为虐,兴风作浪. 哈哈……听他胡编乱造,大有一叶障目之势,青虚不禁失笑,当下也不忙向法藏说话,迳道:散桑掌门说出此言,不嫌有失公允?当日在汴梁英雄馆,贫道便与你和金蝉掌门解释过此事.散桑掌门何以直至时下,仍旧在那碎口嚼舌,污我昆仑清誉?他说得淡然,然容颜正肃,自有一股凛然刚威之气. 散桑气势一滞,强嘴道:你们要清誉,那好办.只须回戈一击,除了城头上的那些魔崽子,贫道与诸位道友自然视昆仑为我正道之顶梁.如若不然,我等便认为昆仑已陷沦魔道,到时,休怪我等不客气. 青虚再次大笑,道:散桑掌们自视甚高啊!凭尔崆峒便想灭了昆仑?当真是赖吹大气,不自量力.被散桑再三撩拨,任他清修百年,也不禁嗔愠暗生,忍不住出言讥刺. 散桑闻言大窘,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青虚此语确实直中要害.若非今日己方人众,有恃无恐,又有佛门中人站在自己一边.怕是见了青虚,自己便退了,那有恁多心思继续纠缠. 瞧场面尴尬,金蝉上前笑道:青虚前辈,散桑道友的意思是不想咱们三大武脉为了区区魔道,以致生出嫌怨.只是说得急切了些,请前辈莫要怪罪才是.这话说得很是讲究,既打击了散桑,说他枉为一派掌门,却口不择言;又暗自讨好了青虚;最紧要的,显示了他的清雅高迈、不卑不亢. 青虚朝他瞥瞥眼,笑道:不会,贫道岂会为了小小争执,而伤了你我三大武脉的和气.但无论如何,贫道初衷不改,还是希望诸位道友能放下世俗纷争,远离红尘杀戮,各自回山养心修道得好. 那法藏见三个道士自顾说话,竟不理他,未免无趣至极.在旁答起茬来: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放下世俗纷争,远离红尘杀戮,固然是好!但让天下魔道猖獗,奸气横流,却大违我佛之法.青虚掌门的好意,老衲殊难接受.说罢,回头望望,又道:想必老衲身后那多道友也决计不会接受掌门的劝解. 青虚笑道:大师说得虽好,但所谓的左道旁门昔日又何尝不与咱们源出一脉?若他们当真恣意妄为,为祸天下,自当罪不容诛,可而今,东周政权康宁,百姓安居乐业,那里又看得出魔道猖獗?大师莫要危言耸听为好! 法藏不甘被责,续道:人说孳蔓难图,时下倘若趑趄不前,放纵姑息,一旦他们成势,岂非除之愈艰? 青虚道:大师所说,目下皆是子虚乌有的事.一叶障目又岂能作为真凭?贵教如来佛祖想必也不会让大师就赖莫须有的罪名,便制人于罪罢? 法藏愕然,没想他七扯八扯的居然扯到佛祖头上,更没想到一代昆仑掌门口舌如是犀利,几乎是口绽莲花.正踯躅难言际,散桑陡然大喝:胡说八道,简直胡说八道!青虚,你诪张为幻,执意为魔人说话,到底出于何因? 青虚看着他,静默片刻,语重心长地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一众修道人尽皆怔愕.须知,当年截教事败,早被太上道德革除出教,所谓三清道祖,只是寻常道士的说法.这些修道人日修夜炼,通天达意,与天上仙人也时有知会,虽非悉数知晓灵宝天尊被锢的秘事,但有二三人也是明了于心.只是此事实在太过禁忌,从没人敢宣示于口.殊不知,今日青虚偏偏说出此语,未免胆大包天. 面面相觑余,金蝉朗声道:青虚前辈讲话实在荒谬,咱们三大武脉又岂会和魔道同根生?唉……看来,前辈确实已被魔人引诱,失了原先的清明. 散桑再次插上,望着青虚,道:你说东周国足民裕,焉不闻鱼馁肉败,饫甘餍肥.周民在此侈糜生活,早晚迷了本性.我等此趟助秦灭周,实为了解民于倒悬.他自说话起,便一直被青虚窒闷,此刻终于寻个大好借口,说出之后,不禁轩轩自乐,颇为得意. 青虚听得忍俊不禁,正待开口. 城上姜神君蓦地哈哈大笑,拍了城垛一掌,须发贲张地喝道:国家富裕,百姓安乐,倒成了鱼馁肉败;莫不成玄酒瓠脯,贫困度日却是尔等的宗旨?自古三皇五帝那个不想让万民安居乐业,偏偏尔等玄门之人,居然反其道而行?当真不可思议…… 那边修道人初闻散桑之语,原也欣然,觉得此语攧扑不破,确乃真知灼见.但听得姜神君反驳,一时错愕,往深里想,散桑那话果然谬之又谬,令人捧腹. 这时,姜神君仍在说着:本君劝你们回去澡身浴德,好生想想,莫要在这丢人现眼,惹人发噱. 话音甫落,广智捋须笑道:神君说得对极,一番话振聋发聩,让我等茅塞顿开.原来所谓正道,便是想让百姓回归原始,让他们受苦受难啊?哈哈…… 二人这般搭配,言辞平淡,其意却殊为尖刻,挖苦甚深.直闻得场上修道人无不面红耳赤.洛阳城上倒是欢笑一片,乐不仰止. 奚方走至城前,朗声道:济世安邦原是我道中人的心愿,保盈持泰更是责有攸归.故此.在下始终朝乾夕惕,如履薄冰,一心一意为吾皇出谋划策,为万民之乐业劳辛劳力.如今,眼见我大周百姓人人富康,贵方之人居然要百姓重温贫苦,真真怪煞. 便在这时,闵一得在旁等得好生不耐,大声道:好了,好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薰莸不同器,何必再哓哓不休?不妨手底下见真章,倒是来得明白!话罢,对着青虚道:你的两个徒弟助纣为虐,前些日帮那魔头,诛戕了我的小师弟.今日,你要给个说法,是包庇呢?抑是大义灭亲,把他们交出来? 青虚早就留意到他,此刻见其终于忍受不住场面琐语,打了一稽首,道:原是闵道友.怎么?你的师弟是贫道两个弟子亲手杀的么? 闵一得语滞,想了片刻,摇摇头,道:不是! 青虚笑道:既然不是,何以又要贫道的弟子受罚?这算那门子道理? 瞧着说不过青虚,闵一得怒吼一声,道:我不管,反正当日你的两个弟子均在场,若不尝我师弟的命,我便亲自取他们的性命! 眼看这帮所谓正道简直不可理喻,青虚冷声道:你这话真真放肆!你师弟死了,囿于贫道的弟子在场,是而要他们偿命!那么你自己在场,又如何算法? 闵一得少行世道,百多岁皆在山里度过,论言辞实非青虚的敌手.当下被其挤迫得哑口无言.虽然心中明白怎么回事,但要宣之于口,委实拙言夯词.只见他抓耳挠腮,狠狠扯了几把发髻,嗔目怒颜道:你们堂堂昆仑难道杀了人还想耍赖?说着,十指一扣,十股犀利无匹的剑气居然磅礴而出,直向昆仑众人射去. 青虚知道闵一得的功力不在自己之下,自不敢怠忽,迅即也是凝气成剑,以同样的剑形气罡撞将过去. 砰砰十数响,二人之间顿时罡气直爆,骤响连天,气势好不惊人.有些罡气气流即便落在地上,依旧威力骇人,犹如适才的火雷,炸裂土地,乱石飞溅.幸而秦军刚刚吃过大亏,此刻已有防备,倒未曾有人受伤.但符斐见二人初一交手,便这般威势,心下着实悚怯.连忙又命大军向后退数里,以免折兵损将,再伤锐气. 闵一得没沾到便宜,反而哈哈大笑,道:人说昆仑所学精甲天下,可惜我始终未曾领教.今日一见,不过如此!一击之下诚没沾到便宜,却也没怎吃亏,心下顿时有了小觑之心.寻思,此人与我同辈,修道年岁也相仿,此刻我元气未复之下,也能与他交个平手,若在往日,岂非绰绰有余?他心思单纯,有了此念,忍不住宣之于口. 青虚微笑道:精甲不精甲,再试试不就知道了?话落,右手并指,先在眉心一点,随后向前一划.瞧手法简陋至极,但手指间引出的罡气,却是呼啸破空,转眼即到. 闵一得双手一封,竟自落空,没想那道剑罡犹如灵蛇,在离自己手掌尺许范畴,突然拐一急弯,从侧射来.手忙脚乱间,翻身卧倒,泥丸宫内迅即弹出一道青蒙光华.与那剑罡硬碰硬地撞在一起.紧接着,却听他哎呀一声,身子弹起,居然朝地跌落. 众人大惊,不想一代峨嵋高手竟挡不住青虚一招?金蝉尤为着急,刚想遁身过去,接住闵一得.只见他在空中用一个练武人极为寻常的鲤鱼打挺式,再次翻身腾起.与此同时,一道青蒙光华托住他身子,冉冉升起. 闵一得躲了跌地疼痛,心下颇感欣慰.当日他以天剑诛神戕灭小石头四人时,惨遭巨手嬉弄,以致由空跌落,几乎摔了老命.孰料今日又差点重蹈覆辙.暗自侥幸下,乘弧光再次漂浮至青虚跟前,道:好功夫,好剑法,昆仑武道果然不凡.不过,你也别高兴,若不是我修炼了五十多年的天剑被怪物所毁,今日谁胜谁负,那还难说!他此刻终于晓得青虚先前一手实乃有所保留,钦佩下,态度比刚才恭敬很多. 他的心思,熟谙世故的青虚自然瞧得出来,同时,对他的直爽脾性也暗暗欢喜.淡然道:闵道友说得不错.峨嵋派的武学和的道法,贫道向来佩服得很.从没小觑之心.今日与道友一战,委实胜得侥幸. 他这话倒非虚言,要知道,青虚虽然道力精深,世上堪与颉颃者寥寥无几,但闵一得却是其中之一.说来也是幸运,当日小石头赠送的上品仙丹,青虚原想留待飞升再服.但回到昆仑后,一时忍不住,想试试仙丹究竟有蕴涵多少能量,是而吞丹修炼.如此,冲破了他多年滞窒,境界再升一层.而闵一得却是殊为倒霉,非但苦修多年的天剑被毁,上次跌落又颇伤筋骨,这么一上一下,青虚居然轻巧获胜.伊始,他也觉奇怪,即便自己功力增长,境界提升,但依闵一得的功力,也决不是这么好对付的?但在听完闵一得一番自我解嘲的解释后,不免暗叹庆幸. 正道之人眼见青虚技绝艺高,一招之下,挫败闵一得,人人心虚悚怯,不明白昆仑道法何以远超同侪?他们中以散桑和金蝉为首,二人功力虽不比门中耆宿,但身份尊崇,贵为掌门. 这当口,二人深为震惊,一时竟然无语.以致正道之人跟着无人出声.教秦军看来,只道己方仙人被周营的仙人给唬傻了.再加上先前三大天王反弹落雷,此刻又有青虚小胜半招.秦军士气一下跌到谷地.反之,洛阳城头却是欢声雀跃,犹如过节一般. 眼看峨嵋耆宿吃瘪,散桑吃惊之后,反觉一丝欣然,拿眼朝后侧睨,示意本门耆宿出面. 善觉不争空,忘尘见道功. 一悠扬苍远的诵诗声突然响起,跟着一位长发披肩,身着乾坤八卦袍,外表极其邋遢的道士瞬移至青虚身边. 紧接着又有人唱道:大悟不争空,至明万事容.话音落下,又一长发道士倏现.随后,便是此起彼落的吟诗声:得道不争空,混尘众垢容. 坚志不争空,真明万慧通. 世外不争空,身青如万松. 无争道性强,保命浊情忘;永免轮回苦,真归蓬岛乡. 加前面二人,又来四人.最后一人吟了两句诗,算是结尾.看模样,六人均是一般的长发道装,面容古朴,但也同样的邋遢.腰间各系一条丝绦,分紫、红、黄、蓝、绿、黑六种颜色.与旁人腾云御剑不同,他们踩踏五色斑斓的流光而至,每个人在如羊脂玉润滑光泽的映衬下,即便外相落拓,不类常人,竟也有股子道气仙风.六人显然来意不善,诗句吟完,已成半包之势围住昆仑诸人. 惊霓子四人稍感紧张,瞥眼看师傅,却发现依旧一派从容闲定,心旌即稳.其时,见及六人出阵,青虚再难保持淡然,只是他道行高深,常人难以察觉而已.只见他冷笑一声,遂沉声道:看来,今日崆峒派是想和昆仑彻底翻颜了?连你们六尊都请了出来! 这六人是崆峒派硕果仅存的长老,属于散桑的祖字辈,严格说,比青虚尤高半辈.他们原是崆峒杂役出身,之后,得崆峒高手青睐,方列入门墙.是故,六人的名字很怪异,按六壬排列.为壬子、壬寅、壬辰、壬午、壬申、壬戌.而且他们的修炼方式不同正宗出身崆峒门墙的高手,六人自练道便是从炼气始,至今从未练过一日武学.是故,崆峒六壬就是如今世上为数罕有的炼气士. 炼气士与修道者不同.炼气者虽也探究道藏,时而也钻研道德丹学,但更多的与天地勾通,顺衍自然之变,把自己的元气和思想融于天地,成为天地的仆役,然后借助大自然的力量克敌制胜.这与颖悟大道有些相同,但最终的成就却是差之天壤.炼气士的究极成果,至多就是升天为仙奴;颖悟大道者却能成为天界一方霸主. 修道者,则是逆天.他们相信的是顺则生人生物,逆则成仙成佛,用法虽用自然法,窃机却窃造化机.天地之气在于修道者眼里是盗用,心旌无为,则可杳杳冥冥,随意取用天地.气有涯垠,惟有廓然无碍,方能胸藏芥纳,脚登神通.最终阴阳胎生,年积万岁,隐形入微,无复色欲,那才是与道同真,常湛极乐. 他们活了五百多岁,与其一辈的修道者不是解脱为散仙,便已直入天界,照他们如今的修炼境界,其实也可羽化飞升.无奈崆峒一脉,门规森严,讲究世俗出身.出身好者,可以一心修炼,直登仙境.六人出身卑微,能蒙以传授炼气术,延年益寿,便属百世积德,那里还有福分妄图位列天仙?也囿此因,六人有个艰巨任务,便是为崆峒问道宫护法六个甲子.当满了年数,才可脱身升天,否则,必遭天谴. 152章崆峒六壬 听得青虚问话,六人中一位生得最为高大者,嗡声嗡气道:不敢,只是贵派若强要襄助魔人,贫道等六位师兄弟也决计不会袖手.嘿嘿……今日咱们崆峒六壬便要向昆仑派领教,领教了!他嘴上说不敢,又说什么领教,然而神态倨傲,脸上全然是一副兴师问罪,笃定拿下青虚的势态. 青虚道:看六位的阵势,想必已是练成了六壬遁光阵.呵呵……不错,不错……辛劳枯熬了六个甲子,屈指算,这甲子便是诸位的解劫之期.只是贫道费解,明明羽化已近,诸位竟而大冒忌讳地介入俗世刀兵.贫道左思右想,均觉诸位此举实属不智!莫非诸位随口吟来的无争之诗,却是骗骗人的? 那六壬之首的壬子真人嘿嘿冷笑道:智不智,骗不骗,无庸你来罗嗦.念在当年贫道等六兄弟,与你也算有过一面之缘.咱们不以为甚,只须你说句话,讲明昆仑一脉今日置身事外,不助魔道.尔等师徒五人自可离去.他们练得尽管是旁末歧学,但年岁愈大,修炼愈深.此刻,即便面对三教之首的昆仑掌门也是无畏无惧,反而气势凌人. 昆仑四子闻着气愤.阙邪子想说话,却被在旁的二师兄悬翦子扯了下袖袍,随即以眼示意,师傅在侧要你嚷嚷什么?阙邪子醒悟,讪讪一笑.他为人乖僻,但对师门尤其爱护,特别对青虚更是尊重异常.实在是崆峒六壬神色桀骜,讲话气人,言辞间太过轻觑昆仑.若非如此,他决计不会贸然插嘴. 青虚实质听得也生恼,然而崆峒六壬毕竟是前辈高人,别说炼气五百年,即便练武练了这多年头,也早成了武圣.何况,六人又是同出同进,更摆出崆峒秘阵六壬遁光阵.这阵法闻说当年广成子传授过天帝轩辕,而轩辕帝也曾凭此阵操练士兵,一举击溃蚩尤的夏族大军.此刻,虽仅有六人,但眼前任一人均有着开山劈石的控御元气的大能力.再经阵法的聚合,其力量当可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不过忌惮归忌惮,他也非怕事之人,否则焉有资格执掌昆仑一脉.却见他神色端肃,正声道:贫道适才便已言明过立场,此刻那是不会再改了!道友们既然非要试试本门道学,贫道自也舍命相陪.这话说得煞是豪气,言辞平实却又决绝,教人不得不为之心折. 这当口,姜神君忽在城头朗声道:青虚掌门是为咱们的公道而来,岂可让他孤身对敌.本君不才,也想领教下崆峒绝学!说着,凌空蹈虚,就这么施施然地漂浮至青虚身边. 那六壬之首的壬子真人再次嘿嘿冷笑,道:没想到昆仑派还真是和魔道勾结!现下,堂堂一派掌门居然和无极岛的魔人联手对付正道?当真可悲可叹!瞧见姜神君出阵,闵一得在老远高声喊道:兀那老儿,便是你黑心黑手,毒辣气人.若非是你,我那小师弟岂会冤死?你给我纳命来.之前因掌门在场,他一直压抑寻仇的冲动,此刻陡见姜神君自动跳出,那里还忍受得住? 那个怕你不成?姜神君嗤鼻冷哼.心下却想,若你天剑没毁,元气没伤.本君或许忌你三分,此刻,至多当你是只落水狗打了便是. 感觉到敌方的轻蔑,闵一得盛怒无比.他天剑被毁,飞剑仍在.泥丸宫内再次射出一道青蒙光华,绕空半匝,落于手中,随即凝成剑形.当下也不罗嗦,索性挥剑便上.飞行中,整个人跟着衍化虚形,宛若锥状气体,周边色彩斑斓,火焰燃烧.峨嵋的纯阳玄功原就是至刚至阳的心法,故此,峨嵋派人要么不出手,否则,必是火气燎人,阳势冲天.实谓修道门中一等一的降妖功诀. 姜神君肃颜正色,双手拳握,屈指连弹.一道道雷电属性的气罡,就如滚动的小糖丸,顽皮至极地冲跃而出. 瞬间,就被巨大而炽热的剑气撕裂.但细小的糖丸状雷电委实多不胜数,前赴后继,一粒连着一粒.堪堪熔化一拨,后一拨又到.惊天神指原就胜在使用随意,手腕咫尺皆可运击,若论灵活多幻,当世无出其右.姜神君虽未曾得第九指——破天,但凭前八指的造诣,却足以挤身世间顶尖高手之列. 空中光影弥漫,激响连声.惟见一团团蘑菇状的光华在空中相撞、爆散;再相撞,再爆散.宛若无数的落英交织出无比美妙的图画,又如狂暴的群兽互相撕咬咀噬,既美丽又骇怖,如此景象,当可令人终生难忘.这般前赴后继的硬冲硬撞,效果极好,却见闵一得的剑气光华居然黯淡不少. 巨大的声响,让两方军士捂住双耳,站立不稳. 符斐见及二人比武实在骇人不过,当下再次传令,命三军继续后退三里.但此刻响声震天,人心惶惶,这军令居然传递不下去. 这当口,闵一得剑招倏变.他见姜神君指劲灵活,不可捉摸.当下以诡幻对诡幻.但见剑气纵横,数万道拖着流星尾巴的火红色剑气,灿若繁星,宛若缤纷雨落砸将过去. 姜神君大吼一声:来得好!十指诡异地颤动,随指尖轻轻弹震,空气跟着波荡,一圈一圈振波如平静的水面骤遇石子砸入,散起无数涟漪.与此同时,众人耳边响起诡谲的声响频率,嗡嗡的直似聋了.修道人稍好些,他们尚有法力护身;修炼内家武学的勉强也能抵挡.然而那数十万的两方大军无疑倒足了大霉.好些的颤栗瘫软,抗力差者,则在地上滚翻,状甚痛苦. 惊天神指原是姜氏得自神农氏的绝技,当日姜氏先祖炎帝迫于兄弟情谊,参与了绞杀神农氏的埋伏役,尽管未怎出力,但也得了一尊紫铜神像.神像上除了一副换斗移星图外,便是惊天神指的前八指指诀,风雨雷电,云雾霜雪.那隗斗仅得前四诀风雨雷电,便已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武学大宗师.而姜神君不仅足得八诀,在指法上更是侵淫百年,实臻由武入道之境. 此刻所展,正是霜雪二诀.又听他沉声而唤:冰封天下,霜冻盈万!这八字汇成的音浪,在嗡嗡的空间噪音里依旧清晰地传入众人耳际.这时节,他十指震荡愈显频速.无形的空气,竟而荡起肉眼能见的涟漪,随即凝成薄薄的六角状细冰,一片片交相迭合,缓缓向闵一得推拢. 乍眼望去,便像万千只冰雕蚂蚁,纷纷寻找回家的归途. 冰是先天气凝结,雪片乃大能力组成,普通的凡火休想融化得了.尤其那薄薄的碎冰,看似无数,却非独立,无形里有种冥冥在暗自调节. 攻守退让无不有节有理,契合兵家要道. 随离闵一得愈近,那些六角状的细冰,渐渐凝合,最后成了头颅大小的巨厚六角.一块一块地迭成一件类似龟铠的透明攻击墙.凛凛寒气,煌煌威严,如此神异地进攻,除了在场的修道人外,余人无不瞠目结舌.霎那间,数十万人的战场上,居然变得出奇的宁静. 瞧到这里,场外正道之人都为闵一得担忧. 反之,闵一得竟是呵呵大笑,面对无数流冰袭来,镇定自若地道:闻说惊天神指是上古绝学,但始终缘悭一见,今日望之,果非凡响.不错,不错……他说话时,周身始终有火红色的潜流,熊熊燃烧,恍若祝融再世.峨嵋道法注重阳刚,取太阳之火修炼肉身,锻冶元神.即便寒气凛人,冰冻彻骨,他也自无畏无惧,成竹在胸. 大伙看得目不暇接际,六壬之首的壬子真人忽对青虚道:既然已经开打,咱们也无须歇着,不妨也开始罢!话落,六人转动,急速地围住昆仑诸人.他们活得够长,炼气也深,但几百年的隐修,说来着实无趣.若非此趟散桑以掌门太极令调他们下山,这些人就只能呆在崆峒山问道宫,不能下山半步.即便一瞬万里那又如何,门规便是门规,切不能违拗半点.此刻的两国战场,对于他们来说,谈不上想帮谁,只是望着人多,倒是热闹异常.尤其时下又能和昆仑掌门切磋道法,倘在山上,那是根本不敢想的事. 青虚笑道:六尊是等不及了.好,你们非要丢这人,贫道也不理让了!说罢,趁六壬遁光阵刚展,还未完全弥合,他双臂一伸,卷起在旁的四位弟子,旋即轻轻一抖,顿被他由空挥出阵外. 四人在空中大惊,齐声大呼:师傅……尽管晓得师傅玄功通神,已近仙位.但眼前六人也是活了几百岁的老怪物,何况崆峒炼气术数千年来向与昆仑齐名.师傅道法再高,万一有甚疏虞,岂不追悔莫及?患得患失下,四人固然被青虚扔出阵外,心中却是老大不愿.均想,师傅一人应付大敌,而咱们这些也至少修炼了数十年的家伙,居然帮不得半点忙,未免不孝至极. 是故,四人堪堪落在城头,迅即再往阵内冲去. 但六壬遁光阵何等厉害,它源出华夏两大上古奇书《河图》和《洛书》,以九数布列,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与先天八卦,既不分彼此,又成反比.虽内蕴五行水、火、木、金、土,但八卦以火为首,六壬却以水为始.施展开来,坎一乾六,壬案乾宫,既蕴壬阳水,又含癸阴水. 当真是生生不息,绵绵不绝. 崆峒创派祖师广成子认为水再无漏,但总有疏密.而光则不然,一旦漫天彻地,天下之大无不普照.六壬遁光阵便是照此原理,既蕴水之特性,又包罗光的密炽.眼下,阵法已展,方圆数丈内顿成另一空间.别说他们目下的功力,纵然天仙下界也不定能及时破光而入. 四人各施绝技,在阵外强冲硬撞,直撞得鼻青脸肿,却始终不得其入,最后无奈退回. 回到城头,惊霓子道:诸位师兄师弟,师傅与人拼斗,咱们却在旁看着,扪心何安啊?他此刻神色正严,语气端肃,迥非往日嘻嘻哈哈,狂放不羁的模样.阙邪子把头一昂,道:与其看着发急,不如寻几个人斗上一斗?惊霓子道:四师弟此言正合我心,就这般说定了. 二人刚想跃出,找人挑战.五子中的老二悬翦子,急忙阻止他们,说道:二位师弟,师傅之斗凶险万分,咱们得在旁掠阵,岂可轻离?悬翦子生性稳实谨慎,不同他们二人一个狂放,一个乖僻.此番话讲来,确实甚有道理. 老五真刚子大声道:二师兄,这劳什子的鬼阵,咱们又冲不进去.在旁望着,顶不得什么用.三师兄和四师兄说得有理,由得胡乱担心,毋宁找人斗斗,倒是来得爽气.他的脾气与名字一般直爽刚硬,旁人与他说话,切记不能转弯抹角,否则,他决计弄不明白.这当口,悬翦子要他掠阵,如何捱受得住? 悬翦子蹙紧眉头,道:三位师弟,你们均已由武入道,怎么还这般喜爱打斗? 惊霓子嘿嘿笑道:二师兄,不是咱们喜欢打斗,是他们这梆家伙饶不过咱们.你没看师傅与其好言好语,到最后,依旧免不了一场恶斗?世上的事不是你忍让,便可相安无事的.有时候,需要用拳头来说话.你拳头硬了,别人悚你三分,若你拳头不行,别人铁定骑在你头上.这些事,日后你问问咱们的小师弟,他便深有体会. 悬翦子叹息一声,知道说不过这位三师弟.无奈道:你们想寻人打斗,自可随便.我却要在旁为师傅掠阵. 惊霓子道:好,那便有劳二师兄了!他晓得自己等人的功力,至多和金蝉或散桑颉颃,若想对付那些老而不死的长老耆宿,必是万万不行.心下稍一盘算,下了城头,迳向两派掌门行去.师兄弟三人均是喜欢打架的主,来到近前,气势汹汹.惊霓子排行最大,自由他来说话:金蝉子,上次你打伤我小师弟.今儿个,咱们就把这帐好生算算. 金蝉诧异他们既已和崆峒交恶,怎的还来挑衅本门?一时有些费解,便道:贵派小师弟身属魔道,贫道打伤他,何罪之有? 惊霓子道:我管你何罪不何罪?打伤本门师弟,便是对我昆仑挑衅.来来,出招罢……说着,双拳一捋,挥手就上. 金蝉猝不及防,压根没想他会突然出手.怒道:惊霓子,你真真放肆得很.贫道好坏也是一派掌门,你竟说动手便动手?青虚前辈就是这样教导你们的么?说话间,已被惊霓子攻了十数拳.左支右挡,缘于变生肘腋,显得好不狼狈. 惊霓子嘿嘿怪笑道:打架便是打架,那有这多话好说?话落,拳招不停,迅捷如电,一连攻了数十拳.他的三十三天拳本是昆仑秘传,自服了仙丹,功力大增.此刻使来,与当日在汴梁,又是另一番境界. 金蝉被他攻得仓猝,一时无暇还手,居然节节后退.一直退了十余步,以峨嵋派的坎离合卦步止了退势,随即用右掌硬生生的与惊霓子拼了一记.趁此空暇,背后纯阳剑猛然升起,舞起一道火焰剑芒,唰唰地如狂风暴雨,向惊霓子劈去. 教人攻得毫无还手之机,金蝉记忆里除当年学师以外,委实再无.此刻,好不易驳回先手,自然不遗余力.从爆剑术到烈阳诀,再至流星诀.一路使来,行云流水,剑式轻灵,力道浑沉,每招每式均制惊霓子必救之处.他心中郁积愤懑,这下打起来,那还不惊天动地.二人由地打到天,又由天打到地.你一剑来,我一拳,攻是攻得不亦乐乎,守也守得兴高采烈.一番平分秋色的恶斗,让二人打得酣畅淋漓,心下皆唤过瘾至极. 二人恶斗,另一边的阙邪子和真刚子也没歇着.阙邪子找上崆峒散桑,他见师傅被崆峒六壬围住,自己又冲不进去.满腔怨气顿时悉数发在散桑身上.寻思,若非你掌门下令,那身为护法的六壬岂会围攻师傅?大道归元掌一招连一招,一式连一式,使得是绵绵不绝,浑若天成.散桑起初想以飞剑伺隙乘入,却未料,数十招下来,竟不得半招罅漏.原该是攻击的飞剑,却派上了防御之用.令他思起,便觉郁闷. 眼看两位师兄均寻着对手,真刚子焦急不已.瞥眼瞧着华严宗主持法藏还未及退下.便道:大和尚,贫道与你斗斗? 法藏合什,道:阿弥陀佛,老衲此来原为降妖除魔.岂可与道友厮杀?望道友能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真刚子道:说什么胡话着呢?咱们打了便是!说着,也与惊霓子一般一拳轰了出去. 法藏无奈,只得还手.心里却想,这昆仑派出来的人怎么都这样喜欢打架?难道,这便是他们业已入魔的迹象?思索间,往真刚子脸上瞅瞅,只见他神威凛凛,怒相毕露,虽然瞧着骇人,但若想寻那一丝半丝的狰狞暴戾之色,却无半点.百思不得其解下,突有一硕大拳头朝肩头击来.当下唬得不轻,连忙侧身避过.他功力本就胜之不多,三心二意的胡思乱想,焉有不吃亏的道理.受了惊吓,法藏再不敢心猿意马.凝神聚气,倍加小心,以华严宗的至高拳术大光明拳与真刚子斗在一起. 大光明拳是佛门数一数二的护法神拳,同样也是佛门中极为上乘的一门拳术.拳招大开大阖,充满大无畏的气概.但拳劲多变,诡诈难料.佛门经义上的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便是这门拳道的深刻写照.光明拳初习者,一拳击出,劲道变化有三百六十之多;熟练者可达三千六百;若修至大成,三万六千的细小劲道以及奇异莫测的神鬼变幻,令敌手头疼不已. 拳经上虽这么说,但华严宗有史以来,从无人一拳可达三百六十多的变幻劲道.至于那些圆寂的高僧,或已成了金身罗汉的西天去者,能否可以,这一点同样是华严宗历代武僧心中的疑惑.只因那些高僧坐化之前,无一不是终日枯坐.要他们起身耍刀弄枪那是想也不用想的事. 真刚子目下所施的与惊霓子相若,同样是昆仑阐教中的上乘拳术,三十三天拳. 昆仑门规是五子轮流行走天下,以五年为一期.真刚子自上次回山,屈指算来已有十数年头.要再轮到,一要等惊霓子的五年期满,二要待阙邪子过后,方可轮派到他.山中岁月,每日不是修道炼性,便是枯滞无聊的谈道论经.对于暴躁的真刚子来说,这样的日子着实难受. 此刻能与华严宗主持法藏比拳,不知多么兴奋.每拳击出均是力道沉浑,与道家讲究的脱然高蹈,不染一尘迥然不同.实实虚虚,正正奇奇;时而偏师突袭,时而直掏黄龙;大有宁输数招,不失一先的大无畏气概.这便是他最为拿手的三十三天无色天界怒拳八式. 而法藏原本就勉为其难,私底下并不想与昆仑为敌;遇到这么一个打架疯子,全赖大光明拳的神妙,每在窘迫之际,总有生机. 两者,一为佛门心灯,照耀苦海;一为道门清净,无为逍遥. 俄顷间,斗得是旗鼓相当,难分高下. 这当口,数十万人均被城头前的几对厮杀所吸引,根本没留意到天际上空无由地飘来两朵厚实的巨云.云上站着的正是小石头与冲虚子二人.他们告别华山诸人,便一路腾云驾雾,不多会已至洛阳城头上空.朝下俯瞰,只见数十万秦军密密麻麻,布在城前,分明一副攻城的态势,当下是忧喜交集.忧得是秦军众多,即便此役胜了,自伤八千之余,己方大军必也损失极多;喜的是赶得还算及时,没成收尸者. 153章杏黄旗展 冲虚眼利,眺望余裕,即道:哎呀!没想二师兄也来了.哦?还有惊霓,阙邪,真刚……那边是悬翦.哈哈……本门的三虚五子,今日一下居然到了六人.当真是从未有过的盛事!须臾,又道:和二师兄斗在一起的不是崆峒六壬么?这六个老家伙怎么也出世了?还有惊霓和阙邪的对手,不是金蝉和散桑么?怎地他们两派合在一起打我昆仑一门啊? 他一连串的疑问,小石头那里有暇回应.冲虚又道:小子,你去救你那几位师兄,我去救我的师兄.说着,人影一闪,便已冲了下去. 小石头摇摇首,暗道,自己这位师叔还真是急性子.当下唤出烜煚神甲,先做好防御之备,随后再往惊霓子那方落去.自被金蝉偷袭所伤,他对本身安危便看得极重.再有昊天宝镜里的一番历险,更晓得烜煚神甲之固,即便是大神蚀阴的的咆哮巨雷,也无法可施.此刻,自然倚为干城. 昆仑五子里,他与惊霓子最为熟矜,是故首先救援的也是他.何况由于浮舟子的缘故,他对金蝉没甚好感,总认为他们多半是一丘之貉.谁也好不过谁. 此刻,金蝉与惊霓子倏飞倏跃,你来我往,斗得真急.突然,一道浑沛而不可挡的刀罡直向金蝉冲去.金蝉大骇,刀罡未临,那股盖世无双的霸气便已让他心旌悚悬,情知不能力敌.急忙回身即走,孰料刀罡迅捷,眨眼便已临头.仓猝间,纯阳剑横挡. 只见无形刀罡袭在剑刃,瞬间爆起一团璀璨光华.又闻得一阵咯咧咧,咯咧咧的金属崩裂声.纯阳剑身居然承受不住刀罡浑厚的破坏力,缓缓碎开裂形.金蝉望见,心旌疼痛,根本不愿相信,眼前所见竟是真实.紧接着,轰然爆响,纯阳神剑彻底炸为齑粉,纷纷扬扬地飘洒于空中. 受余震波及,金蝉灰头土脸地弹出老远. 观者大惊,纷纷向刀罡来处望去.却见一金甲人浮空伫立,身焕霞光,宛若神人.浑身亮灿灿的几如天日坠于凡间.数十万军士睁不开双眼,迳是眼皮微翕,从迷离光线中偷偷打量.对这不速之客,无不惊骇莫名,不知是真神抑是人类? 其时,洛阳城头欢声一片,尤其当日见过小石头显露武功的震北军和一些临时从汴梁调来的精锐禁军.他们自城下高手大战那会,便暗自念叨,神勇盖世的震北王爷怎地还没来?此刻见及,那是翘首亟盼余,终尝夙愿,兴高采烈自不待言.均想,只须王爷到了,秦军邀来的那些僧道,自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随震北军昂声大呼:北风,北风……中央禁军跟着大喊.一时间,洛阳城头士气大振,数百里方圆,即便静谧深谷,也能闻到军士的欢呼声.数十万秦军人人色变,没想到刚来的家伙居然这般受周兵拥戴.符斐眼中精光四射,暗想,若趁此良机,把他就地灭了,周兵岂非不战自溃?念及此,心中蠢动,跃跃欲试.这当口,一向自视甚高的中央禁军对震北军隔阂尽去,余下的惟有对这位震北王爷的无比崇仰和膜拜.至于雷啸岳却是又惊又诧,暗道,世上怎有如此相象之人? 金蝉识得小石头,也知道他的身份.此时被他一掌刀攻得突然,又教他毁了镇派之宝纯阳剑,胸中之恚怒,委实盛不可当.嗔声道:大魔头,你竟敢毁本派神剑?贫道誓不与你干休!说话间,倏然发现小石头额中陡生一眼.心下一惊,他修道多年,自然晓得,这是天庭诸神的神异标志.暗自寻思,难道这魔头业已升天?否则,这天眼如何解释?不过镇派神剑被毁,可不是等闲之事,固然他真是天神下凡,这场子也是无论如何都要找回的.不然,峨嵋颜面何在?祖师颜面何在?只怕从此后自己无论在江湖或是修道界都将无地自容. 自那日小石头被天空巨手掳去,惊霓子便忧急如焚,若非他一意回去唤青虚下山,此刻昆仑派压根不会参与洛阳会战.这当儿瞧他无恙,顿然乐不可支,先朝小石头笑笑,随即又对那金蝉道:吹什么大气,既是神剑,怎地三下两下便被人给毁了.是不是瞅着我昆仑飞剑多,想要敲诈两把耍耍?说完了,且不忘挤眉弄眼,做出一副极其鄙视的神态.他见峨嵋镇派神剑被小石头毁了,当真是既高兴又担忧,情知昆仑峨嵋间的深仇算是结下了.但性子使然,能插科打诨的事,他是从来不忘. 金蝉被他说得双脚暴跳,对于小石头是否业已升天的疑窦,顿然抛去.高声道:惊霓子,你、你……这等样的鬼话,你也说得出来?本门神剑谁人不知,谁人不识?贫道焉会诈你? 惊霓子笑道:峨嵋纯阳神剑无坚不摧,大伙当然知道.可你适才用的那柄剑铁定有问题! 金蝉怫然:胡说八道,贫道堂堂一派掌门莫非还用假剑?心下却想,这讨人厌的老头所说之语,未尝不是贫道的一个下台阶.怎奈,神剑被毁,倘若回到山门,长老们非要查验,贫道却到那去寻把真的剑来?唉…… 惊霓子嘿嘿怪笑,那眼和眉都笑得翘了起来,说道:这可难说得很,或许你在那位相好处玩耍,一时拮据,把神剑典当了?再或是你有了什么私生子,偷偷把神剑传了予他.期望他日后接掌峨嵋.这等样的事,你金蝉又有什么做不出来?何况,老儿的小师弟又非是神人转世,焉有恁大力量毁了贵派传承数千年的镇派神剑.这事说出去,你说谁会相信?谁会相信?他说话时,望都不望金蝉一眼,直顾朝正道之人看去.却见他们也自摇首,分明对纯阳神剑就这样被一气刀震碎,着实有感不可思议. 同时,这番戏谑臆断,城头上的天罗无极之人那是笑得弯腰捧腹;而和金蝉一伙的正道众人,也听得忍俊不禁.倘非他们修心养性都已到了一定火候,此刻早已轰然大笑.至于金蝉更是火冒三丈,气得胸炸肺裂,却偏偏忘了寻回公道,直是在那浑身涩抖.如此戏谑言语,金蝉自问,平生从未有人对己说过.何况,是在这两国交战,数十万人的正式战场上.措手不及余,他是愈听愈气,愈想愈气,几欲脑尸爆裂,血管炸开. 刚才金蝉与散桑一直对青虚问责不断.惊霓子在旁虽不能插言,心中未尝不怒到极点.时下终于报得一箭之恨,尤其小师弟还毁了他峨嵋镇派神剑,想想便觉得舒畅.他回过头,朝小石头道:小师弟!今日幸亏有师兄在,否则,你一定被人所骗.说到这里,又是故意地叹了一气,显得失望地道:唉……现今的人啊!纵然是一派掌门所说的话,你也不能轻易相信.不然,你就有得倒霉了.他说话时,声色俱佳,再衬上手脚的配合,教人很难不为之发噱. 师兄小心! 小石头甫想回应,只见金蝉突然挥掌拍向惊霓子的后背.连忙出声提醒,旋即右手攒刀,向金蝉劈出.他这会真气已不同往日,在天界时日尽管不长,但天界的灵气何等浓郁,无意中早已去芜存菁.炼去了体内原本的杂质,让得自闻人离的修罗阴罡和本身修炼的焚阳刀息,愈发精纯.再加闻仲的神雷印以及玉清天的混沌灵气,他的实力比之那些已然飞升的仙人,都不遑多让.而且,他现今的元神,更是骇人不过.先是阴差阳错地破解了两大封印,再是吞噬了大神蚀阴的元神.论潜力之深厚,环顾天界上下,无人可与他比. 一刀挥出,无形的气罡挟着微微的太素力势如泰山压顶,磅礴涌出. 金蝉大骇,适才纯阳神剑都被其一刀所毁,目下那敢用肉躯抵挡,急忙向后纵开,随即浮云而起.与此同时,刀罡呼啸,在他脚下穿划而过.金蝉吓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地用手拭拭额头.便在这刻,脚下祥云陡然失了控制,整个身子猛地朝下掼落. 啊!一声惨叫.如是猝不及防的变故,纵然是一派掌门也不由失声而呼. 幸喜数位峨嵋高手,纷纷上前救助.金蝉才不致摔跌在地.须知,倘若当真摔下,暂不说性命如何,单是峨嵋派的形象,今日便算是丢尽了.双脚站稳,金蝉舒了一口长气,疑思,那浮云术怎地突失效用?难道是失了纯阳剑,祖师在天有灵,暗自做法惩罚贫道?想到这里,心下更惊,旋即运气察看诸脉百穴,发现毫无异样. 思来想去,不得其解.其实,他根本没想到,浮云术陡失作用,实质是小石头那混杂太素力刀罡所致.要知道,太素力原就是质之始,掠划之际,虽未直接击中,却已破坏了浮云术凝聚起的能量.那能量一旦紊乱,凭金蝉的控御本领,怎生驾驭得了?最终,惟有跌落在地的恶果. 只是里面玄奥,别说金蝉思索不出,固然是目下世间唯一掌握太素力的小石头,也了之不多.况且,金蝉压根没想到,上清一门的究极能量,终于又出现人世.这一点,连在天界兜率宫的太上道德和须弥山的大日如来,也没想及.否则,他们早已下界,先设法除了这个日后对其大有妨害的家伙. 惊霓子朝那兀自呆呆寻思的金蝉笑道:怎么?被老儿说中了心事,想要杀人灭口吖?嘿嘿……幸喜老天有眼,教你终不得逞! 金蝉没理他. 惊霓子偏不善罢,依旧嘿笑道:看你闷声不响,莫非又想暗中算计什么?告诉你,时下大伙都知道你的为人,纵然你灭了老儿,也掩不住世人的悠悠之口.这峨嵋掌门有了私生子,又偷偷把镇派神剑私自授予儿子的事,固是老儿从此不说,世人也都知道了.哈哈……他意在用言语打击金蝉,好让他无地自容,就此羞愧而退.如此一来,自己一方无疑大减阻力. 金蝉不愧为一派掌门,既思索不出,当下暂放心怀.抬头望望,神色恢复雍容澹然,淡笑道:惊霓道友枉为昆仑高弟,说起话来却不经熟虑.本门守心秘诀,乃为纯阳金丹,若当真有了风流之事,贫道焉能御使飞剑.这话一说,正道之人尽皆颔首.须知,既为纯阳金丹,那便切不可泄阳,否则,功力减退倒是小事,尚有走火入魔之险厄.这可不是说着玩的事体. 惊霓子道:你是纯阳金丹么?嘿嘿……既然是纯阳金丹,怎地连云也驾御不了? 金蝉无语,适才从云上跌落确是事实,纵有百口,也难辩白. 惊霓子又道:罢了,罢了,你之风流无非是峨嵋的家事,老儿犯不着喋喋不休.免得让峨嵋清誉受损,也坏了我三大武脉的名头. 金蝉朝他看看,暗忖,说倒说得好听,贫道已被你诬蔑得体无完肤.时下却来卖乖? 这当口,峨嵋派的那些长老耆宿对他也是半信半疑. 剑碎云落,这是众目睽睽下发生的事,也难怪他们生出疑窦.纯阳神剑的铸造原料取自五山精英,再经菩提祖师以纯阳元气冶炼,委实当得上仙器一流.殊不知,今朝却让人给用一气刀震成齑粉;再说那金蝉施展浮云术际,刀罡由脚下划过,并未击中他,这也是数十万人均看见的事实,无庸抵赖.显然他肯定有甚不可言明的暗疮.莫非,还真被那惹人厌的惊霓子给说中了?霎那间,峨嵋派的那些长老耆宿们均是这般思量.怀疑的目光,也向金蝉的背影望去,想要瞅出那么一丝半丝的不妥或破绽. 眼看惊霓子危厄已解,小石头再无旁事,又见那阙邪子与散桑正自斗得激烈,刚想过去襄助.惊霓子道:小师弟,老四的性子,为兄晓得.你若帮了手,他非但不会感谢,反而大大怨责.与其出力不讨好,不如待这,与师兄一起听听峨嵋掌门的风流韵事,倒是来得惬意! 闻言之人无不嗤笑出声,实在是惊霓子讲话发噱.字字句句,扣准了金蝉的风流罪名.要知道,峨嵋和崆峒两派对昆仑一脉始终压其一头,感到不满的话.那么其余小门派,再或是那些散修之人对峨嵋崆峒的某些嚣张之举也是颇有微词.只是两派实力太过巨大,大伙是敢怒不敢言,此刻见金蝉一再受到惊霓子地打击,老实说,有些人心中大快,胸中的怨气也是大大的舒畅了一下. 金蝉冷笑道:惊霓子道友,今日是两国大战,可并非是你卖弄口舌之时.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污蔑贫道.即便没有神剑被毁之仇,我峨嵋派与你昆仑派也是结了大梁子,再无和解的机会.你也莫要说上这些废话. 惊霓子道:结梁子就结梁子,咱们昆仑也不忌你峨嵋.老儿适才所说,只想把事体弄个明白,可不想被人稀里糊涂栽赃嫁祸.明明有人监守自盗,却非要诬赖好人.这样的冤枉疙瘩气,老儿恕难接受.他是愈说愈真,说到现今,连他本身都有些相信自己的话.忍不住寻思,金蝉适才的纯阳神剑莫非真的是假.可他那会施展的剑术,招招式式,暗蕴纯阳真息,却亦做不了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至于旁的正道之人,早已一口认准那纯阳神剑必是膺品. 便在这时节,忽闻一声大吼:六个老儿,试试老道的杏黄旗.大伙循声望去,只见冲虚子浑身毫光万道,右手执一面明黄色小旗,白玉杆,金顶纛,三角状,边绣无数鳞波.瞬间,旗帜变大,形成波浪似的翻动,顷刻有百丈方圆.冲虚低声吟咒,旗帜缓缓升天,随旗面抖翻,一面面类似杏黄旗的小旗,由大旗上爆散开来,猝地围在六壬身旁. 与此一瞬,天象急变,乌云翻滚,当真骇人已极. 天地间的能量紊乱不堪,仿佛悉数被杏黄旗吸收殆尽.依靠控制天地元气而克敌制胜的炼气士们心旌惶惶,悚怯不已.那赖以维持自身威严和性命的元气一旦失去,这些炼气士便彻底成了废物.至于那些由武入道的修真者倒还算稳定.毕竟他们本身的丹元就非凡响.即使没了天地元气以便驾御控制,对他们也没甚大的妨害. 其间,尤以六壬最为惶恐.余者炼气士毕竟未和他人对敌,而他们却正和青虚斗得难分难解之际.突然间,控御不了天地元气,阵法破了倒是小事,万一元气反噬,那自己等人势无再生的机会.琢磨自己等人练到如今这个火候,可足足化了数百年的辰光,一旦被废,着实冤枉透顶. 念及此,六人面露骇色,目光中显出乞求之意. 青虚瞥见,心下盘算,觉得不宜和崆峒彻底撕破颜面.旋下朝冲虚喊道:师弟,得饶人处且饶人,无须与他们斤斤计较. 冲虚对师兄话语极其遵谨,闻言,即忙收了杏黄旗. 俄顷,大旗缩小,又成一面小小的三角锦旗.同时,自然能量渐趋缓和,天边堪堪堆起的厚重乌云,随即散去.天色转而为蓝,红日依旧懒洋洋地挂在原处,仿佛之前的骇人恐怖,压根就没存在过.数十万军士诧然相顾,但觉恍若梦境.只感今日之见,委实算得平生最为神奇一日. 154章三家互争-157章 祖孙情深 154章三家互争 六壬既得生机,心下好生感激.待险厄消去,互相望望,仍由那为首的壬子真人抱拳一礼,道:贫道六兄弟适才狂妄嚣张,青虚掌门不以为甚,大人有大量,壬子万分感激.闲话不多说,咱们也无颜留此,山高水远,就此作别.说完,六人踏虹掠去,转眼渺渺无影.今朝能转危为安,实赖青虚心慈,他们也非愚陋之辈,当下折身而去,再不管这门派间的恩怨.况且,他们的职责是保护崆峒问道宫,可不是替散桑做打手,此刻纵然退去,也无违门规.散桑也治不了他们. 青虚还礼,眼看六壬离去,寻思着总算没酿成不可收拾的恶果,也算祖师开眼,在天保佑. 正庆幸际,那厢,散桑却是暴跳如雷,大喊道:六壬,你们给本座回来,回来……冲虚祭出杏黄旗时,其余打斗之人均感手脚受阻,是故悉数停下.六壬向清虚道谢,并且对自己这个掌门不告而别,散桑尽皆看在眼内.心下是恚懑难当,对昆仑派更是敌视愈深.只不过,此刻六壬是败军之将,又刚刚受了昆仑的恩德,想要唤住他们,再让其出力,却是千难万难. 瞧他在那独演好戏,冲虚微微嗤鼻,转首朝青虚施礼,道:师兄,一别数十载,可安好? 青虚微笑道:今日能见到师弟,为兄喜出望外.稍停有暇,咱们师兄弟可要好生叙叙. 冲虚爽朗笑道:那是自然,待会纵使师兄不请我,我也要缠着您的!哈哈……昆仑三虚情深谊厚,同门之间甚为友爱.冲虚一别数十年,从未有过音讯,青虚和元虚那会着实耽忧.后由元虚至交,希夷老者驳卦,说道,冲虚虽有劫难,然并无性命之危.二人方始宽心.最终,元虚因小石头故,是而最先得知冲虚无恙的音信.而青虚却是到了汴梁后,再由小石头亲口告知,才始晓得. 但是,说来说去总归没有亲眼所见那么来得可喜可贺.此刻若非念着外人极多,青虚要维持下昆仑掌教的威严,许是早和冲虚拥抱一起,乐叙别后经历. 崆峒六壬离去,正道众人好比折了一大羽翼.他们此来,原本抱着稳胜魔道的心思,是以一个个闲情逸容,飘洒澹泊.孰料,出师便即不利.魔道一方非但有昆仑襄助,时下更是逼退了六壬,又毁了峨嵋的镇派神剑.尤其昆仑派临时又加两大高手.一个刀罡骇人,无坚不摧,连传承数千年的上古神剑也抵挡不住;另一个身怀上古奇宝,一等仙器杏黄旗. 十数人愁眉苦脸,互相愧望,情知今日无论如何都奈何不了对方了.特别是散桑更不敢回看半眼.他知道符斐此刻必然在注视自己.前时,吹了大牛,说要诛暴禁乱,铲除魔道.殊不知,魔道没除着,瞧趋势,若再不溜走的话,自己等人多半要被魔道给反除了.一个人默默地伫在那,愈想愈觉郁闷,直觉脸皮火辣辣的红,手和脚却是空荡荡地虚不着物,心旌七上八下,怛然发憷. 这时节,阙邪子偏偏出言挑逗,喂,散桑,我说你到底还斗是不斗?难不成,看见咱们师叔来了,便打起退堂鼓了?无形的马屁,让冲虚一乐,咧嘴笑道:师兄,你这四徒儿说话愈来愈讨人喜爱了. 青虚还以一笑,随即微蹙眉头.私下里,他并不想和崆峒峨嵋太过翻脸.三教一说古来有之.追溯渊源,三派确实同出一源,犯不着今日在洛阳城下,拼得你死我活.最终,反被他人讥笑.可阙邪子这般挑衅,妄说散桑一代掌门,固是泥人只怕都会生出三分火气. 念头堪堪闪过他脑际,却见果不其然. 散桑豁然抬头,双眼愤怒地望向阙邪子,道:今日不是崆峒想翻脸,实在是你们昆仑欺人太甚.纵然日后吵到天庭,我想老祖也不会怨责贫道.金蝉凑上前道:不错,散桑道友说得极为有理.跟着回头,对一众正道大声嚷道:昆仑仗着势大,法宝厉害,欺压峨嵋与崆峒.诸位都是亲眼看见的.自今日起,本门向昆仑宣战,不是他存,便是我亡.再无和解之日. 隶属两派的自然出言符合,至于那些别派的修道者,无疑碍难出口.思来想去,都觉这昆仑一脉是万不能得罪的.暂不说昆仑派向是三大武脉之首,单是今日在洛阳城显示出的实力,就非寻常门派可比.若当真与其翻脸相向,难保日后本派根基. 青虚忽然哈哈一笑,上前道:诸位,贫道早就说过,世俗间的事,自由世俗人去解决.咱们这些餐风饮露之辈何必趟这混水?况且,暴君亦好,仁君亦好,岂不知人生匆匆,仓促如白驹过隙;纵然超绝一时,称霸一方,到头来也不过三尺黄土,埋葬枯骨.孰仁孰暴惟有让苍生抉择,咱们在这争雄斗胜,固然毫无意义,诸位又何曾得到什么? 听此番话,正道之中除了峨嵋与崆峒两派外,其余人无不颔首,大为赞同. 这时,法藏越众而出,合什道:阿弥陀佛,恕老衲多嘴,青虚掌门此言虽有些道理,但未免失之偏颇. 哦?还请大师指点!青虚还礼,极是诚恳地道.真刚子在旁朝法藏瞪瞪眼,心道,死老秃驴,莫非适才打得不过瘾,现今还敢找茬? 法藏道:方今华夏紫气萦绕,生机勃勃,日渐昌盛繁荣,本该是可喜可贺的事.怎奈,信财者渐众,讲仁义者日寡.穷苦百姓颠仆流离,典妻鬻子,而那些重裀列鼎的高官们,所出的尽是一些鼎食鸣钟,骄侈暴佚的膏粱子弟.这些纨绔子弟常与恶人勾连,兴风做浪,时而为害百姓善民.唉……世人皆慕大富大贵,岂不知大富大贵之人,往往骑于大灾大难的猛虎之上.财高寿短,仁者康寿,如斯浅显道理,世人竟痴迷难觉,呜呼悲哉!老衲不才,以佛门神通计算,当世惟有秦地可出仁君,也惟有此仁君,方能消弭天下灾祸,还世间一个安乐祥和.故此,老衲诚为出家人,但也突破拘执,愿为苍生摆脱枷锁而献上绵薄之力.却不知,青虚掌门既为阐教掌教,怎忍心见苍生陷水深火热而不顾.老衲愚昧,着实不解!望青虚掌门以淳言教老衲! 没等青虚说话,姜神君哈哈大笑,扬声道:又来这一套说辞?每当世间发生战争,你佛门一脉便妄言称好,巧言令色,说什么拯救苍生,解民于倒悬.屁,全都是狗屁不通的废话!尔等假着扶正祛邪的名头,无非是想宣扬教义,光大你佛门信徒.你们自誉佛法无边,把芸芸众生全当作颟顸愚蠢之辈.说什么诸恶莫做,众善奉行,岂不闻立身于世,自在快乐方是根本!每事每为均要想一想这是否为善,岂不太累?且不闻,冥界地府有一联,有心行善,虽善不奖;无心作恶,虽恶不罚!尔等处处言善,事事道善,归根结底,实质便是伪善!你们这一套,不适我中土百姓.把苍生均教化为小绵羊,难道就等着远方的恶狼来吞噬咱们么? 起先听得法藏所言,秦国大军那是士气奋发,尤其闻得当今仁君出自秦地云云.可再听姜神君的一番诘责,尽管有些地方未尝不是一家之言,但总得来说,还算有些道理,并非尽属胡言乱语之类的反斥. 小石头朝姜神君望去,心想,这家伙的见识比我好太多了.亏我有着两世的记忆和经历,与他一比,当真是霄壤云泥.又想,儒经佛义虽有其精华,但糟粕也多.就拿前世的宋史来说,放弃尚武精神的结果,便是被敌寇铁蹄凌辱.这样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委实称得上为屈辱二字.与其苟活于世,毋宁死了倒好!死又何惧?若当真死不足惧,天下还有可惧的么?他抽丝拨茧地思考,心下细细琢磨着一些从未踏入过门槛的思想领域.渐渐地,竟觉胸襟顿畅,即便他已双足沾地,感受中却像是在凌空俯瞰,遥望着苍茫大地.那种命运尽握一手的强烈感觉,特别得浓厚. 法藏听得姜神君的驳斥,甚是不忿,沉声道:姜施主所言荒谬透顶……他话没说完,姜神君倏道:哎,别叫施主,本君可没什么施舍给你们.天下穷苦人多了去,本君固然要施舍,自会寻真正需要的,你们这些三餐无忧的僧人,本君可没兴趣多管! 这番话让洛阳城头上的天罗无极之人哈哈大笑,人人前俯后仰,弯腰捧腹. 法藏微窘,嗔道:如此臊言丑句竟从堂堂一代宗师口中说出,老衲实难相信.他地位尊崇,在佛门中更是显耀无比,被人这般当面反斥,可说是首次. 姜神君道:要你相信又如何?本君的钱银自有去处,反正决计不会施舍给那些稔恶藏奸的和尚庙. 听他口口声声指责佛门藏污纳垢,法藏气极,道:神君,休再鼓舌掀簧!眼下贫僧与你是正邪不两立,你即便说上这些繁冗芜杂的枝辞蔓语,却也无改你是魔道巨擘的事实! 哈哈……姜神君猝然大笑,直是笑了大半晌,又猛地对法藏道:和尚,你说我是魔道巨擘,本君认了.但你说我不正,那就是胡说八道.本君问你,是我劣迹昭著呢?还是为恶不悛?和尚你亲眼见过本君行恶了么? 法藏摇摇头,合什道:老衲确实从未见过神君行甚恶事,但神君所掌之无极岛目下襄助暴周却是事实.他坦然说出自己没见过姜神君行恶,倒让小石头对他微生好感.心想,老和尚虽然罗哩罗嗦,然生性淳朴,有一说一.这般坦诚,却也值得佩服. 姜神君又道:世间之事虚妄极多,鸢肩豺目者不一定穷凶极恶;玉质金相者却也未必浑金璞玉.世上尽多假仁假义之辈.以言取人,失之宰之;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和尚说我是邪,无非因我是魔道巨擘.但魔和妖就是邪么?仙和佛就是正么?和尚说自己是正,但我却说你是邪;和尚说我是邪,但我却说自己是正.故而,孰正孰邪,惟有世人解之.为何世人有邪不胜正这个流语?归根究底,谁胜利了,谁便是正;谁输了,自然就是邪了. 他一番正邪歪论,有些人听得是云里雾里,懵懂难解;然有些人偏生心头雪亮,奉此语为金律玉言. 法藏不服,刚想再说. 青虚忽道:无量寿尊!姜施主所言略嫌刚直,法藏道友所说又似偏执.其实,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各家学说,无非善恶二字.依贫道体悟,善恶本自同根同源,实为一体.万物负阴而抱阳,阳中有阴,阴中有阳,此消彼长,万载不息.依次类推,善恶对立也出于其因,当是互为依存的两颗种子.善乃生于恶壤之上的芬芳鲜花;恶却是善之根本体现.若将天下所有大贪恶欲,人为强力灭断,善将无所依存,无所彰显.须知,宇宙运行之道,若明若暗,若隐若现,原本并无善恶.大善大恶皆为人欲所催生,人欲昌盛,恶则盎然;人欲澹泊,善则勃发.强去调控,乃逆而行之,除去恶,善则委顿凋零,抑制善,恶便畸形异态.天下之事,惟有阴阳平衡,万事万物顺其自然,方可善生德荣,万物繁茂. 在旁诸人见他们说来说去,尽管听得信服,但时此战场,若再让三人如此咬文啮字下去,两国战场倒似成了三家学说的论道之处.若被史家撰写留传,未免发噱至极.但目下三人均有着非同一般的身份地位,要教人去开口阻止,却也无人有此胆量. 又是半晌,终究是冲虚子不耐,大声道:师兄,与他们说甚好说的.他们要战便战,不必与其罗嗦. 散桑道:好,既是如此,咱们三派另行约个地点时间,俟时,若决不出胜负,谁也别想打退堂鼓. 冲虚子嘿嘿一笑,道:散桑小儿,吹什么大气?眼下打退堂鼓的可是你们.咱们能应允让你们离去,便已是尔等的侥幸.时下却来强嘴添颜?你到底羞是不羞? 散桑气得脸红耳赤,戟指着他,嚅嚅地道:你、你、你……你们实在欺人太甚! 瞧他失态得很,冲虚笑道:休要捏词拿腔,释你们回去,原就是本门大德.若不信,可再敢与老道斗斗? 散桑无语.暗道,你那杏黄宝旗连六壬合力也斗不过,贫道若真地应了你,岂非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念及此,一时踯躅.倘开口应了,实在不智;若是不允,又未免显得胆怯脓包. // 正为难际,金蝉晓得他难处,立即出言解围道:诚然你们目前占着上风,但要想就此侮辱我等,或趁隙打算以众凌寡.贫道等人却也誓死不惧.这一番话教他说来,竟自有股凛然刚威,显得明明赫赫. 大伙见及,皆自称赞,即便天罗无极之人也是暗翘拇指. 冲虚却是抚手大笑,隔了半晌,道:好、好、好……说得好,做得也好.这时,他凑近了金蝉,嘴上啧啧有声道:这脸上的神情嘛……却也有这么回事!可惜……可惜……可惜的是,你白白地浪费了气力,因为老道原本就不想欺负你们.但你这么一来,老道心里偏偏生了忌惮.为了生怕你们日后的报复,倒不如在今日先好生地欺欺你! 他讲话时,已离金蝉很近.话一说完,金蝉大骇,真当他说到做到.急忙一个纵移,后退数丈,与他保持缓距.冲虚拿眼瞥着他,怪模怪样地笑着,怎么?怕了?别走啊,让老道…… 闵一得在旁再也看不下去,大吼一声道:冲虚,你要欺负,寻我便是!瞧冲虚回头,他又道:你不就是仗着杏黄旗么?若我天剑没毁,不定会惧你! 嘿嘿,是么?那老道便不用杏黄旗,看你能否敌得过? 青虚突然道:师弟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既说改日再战,眼下即使嬴了,却也胜之不武. 是!冲虚对师兄信服得很,青虚既是说了话,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不应的. 待他回来,青虚又道:诸位,今日一战就此为止.若是有人不服,或想另约时间,本门接着便是!请…… 散桑与金蝉相视而顾,情知今朝是输定了.要想寻回颜面,惟有再定时日,请出门中所有的隐修长老,方能洗雪今耻.当下打一稽首,各自转身而退. 瞧着倚为干城的正道之人居然被人悉数击溃,符斐大呼不妙,刚想开口说话.散桑却先自道:王爷,您也退兵罢.当前保留实力要紧,待改日咱们再卷土重来. 符斐愕愕地点点头,茫然地伸起右手,心下着实不甘.原本是个大好的机会,为此次伐周,符斐动员了秦国所有的人力物力,并暗中策划各国同时发兵讨周.眼下三路大军便如决堤的洪水,迟早能摧毁貌似强悍的东周.一旦大功告成,俟那时,挟灭周之威,梦寐以求的秦皇宝位必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殊不知,大好的期待,偏偏被昆仑派给搅了. 阵阵失望袭上心头,一时竟觉浑身冷凛.这当口,正值他踌躇难决,不知该下令进兵抑是退兵之际.倏闻雷啸岳大喊:王爷下令,班师回朝!符斐惊醒,朝雷啸岳看看,迎来的是一个歉意的笑容.再朝左右望望,又见西凉诸将,纷纷看来,显然是意询自己.当下深吸一气,重重地点了下头.与此同时,数十万秦军齐齐转身,踏着整齐步伐,不急不噪,徐徐而退.由城头看,一块块齐整的军伍,不显分毫紊乱,相隔有序.直闻得步伐声,战马声以及金属交鸣声,至于人声却是半点皆无. 广智在城头赞道:好个楚王,竟能带出如此雄师! 奚方笑道:也惟有与如此威壮大军一决,咱们才不负胸中所学! 广智侧首,朝他瞧瞧,微微一笑,道:奚兄此言甚得我心! 奚方答道:英雄所见,能不略同么? 二人胸罗万有,谋算千里,均属逴俗绝世的超卓人物,此刻心神相交,互知对方心意.城头之上顿时响起惺惺相惜的欢笑声.旁人直道他们见秦军退了,故而兴奋,旋下跟着笑将起来. 涂长老暗道:老胡,广智天王与奚先生为何发笑呀? // 胡长老翻着白眼道:他们辛劳恁久,瞧见敌兵终于退了,自然高兴.这有何稀奇?他仍念着涂长老适才趁机打趣自己的糗事,此刻回起话来,也没好脸色. 涂长老嗤鼻,嘲道:你懂个屁!他们这是千里神交,得了知音了. 胡长老不服,捋拳道:你敢骂我? 涂长老笑着避开,道:教主来了,还不快迎?话音甫落,城头上响起阵阵欢呼,声震云霄. 眼看秦军退却,小石头放下心头大石,当下邀请两位师叔到城里一叙.堪堪行至城下,便闻得周兵自发的喝彩声和那由衷拥戴的欢呼声.冲虚呵呵一乐,道:小子,看来你混得还不错?小石头惶恐,转眼瞥青虚,却见他笑而不语.即道:三师叔过誉了,小子只是承蒙各位师长和师兄的襄助,否则,早已尸骨无存了! 冲虚道:小子说起话来比以前有噱头. 小石头讪讪一笑,心想,当日是失了记忆,自然傻不愣登.不过,若总是无忧无虑,不知人心险恶,倒也活得自在.比之现今这般纷至沓来的琐事和无比艰巨的重担,不知惬意多少.念及此,思起闻仲交代的复教大业以及截教众仙在天界的遭遇.又想,若非自己额前果真多了一神眼,这种种所遇,真像是南柯一梦,让人既欢喜又迷茫. 听着城上的欢呼声,再望见伫立城下迎接自己的天罗众人,小石头不禁回忆起自己掉落古代的幕幕情景.暗道,能有今朝的待遇和如今的辉煌,絮果兰因离不开许掌柜的栽培和闻人前辈的牺牲.若非他们二人,自己眼下只怕还在那里乞讨残羹剩肴,为每日的活命奔波劳累. 便在这会,猛听见城外远处,传来几声临死惨叫,夹杂在欢庆的高呼声中,显得分外凄厉. 大伙一惊,回头察看.却见远处秦军旗靡车碎,一阵大乱,阵营里十数人兔起鹘落,缠斗交手.青虚看了会儿,转头对姜神君冷声道:神君真是好计算,居然早已伏人在后! 姜神君沉声道:这些虚伪小人死不足惜!本族只是替天行道而已!原来,此刻正是中原姜氏的高手突然向正道众人发起暗袭.猝不及防下,死了几位小门派的修道人.这时,又见远处忽然高高蹦起一人.脸上覆着一张鬼脸面具,手中挥舞一条五彩缤纷的长鞭.鞭梢落处,火花四溅.峨嵋与崆峒的诸多高手,居然近不了他半步,被他纷纷挡在鞭围之外. 青虚又道:没想到,连贵族的族长也出来了?哼,你以为昆仑与崆峒、峨嵋翻了脸,贫道就会眼睁睁地瞧着你们诛杀同道么?那条五彩缤纷的长鞭,青虚识得,正是姜氏先祖得自神农氏的另一宝贝——赭鞭.同样也是姜氏族长的御用武器.话音刚落,冲虚知道师兄的意思,立时驾起剑光,向那持鞭的鬼脸人冲去.跟着,昆仑四子也冲了过去. 那鬼脸人晓得冲虚的厉害,尤其忌惮杏黄宝旗的威力,那可是神鬼难挡的一等仙器.当下哈哈大笑,道:罢了,看在昆仑派的面上,今日暂且饶了尔等.说着,收鞭腾云,朝洛阳城飞来.后面还随着四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眼看他不再加害正道之人,冲虚自不与他纠缠,只朝他看看,鼻子里冷哼一声,算是大大的鄙夷了他一下. 这当口,散桑却是大怒,在远处高声怒吼,青虚,你勾结邪魔,屠戮正道,贫道与你没完!冲虚回道:老道救了你,你还这么不识相?悬翦子晓得这位师叔的脾气,说恼就恼.忙道:散桑道友,还不快走?小心又有妖人出现! 金蝉在旁一凛,他失了纯阳神剑,等如丢了大半功夫.适才姜氏暗袭,若非他周围有不少人,难保不被人一击制命.又看看门中长老闵一得,心想,本座现下倒是与他同病相怜,同样失了多年培冶的神剑.唉,本门这速成的御剑术,虽然威力奇大,然一旦遇着高手,未免得不尝失.思忖间,上前劝阻散桑,免得又被他引来一大群的魔道高手. // 便这样,正道之人气汩汩又是灰溜溜地撤走.只待重邀门中隐修高手,再寻昆仑洗雪前耻. 青虚默看半晌,待土黄色的秦军重新整队,遁尘远去,忽向小石头道:灵石子,师叔不想和一些诡诈之辈交往.既然你已无恙回来,师叔就此告辞了!自见得姜氏暗伏正道,他便满肚气恼,实在是看在小石头面上,才不与姜神君立时翻脸.但要他再好言好语与之寒暄,却是千难万难. 小石头一愣,忙道:师叔,师侄还有很多事想和您请教.只盼你能伫足少许辰光! 青虚一笑,道:看你额生一眼,师叔知你另有奇遇.你生性质朴,福缘深厚,原是极好的事.怎奈……唉……身陷宗教纷争,周围又尽多一些诡算诈谋之辈.目前看来虽有些好处,但日子一久,必受其害.师叔也着实担忧.他说到诡算诈谋之辈时,不免向姜神君多望了两眼,引得姜神君暗自气恼,忿忿不平. 小石头知他意指,唉叹一声.心道,姜氏一族谲而不正,行事又神出鬼没,尤其那姜神君乖僻邪谬,为达目的,更是不择手段.单说其诛杀宁道子,显然就是逼迫之计.只可惜,我目下所谋事大,单靠天罗一教未免力有不逮.能有这帮怪诞诡奇又兼心狠手辣之辈襄助,倒也减却不少阻力. 他正思忖,青虚又道:灵石子,师叔临去再赠你数言.待小石头抬首,他道:自然之道本无为,若执无为便有为;得意之时莫妄为,身心静定包天地.你当记治大国若烹小鲜,治乱邦当用重典,德威并施,广倡仁德,方臻无为而治.须知天下最坚最硬,非是金铁刀戈,而为盈盈弱水.天长地久,水滴石穿;无欲无为,任物自然,则柔则刚则强.无亲无疏,无彼无此;顺应自然,清静无为,方可神气冲和,得会坎离. 说到最后几句,语气分明加重. 小石头费解,只觉最后数语仿似格外熟悉,似与自己所学大有脉络.突见他朝自己眨眨眼.这下更为茫然.要知道,青虚在他心目中,始终是淳淳长者的形象,何时见过他这般顽皮的一面.若这眨眼的换做惊霓子或是冲虚子,倒好解释.但倏地变成了青虚,不免教他又惊又愕. 突然,脑里灵光一闪,想起师叔的前一句身心静定包天地.似乎语气也较重,再结合眼下的神气冲和,得会坎离.寻思余裕,体内许久未动的太始真气,突然缓缓流动. 刹那大悟.原来,这两句短语竟是《太始大法》序言里缺漏的部分.当日大师傅元虚授艺,便曾说过,序言是整部《太始大法》的总纲.但祖师元始天尊说道凡人若修炼全了,必有大祸,是故删了好大部分,但也留下些许.不过这些许的总纲字诀,向是昆仑掌门的秘传,若非掌门人选,固然你辈分奇高,也不得修炼.没想到,今朝师叔却会传予自己?这等样的大恩,如何报答得完?念及此,心旌涌动,不禁热泪盈眶. // 青虚见及,知道他已然领会,莞尔道:痴儿,师叔不过回山而已,何必做此小儿之态?说完,却是哈哈大笑.跟着,浮云而起,掠空伫立,回头对小石头道:灵石子,记住师叔的话,好自为之.德取天下,民心服顺,武得天下,不过外象!宇宙万物,切记要蓄德温润.话罢,昆仑六人在笑声中遁云去远. // 小石头跪在城前,铺首伏地,连连叩首,目中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下.但觉师门深恩,截门大仇,孰轻孰重,一时左右为难.心下真想就此跟着两位师叔回到昆仑,终日修道,不出红尘一步.然而,想起泼猴的嚣张和闻仲叙述前事时的沉重口吻以及那悲恸神色,却又那里做得到潇洒离去? 喟叹一声,站起身子,遥望已杳人踪的湛蓝天穹,胸中莫名多了很多滋味.有苦、有甜、有涩、有辣…… 155章四大印信 洛阳会战虽不得完胜,大周一方却也兴奋异常.一来,失踪多日的震北王爷终于回来;二来,中原姜氏的族长能亲到洛阳解围,足见对盟约地重视.尽管行事上面稍嫌不够磊落,并气走了昆仑掌门青虚真人.但天罗众人可没半份鄙意.力量不够,暗中袭敌这样的事体,他们以前也是家常便饭.若有人与其硬拼硬的相斗,许被他们嘲上两句. 一众人兴高采烈地到了太守府.由通臂假扮的仁秀帝出门亲迎,以示朝廷对姜氏和震北王的尊崇.当然,并非是演给姜氏看,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让洛阳军民们知晓,现今的皇帝不同往日,他注重的是军功,只要你有了军功,即便是江湖草莽,或是什么邪魔歪道,也能受到皇帝的青睐. 天罗之人晓得通臂的身份,但在外面依旧是礼数十足,三拜九叩那是免不了得.幸喜通臂见小石头也在场,不敢受此大礼,忙即吩咐不用多礼.话尤未了,那姜氏族长哈哈一笑,竟自当先而入,却无半点演戏的天赋.四大天王愕然相顾,诧异这姜氏族长究想何为?须知,姜氏虽有救援之恩,但适才解围的大体是昆仑派出的面.何况,如今这洛阳城,天罗教当为主,姜氏不过是盟友身份.姜氏族长再怎么说,也终要对小石头礼貌谦逊,他偏生大大咧咧的到了极点,非但没有半句谦逊,更且摆出一副旁若无人的傲然之态.如此一来,天罗教自小石头以下,无不忿恨,人人怨气大炽. 进了府邸,大伙更愕,只见那姜氏族长居然大马金刀地安坐首位,眼中无人那也算了,实在是无礼忒甚. 神目刚直,先自不耐,沉声道:神君,堂前这位真是贵族的族长么? 姜神君讪然,答道:正是! 神目道:可惜,可惜,贵族虽然传承千年,历日旷久,但有此族长,难怪不能兴盛! 姜神君一愣,旁边的天罗教众却是捂嘴窃笑. 小石头不想于此一刻和姜氏有甚龌龊.忙道:大伙进去罢,有甚事里面再谈. 众人进屋,各自站立,人人面露忿色. 那姜氏族长仍无自觉,坐在椅上,直道:霈弟,与为兄引见下在场的天罗英雄们! 是!姜神君答了,随即一一引见.盘恒恁许时日,天罗之人还真不知神君的真实姓名.此刻方知,他原来单名一个霈字.经略微寒暄,大伙又知,姜神君原是那族长的同胞亲弟.再待族长掀去鬼脸,众人诧异,原来这姜氏族长与姜神君无论是身高抑是容貌,几同孪生.至于另外同来的四位耄耄老者,均是姜氏的长老.不怎么爱说话,面对天罗众人的抱拳,他们迳是略微颔首,算是回应了.而那位姜氏族长,更是跋扈,直在那闭目养神,仿似在场之人均是他的下属. 神目愈加恼火,扬声道:请问族长,这洛阳城是姜氏的地盘么? 姜氏族长微翕双眼,嘿嘿一笑,道:不是! 神目又道:既然不是,族长那便是客,怎在主人面前如此无礼? 主人?这里谁是主人啊?请天王指点!姜氏族长面对责问,嚣张不改,反而乐态毕现. 神目道:这里的主人,显而易见便是本教教主天罗圣宗!说着,朝小石头弯腰拱身.又道:族长既是客,却自顾坐于主位,依我等看来,殊为不智.如此作为,分明有挑衅本教之意.难道你我双方的盟约,今日便要毁于一旦?此番话讲得天罗众人解气不已,钦佩之余,却见身为圣宗的小石头无半句责言,不免心下失望. 姜氏族长哈哈大笑,道:洛阳城原该是大周疆域,又何时成了贵教的地盘?莫不成就靠这位假皇帝,贵教便窃据大周江山为己有了?说到假皇帝时,他指指通臂. 小石头初来,并不知通臂假冒仁秀帝的事.先前便诧异仁秀帝何以与本教之人关系恁好?直至这会,方始恍然.他心中诚不想与姜氏龃龉不合,但见这位族长着实狂悖可恶,心下也起愠意.便道:窃据不窃据,无须族长多管.起先倘非令胞弟一再恳求本座,本教未必愿意和大周为难.此刻薄有成就,族长便迫不及待的沐猴而冠.当真是可气又可恶. 那族长朝小石头看看,道:看教主这身甲胄,显然是本族至宝皓曜烜煚神甲.老夫不明,教主非但有窃据江山的野心,更有小偷小盗的本事.佩服,佩服…… 小石头冷笑数声,道:皓曜烜煚神甲原是大神女娲赠予神农氏的护身宝物.若非贵族先人不顾廉耻的暗算他人,神甲又岂会成为贵族的至宝.若说到小偷小盗,在下与贵族先人一比,可为小巫见大巫,算不得什么.更何况,此宝乃族长胞弟所赠.此刻却来诬赖在下,族长为人之卑鄙,在下深为不齿.他数句话讲得义正词严,又掷地有声,天罗众人无不精神大振,直觉舒了好大一口恶气. 姜氏族长猛地放声大笑,直是笑了良久,方是歇下.接着,起身长揖,说道:好、好……霈弟与老夫说,截教新任教主,大巧若拙,剔透玲珑,为千年未现的奇才.老夫殊为不信.今日初会,却发现教主气质与霈弟所描不同,故此以言相试.殊不知,不慎之余,竟而自取其辱.哈哈……才知教主果非矜愚饰智之辈.好、好…… 原来,姜神君前时回族禀告,居然大肆地夸奖了一番小石头.说他外形憨愚,实际骨子剔透,为大巧若拙之人.姜氏族长不信世上有此俊才,今朝一会,见小石头神采怡然,潇洒神武,虽然是闻名不如见面,但与姜神君口中所说的那位憨厚淳朴的天罗圣宗,却无半点相象.他心下有了疑念,当即以言试探,想测试下小石头的心性.孰料,一番探视,却遭来反辱,反被小石头痛快淋漓地大斥一顿. 旋下立即言明,自己实属试探,并没恶意.他可不想囿于自己的试探,以致遭人太过嫌恶. 小石头闻言怔然,随即示歉道:在下不知族长纯属试探,以致冒犯贵族先人,尚望族长原宥! 姜氏族长哈哈大笑道:不妨,不妨,是老夫自讨苦吃,怪教主不得! 大伙皆是草莽汉子,既然事体明白,顿然隔阂尽去.当下由糊涂二老出外,吩咐厨子摆上宴席,庆贺今日大胜之喜.一顿酒直喝得天光大明,方是罢休.人人酩酊大醉,高呼畅快.小石头由东倒西歪的醉鬼中间走出,行至院外.仰望满天星辰,思起日后重担之巨,不禁愁绪缭绕,散不去,挥不尽. 正惆怅积郁,倏闻身后有足音传来.神觉一动,即知是姜神君走近.回头淡笑:神君真乃好酒量,大伙皆醉,却惟有你安闲若故. 姜神君神态安逸,面浮笑意,道:教主谦虚了,你不也没醉么?何况,没醉的不单只有咱们.凡是功臻造化的,又有谁会酩酊大醉?他们无非图个高兴,故意歪倒在地而已. 小石头一笑,又道:贵族族长安寝了吧? 姜神君道:没,他已连夜赶回族里. 小石头愕道:连夜赶回? 姜神君道:大哥自见了教主,便心旌愉悦,与老夫一般,认为夏族复兴指日可待.故而急急地赶回族里,安排高手,以便为最后的统一大战做准备. 那真是有劳族长了!想起姜氏族长日间对自己的试探,以及饮酒时的爽直,竟觉此人倒是值得一交. 姜神君笑道:大哥的心情,老夫了解甚深.此刻纵想留他过夜,那也是羁不住的事. 呵呵……小石头爽朗笑起,道:看神君与令兄同胞共气,埙篪相和,真真羡煞旁人! 姜神君道:教主过奖了!又道:不知教主以后有何打算? 小石头知他既然这么问,必有什么予以交代.即道:在下愚拙,还望神君不吝指教! 姜神君道:老夫与奚方和广智先生都已商酌过.一统大业虽然艰难,但眼下三国均有各自的罅漏让咱们钻,倒也不算无隙可乘.只不过,老夫却怕有人从中作梗,让咱们大业未成身先死. 听他讲得恐怖,小石头凛然,道:请神君说详细一些. 姜神君道:昔日我夏族数次谋算皆遭事败,絮果兰因,与那天界仙人不无关系.要知道,如今的天庭掌权者原是华族的领袖大禹,更何况背后又有玄门和佛门襄助.当年殷商崩溃,纵有贵教纡难,却也抵不住那梆仙真.如今,贵教实力已是今不如昔,而我姜氏更衰落至今,想要一举重夺神鼎,若不把那些仙真考虑进去.老夫怕咱们又将重蹈覆辙. 小石头深以为然的颔首,道:神君说得不错,但不知神君有何良策,能避免天庭地襄助? 姜神君沉吟余裕,即道:昔日姬氏轩辕一统华夏,威震四方.为让后人记住他的功勋,便采挖五岳精英,好大喜功地命巧匠制作了四大印信,以此镇守四方.这四枚印信分别为龙章印箓,朱盘玉敦,金镶玉玺和鼎玉龟符.数千年来,四大印信辗转沦落,历经多人之手.如今更是作为人间君主的象征,被各国君主掌握.但闻说,四大印信里面藏了一个大秘密,谁能把印信集齐,便可号令天上人间.教主若能侥幸得之,俟那时,别说寻常仙真,即便是道祖和佛祖,也只能俯首称臣. 四大印信?小石头喃喃自语. 不错,目前四大印信中的龙章印箓,已成了咱们的囊中之物.因为它正是掌握在周皇之手.姜神君神采奕然地说着:当务之急,是谋图另外三大印信.北汉的鼎玉龟符以及南唐的朱盘玉敦倒是好弄,两国势弱,单须大兵压境,谅来便可让他们献了出来.惟有那秦国的金镶玉玺,却令人头疼.此物素是秦皇象征,若想让他们主动拿来给咱们,那是想都不用想的事.老夫思忖多日,只有厉兵秣马,强取一途. 嗯!此事要奚先生和广智细细谋划,但等一无遗漏,便可着手去办!只不知那所谓的大秘密,却又为何物?或者里面有没利害干系? 姜神君笑道:教主失踪多日,不知又有何奇遇?看教主样子,比以前似乎愈加沉着稳定,处起事来,也是井井有条. 小石头笑笑,道:也没什么,此事怪异荒诞,且说来话长,改日再予神君详谈.说罢,想起肩上担子,再想起日后的所谓大敌俱是天上人间向来号称无敌的家伙.心下怛意复生,暗自愁苦. 好!姜神君答道,忽见他面露愁色,大诧,又道:莫非老夫适才所言有甚缺失?以致教主担忧? 不、不……听了神君之言,在下另外想起一事,故此有些烦恼!又道:神君所说,在下以为极好.哦!再想想……想想,最好莫要出甚错谬!说着话时,他脸上带着送客之意,分明心不在焉.姜神君自然瞧了出来,即道:老夫不打扰教主,先回去了. 嗯!神君好走! 待姜神君远去,小石头呢喃自语:石康啊石康,没想到你居然会走上一条与佛道抗争之路! 次日一早.大伙装束停当,朝汴梁进发.另命楚虞率震北军收复前些时日被秦军占去的洛阳西部失地.十数万大军,浩浩荡荡,逶迤前行.数日后,到了汴梁十里长亭,只闻得礼炮数响,却见长亭处,凡是三品以上的大周百官悉数跪地相迎.甚至是那些刚死了家长的簪缨世族也均派人到长亭相迎,以示欢庆之意. 略微寒暄,通臂不想与他们多罗嗦,便教他们全退了.随后唤小石头与他并骑,一同朝城内而去.周遍百官见了,暗暗盘算,此趟连番大战,震北王居功至伟,看来皇上对其是越来越信任了.又想,前次洛亲王叛乱,也是震北军及时平反,尽管死了六司首座,宫内也死了不少妃子,但至少保全了皇后,就凭此功,震北王便能成为皇上眼内的红人.再加流云飞峡的救驾和洛阳会战的胜利,目前的震北王何止震北而已,当真是炙手可热,功高震天. 不过也有人暗自摇头.前时皇上忌惮震北军,又曾想收回震北王爵,明眼人那是了然于胸.此刻见小石头受此荣宠,均道,怕是皇上立刻便会动手铲除国内两大藩镇,否则,臣下之功勋已足以威胁到了他的皇位. 各具思量中,浩荡队伍不觉入了汴梁.城内依旧熙熙攘攘,人山人海.与洛阳全民皆兵的紧张气氛截然不同.城内女子仍然花枝招展,男子还是飘逸潇洒,一派恬然舒适之貌.诚然是胜利之师,但大战之后,大伙依旧有些精神疲惫,此际被城内的欢快气氛一熏,不禁轻松愉悦.瞧着四下里的繁华,竟自目不暇接,只觉花花江山好生美妙.更有那天罗所属情不自禁地疑忖,这偌大城池就这么成了咱们的了?他们是将信将疑中,乐不可支,但觉本代圣宗当真是位福人,他初初掌权没多久,天罗教便有了恁大势力.再这般下去,天罗教唯吾独尊,雄睨天下,也非妄想之事.思虑及此,举凡知情之人,无不眉头高轩,嘻皮笑颜,那目光看出去,就像是审阅自家的领地. 一路上,百姓欢呼,鲜花飞舞,不时有年轻女子尖声大叫着震北王的名头.暂不说小石头如今在百姓心目中的威望,单是他高骑大马的神武英姿,便足以让汴梁城内的及笄少女们为他着迷.这当口,姜神君暗暗传音,让他向百姓挥手回应,以便争取民心.小石头无奈,只得照做,脸上露着欢容,心地却在苦笑.不过,前世电视里的那种领袖感觉,倒让他今朝尝了一遍. 待仪式结束,大伙先把通臂假扮的仁秀帝送回宫,随后,则迳回震北王府.刚到王府,便见门前俏生生地站着两条倩影.一位是鹅黄缎袄,头上戴着顶小小的绒毛帽,低低的下沿,遮住左边脸颊,却露出右边的娇艳.那无比完美的轮廓,教人忍不住欲想一睹全貌.另一位,绛红色的剑袄,外面罩件狐裘大衣,黑色的领子,直把那嫩颜,衬得愈加细白,犹如一朵白莲,深藏于黑色土壤,在那迎风招展,惹人爱怜. 二女不是她人,正是冰清与邓蓉. 小石头堪想快马驰近,忽想起周遭人数极多.若显得急切,不免教人背后嗤笑.好不易到了近前,大伙挺自觉的并不言语,至于广智也只和女儿对望一眼,受了冰清一拜,便跟着大伙,进了府邸.留下小石头一人和二女站在府外. 此际,已是初春,天气寒凛.北风一阵阵地吹过,诚不猛烈,无疑也教人涩抖.三人就这么看着,尽管满腹情语,竟似哽阻住了,一时口舌碍难,千言万语便像挂在舌尖,竟不得说出半字.如此过了半晌,小石头被她们看得额头出汗,直觉两对眸子里射出来的均是火辣辣的光线,即像是浑身赤裸,一无所藏;又像是浸在火炉里,烤得周身冒汗.最终,仍是小石头忍耐不住,开口说话:屋外,屋外冷得很,咱们进屋吧! 二女互望一眼,笑笑,各自细声细气的嗯了一声.当下左右伴在他身边,一起进了府邸.走不多久,冰清轻声道:石大哥,你、你前几日失踪不见,邓姐姐都急死了! 邓蓉闻言,大羞道:冰清妹妹…… 小石头朝她看看,道:有劳邓姐姐担心了! 邓蓉面容一滞,起初脸上的笑容顿然失去,凄凄地道:姐姐关心弟弟原是应该的事!又道:石弟弟失踪那会儿,冰清妹妹比我还着急! 小石头向冰清看看,感觉得到凝重气氛.心知适才说了客套话,兴许让邓蓉酸楚了.忙道:反正、反正……呃,让你们为我担心,我真的好生过意不去.以后,一定保证不再犯同样的错误.他原想说上几句教二女开心的话语,但情之一事,别说今生,固是前世也是欠缺多多,技乏无策.眼下同时要应付两女,真比一场疆场厮杀还要来得麻烦. 幸喜二女是明白人,听出他言辞诚恳,极有歉意,各自莞尔,尤其邓蓉更是破涕为笑. 不觉到了花园,小石头猛然想起闻仲所说的那对龙虎珠.问道:上次咱们在街上买的那对珠子还在吧? 二女一愕,诧异他怎地突然提起那对珠子.冰清道:还在的,我拿了虎珠,邓姐姐拿的是龙珠! 小石头道:你们且把那对珠子取出予我看看. 二女疑惑至极地从腰间解下,递了过去. 小石头接过,细细审视.珠子依旧璀璨,外面氤氲腾袅,内里光泽流离,殊为奇妙.当下举起龙珠,口中轻叱一声,继而低吟咒语.这法子是闻仲所传,要他一旦回去,便把主子里的妖兽,放了出来.说道可以多两个使唤人.其实小石头并不想就此多两只妖怪手下,但他思来想去,总觉二女身边有此妖物,终究大大的不妥.常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妖物禁得长了,在珠子里积了郁懑,伺机加害二女,自己纵然悔恨终生怕也不够. 随口诀吟诵,龙珠愈发晶莹透亮,四周袅起阵阵薄雾,滚动堆积之余,除了珠子光亮外,固连咫尺之处的花草也望之不见.不须臾,珠子中间猛地射出一缕光柱照在地上,圆形的光圈里,先是一点很小的黑影,渐渐黑影变大.三人定睛细看,隐约有一人卧躺在地.这当口,珠子里的光条颜色增多,五彩缤纷,斑斓好看.而地上的黑影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过了会儿,三人终于看了清楚,这黑影居然是一浑身赤裸的女子.长长的黑发,延伸至足,披散之下,遮住了大半的嫩白身躯.但在秀发之间,不时显露出的白皙,便足以让任何一位男子,为她着迷.囿于是横卧,高低起伏的优美曲线,很是教人喷血. 三人大愕,小石头还好,毕竟早有心理准备.他的惊诧,只因珠子里现出的妖怪,竟会是这般招人爱怜的尤物.二女却瞧得目瞪口呆,两张小小的樱桃小嘴,毫无淑女风范地张着.直到光柱消散,邓蓉急忙脱下大衣,为那名女子小心地盖上. 冰清却疑窦满腹地望着小石头,不明白这算是幻术呢?抑是真的? 便在这时,那女子披着大衣,俏生生地跪在地上,道:小女子龙儿,叩见主人!囿于大衣是披着的,她双手刚一合什,竟自露出正面的两点嫣红,颤抖着在风中摇曳;细白嫩滑的大腿因弯曲而变得愈加丰腴.面对如此动人胴体,从无经历过人事的小石头,好生窘迫. 回过头去,道:你、你、你快把大衣披上,穿紧了再说. 龙儿嫣然一笑,轻嗯一声.心道,这新认的主人真是好玩,看见我的身体又有甚害羞的?她是神兽之后,虽能变做人形,但人之心理却无半份,那里晓得自己的身体在世俗男子的眼里是何等诱惑? 所见所闻,委实出乎意料,冰清忍不住愕问:石大哥,这到底怎么回事? 小石头不知该怎生回答如此咄咄怪事.那边龙儿道:还是由我来说罢,主人不一定清楚里面的事.说罢,瞧及三人均想自己看来,竟有些得意.即道:我嘛,和她见过面……邓蓉见她指向自己,怔道:我? 嗯,你不记得了么?我就是那天夜里的大蛇啊! 邓蓉闻言,惊得花容失色,吃吃地道:你、你是那条大蛇? 龙儿笑得无比娇艳,道:不像么?一边说着,一边摆弄着她的美好身段.不经意地大衣滑落一半,无限春光,一览无遗. 邓蓉很难把眼前这位美丽女子和那夜的狰狞巨蛇联系在一起.呆思片刻,倏地笑道:小妹妹,你在寻我玩笑吧? 龙儿不满地道:不相信么?那我现出原形就是.一番话惊了小石头,他怕大蛇露出原形,吓坏了冰清.忙喊道:不可!制止龙儿后,又对邓蓉道:邓姐姐,她说得不错.她确是那夜的巨蛇.不过,她原是龙形,只是犯了天规,被剥了神格,以致成了巨蛇. 龙儿惊喜地道:原来你都知道,呵呵……倒免了我的罗嗦!她说话时,半点没有身为奴役的自觉,一副娇嗔娇痴的小女子模样.至于小石头也没有作为主人的威严,他道:不错,在下听九天雷声普化天尊说过令姐弟的事. 冰清和邓蓉在旁愈听愈糊涂,先是什么女子成巨蛇,再是什么神龙之裔,此刻更连天庭的神仙也出来了.龙儿听得九天雷声普化天尊这几字,方是想起眼前这男子该是自己的主人;再听得令姐弟三字,猛想起自己的白虎弟弟.急道:主人,把我弟弟也释出来罢. 小石头道:释你弟弟倒是简单,不过……他转眼望向冰清和邓蓉,道:此事话长,稍倾,我便予你们说.只是……待会是位……下面的话不用再说,冰清和邓蓉也明白,下一位必是一名赤裸男子.这个如何能看?各道:那我们先回房了,石弟弟你忙吧!说着,二人忙不迭的像逃走似地跑开. 接着,小石头如法炮制那颗虎珠.同样的薄暮光雾后,地上多了位浓眉大眼,虎头虎脑,体格健壮得恍如铁塔般的少年.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位使女行来,手上捧着两堆衣裳,说是冰清小姐吩咐送来的.小石头稍一浏顾,竟是男女各一套.没想冰清想得这么周到,仓促里,仍记得唤人送衣裳来.暗自赞叹下,忙教那对妖怪穿上. 待二妖穿妥衣衫,他道:二位,看你们已可功凝人身,脱去兽骨,想必修炼甚久.在下不明,当日二位又怎妄生害我之心? 二妖互看一眼,龙儿盈盈一礼,轻笑道:主子少爷,这你可不能怪我们啊!我们是犯了天规的神兽后裔,你是知道的.对于能上天的事儿么,也就分外热衷.当日你赤身裸体的在旷野上修炼元神,阴阳疗伤,又是毫无防护,如此一大块等如红烧肉似的佳肴,堆在那,只要没炼去私心的,别说我们这些妖怪,固然是大罗金仙也难保能受得住诱惑. 诱惑?我有什么诱惑?小石头诧异万分. 龙儿咯咯娇笑,道:主子少爷,你那元神可是天仙的等级,假是我们能吞了,立时便可重回天庭.而且,我们的级别,也能跳跃好几档次. 哦!这事,闻天尊也曾说过.只是没你说得这么明白.那你们现今跟着在下,日后还会生出不轨之思么?假如真这样,在下可不敢收留你们. 听他说得有趣,龙儿又是调皮性子,揶揄道:想倒是想!说到这里,猛见小石头脸色突变,慌忙道:不过,主子少爷,你尽可放心.天尊在我们身上下了禁制,除非我们想粉身碎骨,不然,这辈子是不会打你主意了.何况……何况…… 小石头等得不耐,催道:何况什么? 龙儿道:何况主子少爷今非昔比,一来,你已是玉清天的神君,天庭里有了你神籍,别说我们这些小妖小怪,就是修罗大魔神也要思之再三;二来嘛,依龙儿判断,主子少爷定然有了别它奇遇,此刻您的元神金光璀璨,浩荡深翰,只怕天庭中那有数的几位,也至多与您相若.您说,我们有了您这样的主子,不好生服伺您,多拍拍您的马屁,难道还敢对您有任何不轨的企图么? 小石头元神里藏有昊天宝镜,又蕴有蚀阴的庞大能量,此刻仅是初步融合,已不觉达至炼虚合道的境界,离万劫金身不过咫尺之遥.假以时日,就算再没任何奇遇福缘,早晚也能和太上道德,大日如来这些人并驾齐驱.可惜的是,拥有偌大潜力宝藏的小石头自己,本身丝毫没有察觉.在洛阳城下时,道心深厚的青虚稍微看出了一点,但若说完全明白,却又未必.是而,一时兴起,传授了非昆仑掌门不得修炼的《太始大法》的序言总纲予他. 可如今,龙儿却是看得比较清楚.要知道,昔日人类乃是伏羲、女娲的嫡系,而兽类却是蚀阴等四大神刻意作出来对付人类的.因此,藏在小石头元神内的蚀阴能量,对兽类天生有种特殊的威慑力;再加上兽类异于人类的灵敏感触,尤其身为神兽后裔的龙儿,在这方面,那便愈发突出.正邪两道数百名修道高手,均未曾发觉小石头未来的潜力何等深厚,却独有她一眼便看了出来.尽管不是一清二楚,但她知道,眼前这位主子少爷的未来成就,决计不下天庭之主.她想起自己和弟弟能摊上这么一位大有来历的主子,日后的成就,自不待言.私心里,更是暗自感谢闻仲. 156章老虎赛跑 其时,月朗星稀. 听完龙儿一番解释,小石头暗想时辰已晚,有事不如明日再说.当下便吩咐那位送衣来的使女,为这对姐弟俩安排住所. 如此一晃,过了数日.其间,小石头抽空与那对龙虎妖怪长谈一番.细细了解了二妖的身世,知道他们确实是神兽青龙和白虎的后裔.姐姐唤龙儿,弟弟叫虎子,只是没得姓氏.不过,二妖为了大拍主子马屁,吵着嚷着,非要姓石不可.以至于冰清和邓蓉在旁听得是愕然瞠目,难以相信,世上当真有神仙妖怪之流.同时,她们也知晓了小石头的清白.当然,心地里原有的些许嫉妒和不快,也跟着烟消云散. 太平岁月没过多久,通臂以仁秀帝的名义下旨,传诏小石头,要他出使南唐,责问唐皇为何出兵淮南.圣旨上更是顺便提了,要小石头借出使之际,追查洛亲王司马润的下落.倘若,机会大好,可便宜行事,或逮或杀悉听尊便.反正就一句话,只要能为六司首座报了大仇,叛王是死是活,一概不论. 自下诏日起,但凡有人死于叛军的家族,均遣人至震北王府,求小石头私下取了司马润的性命,以免活捉回来后,仁秀帝万一心软,却教这穷凶极恶的罪魁祸首,给逃脱生天.甚至于,让他能颐养天年.经广智嘱咐,小石头一一允了,极力保证,若擒获司马润,决计不让他活命. 其间,刘府的留兰郡主亲自上门,哀求小石头定要为她父亲报了大仇.若只哀求倒也罢了,但仁秀帝当日已为二人赐婚,想起这茬,小石头便心头慌乱,生怕刘茵突然提出何时完婚的疑问?故此气氛殊为尴尬.但凡刘茵所说,他均是嚅嚅地答应.待刘茵告辞,竟已满身大汗,心下直是叫苦.暗道那仁秀帝当真麻烦,若非之前他为了拉拢自己,时下又怎会多此烦恼?之后,又一连躲了数日,大多让管家富伯出面对付. 最后,实在躲不过去,只得提前数日,出使南唐,以免那留兰郡主契而不舍的时常挂念.种种情形,冰清和邓蓉俱看在眼内,不觉颇感安慰. 这日,天气晴朗,红日高照. 小石头携冰清和邓蓉,以及石虎出了汴梁,按辔徐行,缓缓往东周的南方大郢江都而去.身后是千余名在震北军里精挑细选出的精锐骑兵.原本说好,是二月十五与唐皇在金陵会面.但为躲避情孽,只得提前出发.不过,这一路行去,也清静不了多少.身旁不但有冰清和邓蓉,更有那什么也不懂,并常常发问的石虎. 他是边走边想,幸喜比石虎尤要麻烦三分的龙儿未曾跟随,倘若来了,还不知自己会有多么头疼.原来,在前一日时,龙儿说颛顼帝的丰碑里藏着数样宝物,以前是颛顼帝打天下,征四方时所用.此刻与其荒废在那,毋宁取来自用. 闻言下,小石头大点其首.他心地里最好龙儿莫要跟去.石虎尽管麻烦,但比较喊得住,自己只须把脸一扳,他必然怕得要死.可龙儿不然,你越是对她怒颜相向,她反而越是咯咯地笑得欢,直让你啼笑皆非,最终不得不收起怒颜,方是罢休.要说,起始的时候,龙儿对小石头尚有三分忌惮,但自与邓蓉二女叙了交情,油里调蜜后,她便有了仗恃,仿似背后多了两座极大的靠山. 但那石虎的麻烦也不少.囿于他是虎妖,那些吃了五谷杂粮,欠缺灵觉的凡人察觉不了,可那马儿偏生灵敏得紧.寻遍京都,竟找不到一匹健马,愿意驮他.只要他稍一凑近,任是再雄俊的马儿也四脚乱踢,慌里慌张,一副避之不及之态.最终,只有让他自己靠双脚行路. 不过,他双足行路倒是不打紧,那些不知他内里的震北军士却是人人色变.暗道,这家伙可要吃苦头了.由汴梁至江都,少说两千余里,固有马儿代足,这一路行去,势不免浑身困乏,而他居然靠步行,且要跟得上众人的脚程.倘若真能如此,那可真是教人匪夷所思. 伊始,震北军士自然不信世上有此人物,当下便起了试探之心.一路快马加鞭,迅如电掣.一气之下,足足跑了二百余里,方是缓下.回头一看,大伙好笑,后头除了骑马的人,那里还有那个魁梧雄健的汉子.均想,这家伙原是吹牛,被咱们稍一试探,便露了原形.而且,这世上还真有比马跑得快的人?就算有,谅来也不能持久.眼下二百余里跑下来,估计那家伙多半还在汴梁郊外徘徊呢!嘿嘿…… 正当众人思忖,前面忽有一声大吼,喂!你们倒是快点啊!就照刚才的速度,不是蛮好么? 循声望去,除小石头三人外,震北军士们无不骇然.这些人即便身处随时送命的沙场,也能坦然而对,可如今,居然被石虎的一句话弄得怛然发憷,也算是石虎的大本事.这会儿,石虎居然已经跑到前头,只见他左手支在膝上,弯着腰,右手一个劲地猛挥,喊道:快、快、快……磨蹭什么吖! 小石头朝二女笑笑,手下军士的念头,他自然明白.但由于石虎的身份,他晓得军士们的试探,必然徒劳无功.故而,出发之时,军士们一路绝尘,他也没反对.心下念叨着,不如让他们知道下石虎的本事,免得以后不好相处.毕竟出使南唐需时极长,有奴仆名头的石虎若能和军士们搞好关系,也可让自己省心. 只是眼下军士们目睹石虎本事后的神情,实在太过逗人,如今的这局面,可说均是他一手导演出来.能亲眼瞧见这滑稽一幕,令他情不自禁地笑将出来. 须臾,众人驰马到石虎近前.却听他嘀咕道:像你们这样慢如乌龟的速度,何时才能到江都啊?他的嘀咕声,老实说,与寻常人的呐喊差之不多. 震北军士们再次怔愕,皆想,你跑起路来诚然快捷,这一点,咱们承认.但你这话分明有歧视震北骑兵的嫌疑.这些人俱是震北军里精挑细选出的精锐人物,心下原就有些傲气,本来输了也就输了,谁叫那石虎是王爷身边的人,输了也不算丢脸.可因石虎的无心之言,顿让他们大生不平. 立时,有个人道:大个子,你可敢与我的马儿比试下脚力?这人是此番震北军的头目,跨下马儿是匹塞北名马.适才快马加鞭,由于顾着同僚的马儿不及自己,是而并未放开.眼下听了石虎之言,自然忿忿,心想,你纵然跑得比寻常马儿快,难道还能跑得过我这匹塞北名马乌里雪? 石虎一乐,喜道:好吖!来、来,咱们比比!说着,手肘曲起,弯腿卧腰,只待说开始,便迈步流星. 那头目道虽说你是答应了,但这赛事,终须问过王爷才行.你且缓缓…… 石虎嘟起大嘴,道:比赛就比赛,还要问主人?真是麻烦得死! 那头目一愣,暗道,这大个子着实不懂下人的礼仪,那有当着主人面数落主人的?简直是找揍欠骂. 这时,小石头策马驰近,笑道:你们要比,尽管就是.只是,刘副将可知前方有甚镇集?他问的便是那位正想与石虎比赛脚力的震北军头目. 刘副将道:回王爷,离此百里有一镇,唤太平集. 小石头颔首,沉吟道:嗯!你们二人就以太平集为终点,谁先到了,便是谁胜.咱们后头慢慢跟来就是. 石虎闻言大乐,他数千年不出颛顼陵半步,唯一的一次还是有赖小石头的元神吸引[烽火中文论坛首发,才跑了出来.说来,着实枯燥难耐.眼下有人要与他比试脚力,对他来说,称得上是桩兴奋至极的大趣事.故此,小石头堪堪话落,他便急不可耐地道:喂,刘……这个副将,别罗嗦了,咱们快快比吧. 刘副将朝小石头微一拱手,回头对他道:你可准备好了? 石虎咧嘴一笑,道:和你比,还要准备? 刘副将气极,暗道,这大个子果然狂妄,待会定要给他些厉害瞧瞧.他只道石虎目中无人,殊没料,石虎虽活千年,却不谙世故,心地更如白纸一张,那里晓得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厉害.念及于此,他忽然又想起一事,便道:大个子,稍后咱们跑到镇集,万一有人耍赖不认输,却该怎么办? 石虎愚钝,没听出他所说的不认输之人指的就是自己.当下认真思考起来,嘴上兀自嘀咕道:说得不错,说得不错……忽然又道:万一你输了不认,岂不白比了? 刘副将闻言,几欲晕厥,心想,看他貌似蠢憨,仿若毫无机心,讲起话来,偏是气死人不尝命.又想,稍后我用名马乌里雪与他比试,横竖都有欺人之嫌.即便赢了,似也胜之不武.念及于此,不禁后悔自己的提议.欲待说个罢字,却见石虎趾高气扬,拿眼直瞅自己,分明是怕自己输了不认帐. 寻思,此刻我若说不比,倒是被他小瞧了.旁人也只道我怯场,尤其王爷会否对我另有看法?唉……若非大个子适才之言辱及震北军威名,我也断不会提议此项赛事.这么沉吟片刻,遂想,稍倾比试的时候,不如让他先跑半刻,如此一来,亦可减却我心地愧疚. 小石头蓦道:你们二人既要比试脚力,为示公平,原该有个裁判才是.这样吧,本王让爱禽,为你们做最后判决如何?说着,只闻天穹上的小禽,声音嘹亮的长鸣一声,仿佛晓得底下人在说它似的.众人抬头了望,心想,这大雕神俊倒是神俊,若说它能判决输赢,未免稀罕. 刘副将朝石虎看看,也不知这家伙会不会答应?却不知,石虎明白小禽的来龙去脉,当即满口道好.如此一来,二人全无疑议.于是,由小石头发令,宣告比赛正式开始. 那开始二字甫一出口. 石虎撒脚就跑,刘副将却勒马顿足,始终不动.眼见这般,震北骑兵无不愕然.如非军纪森严,众人早已喝问.小石头也感诧异,问道:刘副将,你怎不跑吖? 刘副将道:王爷,末将用四足与双足比赛,心下已是惭愧甚深,倘再与他一同出发,未免欺人太甚.故此,末将想让大个子先跑上……他话没说完,只听背后有人喊道:那个要你让?害我白白跑了好大一段废路.哼…… 156章老虎赛跑 众人一看,原是石虎回来了. 小石头呵呵笑道:刘副将,既然石虎业已答允比赛,那你便须尽了全力,否则,就有些瞧不起人.何况,依本王看,你还不一定能赢. 这话说得石虎高兴,却让刘副将诧然.他道:好,王爷这么说了,那我再不好生比赛,确实不太好.说着,回过头,朝石虎拱手作了一揖,道:石兄弟,是大哥不对.如今,咱们就各拿出全力,好好地比上一场. 石虎乐道:这才对么!早就该这么说了.呵呵…… 旋即再由小石头发令.二人得令,捷如迅电,朝前冲去.小石头吹唇,通知小禽,要他跟着二人.这当口,二人已然奔轶绝尘,不见踪影. 石虎不知刘副将的马到底有多快,一开始,卯足了劲.他是虎妖出身,原本就有兽中之王的风范,这一发力,犹如击电奔星,身似雷厉风飞,当真快到极点.刘副将压根没想他提速恁快,没待自己反应,却已落后好远,连忙挥鞭策马.幸喜他胯下马儿非同凡响,堪称马中极品,只闻吆喝声起,顿然四足飞踏,蹄不沾地,如离弦之箭,追风逐日. 石虎跑了半晌,始终不见刘副将超前,回头望望,见马儿离得甚远.心想,这马儿也不怎样么!当下脚步放缓,待刘副将靠近,他与之并行,呵呵笑道:老兄,你倒是跑快点啊! // 刘副将惊愕不止,手中马鞭急抽,啪啪直响,心下却想,大个子果然厉害,提步发力居然比乌里雪都快.尽管起始落后,他仍不愿相信,石虎能跑得过自己的胯下宝马.寻思,大个子多半就是爆发力较好,但他先前已跑了二百余里,时下到太平集尚有百里.时辰一长,估计他便不行.念及此,信心十足,高声笑道:大个子,你可要抓紧了,别输了予我. 石虎嚣张地笑道:那当然,我会输给你?又对那马儿道:小马儿,跑快些,别让你主人丢脸.说完,哈哈大笑.他那笑脸,落在马儿的眼里,分明就是一头人形老虎,对着自己张着血盆大口.吃惊余,潜力大增,四蹄奋飞,仿如逐电.那长长的马腿每一跨步,便是数丈,踩着极有节奏的步伐,抖动着健壮的肌腱,优美的体形尽情舒张,蹄閒三寻,蹑风虚影.这一刻,乌里雪完全跑出了名马的风范,直同陆上浮舟,千里一瞬. 刘副将大喜,眼看转瞬便把石虎抛在后头,心道,嘿嘿……大个子就算不想输,也难了.没想今日乌里雪会超常发挥.看来,连它也知道,此番比赛,万不能负了.想到这里,对胯下的马儿更增爱怜,暗忖,稍倾到了镇集,可要寻些上好的草料,好生犒劳、犒劳它. 思忖际,猛见前面一条小河横折流淌.远处里许开外,有一小桥.原想策马越过,但目测了一下,生怕万一.暗道,倘若掉在河里,弄湿了衣衫,岂不尴尬透顶.俟时,固然赢了,却也大为不爽.当下拔转马头,由小桥过河.过了小河,再转回小道,往后看看,只见空无一人.不由哈哈大笑,兴奋地扬声说道:大个子啊大个子,你真真不自量力吖!哈哈……话未尤落,竟听得前头有人同样喊道:喂,跑快些,我等你好久了! 循声望去,刘副将惊得眼珠子落地.这喊话人居然是石虎.原来,他怕落在河里,故而绕道走,石虎焉会顾忌这些?到了河边,不管三七二十一,双脚一纵,便跃了过去.跑了小半路程,觉得一人奔行,很是无趣.旋下在途边稍候.足足等了大半晌,终于瞧见刘副将的身影,不由喜极而喊.待见刘副将离得近了,他再次拔足飞奔.这时,他奔跑的样子,可比刚开始好看多了.健步如飞,身如星丸,心里在想,这马儿跑得虽快,但总比我慢了不少,若真尽了全力,不免教它没了信心. 刘副将在后看去,只见他大袖飘飘,举步生风,似如神仙中人蹑影追风.任自己如何努力,始终保持数丈之遥.郁闷之下,挥鞭愈急.但随时辰渐长,他是越跑越没信心.乌里雪的速度,可说是逸尘断鞅,已真真到了追风掣电的地步,无奈,石虎始终不徐不疾,更不显丝毫疲态. 不觉,路边行人渐多,又是一会,前方屋舍起伏,鳞此栉比,显然镇集已到.眼看石虎当先而入,刘副将怅然若失,压根没想到,凭自己的塞北名马乌里雪,与人百里赛跑,竟会落败.不堪料到的结局,让他实难相信.到了镇口,石虎已在路边等候,刘副将惊讶地发现,大个子居然毫不喘气,再看自己的马儿,却是噗嗤,噗嗤的鼻响不停,想来百多里的全力急跑,也让它累得极惨. 石虎道:你的马儿不错,比你那些属下的马厉害多了. 这话若在先前讲,刘副将铁定高兴,时下听了,无疑惭愧万分.回道:厉害什么?连人都跑不过. 石虎嘿嘿笑道:别丧气吖,跑不过我,不算丢脸.不信,你问问自己的马儿. //刘副将一愣,看看马儿,苦笑道:马儿要如何问法?就算他回答了,我也听不懂.又道:为什么跑不过你,就不算丢脸呢? 石虎神秘的笑笑,保密,不能和你说.嘿嘿…… 刘副将想,如今的震北王爷可比老王爷厉害多了,有个厉害的下人,也不算稀罕.大个子多半就是能飞会翔的异人.思及此,不禁消愁释愦,原先的失落,仿佛减却不少.他本是磊落豪气之人,伊始的愀然不乐,只是太不敢相信事实,既然业已思通,当即心悦诚服地道:大个子,你可真是好本事,刘某佩服得五体投地. 是么?哈哈……石虎难得听到有人赞扬,一时喜上眉梢,只觉今日赛跑,的确是桩赏心乐事,以后,若能多多如此,真是美不可言. 这下,二人是不打不相识.一个赞服对方的大本事,一个喜欢听对方的奉承,闲话许久,竟起恨晚之憾.若非小石头等恰巧赶来,石虎已然收刘副将为弟子.大队人马堪堪到达,震北军士们便呼地围将上去,询问到底是何人获胜.最终的答案,让千余震北军跟刘副将一般,愕怔良久,方是苏醒.不过,他们之后看石虎的眼光,已与出汴梁时,大大的不同.有的人视其为怪物,有的人却是万分崇拜……这两种看法,对于石虎来说,均是让他开心的事.前一种,立了威;后一种,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当晚,众人便在太平集过夜. 次日一早,继续上路.众人集合之时,七寻八找,看不见石虎.又等了许久,仍不见他身影.刘副将自告奋勇的要去叫他.小石头应了.刘副将穿过客栈厅堂,到了石虎昨晚的房舍,却见门口,围了十余人不止.大骇,急问道:发生何事? 门口之人均是客栈的老板,老板娘和伙计.听了刘副将的话,一位伙计道:军爷,是这样的……他罗嗦半天.原来,一大清早,待客人走后,店里的规矩,伙计要打扫客房.殊不知,伙计到了屋前,见门紧锁.便先退了.但老板娘发现,这间房的客人,其实已经退了,怎地里面还有人.所以,叫了几个伙计过来看看.不想.拍了好久门,里面直是无人回应.刘副将来时,大伙正想破门而入. 刘副将骇然,暗道,这间房住的不就是大个子么?难道,发生了不测?想到这里,更是害怕,忙道:你们让开,我来撞门. 是是……老板与伙计们应了.此刻,围观的客人已经很多,不时有人道:莫非这是一家黑店?难道那客人被谋财害命了?会不会被狐仙勾走了魂?众多猜测,不一而足.听得刘副将是好气又好笑,把眼一瞪,骂道:罗嗦个屁,给爷滚开. 他浑身重骑兵的甲胄,瞧来威武得紧.这里多是南北行商,那里敢惹军官.当下没了声息,不过也没人走开,毕竟,好奇之心,会让很多人忘了所有.刘副将运足全力,砰的撞开房门,往里一看,哭笑不得.随即,身后传来众人的大笑声. 原来,石虎正在床上躺着呢.且看他,口涎垂滴,呼噜直响,大半个头睡床外,大半截腿压在床架上,显然是床太小太短,根本不够他的身长.众人暗道,也亏他睡得这么香甜,换成是我,那里睡得下去.他倒也不怕僵硬过头,俟时,成了歪头拗脖子. 刘副将踏上前去,打算拍石虎肩膀.手还没伸到,只觉眼前一花,随即便是钻心的疼.要知道,石虎原就是虎妖,寻常兽类都是机敏非凡,又何况他这老虎里的祖宗.起先门外众人喝叫,他是没得半分危险,故此脑海里的警觉也未出现.但时下刘副将想用手触及他身躯,却如何可以?[ 闻得刘副将喊痛,石虎惊醒,顿即松开他手腕.刘副将低头一看,只见自己手腕处多了一条明显的血线,紫青瘀肿,骇怖万分.他苦笑道:大个子,你可真是大力气.石虎嘿嘿一笑,并不言语.刘副将不知他想法,只道他心有惭愧,当下不再多言,怕他难受.继而掏出一块碎银,扔给边上的老板,道:掌柜的,接着,算是赔你的房门.又对石虎道:大个子,王爷等急了,还不快随刘某出去. 嗯! 二人相携,出了店外.自然,石虎的一通挨骂是免不了得.倘非邓蓉求情,早被小石头赶回汴梁了.不过,石虎人缘已然极好,挨骂的时候,除了冰清怀中的小狻猊吃吃偷笑以外,余人无不替他求饶. 157章祖孙情深 一路上,由于出门便比较早,离与唐皇正式会晤的时间,还有很久.是以,众人是游山玩水,走走停停,每有名胜古迹,必要伫足一日,细细观赏后,才尽兴而去.如此,本该十天的路程,却行了大半月,方是结束. 这一日,已至江都郊外.小石头命一震北军士快马加鞭,先行入城.石虎在旁却道:少爷,他们跑得都没我快,不如让我去?这话气人得紧,尽管是事实,但他这么直面讲出,让震北军们均自脸上一红. 小石头把眼瞪瞪,道:罗嗦! 石虎一凛,嗫嚅着不敢再说. 江都是东周的大郢,素是南北客商云集之处,同时也是镇南军驻扎之所.小石头此行,一为出使南唐,二为那 四大印信中的朱盘玉敦,三来,则想试探出镇南王对仁秀帝到底忠心到何等程度?也可为以后的夺权大计做准备.要知道,二十万震北军威霸北疆,压得北狄不敢有丝毫异动;但那二十万镇南水军的实力,却也丝毫不逊震北军. 震北、镇南两大藩军,向是大周国最为精锐的部队,即便中央禁军也难与之相比.若此行能把镇南王说动,让他以后站在自己一方,那将来的移花接木和一统大业,当真是如虎添翼,大得助力.这些盘算,均是奚方和广智予他说的. 一行人堪堪到了江都北门,便见城门口站着一位中年武将.那武将遥遥望见小石头等人,拍马迎上,大声喊道:江都防御使曾朴爽,见过震北王爷.之前,眼看要到江都时,小石头便吩咐一名军士快马进城,向镇南王告之.孰料,眼前来者仅是一小小防御使.不禁暗自嘀咕,莫非这镇南王与震北老王爷翁婿不合?抑是嫌恶我这假冒外孙? 这当口,刘副将扬声道:震北王爷在此,请曾防御使跪迎! 曾朴爽听了,连忙跃下马来,跪在地上. 小石头策马驱前,朝他看看,道:本王外公可好? 曾朴爽道:回王爷,老王爷,身子康健,愈胜前昔! 小石头呵呵笑道:那便好,外公身子好,本王也高兴. 曾朴爽又道:王爷,今日不巧得很.老王爷清晨离城,去了江边军营. 哦?江边军营离此多远? 曾朴爽道:三十里许. 小石头思量,按马力来算,三十里不过半多时辰.因王妃故,他对这从未见过面的名义外公,倒是颇感亲切.心下极想一见.便道:曾防御使,本王想立刻赶去江边军营,你可有带路之人? 曾朴爽连声道:有、有……老王爷的幕僚,号称有脚书橱的言胥先生恰好在此.他可领王爷前去. 有脚书橱?小石头一愣,琢磨此人既有这样的绰号,必是一位才高八斗的人物.旋下道:真是妙极!那便请曾防御使唤他过来.曾朴爽朝身后遥遥招手,一名清矍中年策马驰来,到了近头,也没下马,只在马上遥一拱手,朗声道:晚生言胥,见过王爷! 小石头摆手,道:免了!又问:言先生,本王想让你陪着去一趟江边军营,你可愿意? 言胥笑道:晚生荣幸之至,岂有不愿之理? 呵呵……言先生客气了! 当下,由曾朴爽率震北军士至江都南门另行扎营.小石头带清、蓉二女和石虎,跟着言胥向江边军营进发.时当初春,天气虽冷,但已春暖花开.一路放眼,所看均是碧绿一片,途边的油菜籽沉甸摇曳,竞相挤拥,春意分外盎然.二女能随小石头出此远门,心情大好,尤其邓蓉也是一改往日的郁郁不乐.和冰清叽叽喳喳,笑语不断. 走不数里,忽遇一大镇. 小石头道:言先生,本王不明这繁华镇集,怎与军事重地近在咫尺? 言胥笑道:回王爷,在江都百姓的眼里,只要有镇南水军在此镇守,根本无须忌惮什么?更何况,时下,惟有咱们大周掌握进攻的主动,南唐水军焉敢越雷池一步?即便李世昌本事再大,可他一来,遇到的是高昆高王爷;二来,南唐朝廷的求和之风甚盛,别说有二十万镇南军在此;纵然这里无一兵卒,想必他们也不敢冲过江来. 小石头笑笑,心想,此人所言骄扈自大,殊难信任.在京城便时常闻奚先生说道,南唐兵马大帅,端王李世昌实是当世罕有的兵法大家.只可惜朝廷软弱,侈糜成风,他是心有余力不足,能力保不失半壁江山即已不错.譬如此番唐军绕道伐周,便是他定得主意,倘非自己凑巧降落无情谷,劈下无数落雷霹雳,依谷中的地形,人为的火烧,怕也烧不起来.那时固然楚虞之计得逞,十万唐军也决计不会像现今这么干净利落的灰飞湮灭.一旦教唐军逸出数万,就算他们不挥师汴梁,只在大周后方四下骚扰,对于大周的军心和民心,也是一大打击. 言胥忽然又道:那南唐端王说来,也着实可怜,明明有极大本事,无奈君主昏聩,纵然受了重用,却不得一尝夙愿.处处受唐皇阻扰,任他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仍遭其猜疑.也正囿于此因,南唐诚有百万大军,依旧要被高王爷的二十万镇南军压得不敢妄动一下. 小石头微微颔首,对他此刻所言深表赞同. 便在这时,邓蓉凑上近前,道:石弟弟,走了许久,咱们也累了,镇上酒肆极多,不如寻一家歇歇脚如何? 嗯!蓉姐姐说得对极.话音甫落,不远处,倏现一家酒肆.小石头道:咱们就去这一家如何? 大伙均自点头,惟独那石虎在旁哼哼唧唧,说喝酒有甚好的?他要吃肉.众人一怔,随即,小石头想起,一路走来,均是入住客栈,小小的酒肆却没去过.这家伙原系兽身,数千年来不出颛顼陵半步,只有那次自己负伤,才把他们引了出来.倒也怪不得他不晓酒肆里本就是酒肉皆有的.当下笑道:你放心,稍后有得你吃的! 嘿嘿……只要有地吃,就行!石虎憨厚地笑着. 言胥愕然,看石虎装束仅是下人模样,至多也就一保镖.然而王爷极尽优待,说起话来也是和蔼之至.不禁觉得煞是稀奇. 四人在酒肆门口下马,小二笑吟吟的走出,道:几位客官,里面请! 石虎道:喂,你们里面有肉吃么? 小二一愣,跟着笑道:有、有,小店里有鸡、鸭、鹅、猪、牛,更有那新鲜野味,山猪肉,野兔肉,草雉肉,老虎肉……他扳着手指,正介绍得起劲.石虎睁大了眼,制止他继续说将下去,问道: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山猪肉…… 石虎把头摇摇,道:下面的. 野兔肉…… 石虎再次摇头. 草雉肉,老虎肉…… 石虎大手一摆,道:对,就是这个. 听了这话,晓得他身份的小石头等人,彻底怔然.以为他就想吃同类的肉,不免暗叹,妖怪就是妖怪,就是化成了人,总不比人类那么善良. 小二喜道:客官是想尝草雉肉?还是老虎肉……没等他说完,啪的一声,就被石虎重重的打了记耳光. 小二捂着脸颊,冤枉至极地看着石虎,道:你、你……你干吗打人啊? 石虎道:打的就是你这吹大牛的人.谁不知道,老虎是百兽之王?凭你这瘦弱的人,也想杀死老虎?我问你,是不是假的老虎肉?跟虎爷老实交代. 虎爷?小二是机灵人,稍一琢磨,便晓得自己刚才所说的老虎肉,犯了对方忌讳.他说自己瘦弱,打不死老虎,多半是个借口,其实存心就想打自己一耳刮子.又想,这会若是顺着他口气,那店里的招牌今日算是完了.不管如何,反正老虎肉是真,他要打就打吧.总不成打死自己?念及此,小二道:客官,不瞒你说,老虎确实不是小的打死的……眼见石虎又想挥手,他头一低,道:不过,打死老虎的穆壮士,咱们镇上的人全知道. 穆壮士?他在那里?石虎凶光外露.那杀气,吓得旁边的几匹马涩涩颤抖,腿股子下,迳自拉出屎尿. 小二早已吓得迟钝,嘴皮子再不似往日那般利落. 小石头道:石虎,不许吓小二.旁人打死老虎,干你何事?难道你还想与那人斗斗?说完,见石虎依旧杀气阵阵,不禁恼怒,吼道:石虎,本王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他发怒时,额前神眼大张,虽然凡人看不分明,但修行千年的石虎却是瞧得明明白白.心头微凛,急忙站回小石头身后,把头低着,再不敢发出一声,双眼迳是看着地面. 小石头回头,和颜笑道:小二哥,是我下人不懂事,没吓着你罢? 小二化了一劫,已是谢天谢地,又听这自称王爷的人唤自己一声小二哥.自问小二做到现今,还从未遇过这般和蔼的贵人.暗道:人说阎王好弄,小鬼难缠.今日倒被我亲眼目睹了.一边思忖,一边道:还好,还好……看看石虎,又道:那位爷生得威猛,发起火来,的确吓人得紧……说到这里,忽见石虎抬头,他惊魂未定,余悸犹存,急忙住口. 不料,此番石虎并未生怒,反而笑嘻嘻地问:我当真生得威猛么? 众人厥倒,彻底无言.谁会想到,前一刻,他还怒发冲冠,仿似要把小二生吞活剥,如今,竟自笑颜相向.这变化,也实在太快了. 小石头道:不错,你是很威猛,不用小二哥再说了.他前时也曾做过伙计,不知为何,每每遇到这种人儿,便觉得可亲.私底下,对他们尊重得很,从不随便斥骂.刻下,他怕小二说错一句,石虎又要与他罗嗦不停.迅即开口为其解了围. 石虎憨厚傻笑,道:少爷都这么说了,看来,我真的很威猛. 大伙再晕,皆想,这人还真是一张白纸.旁人说什么,他便相信什么.不过如此性格,倒也招人喜爱. 思忖里,五人由小二迎进酒肆.店里生意极好,三三俩俩到处是喝酒畅谈的人儿.五人寻了张干净空位,随便点了几个小菜,又喊了一些甜酒.待酒菜送上,除石虎大朵快颐外,另外四人均是慢斟慢饮,细细品尝这可口的农家风味. 过了一会,邻桌几位客人之间的谈话,引起了他们的兴趣.只听其中一位道:你们知道么,咱们这位震北王,可是天神下凡. 旁边一个光头佬笑道:小丁,不要胡说了.你说震北王武功高,咱们相信,可你说他是天神下凡,就有些胡诌了. 小丁冷笑数声,道:光头佬,你知道个屁!骂爽一句后,端起桌上酒碗,咕咚一口喝下,用袖子拭拭嘴角溢出的酒渍.又道:震北王身高三丈,有四个头,八条臂,腰围、腰围……他一时寻不到适当的比喻,张头顾望,倏见店外一株银杏.即道:喏,看见那株银杏没有……闻言之人纷纷点头.他嘿嘿笑道:震北王爷的腰围就有那株银杏那么粗,那么壮. 听他这么一说,大伙再次打量那株银杏.只见那银杏树少说周圆有二人合抱.倘若那震北王真有恁粗的腰围,那他是什么?大伙已不敢想象下去. 噗嗤……邓蓉忍不住地笑出声来.在她眼里,小石头委实是人世间最俊的男子.殊不知,今朝在酒肆里,被人说得像是怪物一般.岂不教她好笑.尤其什么四头,又是什么八臂,更是发噱至极. 听见笑声,小丁很不满.回过头一看,竟是一位人比花娇的绝美人儿,艳丽不可方物,教人情不禁地自惭形秽.当下没了声息,也消了斥骂的心思.这当口,光头佬又道:小丁,你说话实在不着边际,世上那有腰围恁粗之人? 小丁不寻邓蓉晦气,是她生得实在太美,可不代表,就会买光头佬的帐.何况,那一肚子怨气,原就无处发泄.斥道:哼,你没听我说么,震北王是天神下凡?既然是天神下凡,自当有天神的样子,岂会和咱们长得一样?难道,要天上的神仙都和你一般,大伙全剃个光头? 酒肆中人,只须听见的,无不哈哈大笑,有的人甚而喷出满口酒.光头佬却是气得要命.脸红红道:你? 什么你啊?是你太笨,没听明白.好了,不说了,大伙先听我把震北王爷的洛阳大战说完. 好,不错,不错……正是,正是……一时和者如云. 光头佬见他得人心,当下暂捺火气.这会儿,却听小丁道:上次蓝田大战,我已与诸位说过.王爷一刀砍了百余人,一人独挡百万军.可你们知不知道,王爷在洛阳会战的前夕,还在淮南无情谷,引下无数天雷,硬生生地烧死了十万唐兵. 听到这里,光头佬想说,火烧无情谷是洛阳会战的当日,就算王爷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一日跑千里.但见旁人都闻得津津有味,倘若自己再行反对,只怕会被哄了出去.想到这,不敢妄动,只得强自忍耐. 再说那王爷,火烧了无情谷后.看看天色尚早,便驾起云头,眨眼到了洛阳城下.那时,正是秦军攻城正急的时候.王爷在天上大喝一声,当场吓倒十万秦军…… 这当口,光头佬再难忍耐,大声道:小丁,秦军不是三十万么?怎么变成了十万?你是不是和刚才的唐兵搞混了? 呸!你才搞混了呢!小丁破口大骂,又道:秦军勇猛,那是大伙都知道的事.王爷一声吓倒十万人,还不厉害?难道非要一声吓倒三十万才过瘾?而且,这吓倒的十万人也都是秦国的精锐大军,只不过王爷的喝声,实在厉害,寻常人根本抵挡不住. 光头佬无言,心道,不管我说什么?他都有借口,算我多嘴.唉…… 这时节,小石头已不想再听.暗忖,均是些巷尾异谈,听多了,反而教那书生取笑.于是,迳自唤过小二,要他结帐.出了酒肆,五人上马离镇,到了镇外小道,邓蓉咯咯娇笑,对冰清道:冰清妹妹,你可见过生了四个头,长了八条臂的人? 冰清捂嘴摇首,道:不曾.说话间,朝小石头望望,生怕他动怒.却见他满面苦笑,一副拿之奈何之色.当下更是失笑.笑笑谈谈中,一众人不觉到了江边军营.此刻已当傍晚,军营外看去,营内士兵多已卸甲.忽然,从营外出来一彪人马.为首者,长髯飘胸,浑身宝光铠,鹰扬虎视,当真八面威风,雄武曜曜. 始终不大说话的言胥,猛地道:啊!巧得很,正是老王爷出营了. 小石头原不识得镇南王高昆,听他一说,暗道侥幸,急忙高声道:前面可是本王外公高老王爷? 高昆目聚凝神,细细观量.要知道,如今的小石头,英姿焕发,神武昂扬,人人见了,均会说声真乃雄纠汉子.这般气势,可与当年的风流世子赵岩大相径庭.过了半晌,高昆放声大笑,道:果然是老夫的好外孙!呵呵…… 小石头下马行礼,跟着,冰清、邓蓉与石虎相继行礼. 高昆也自下马,哈哈笑道:免了,免了……他先扶起小石头,随即望望冰清和邓蓉,心下更是大喜.暗道,外孙脾性不改当年,仍旧这么风流,到那都要带着女伴.不过他如今的赫赫武功,却比以往的无病呻吟好上太多.再待看向石虎,蓦地笑道:好一位壮汉,看来必是老夫外孙帐下的猛将了. 石虎就喜欢听奉承话,何况这说话人,即便小石头也要叩拜.由他说出,愈加让其喜不自胜.在那直是搓着双手,呵呵傻笑,都不晓得说话了.但这傻样,偏是对了高昆的胃口,心下更坚定自己的猜想,大个子必是一员堪比樊哙,英布的猛将. 这时,高昆背后上来一员年轻将军,走到小石头身边,道;镇南王世子高子宁参见震北王爷.接着,又拱手作揖道:小弟高子宁见过表哥. 高子宁是高昆的独房孙子,也是唯一的镇南王裔.父母早逝,由高昆一手拉扯大.性喜练武,爱好兵法,是员天生的战将.在武事一面,天赋极高.倘非高家技艺仅是尔尔,高子宁或许能成为新一代武林俊秀,日后也大有臻至宗师之境的可能.小石头脑海,迅速闪过广智予他的资料.当下做一搀式,笑道:表弟,咱们是自己人,无庸虚礼.只叙兄弟情谊,至于官阶悉数抛开就是. 他知道高子宁前一礼乃朝廷礼节,后一礼却是家族之仪,做得是面面俱到.心下对这初见的名义表弟,很是欢喜.他前世父母离异,少受慈爱,别说兄弟姐妹,纵是什么堂表亲戚,也是半个皆无.今时遇到一位年岁相若的表弟,尽管自己是假赵岩,但恁多时日下来,又因王妃的缘故,不知不觉中,早当自己真是赵家一员. 两兄弟堪堪寒暄几句,高昆道:岩儿,你来得正巧,老夫正想去江边巡视,不如同去? 小石头道:孙儿也想与外祖父讨教下水战技巧,如此好极! 其间,高子宁最是兴奋.自小石头蓝田大战,再有之后的洛阳会战,他便对这位表兄佩服得五体投地.时常念叨着,改日定要去趟京城,与表兄好生讨教,讨教.不想,自己没去成,表兄却自行到来.他策马跟在小石头边上,与其并驾齐驱,不时问上几句,时而搔首思虑,时而喜不自胜.原来,他已急不可待地讨教起来.一路上,问题多多,若非小石头跟奚方学过十数日,又有前世的知识积累,只怕会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不过,也正囿于今日的会面,使高子宁对这位表兄,彻底信服.并始终以小石头为自己的前进目标,为之奋斗一生. 冰清明白小石头的底子,见高子宁一脸崇拜地望着他,当真失笑不已.但听得时间一长,也不禁暗自佩服.小石头毕竟有前世数千年的文化积累和经验教训,虽非亲身历就,但也耳熏目染,刻下拿出来唬唬人,当真小菜一碟,不费吹灰之力.诚然有时嗫嗫嚅嚅,但思忖片刻,便即滔滔不绝,说出话来,更是发人深省,富含哲理.就像是一位已活了千百年的智者,在为众人上课. 众人是越走越慢,但凡闻言之人,无不心悦诚服,暗道,看来传言非虚啊!震北王爷确实有大本事!不觉,原本半多时辰的路,足足走了数个时辰,方是到了地头. 此刻,时当半夜,月悬星罗,天穹静谧.长江岸边,细草微风,挲挲作响. 小石头等按辔徐行至长江防线.却见江水浩浩荡荡,波涛翻滚,朦朦夜色下,仿似天地相连.远处明月映照,犹如随江水流动而上下浮荡.下得马来,临近岸边,眺望对岸.只见对岸平原茫茫,辽阔万里. 刹那由感而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此时此景令人不免遥想古人情怀! 高昆一愣,心下辨味,竟觉外孙儿适才寥寥数语,居然描绘了无垠星空,平旷原野,浩渺月光,奔流江水.令人闻来,直感心旷神怡,胸襟顿阔,尤带雄浑霸气.佩服道:岩儿不愧文名盛著,真是出口成章.好诗,好句,绝妙已极!说着,捋须含笑,又吩咐边上陪伺的言胥,要他用笔记下震北王的语录.心想,适才之句比他以前所作,不知好上几许,纵老夫这等粗人,也觉词妙意佳. 小石头大惭,暗自汗颜.心道,这杜大诗人的绝句,竟被我篡权私改,真真无地自容.不过,眼下固然他想说实话,只怕也无人相信.何况,他此来目的也有试探这位外祖公日后肯否拥立自己?至于其它想法,仅是一瞬,便悉数抛开.笑道:外公过誉了.我看子宁表弟日角珠庭,玉质金相必也属学富五车之人,还有这位号称[有脚书橱]的言先生,更是真才实学,那是孙儿这绣花枕头可及? 言胥急忙自谦,连道不敢.高子宁却是容颜大喜,一张嘴几乎咧到了眼角边.说道:当年姑父镇守北疆,烜赫万里.我是深深钦服,不求姑父偌大的名气,只望也能名留青史,便余愿足矣.而且……而且,嘿嘿……表哥的功绩,也是我以后学习的动力. 边上高昆稍有不喜,心想,孙儿当真吃里扒外,也不说学我,偏去学烈儿、岩儿,让老夫好没颜面. 小石头顾及,哈哈一笑,拍着高子宁肩膀道:好,子宁表弟浑身是胆,是个血性男儿.昔日先父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直吓得北狄蛮人远遁千里.而外公镇守南疆,也是金戈铁马,万帆夺帅.此等气吞万里的战功,确应吾等效仿. 听完小石头之语,高昆转恼为喜,寻思,还是岩儿机灵,不愧是涵兰的儿子,讲起话来和他娘一样,深得吾心.呵呵…… 高子宁又道:月前蓝田大战,听闻表兄以一人之力,击败西秦大军.不知可否属实?这问题,他早想问,只念着初次见面,生怕唐突.眼见刻下机会大好,迅即说了出来.要知道,小石头一人砍杀百余位江湖高手之事,自周兵班师,便传得沸沸扬扬,天下无人不知.只是那百余人之数,经过万人之口后,已成了百万人.其大多不离白日小石头亲耳在酒肆中所闻的奇谭怪传. 与此同时,高昆道:子宁,亏你出身将门世家,怎也相信这些街头巷尾之论? 邓蓉不满有人小瞧自己的石弟弟,就算他名义上是长辈也不行.她道:岩弟当日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刀曾挡百万师.日月刃在他手上,比之当日在老王爷手上,尤要光芒万丈. 高昆奇道:哦?既如此说,岩儿一人击败百万秦师之事,当真不假? 小石头窘笑,道:邓姐姐的意思是挡,不是击败.尽管明知那挡也属吹牛,但邓蓉既已吹大了,他也不忍心拆穿,只得以讹传讹,为她适才的荒谬,加以遮挡一二. 高子宁忽道:能挡就不错了.纵观古今谁能一力阻挡百万雄师?如此丰功伟绩,小弟真是羡慕得很!他是实话实说,却听得小石头暗自羞愧,恨不能挖地而入,就此藏了起来,再不见人. 言胥蓦道:有此勇力之人,本朝何止震北王爷一人.想高老王爷十年磨一剑,只是霜寒未曾试.若李世昌敢带南唐军来犯,老王爷定能教他尝尝镇南军的厉害!他是高昆的御用文人,自不想让小石头专美于前.但说到后头,仍不敢说让南唐军尝尝高昆一己之剑.毕竟一力能挡百万的奇事,任是异想天开的文人,也难以想象当时的场面. 不过这句话依旧让高昆听得欢喜,在那须发飞舞,哈哈大笑;其间伴以惊涛拍岸,尤显震撼,倒是颇具豪气. 小石头抱拳:外公这一笑,犹如沧海一声哮,滔滔两岸潮.威风丝毫不减当年.相处片刻,他已明了眼前这位镇南老王爷似乎愈老愈童心,很喜欢有人奉承他.只要你话说得中意,他便高兴.反之,你也不必担心他会算计你或是对你心生怨懑.至多就是怏怏不乐,在那生些闷气罢了. 如此老人,可谓家有一宝,值得开心. 高昆被他奉承得直乐,在那竟是笑了良久,才始稍止.又过片刻,他道:今日老夫高兴,虽然寒风彻骨,但有美景良月,若不饮酒,未免无趣.来啊!搭起帐篷,老夫要与两位孙儿,和……他眯着眼,看看邓蓉和冰清笑道:两位未来的孙媳妇,一起共饮赏月.哈哈…… 这话让二女羞颜,互视一眼,各自垂首. 说话间,百余位兵丁上前忙碌,不过片刻,围约十丈方圆的大帐已然完毕.高昆道:岩儿,这帐篷是老夫的心爱物,取名虎牙帐.来,外公带你进去见识,见识.呵呵……说着,挽起小石头手臂,很是疼爱的与他一起入帐. 进帐一看,帐内摆设并不豪奢,除中间放了数张斑斓虎皮外,其余甚至可说简陋,不像是王爷用的大帐.发现小石头的疑窦,高子宁笑道:表兄勿奇.如今他老人家镇守江岸,多居帅船.然而心中却怀念当年随太祖武皇帝金戈铁马的帐篷岁月,是而设下此帐,以作纪念.不过老人家并不常住,且也不愿胡乱花费,故此大帐摆设极为简陋. 小石头颔首,起先因王妃故,他对高昆颇有孺慕,此刻那便愈发尊敬. 这时节,诸人均已盘膝坐妥,惟有石虎在那跳啊蹦的.高昆愕然地望向小石头,因为石虎是他的家人,有疑问自然要问他了.小石头其实早已留意到石虎的古怪举动,压根不用问,联想到他白日揍小二时的情景,便明白石虎何以如此.原来帐中的地面上那数张斑斓虎皮委实巨大,一铺之下,足足占了大半的范围.石虎有虎的血统,心下不愿踩在已死的同类身上,故而在那见缝插针地跳来跳去,只是别人走得都很平淡,他这般突兀的举止,无疑教人觉得惊诧. 小石头喝道:石虎,干吗还不坐好?若觉不妥,给我出去. 石虎大喜,嗯了一声,便返身而出.原来没虎皮的席位已被诸人占满,余下席位均多少有虎皮垫地,是而他闻着小石头唤他出去,不必再受磨难,反觉兴奋. 小石头暗叹一声,心下莫名感怀,连身为妖兽的石虎皆晓要爱惜已死的同类,可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却在那自相残杀,甚至那些由人升天的神仙,也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唉……直觉惘然若失,惆怅一片. 诸人见他面带不喜,只道因家人失礼而烦心. 高昆朝言胥望去,意思要他开口劝慰小石头. 言胥接令,对小石头道:王爷,言某有一疑问,如梗在喉.只是生恐说出,似嫌冒昧,当真难煞. 小石头一笑,道:赵某可非小气之人,言先生但说无妨. 言胥抱拳作了一礼,澹然道:王爷在蓝田勇冠三军,斩将夺旗,一举解了当今皇上之围.原是可喜可贺之事.然依言某看来,王爷此举却已种下日后之祸. 小石头神色不变,依然淡笑道:哦?请言先生指点! 高昆向言胥不满地望去,原是唤他为外孙儿解忧的,孰料他不开口还好,一说却是语带恐吓. 言胥对他的嗔目,视若无睹,自顾道:老王爷猝逝北疆那会,照朝廷惯例,王爷本该即可继位.可皇上百般阻挠不说,更几欲褫夺去王爷的军权.由此可见,皇上对赵家忌惮万分.幸喜当时王爷文名虽盛,却不擅武事.皇上最后迫于舆论压力,不得不再次赐封王爷爵位,不过实属无奈.若王爷就此仍像原来一般,估计无碍.但蓝田一战,王爷以一挡百万,大发威风,如此英勇善战,又得军心之人.言某想,皇上惟有两种选择,一,恃王爷为长城栋梁,二,视王爷为眼内钉子,不拔而不喜,不除而不甘. 说完,流目顾盼帐内直听得呆愣木鸡之辈.又道:不知王爷对言某一番判臆可有甚其它决断? 小石头一愣,没想他说得这般坦诚,当即哈哈大笑,道:双脚踏翻尘世浪,一肩担尽古今愁.赵某只求问心无愧,他要如何便如何,谁去管他做甚?一番话说得豪气干云,帐内人除言胥外,纷纷鼓掌喝好.尤其高子宁更是喃喃呓语:双脚踏翻尘世浪,一肩担尽古今愁.好壮阔的句子……说着,瞧向小石头,起身作揖道:表兄万千气魄,子宁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石头慌忙还了一礼,道:表弟莫要如此,愧煞为兄了. 高昆捋须大笑:你们两兄弟不要在那你捧我,我捧你,瞧得咱们肉麻死了.哈哈…… 这话一说,大伙皆笑. 言胥突然笑起,直笑得众人惊诧莫名,他忽道:诸事不管,虽可省心,但明明有余力反抗,为何坐困愁城呢?皇上此人志高气远,无奈胸襟狭小,从他之前不容赵家之事便可看出为人.只待他缓出手来,早晚震北、镇南两藩均要被他一手毁去,到时你们便悔之晚矣! 高昆大声喝道:放肆!接着又道:言先生你喝醉了!其实,这当口酒刚刚送上,那有喝醉之理.只是他为解言胥之围,一时口不择言,倒也难怪.毕竟此言倘若传将出去,言胥势必难脱杀身之祸. 小石头一目了然,情知老王爷必对言先生欢喜得紧.否则,决计不会这般襄助.不过,他有些不明白,眼前这位镇南王的幕僚,何以甘冒忌讳地点醒自己.而且,这番话分明有催促自己快些与老王爷摊盘的意思.思虑半晌,猛地灵光一闪,暗道:奚先生既是无极四相之中的谋相,那必然还有另外三位.难道眼前这位言先生就是其中之一?正思忖,蓦见言胥朝他做了个古怪手势. 当然,惟有他见着,旁人就算见了,想必也猜不出什么.这正是姜神君予他说过的姜氏内部的秘密联络手势.他心头一凛,暗想,中原姜氏的手倒是伸得长.为夏族兴盛,不遗余力,一至若斯. 念及于此,想起前世的两句俗语,倒与眼前情形契合之极.即道:言先生,本王的回答便是,世事如棋,乾坤莫测.王候将相,宁有种乎?他想,既然姜氏迫不及待地催我与镇南王摊盘,我便顺着他们的意思倒免了我另找话茬,却也省心. 高昆闻言,显然怔忡,尤其后面八字分明反意十足.他道:岩儿,此话不可胡说. 小石头微微一笑道:岩儿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要我甘愿伸首就戮,扪心自问,孙儿尚未够此忠心的程度.倘若皇上要灭我赵家,外公会帮那一边? 高昆呆愕片刻,霍然起身,嗔目怒颜.直把小石头吓一大跳,以为他想和自己翻脸.却听高昆大喝一声道:他敢?若真这样,老夫舍了性命和他拼了! 小石头破惊颜而大喜,笑道:好,外公疼我,孙儿晓得.来,外公,孙儿敬你一杯! 高昆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接着就是觥筹交错,笑声一片.而那些镇南王身边的武将们则是猜枚行令,大声吆喝,好不快乐.不多会儿,酒酣耳热. 高昆道:岩儿,你明日要出使南唐,况且,老夫看两位姑娘也有些乏了,不如散了酒席,早些回去歇息? 小石头抱拳:谨遵祖命! 158章出使南唐-161章雷府花园 158章出使南唐 一行人离了江边,回到镇南王府.高昆吩咐丫鬟为小石头三人准备住宿.怎奈,府中少了女主人,老王爷早年丧偶,从未再娶.儿子媳妇又早早阵亡,府中就一老一少两个大男子.所以这安排便有了疏漏. 到底是什么疏漏? 小石头与高昆谈了会话后,便随丫鬟安排,推门进房. 眼帘入处,登时呆若木鸡.却见冰清与邓蓉双双依在床上,正捂嘴笑谈.原来丫鬟们当他们是夫妻,所以只为三人安排了一间大房.小石头刚想说话,那丫鬟倒机灵,脆声道:王爷请歇息,奴婢告退!说着,便走了.让小石头一番言语居然嘎在喉里. 这会儿,小石头站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生尴尬.二女看出他的窘迫,不过也不好意思开口唤他进来.隔了半晌,小石头想去唤丫鬟,重为自己准备房舍.终究邓蓉心软,躲在被里,素手轻挥,嘤咛道:进来呀…… 啊?――哦!小石头应了,刚想踏步走进. 冰清又道:把门关上,想羞死我们啊!说着,也躲入被里. 小石头愣愣地把门合起,拴上门闩.那声音,犹如战鼓敲得二女芳心怦怦齐跳.好像过来的不是小石头,却是一支威武雄壮的军队,自己二人是奋起反抗呢?还是甘心雌服?一时失魂落魄,难以决断. 小石头走到床边,看看蒙住香首的二女,道:再去使唤人准备厢房,不免累了人家.你们放心,今日,我便在凳上坐一宿好了.说着,端起床边的一只凳子,搬到窗边,然后坐下,把身子倚在墙上,就这么闭眼睡寐.二女听罢,当真是羞喜交集,又蕴些微嗔意. 这般良久. 门外风向突变,北风呼啸,咣当直响.树枝承不住风力,纷纷折裂,掉在地上.时此之间,居然刮起了江南少有的台风.院外的沙砾和细小树枝被风卷起,不时撞在门上,发出噗噗地敲门声.躲在被里的二女心旌堪堪平稳,没有起先那般激动.但隐约听着门外的骇人声音,竟无由地想起月黑风高这四字.当下各自悄悄从被里露出双眸,偷瞧旁边的小石头. 只见他四仰八叉地躺在那,虽然,屁股仍在凳上,但双腿伸长,身子斜靠,瞧来极其辛苦,完全属于受活罪的模样.而且特别危险,倘若重心掌握不好,迟早就是一个仰天大摔.不定被凳子掼了脊背,会留下什么遗痛?二女这么一寻思,又联想到恐怕的后果,心下发慌,也心疼了. 相互看了一眼,均在对方目里瞧出了爱怜之色.当下又由邓蓉先行发话,毕竟她算是过来人.石弟弟……石弟弟……喊了数声. 小石头没睡着,表面看去睡得很熟,实质里心儿比谁都亮堂.旁边躺着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女,他能睡得着么?倒不是说他起了歪念,只是他前后两世缺乏与女子交往的经验,像这样与两大美女共处一室,何况又是月黑风高夜,难免绮思翩翩.要知道,冰清在他人眼内诚然是阴阳脸丑陋不堪,然在他看来,仍属天下第一美女,与邓蓉可是并驾齐驱,不分轩轾. 这会,闻着邓蓉呼喊,他没像以前那么木衲,表现得很是聪明,装做睡眼惺忪地醒了过来,用粗哑的嗓音道:邓姐姐,什么事? 邓蓉迟疑片刻,问道:你、你冷吗?这话若被闻仲听见,包准嗤笑.穿着火性的 小石头一阵悸动,心想,莫非她们想让我上床去取暖?那我上去之后,岂非坏了她们的名节?尽管我心地钟意她们,但时此不明不白的时候,若真那么做了,便是大大的不尊重.更何况,我真有偌大福气,把二女悉数娶了么?越思越觉不妥,又想起自己未来将要面对的敌人,不禁惶悚.暗道,无论她们如何示意,我又如何地喜爱她们,终须解决了截教之事,方能加以考虑,否则,必给她们带去无尽烦恼,也或许是难以想象的厄难. 总不见他应声,邓蓉再问:石弟弟,你怎么了,为何不回答? 什么?小石头故装糊涂. 问你冷不冷! 还好,能凑乎! 还好那就还好罢.邓蓉这样想着.要她邀请一位男子与自己同床共枕之类的言语,确实忒碍启口.踯躅片刻,刚起了作罢的念头.边上冰清察觉到她的心理变化,用手肘拱她一下,要其快说. 这一下,终让邓蓉鼓足勇气道:你……你若觉得冷了,可……可以上来,取取暖.说完,再难等小石头的确实回音,迳自藏进了被里. 小石头错愕,尽管心里早有准备她们会如此说.但亲耳听见和心下猜测,毕竟相差极远.刹那,胸中涌起一片暖意,阵阵滚烫.他前世笃学好古,知道古时女子对于贞洁何等看重.眼下二女能这般不计名节地邀请自己上床,可见自己在二女的心中,占着怎样的比重. 这样如山似海的柔情蜜意,教他觉得既甜蜜又沉重.甜蜜的情绪,也就毋用赘言了;沉重的就是,自己未来的奋斗目标是振兴截教,而自己最大的敌人,却是古往今来,天上人间的两大高手,道德天尊和如来佛祖.想起自己即将面对的敌人,自己眼下能给她们什么承诺?能说永远陪伴她们一生一世么?生死不渝,白首偕老.那是寻常人的愿望,凭自己将来的处境,这八个字只怕会是自己的枷锁和难以实现的痴心妄想. 想到这里,不由眼角噙泪,目眶湿湿.默默地道:蓉儿,清儿,我只怕会辜负你们.所以,你们的缠绵柔情,我却不敢尝试.对不起…… 二女候了半晌,不见他上来.诧异地偷望,见他竟自睡去.这下真是又气又恼.皆道,亏自己放下尊严,请你…….哼,你喜欢冷,便自个儿冷去吧!只是到了后半夜,二女终究心软,邓蓉偷偷为他盖上一床被子. 翌日清晨,推窗望外,只见天地茫茫,混沌皆白.院里银装素裹,枝梢累雪,压得弯不过腰来.原来昨日北风吹过,跟着便大雪纷飞.一夜暴下,居然把天地营造得分外无暇,教人不忍踩踏,生怕给这罕有的纯洁,添上一丝污垢.只是雪景虽好,百姓怕是要倒足大霉,尤其是务农为生的更是大大的遭殃. 小石头一声叹息,暗为百姓担忧.原想留在江都,看看能否出些绵力,但思起自己出使南唐在即,也耽搁不起.终在巳时,更衣束装,推门而出,到高老王爷处与其告别.一番话差点说到午时.最后,还是高子宁来催,老王爷才恋恋不舍的与小石头话别. 出王府,到江边,登上大船,沿江而下.不过大半日,便到了金陵. 金陵是南唐京都,素有龙踞虎蟠之称.北有辽阔坦荡的江淮平原,东为锦绣富饶的太湖平原,西南是冈峦起伏的皖浙诸山.全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城内河湖连贯,山环水绕,势若天成,实为钟灵毓秀,气象万千之宏伟大城. 南唐方面派出皇子李济道为首的众多官员至江边迎接.双方见了面,李济道很是客气.因为他对小石头确实佩服得无以复加.不说当日他独力举起蚩尤神盔,又寥寥数语便让己方使团颜面大失,单是他三万大军在秦军的重重围困里救出仁秀帝.如此赫赫战功,便足以让人侧目.而且,那十万唐军的性命虽然丧在小石头之手,但究其因是本国先行侵犯对方疆土,故而,他倒并不记恨. 小石头没料着他这般热诚,竟有些惭愧.因为此来的目的并不好,是带有威逼的意思. 一行人寒暄片刻,即络绎往唐宫而去.先到城边,小石头举目稍望,不由震慑.却见城垣绵长,廓高墙厚,楼上兵丁甲胄搽得明亮,冬日下烁烁生辉.再看城池整体,依山临江,气势雄伟,一派帝王风范.确实当得上龙踞虎蟠这四字.不过须臾,小石头又加上了四字富丽堂皇.原来那城楼浇顶,浑体钢铸那也罢了,偏偏上面要缀金砌玉,黑夜里怕是没见着城垣,反而先望见城楼上金珠闪光. 暗自摇首下,小石头心想,没来南唐前,多数人说唐国朝廷上下,享受奢侈,生活糜烂,起初尚有不信.眼下一见,传言不虚. 进城之后,途中,黄土垫道,净水泼街,比之当日李济道出使汴梁,可谓天上地下.而且,南唐官员还组织金陵百姓呐喊,以此欢迎上国使臣.但见数位生得瘦小,却衣红腰银,显是阶别不小的官员,如猴似的在那蹦来跳去.与此截然相反的,那些百姓倒没什么热情,只是有气无力的喝一声,唤一声,分明敷衍到了极处. 小石头见及失笑,眼内所见,耳内所听,分明是一幅文恬武嬉之盛景.可惜离衰亡也快了. 如此许久,一行人终于到了唐宫.宫门外彩旗飘扬,甲士过万.众人堪堪近前,只闻金鼓喧阗,战锣齐鸣.甲士们举起长戟,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随着队形变化,小石头终于发现,这不是军阵,竟是排练好的一套舞蹈.再看这些甲士身着甲胄的质量,估计是唐皇的御林军,但此时装扮以及过份的举动,未免让人想起那些演杂技的小丑. 小石头暗叹一声,如此国家再不灭亡,是老天没开眼.眼下情形,唐国的组织者分明想演示一套军舞.但乐声婉约,举止扭捏,那有当日国学院内众女学员的柔媚阳刚. 思忖间,宫门内出来一大群人.为首是一全套帝皇服饰之人.头顶长形冕板,前圆后方,顶端有数十条串珠玉垂下;身上的龙袍上衣用缯,下裳则缀满日、月、星辰、龙等图案,华丽非常.这样的装束赋予了那人君主的威严. 但凑近一看,登时失望透顶.面相原该是不错的,额角宽广,相貌堂堂.无奈眼角发黑,脸色青紫,显是纵欲过度所致.尤其这人走几步,便要身旁太监扶着,似乎已难自行站稳.再加那嘴唇颤抖,手腕瑟瑟,分明是时日无多,身子大半已在棺材里的感觉. 眼前这人不用介绍,决计是唐皇无疑. 小石头上前稍作一揖,算是行了礼.笑道:赵岩荣幸之至,竟由大王亲迎.他这样的举动和说辞,其实非常无礼.说严重些,算得上故意挑衅南唐.须知,他是王,人家是皇,而且又在别人的国土上.固然不三跪九叩,起码也要叩上那么一叩,殊不知,他单单作了一揖.再讲那说辞吧,人家是皇帝,他偏喊大王,显然把唐国降了好大一级. 不过他前有击败三国联军之威,又有八公山一把火烧了十万唐军的歹毒.是而,始终战战兢兢,贪图安乐,偏安江南的唐政权,在见得东周首胄,又是蓝田一战的大功臣,心下已然怯了三分.要知道,东周伐秦虽然未臻全功,且差点全军覆没.但蓝田一战,却是打出了威风.倘若后勤供应得上,那会不定便攻破长安,吞并关中,从此拓疆万里,雄霸天下. 何况,南唐百官向来分战、和二派.此刻是和者居多,战者稀少.在场众官又多是讲和惜命之辈,要他们出言训斥,除非上苍再给他们几百个胆子.于是,一番极端蔑视唐皇的举动,便在众人视若无睹下,稀里糊涂的过去了.至于李济道却正偷觑邓蓉与冰清二女,小石头对他父皇的一番奚落,竟是半字未闻. 众人穿过宫门,到了饮宴大殿,此刻,殿内雅乐四起,群女献舞,百十条丈许长的红绿绸带飘飘袅袅,舞出各般花样,委实令人耳目焕然,心旷神怡.诸大臣一边走,一边打量,指指点点,纷纷颔首,各溢赞词.小石头也觉好看,不由多望了几眼,心想,这般软呢舞蹈,也惟有窈窕女子来演,如像适才,换了些雄纠男子,却显不伦不类.又思,看来,真正的军舞,沉迷声色的唐国是演示不出的. 唐皇很是辛苦地在太监地扶持下,坐上龙椅,又招呼众人坐下.接着道:大周是吾大唐的友好睦邻,两国一衣带水,共存多年.其间虽有些小小摩擦,但无非是数千人的争斗,自该一笑泯恩仇.今日上国使臣能出使大唐,朕万分高兴…… 小石头听得瞠目结舌,什么乱七八糟啊?这是皇帝该说的话么?简直……他深吸一气,已无法形容下去.生怕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唐皇这会精神好得很,仍在继续说着:朕昔年与宣德帝心照神交,可惜始终缘悭一见.今日见了王爷倒有倾盖如故之感.唉……朕虽想本固邦宁,怎奈国家缺少像赵王爷这样登高能赋的国之干城,既可才过屈宋,又能经邦纬国.朕吐哺握发,甚憾之…… 瞧他在上面优孟衣冠,演得逼真.小石头也逢场作戏,微笑道:大王文有济道皇子,武有大都督端王爷.二人一位东南之秀,一位无双国士,实属麟角虎翅,当世奇才.大王只须用其所长,弘奖风流,早晚鸾翔凤集,四方辐辏. 是么?哈哈……还是赵王爷会说话,朕听了几句便大喜过望,欢忻鼓舞. 瞧他眼笑眉飞的样子,倒像没得虚假.小石头暗自纳闷.但他也深闻唐皇对官员乐嗟苦咄,喜欢起来叫你一声,恼起来,一夜能罢黜你十八级.当得上喜怒无常四字.与此同时,南唐朝廷里敢谏言的直官较少,大多是承颜候色之辈.只因正义之人不是罢黜,便被他雪藏,压根无缘见其一面.是而,眼前这位唐皇可说终日生活在一片阿谀里.每日听得不是天下太平,便是大唐如日方中. 便在这时,忽有太监进来禀道:皇上,端王爷来了. 小石头一愣,没想端王李世昌居然真的从长江防线赶回.心下暗自佩服奚方与广智的谋算.李世昌之人他从未见过,但众人既然多次提起,他也对之大有兴趣,当下转眼朝门外望去. 须臾,一金袍汉子由外雄纠气昂地走入.此人魁梧奇伟,容颜古拙,长发披在两边宽厚的肩膊处.长发飘飘里目如寒电,刺人生寒,极具威慑.他进来时,殿中鸦雀无声.待他走近,小石头发现他脸骨特别阔大,大耳低垂,黑须垂胸,带着难掩的风尘之色.看来一路急赶,神态很是疲倦. 李世昌走至中央,先行见过唐皇.然后走至一位官员自觉让出的席位上,一屁股坐下.随后,即用一双深邃的眼神打量过来.小石头也不示弱,照原样反望回去.他玄功又增,又初习《太素心境典》,那眼神之犀利,照理世俗人决计难挡.但李世昌居然无惧,双眼依旧顾盼生光,不怒而威. 二人对望余裕,即便唐皇都发觉他们之间的火药味.当下哈哈一笑,指着小石头道:御弟,这位便是上国使臣位居大周震北王的赵岩赵王爷. 李世昌冷声道:微臣知道,就是他烧了我大唐十万大军. 唐皇好生窘迫. 小石头此刻身负重任,又代表一国之威,心知不能谦礼,否则,南唐君臣只道大周怯弱.当即肃容厉言道:常言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尔等在大周内忧外患之际,黩武穷兵,效那封豕长蛇之举,就该存有被灭之心.别说尔等十万大军,固然百万、千万,本王也是付之丙丁,决不手软. 眼看双方唇枪舌剑,刀光剑影,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趋势. 李济道哈哈一笑,道:王叔,赵王爷,那都是前事.此刻双方已化干戈为玉帛,足见两国之间的深情厚谊.依本皇子看,咱们不如行酒令如何?说着,他先望向小石头,又望向李世昌. 小石头微微颔首,道:悉听尊便!他想我身边有冰清这位才女,又何惧你们小小的酒令?同时,李世昌也点头同意.他知道此时不是与东周翻颜相向之刻,故而只得忍耐.唐皇最为兴奋,先前,他就有这打算,但因有大臣向他提议,说道东周尚武,若宴会上谈论诗歌,多半会引发使臣的不满.因此,就歇了那心思.酒宴之上,行诗唱赋原就是他喜欢的雅事. 只见他抚掌而笑,道:济道此议不错,妙极.又问:只是酒令如何行法?还须济道出令才是. 李济道说:父皇,儿臣的题目不难.只出两字.每人照字义吟句短诗,即算过关. 唐皇问道:哦?是那两字? 飞、红! 飞、红? 李济道笑说:正是这二字.如今我大唐与大周正是椎牛歃血,等候风举云飞之时,赵王爷亲来,与我等飞觞走 唐皇点头,微笑道:不错,不错,济道的提议不错.又问小石头:赵王爷你看如何? 小石头淡笑,客随主便,皇上说如何就如何!瞥了眼李济道,心想,这家伙越来越会说话了,出个酒令也是一套一套,教人难以驳斥. 嗯!那朕便先了?说着,唐皇道:朕的诗句是,一片花飞减却春,桃花乱落如红雨.听他诗句纤靡文弱,虽然词眼华雅,却有无病呻吟之嫌.小石头大感恶心.与此同时,在场百官纷纷鼓掌,大肆喝好.唐皇笑得眯眼,颇感畅快.对李济道的及时提议,也觉欢喜. 李济道跟着说:飞光染幽红,夸娇来洞房. 此句堪落,唐皇抚手而笑:诗句殊妙,深得意境.佳句、佳句……小石头越听越难受,这那像朝堂,简直和青楼无疑. 跟着一位大臣朝那对父子看看,沉声道:可怜黑云除难尽,堪叹红轮去似飞.他吟诗时,面容沉重,眼神含悲,分明对龙椅上那位鄙夷至极.诗句中更有警示暗讽之意.只可惜,他枉费一番心血.那唐皇闭目摇首,惬意万分.那有半点国衰将亡之哀? 李世昌霍然起身,高声道:本王对,今日红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唐皇终于睁开双眼,一本正经道:御弟,济道的酒令是飞、红二字,你怎只对了一个红字?若把那苍龙换成飞龙,便贴切了! 小石头听得哑然失笑,从未想过世上竟有这等君皇?私底下对李世昌的这句诗,佩服已极.虽分明有激撩自己之意,然此句气势颇为豪壮,确实叙述出了一位带兵大将的心声.只是那无奈悲怆,也在字里行间内显露分明. 李世昌没理唐皇,对小石头道:赵王爷,现下轮到你了! 小石头笑道:本王信奉女士优先之道.说着,朝冰清示意,要她先说. 冰清颔首,轻声道: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实话说,此句意虽不及李世昌所言豪壮,但她语音清脆,如玉磬轻响,再者文字优美,无以复加,比适才那对父子却是高明不少.南唐百官多是仕子,自然分辨得出.当下喝好.她素有才气,吟诗唱赋自不在话下.说完后,原该轮到邓蓉. 众人转眼望去,却见大美女邓蓉愣在那,张口结舌,面上尽是为难之色.想她生在尚武之地,又是武林大豪之女.对文事虽非一窍不通,却实属弱项.支吾半天,吐不出半字. 南唐百官先是愕然,随即窃窃偷笑.唐国风气嗜文,不论男女老幼均能吟上几句歪诗.故而,江南一带衡量一女是否秀外慧中,大多要测上几句.孰想,号称大周第一风流才子的震北王今趟所携女子,居然是绣花枕头,连个小小短句也吟诵不出.可见江北一地果是蛮夷居住之所. 也有慕色之人,暗自嘘唏,这么一个美如天仙的女子,枉有一副好相貌,怎奈,欠缺文才,不免可惜. 听见笑声,邓蓉羞得是无地自容,恨不能挖洞而入.暗悔,自己为何这般无能,连带石弟和清妹均被众人耻笑.思忖的时候,她兀自默默低吟飞红二字,祈望苍天能给自己灵机. 旁边小石头和冰清看出她的为难,正想设法为她解围.只听邓蓉忽道:柳絮飞来片片红. 大伙怔然,没想她踯躅半天,竟突然有诗作出.当下细细辨味,只是越辨越不对.一人起身道:这位小姐,请恕晚生愚陋,红色的柳絮晚生从未见过,望小姐能释晚生之惑. 短句是邓蓉好不易想出,起初也没细细推敲,被人这么一问,顿时芳颜绯红,耳热似烧.想她也曾为一派掌门,素来英姿飒爽,然今朝之窘迫,实为平生之最,一时好生忸怩,与平日模样大相径庭. 冰清笑吟吟,道:这位大人,你有所不知.其实姐姐这句短诗,是有来历的.只是您自己未曾听过罢了. 话音甫落,旁边又有甚多人站起道:小姐既说,-柳絮飞来片片红-这句短诗,有出处,还望小姐不吝指教.他们嘴上说得是请指教,实地里,却打算看冰清出糗.这些官员皆是自诩文采斐然,学识富博之人,但自问这句柳絮飞来片片红,委实没有印象.思来想去,琢磨这蒙面女子必是虚话诳人,以言遮羞. 冰清明白他们的意思,柔声道:这是一首七言绝诗.乃前朝一位无名诗人所作,但他所作甚少,故此声名不显.全诗是这样的:廿四桥边廿四风,凭栏犹忆旧江东.夕阳返照桃花渡,柳絮飞来片片红. 诗句吟完,南唐朝廷,上至皇帝,下至百官,无不怔忡.照前句夕阳返照的意思,柳絮飞来片片红,确实大有意境.而且,这红字还非要用上,切不能改成别的颜色.整首诗,令人遥想江南夕阳风情,让人身临其境,回味无穷.的确是上品之作. 众人低吟数遍,把诗句默默记忆,暗道,回去后,定要默写下来,在亲朋戚友之间传阅这首绝美之诗. 原先那责问之人向邓蓉长长一揖,道:小姐学识之富,在下不及.适才,竟几乎误会小姐,在下致以深深歉意. 不敢,不敢……邓蓉诚惶诚恐地闪避开来,暗道侥幸,偷偷向冰清感激地一瞥.原来,适才之句,确是她自行胡诌,那是什么前朝诗人所做.实在是冰清才思敏捷,眼看不妙,当场做一绝句,又假托古人,大大的晃点了一下南唐君臣.替她化解困窘.如此恩德,让她心谢由衷. 见周国女子在唐宫大出风头.李世昌急忙打断众人的话茬,对小石头道:赵王爷,如今该轮到你了. 闻言,冰清着急.她知道小石头对联极有本事,但酒令未必便行.暗忖,莫非又要像适才一般,临时做诗,化解危机?只是不知石大哥会说出什么样的句子,万一不能圆回,那便糟糕了. 她抬眼望向小石头,却听他嗯了一声,脸上满是自信,没半点惶恐.当下忧心稍放,只听小石头慢条斯理地道:待到来年春风飞,百花开遍百花红. 大伙一听,只感寻常得很,没觉出什么好.心下对这大周才子,不免看轻.又想亏得济道皇子回来后对他夸了又夸,原来,就这点本事.嘿嘿……不禁向李济道看去. 李济道也觉突然,没想当初风流倜傥的赵王爷,竟作出这样的俗诗.被众人一望,他知道大伙怀疑自己前时吹了大牛.窘迫下,便道:赵王爷,你的诗句虽好,但依济道听来,似乎还有半截未曾吟出.不知王爷以为济道的猜测,是否然也? 小石头笑笑,道:不错,济道皇子猜得确实不错. 李济道大喜,忙道:哦?既然这样,还望王爷一并诵出,也好让济道聆受教益. 小石头笑着颔首,道:我的下句是,透天香气袭长安,满地尽带黄金甲! 啊!?诗句吟出,四下里顿时惊呼一片,失声而叫者,此起彼伏,纵连唐皇也是怔忡不定. 待到来年春风飞,百花开遍百花红.透天香气袭长安,满地尽带黄金甲!众人暗暗在肚内复记,诗中意思说得很是清楚,大周分明想在明年开春,攻伐秦国,并一举灭之.李济道骇然地望着小石头,此刻,他才想起眼前这位不仅是风流人物,更是叱咤风云的无敌统帅. 望见南唐朝廷的反应,小石头肚内好笑.心想,眼前一切还真被奚先生料中.偷眼看看李济道,又瞧瞧唐皇和李世昌不同的神色.嘿嘿好笑地寻思,自己那后两句,纵然李济道不说,原也是要继续的.殊不知,有李济道那么无意的配合,如今这个局面,却比预想中更加震慑,更能让唐国君臣,心生怛意. 李世昌突然嘿嘿一笑,道:赵王爷真是好打算,短短一年便想灭了西秦?野心不小啊!哈哈……语气里满是讥讽.南唐议和派官员人人骇然,生怕小石头心生不悦,当下朝他看去. 只见他非但没有半点嗔色,反而微笑道:我朝如今文修武备,吾皇更是志在四方,有志之士无不纷至沓来,人人得其所哉;百万铁甲秣马厉兵,枕戈待旦,只求征战天下.观我大周,实已达建国以来,未有之鼎盛.反顾西秦,秦皇龙御,二子夺嫡,朝下百官人人自危,朝不保夕,且有楚王拥兵自重,在旁虎视耽耽.二下一比,端王爷该知孰胜孰负了吧?何况,本王坚信,只须抱着破釜沉舟之决心,百二秦关终将属周. 一番话掷地有声,犹如铿金霏玉,滚滚做响,但凡在场的南唐官员,只听得汗出浃背,心旌虚惶. 他们知道,一旦大周灭了西秦,或者北汉,最后一定会轮到南唐.目前虽有天堑长江,但镇南水军骁勇无敌,举凡接战,南唐从无胜绩.长此以往,必被大周所灭.有甚者,直想得肉跳神惊,心中无主,仿似百万雄兵,已然跨江而至.不觉均朝李世昌望去.当此之际,无人会望唐皇,在场人都晓得,与他畅谈风花雪月,势必拿手得很,但一涉及国家军事,无疑多费唇舌. 这当口,一人站起, 不错!小石头铿锵有力地应道.又问李济道:济道皇子,这位是……他见此人耄耄颤颤,足有七旬.且所坐之位,更在一品之阶.谅来必是南唐元老.只是这般胆怯之辈如何能获授勋封,却让他大费所思. 不等李济道说话,那老者自行道:老、老朽董矜,现为文阁大学士. 哦!原是董大学士.久仰,久仰……小石头嘴上说着久仰,脸上却殊无欣色.又道:西秦觊觎我大周沃土,屡次犯境.吾皇也曾数番遣使责问.怎奈,其国原就是虎狼之辈,非但不为改悔,更而变本加厉.前番洛阳会战,诸位也均知晓.若非我国将士上下用心,矢志成城,早已是生灵涂炭.此仇不雪,吾皇愧对太祖,又何以向本国百姓交代? 眼下情形,奚方和广智其实早已推算好得.就连小石头目前所讲的数句言辞,也都是二人早为他备妥,以便当堂驳斥南唐人的责问.当此刻,小石头对二人的神机妙算,既骇惧又惊喜,心中百味杂陈. 董矜道:王爷说是说得不错.西秦确是贵国之痈患,但圣人曾云,兵者为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贵国若征战天下,可怜苍生又陷水火,王爷何忍啊? 小石头笑道:董大人此言差矣.西秦疆土广袤万里,黎民千万,带甲之士数计不尽;他们如今是兄弟阋墙,内有季孙之忧,方是疥癣之疾,一俟休养生息,必成贵我两国的肘腋之患.贵国有大江天堑,能以忍为阍,但大周与西秦却近在咫尺.若不乘此机以绝后患,日后,长虺成蛇势必贻害无穷.是故,贵我两国实该同休共戚才是.本王不明,董大人难道有恃毋恐,亦或是打算日后开门揖盗,是以对这种虎狼之国也作怜悯之态.怕只怕,贵国皇上若是应了董大人之议,他日定然自贻伊戚,国破家亡也是大有可能. 董矜被他一番话说得无言,也好生尴尬.忙向唐皇陈清自己乃是二朝元老,决计不可能做出开门揖盗的事.唐皇靠在龙椅上,迳是挥手要他起来,无须再罗嗦不已. 这时节,李世昌忽道:人说赵王爷文采风流,孰想辨才也是一等一的好.只是我大唐若听信了你的话,却是社稷难保.你说西秦乃虎狼之国,可你东周又好上多少,想我大唐锦绣江山,你们谁又不是虎视耽耽? 小石头一笑,道:大都督此言未免危言耸听.数十年来,我国可曾犯你半寸疆土?然尔唐兵却是偷渡大江,绕道淮南,企图抢掠繁华汴梁.更何况,锦绣江山是要靠自己保得,那有依赖旁人赐予得? 李世昌闻言愕然,细思这话,确实有理.不由向唐皇看看,心想,皇兄若能卧薪尝胆,从此备武修兵,也未尝没有振兴大唐的机会.只可惜,皇兄昏聩,处处制肘自己,朝廷百官又是怕死得多,十之八九均是贪图享受之人. 念及此,不禁心中一酸.想起昨晚阒无人迹之时,自己一人独在院里泪水涟涟,喟叹祖宗江山,即将亡于己手.平生遗憾,无非是自己大好才华竟不得一试?思忖间,竟觉空虚怅惘,爽然若失. 小石头眼利,看出他心情不佳.再者,对李世昌的忠心报国也深为叹服,不忍他继续消沉.笑道:诸位,今日本王前来,原为两国结盟的喜事,至于烦心的话,咱们就不说了,说了也是不愉快.更何况,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来来来……莫使金樽空对月!哈哈…… 不错,不错,赵王爷说得有理!父皇,我们与赵王爷干一杯!李济道及时插话接茬. 嗯!唐皇颔首,笑道:赵王爷,志向不小,朕若与您一比,着实惭愧.北疆原多的是豪雄男儿,朕瞧赵王爷的谈吐举止,就是那种大英雄,大豪杰,只可惜仍然低人一首,未免令朕嗟叹.常言道,男子汉大丈夫,若不能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权,也属枉活一世.今朝,朕不说别的,只祝王爷他日鸿图大展,无往不利就是了. 众人愕然,他之所言,分明是挑拨小石头篡位夺权,自行做帝.一时,大伙再不敢单单视他为只知风花雪月的风流君皇.在此之前,谁会相信,平日昏聩不堪的唐皇也会知晓运用反间计,甚至是借刀杀人.单今日之言,倘若传到汴梁,不敢说仁秀帝一定会除掉小石头.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必定疏远不少.弄不好,二人尚会反目成仇,从此君臣不和.实可谓杀人不见血,歹毒到了极处. 其时,大伙均向小石头望去,看他怎生作答. 小石头心里明白,笑道:皇上之言,本王愧不敢当.至于什么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权.本王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本王信奉的是道家无为,清净自修,一俟事了拂衣去,白云深藏功与名.从此逍遥自得,悠游闲逸,那才是本王所向往的未来远景.更何况,皇上所说之人,内心必然抱着老天顺我老天昌,老天逆我叫它亡的心思.而咱们这些行军打仗的人儿,却不然.不信,皇上可以问问端王爷,他梦里是美人膝呢?还是杀人权? 说到这里,他脸上兀现一种神采,既神秘,又优游,仿佛坚固的信念完全焕发.只听他朗声道:其实,皇上都不用问,本王可以回答.我坚信,端王爷的梦里,一定是挑灯看剑,吹角连营,那是笑对青山万重天的英雄梦!话罢,问李世昌道:端王爷,您说本王说得到底对是不对? 刹那,李世昌竟有哽咽之感.对面坐着的分明是自己的敌人,但这会,却说出了自己的心地之言.不错,梦萦魂绕的确实是号角争鸣,刀光剑影.总想着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然当梦一醒来,眼帘入处,无非是萧萧落木,滚滚长江.常自呐喊,青山处处埋忠骨,却是有志难伸,虽想马革裹尸,又总是心余力绌. 时当感慨万千,小石头再次笑道:罢了,罢了,任他千秋江山,万代功业,终有日灰飞湮灭.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今宵一场醉!诸位,今朝有酒今朝醉啊!哈哈……一时间,整个唐国朝廷似都被他带动.从他进入大殿直至如今,主动完全尽在他手.无论是酒令亦好,抑是后来的唇枪舌剑,南唐方面悉数落在下风. 在场人里,又钦佩又忌惧,对这周国王爷真有高深莫测之感. 不一会,酒过三巡. 小石头笑道:皇上,此番前来,本王除了与贵国商榷联盟事宜,更有一桩大难事,需要皇上鼎力襄助不 可. 唐皇费解,道:哦?请赵王爷说仔细些. 小石头道:说来惭愧,吾皇在本王临来前,曾万般叮嘱,定要本王设法在皇上手中取来贵国至宝朱盘玉敦.吾皇说,只有唐皇献出此宝,方能表示南唐方面再无侵掠我国之心.否则,盟约必不可行.两国之间也永无修好的机会. 这话一说,全场哗然. 唐皇尚在沉吟,李世昌却已大声喝道:赵王爷,你真真欺煞人也! 小石头尴尬地笑笑,道:不是本王,这只是吾皇的意思.刹那,一种等如强盗,强取豪夺他人财产的感觉,不由袭上心头.觉得自己好坏,好坏.简直已达十恶不赦的地步.当下暗自埋怨姜神君等人,心想,如此强人为难的事,以后必不再做.真是大违本心. 哼!李世昌怒哼道:天下谁人不知朱盘玉敦乃我国君权象征?我李家江山永固全赖此宝庇佑.若是把它献了给你们,这与双手奉上万里江山有何不同? 小石头再次笑笑,道:端王爷,本王只听说过江山永固是靠人来守护,那有依赖宝物的?更何况,贵国若不献出朱盘玉敦,又怎能显示一心求和的诚意? 不和就不和,倘要靠哀求乞怜,讨来的和平,本王宁愿不要.面对小石头的一再狡辩,李世昌愈说愈怒. 小石头头疼不已.怎奈朱盘玉敦委实重要,涉及到日后截教能否兴旺,灵宝天尊又能否重塑肉体.故此,切不可轻易妥协.当即笑道:端王爷,如今这里,好像该有皇上做主,还轮不到你吧? 李世昌一愣,遂向唐皇叩首道:皇上恕臣僭越之罪,实在是臣太过气恼. 唐皇摇手道:无妨,皇弟莫要多心.这些均是小事,朕岂会放在心上?又向小石头道:赵王爷,贵国仁秀帝的要求,滋事体大,朕还需想想.今日,朕也乏了,有事明日再说罢.说着,由在旁太监扶起,颤颤巍巍地朝后宫行去. 眼看唐皇走了,南唐百官也无一个好脸色.尤其李济道,原本颇为友爱,但自说出强要朱盘玉敦后,那脸上也挂着厚厚的一层寒霜,让人难以亲近.小石头无趣得紧,当下叹息一声,心想,若你们自己能强大些,时下又怎会遭此屈辱?思忖间,向冰清和邓蓉一瞥,只觉二人眸内,均藏着温馨已极的关怀.心下顿暖,暗道,任我再是如何孤独,又是如何不受人欢迎,但身边却总有两人至始至终地关心爱护,我到底有何福缘,能受此爱宠. 159章重遇雷倩 宫廷饮宴之后,小石头被唐皇安排在南唐国宾馆.馆内一应俱全,却也服侍周到.次日,照计划,原该和唐皇再次会晤.但自昨夜在大殿说出过分要求,需要唐国献出传国玉玺朱盘玉敦.南唐等人便对他敌视异常.再无初到金陵的热情和客套. 左右无事,闲极余,陪二女在国宾馆的后花园品茗赏景,浏览江南园林之雅美. 冰清茶道极精,所泡之茶芬芳回味,沁人心脾.齿颊留香之下,邓蓉由衷赞道:冰清妹妹当真多才多艺,姐姐与你一比,可就一无是处了.冰清替她斟上茶水,嫣然笑道:姐姐一身好武功,高来高去,自由自在,妹妹不知多大歆慕.姐姐却又来笑话我. 邓蓉道:妹妹,姐姐真不是笑话,姐姐适才所说,字字由衷,决无虚假.哦,对了,昨晚,妹妹急智及时襄助,姐姐还没来得及谢谢妹妹呢!这里,我便补上了.说着,起身朝冰清裣衽一礼. 冰清一惊,道:吖!别……姐姐,妹妹只是随口说说,怎能让姐姐行此大礼? 二人谦让客套,说不尽得和睦情深. 小石头在旁看得欣慰,忍不住打趣道:你们二人姐姐妹妹的,喊得好不亲热,教我不禁嫉妒起来. 冰清瞄他一眼,娇嗔道:现下倒嫉妒了?咱们无聊的时候,你又在那里风流快活? 邓蓉扑哧笑出,冰清这话尽显小女子嫉妒之意,令她殊难相信,此言竟从一代才女的口中说出? 小石头听得目瞪口呆,愕然道:-风流快活?我到那去风流快活? 冰清涨红着脸,刚才的话一时情急,未曾多加思忖,只把心地话脱口而出.瞧二人反应,才恍然自己之言,委实大暴心旌.但见他矢口否认,心下又起不平.便道:你倒是说说,自那日蓝田大战到洛阳会战的两个月时间里,你又去了那里?莫不成,你还真的上了天?前些日在汴梁,若非有龙儿和石虎这档子奇事,我早就问你了.亏我和姐姐,在汴梁为你整日担忧,日拜菩萨夜拜神,只盼你莫要出了茬子. 听她问起,小石头长叹一声,道:此事,我直在思虑,该如何对你们讲.只是这多日下来,思来想去,终觉荒诞,故而隐忍至今.但你既然问起,若再不说,无疑徒增你我三人之间的疑窦.那我也顾不得了,这便予你们讲来. 当下,便把那日姜神君如何杀了宁道子,又如何激怒闵一得,以至自己与两位师兄,差点命丧天剑诛神之下.这前事,冰清二女早就闻过,也没甚特别惊心之处.但自他开始讲,初遇闻仲,又怎生参加了仙尘酒会,最后,更是说到各派宗教间的倾轧争斗,乃至上清道祖早被太上道德击溃肉身,封元神于上清天内.二女听得花容失色,不时捂起小嘴,又不时安抚心口,其间之惊心动魄,令她二人恍若梦呓,不知不觉地均道:太不可思议了!简直不能想象,天界的污浊,比之凡间,尤要胜上三分. 小石头苦笑道:不正是么?我当日初闻,也殊难相信.然而仙尘酒会的一切,以及昊天宝镜所拥有的记忆,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一切的一切,决计是真的,掺不得半点虚假.你们眼下该知道,我的隐衷了罢?这些事,一旦大白天下,谁会相信?谁又会支持我?只怕到时,万千人均会誓志诛我.即便能咬我一口,也会是好的. 二女下意识地颔首,冰清稍为沉稳,立时朝左右打量,看看有无人在旁偷听. 小石头道:不用看了,说之前,我已用神眼查过.三百丈内惟有咱们三人而已.又道:我数了下从天庭带来的仙丹颗数,总计十五粒之多.这样吧,我这便传一套养身道诀给你们,有暇之时,你们务必多加修炼,待稍有所成,便可服用这长生不死,青春不老的仙丹了. 长生不死,二女无所谓;但青春不老,却是致命诱惑.二女乐得开怀,眼神里更是含情脉脉,皆想,有此心上人儿,我们尚有何憾?又想起,自己二人若真能长生不死,那岂非可以陪他直至永恒?俟那时,他会否嫌弃我们?囿于小石头的一番话,让她们思绪纷乱,又喜又忧,久久难以平静. 这会,小石头趁着闲暇,索性传音授她们道诀.二女皆聪慧之人,不数遍,已然倒背如流.小石头又道:道诀名为睡梦心经,是我二师傅的独门道法.他门里仅我一个传人,门规也无特别要求,因而才授此法予你们.但你们终须记住,若非特殊情形,切不可轻授他人. 嗯!看他说得严厉,二女郑重地应了一声.冰清忽道:石大哥,你的仆人石虎去了那里? 哎!对呀.这家伙自早上到现今,就没见过他人影.小石头颇感怪异地道.心想,此人是个惹祸精,须得快些找着为好.否则,焉知不会替我搅出什么大乱子.又道:你们二人在此稍候,我去找找. 找谁啊?是找我么?石虎不知从那里钻出,突然接口.脸上洋溢着极是惫懒的笑容.既滑稽又憨厚,教人不由便会失笑的那种. 小石头问道:你去那了?怎么一大早上就不见你人影? 石虎嘿嘿一笑,道:主人,我告诉你,我大清早出门,就碰到一桩趣事,说出来真真笑煞人. 听他没闯祸,小石头稍宽心旌,便道:说来听听. 嗯!石虎点点大头,道:我早上闲着无聊,又见主人与两位小姐卿卿我我,便想,我若插在里面,必然大煞风景……这当口,二女大羞,朝小石头偷看一眼,均自低下头去.小石头留意到二女窘态,虽看得赏心悦目,但仍训斥石虎,闲话不说,直接说主题得了. 哦!石虎不明人性,更不懂少女心思,否则也不会与他姐姐龙儿,老是婊子、呆子的乱骂一通.此刻被喝,愈加不明所以,心道,我不过想说得详细点,怎么主人就斥我?哀叹一声自己苦命,又道:我上了大街,只见路上行人还真是多.于是便左逛逛,右逛逛.但逛得多了,未免无趣.猛地想,不如寻到军营,去找刘副将耍耍.可又一想,这金陵城比颛顼陵大多了,军营在那,我却毫不知晓,这该如何寻法?想到这里,便就近拖了个行人问路.怎晓得,这家伙胆怯得很,不过问了他三句话,就把他吓晕了过去. 小石头愕然,心想,南唐人即便再是文弱,但不至于被人问问路,便唬晕过去罢?即道:你怎生问法? 石虎笑道:我第一问,问他军营怎么走? 小石头点点头,问得没错.便道:那他如何作答? 石虎道:他跟我说军营在江边.于是,我又问他,知不知道昨晚来得震北军住在那?那会,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问我是不是周人?我想主人是周人,那我自然也是周人,故此回答一个是字.孰想,此人倒好,听我回答说是周人,便狠瞪我一眼,说东周想吞并大唐,那是休想,别看大唐人痴迷文章,可一旦执起兵戈,却也不逊我周人半分. 小石头赞道:此人好胆色,是个英雄.接着奇怪道:可你怎么说,他被你的第三问,就给吓晕了呢? 石虎不知从那里取出一只烤猪腿,正狼吞虎咽的大加嚼撕.听他问了,暂告歇息,用袖子拭拭油光光的嘴角,道:这人所说,我听得也好生钦服.心想,此人瘦弱归瘦弱,豪气干云,是个人物.但又想,主人是周人,我也是周人,若在唐人面前弱了威风,心下着实不甘.便跟他说,执起兵戈又如何?老子一千年前就见过无数的大魏兵将,还不是给老子一口气吹得东倒西歪,悉数饱了我的口腹. 啊?你居然这么和他说?小石头啼笑皆非. 是,没错,我就是这么和他说的.那会,看得出他很吃惊.我便又问,唐国附近的军营到底在哪?听说哪里人挺多的.话尤未了,我还等他回答呢,不料那家伙突然噗嗵一声,跌倒在地,还用手指着我说,妖怪,妖怪……我对他说,妖怪又咋了?难道我眼下长得不像人么?这话不说多半还好,谁想,那家伙听了,立时白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任我掐他人中,又踹又打,悉数无用.就这样,我便回来了. 小石头好气又好笑,道:他不是被你的问题吓晕的,实在是你的妖怪身份,唬住了他. 石虎道:妖怪又怎样?难道妖怪很可怕么?何况我以前还是天庭神兽呢!不知有多少世俗人对我鼎礼膜拜.那会,我瞅都不瞅.眼下倒好,我落难了,想和他说几句话,就把他给吓晕了.真真无聊. 小石头道:不说了,这些都是往事,何况,那人也不知道你以前的身份,被你吓晕,那是自然的事.看他又在大嚼烤猪腿,便问:你这食物从何而来? 石虎道:买得啊! 小石头知他身上向来无钱,时下怎有钱去买烤猪腿?道:你没钱怎生买法? 自个儿赚得!嘿嘿……石虎想起自己赚钱的法子,觉得很是好笑,如今想起,依然得意万分. 见他轩眉开颜,小石头愈发怔愕,你怎样赚钱,说来听听. 石虎道:其实也没什么了.吓晕那书生后,我便想回来,走着走着,路过一家酒肆.想起这里面有肉吃,我便进去了.听到这里,小石头道:可你没钱啊!石虎道:没错,我是没钱,但我那时不知道,酒肆里吃肉,还要给钱么. 小石头瞠目结舌. 石虎又道:那酒肆的小二端是客气,见我进去,立时吆喝招呼.我一高兴,便胃口大开,于是乎,大点特点.小石头彻底傻眼,连问都不想问了.暗道,这家伙还不知在外给我闯了多大祸. 小二听我点了恁多菜,也替我高兴. 听到这里,二女再难忍耐,均自噗嗤失笑,邓蓉道:石虎,小二岂是替你高兴,他见你点很多菜,其实是为店里又多了一桩大生意而愉悦. 哦!原是这样啊!石虎回答,又道:我一人临窗,吃了好多肉.正吃得高兴,忽然有人高声吟道,早行是早行.我回头一看,见是临桌的两位书生,在那吟诗呢.这当口,另一书生道,真真是早行.我听得有趣,心想,前些日,小姐和主人也时常吟诗作赋,这些句子短小精悍,意境高远,纵是我这么个大粗人,也觉得好听至极.是以,我便竖起耳朵,想听这南唐才子们到底能作出什么样的诗句. 冰清问道:那他们的后句,到底是什么呀?她素喜诗赋,听得有人作诗,顿然有了兴趣.但闻得前两句, 可谓平庸至极,甚至可说邋遢无比.不过又想,南唐号称士子之国,冠盖才子约莫十万.这二人既敢在酒肆里当众吟诗,必有些真本事.更何况,做诗讲究的整首诗的韵味,单听前二句,也未必便可断定二人无才,焉知后两句不会画龙点睛? 石虎道:唉,别提了,说出来,当真气煞人.亏我竖起双耳听了良久,没料想,那二人竟是一对绣花枕头.在那不断地重复前两句,早行是早行,真真是早行.时而甲书生说第一句,时而又是乙书生说第一句,便如此,二人反复吟诵,不下数十遍.听得我耳茧子都出来了,一恼之下…… 小石头一惊,怎么样?他怕石虎弄出人命官司,虽说无庸惧忌,但在别国疆域,随随便便地弑杀别国百姓,毕竟有恃强凌弱,欺压良善之嫌. 石虎笑道:我一恼之下,便对了后两句. 三人诧愕,听到石虎居然能做诗,均有日从西方出的感觉. 冰清道:那你对了那两句啊? 石虎嘻嘻怪笑道:其实,嘿嘿……其实,这两句也不是我作的,老实说,应该是主人作的诗. 冰清疑道:你主人作的诗? 是啊!前些日,时常听主人一人独吟,什么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听得多了,我也记下了.眼见二人作不出下句,便背了出来.孰想,那二人听得诗句,顿时大惊失色,非要找我拜师不可. 这会儿,冰清低低吟诵:早行是早行,真真是早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啊!对得果然好极,不仅工整,更且大有意境,述出了高逸隐士的澹泊心态.又笑道:石虎,不错嘛,跟着咱们没多日,就变得这么厉害了? 石虎头一仰,颇是自得道:那当然,跟着主人学,还有错的么? 小石头没好气地道:连你也学会奉承了.如今这世道,当真是没法救了.听得石虎并没闯祸,他心下甚是宽慰. 石虎讪笑数声,又道:只不过,在我对那两句时,前面掌柜也对了一句.却是引了不少风波. 哦?掌柜也对了后阙?冰清很是讶异,心想,南唐不愧文风盛著,纵连小小的酒肆掌柜也会吟诗作赋. 嗯!那掌柜对得是,不见青山面,但闻泉鸣声.我听着觉得甚好,便拍起掌来.却不想那两个书生,竟而勃然大怒,冲过去就扯住掌柜的衣襟,非要他跟着去衙门,说是大大侮辱了上国使臣. 冰清咯咯娇笑,道:但闻泉鸣声?那掌柜当真诙谐,竟是在偷偷骂人. 石虎搔首,不解道:他骂人么?小姐,我怎么没听出来? 冰清道:你再把掌柜的诗句读上一遍. 石虎依言朗吟.当读到泉鸣声时,冰清道:泉鸣即犬鸣,他是暗讽那两个书生,只知犬吠,却强作斯文. 众人恍然.当下哈哈大笑. 嘿嘿……还真是啊!石虎摸着脑袋瓜子,随即用手狠狠敲了数下,道:这老家伙,果然阴险,骂起人来居然不带个脏字. 小石头道:文人便是这样,你与他们说话,若脑袋不灵便,休想听出他们话里的意思.又道:石虎,我刚才听说,那两个书生说自己是上国使臣,难道他们不是唐人? 石虎道:是啊!他们与掌柜罗嗦半天,听得我厌烦,我便用少爷你的诗句唬了他们一下.他们一闻,顿时放了掌柜,跟着非要缠着我当徒弟.少爷晓得我有几份本事,蒙蒙人还可以,若真地收了他们,岂不被人笑话.是以,我当然矢口不应.孰料,二人还真是牛脾气,我越是不应,他们便越是缠得紧.又是替我付帐,又是为我敲背.我见二人缠不过,若再不走,只怕要被他们烦死,所以觑个空隙,便土遁回来了. 小石头想,无怪,他适才回来,毫无步声,原来是土遁回来的.又问:你与他们盘恒许久,就不知二人究为那国使臣? 石虎道:这个他们倒是没说,我也没问.但我听他们口口声声道,什么大皇子,二皇子,又是什么长安,还有什楚王.依我判断,这两个缠人家伙,必是秦国人. 秦国人?他们来干什么?是想破坏大周与南唐的结盟,抑是想故技重施,再次三国联盟,共伐大周?小石头暗自沉吟,细细思索秦国何以,当此刻派出使臣来到南唐的目的.只是,他虽已恢复记忆,并且拥有超越千万人的无数宝贵知识.但这国与国之间的阴谋勾当,仍非他能思虑周详.蹙眉良久,仍无所得.忽然,想起冰清在侧,怎地舍珠玉,抱瓦砾. 当下问道:冰清,你能推算出秦国为何于此时,派遣使臣来唐么? 便在这刻,忽有人来报,外面有两位自称是秦国使臣的人求见大周赵王爷. 小石头一愣,心想,还真是巧合,我这里堪堪问起,他们那里倒是已经寻上门来了.便道:让他们进来罢.冰清在旁道:石大哥,我和邓姐姐要避开么?小石头笑道:不用了,和他们这种人没甚好谈的.听完他们的来意,便可让他们离去.前世的生活习惯,让他对女性极为尊敬,不像现世人那般,在与他人谈话际,家中女眷定要避开. 冰清莞尔,执起茶壶为他蛊里斟上茶水,殷殷笑道:既然你说不用,那咱们就不走开了.反正这里的风景忒佳,我和姐姐都没看厌.若走了,却是遗憾.她自小经广智教导,又生在世人眼中的魔教圣地摩天峰,故而对世俗褥礼,也不大看重.小石头之言,正合她心意. 余裕,适才的通报人由外带进两人.前一人,生得胖墩,肥头大耳,双眼眯小,浑身锦络,腰缠玉带,打扮得珠光宝气.后一人,瘦小纤细,容颜秀气,宽大的儒衫就像挂在他身上似的,看起来颇觉滑稽.小石头愕然地望着那位胖公子,道:潘、潘公子?没想到竟会是你. 那肥胖公子正是西秦太师公子,也是当朝国舅潘世杰. 潘世杰呵呵大笑道:赵王爷,咱们找得你好辛苦. 小石头道:当日汴梁一晤,你我也没谈上什么话.谁知道,就碰上那么多的事.自后,待我回来,你却已然回了西秦. 潘世杰笑道:以前的事不谈,你先看看,今日我把谁带来了?说着,把身子让开,露出藏在他后面,始终不发一语的那位瘦弱书生. 小石头定睛打量.只见这书生,眼眉弯弯,酷似女子.皮肤白皙的犹如羊脂,微泛莹光.与此同时,那书生也正激动地望着他,嘴唇瑟瑟颤动,女儿家般的秀眸内,泪水盈眶.小石头诧异,只觉书生有些眼熟,但若说认识,却又未必.可他见了自己,怎地情绪这般激烈.自己认识他么? 石大哥,你、你好么?书生说了一句.音色悦耳,声调清脆.小石头心悸,这声音忒熟,当日在长安可真是百听不厌,尤其她骂人的时候,更是令人发噱好笑.指着他道:你……你是倩小姐? 潘世杰在旁笑道:不错,赵王爷,你总算认出来了.她就是雷家五小姐雷倩.见二人兀自眼对眼,始终没有他预想中的激情场面.又道:赵王爷,你可要好生感谢我.雷小姐可是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长安带到你这儿. 二人都没睬他.小石头道:雷……他想起长安送别之时,雷倩曾要自己唤她为倩儿,看她如今神色,家中似逢巨变,不然堂堂一将军千金,决计不会抛头露面,远赴千里的来寻自己.念起这茬,顿即改口道:倩儿,你怎么会到这?家里发生什么事了么?雷大哥和雷伯父怎么样了? 初见小石头那会儿,雷倩原是满心欢喜.不想他开口,竟称自己小姐,显然生疏异常.那感觉,便如满腔热情骤遇一大盆冰水,被浇得透心凉.正感彷徨若失际,又听他突然改口,唤自己叫倩儿,顿时心头微热,胸口生酸.短时之间,百味杂陈,甜酸苦辣,竟而一一尝遍.如此大起大落,忽上忽下,任她素来豪爽开朗,也不禁酸楚难当,抽抽噎噎. 见她始终不语,秀眸却是越发红肿,显然伤心已极.小石头语气更是温和,柔声道:倩儿,你有什么委屈,尽管予我说,我一定会帮你的.他想,长安为仆之时,倩儿助我甚多,诚然有时会生些小脾气,但大家千金性子泼辣,却也无可厚非,倒是怪她不得.何况那会,她也特别照顾我.单说我被秦皇下狱,若非是她苦苦哀求雷老爷,我不定早被秦皇问罪处斩.心生感激之余,见她抽噎流泪,心下愈增疼惜. 突然,雷倩哇的一声嚎哭起来.蹲在地上,双手抚脸,越哭越是伤心.小石头目瞪口呆,束手无策.不由求救地望向邓蓉和冰清.他想女子多半知道女子的心思,由她们来说话,兴许能劝得雷倩不再哭泣. 邓蓉之父与雷啸岳原是八拜之交,交情甚厚.此刻见及,登然上前,挽住雷倩道:倩妹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见她不理,又道:倩妹妹,你这么老哭,却不说个理由,教咱们如何帮你?万一误了大事,那便糟了. 这一刻,潘世杰倒是说起话来:你们啊,先别劝了.让她哭会,就好了.她跟我来这的目的,一是为了寻找赵王爷,二么,是想让赵王爷去趟长安,帮她搭救雷家二小姐,雷璺. 雷二小姐?她出了什么事?小石头急问.当年初见雷璺,便让他有惊艳之感,时隔多年,那绝代风华偶尔仍会在心地徘徊.尤其那婉约柔和的声音以及温文娴静的姿容,更让他心生亲近.目下听得她有厄,自然心头焦躁. 潘世杰道:前个月,楚王世子符震遣人至雷府求亲.闻说,起先要的是五小姐,但楚王不应,非要他改成雷二小姐.当然,伊始的时候,雷将军也是百般推委,不想应下亲事.然楚王卑鄙,他调雷大少爷雷霆至西凉军为彪骑都统.另外再派人至雷府求亲.这下目的很显然,若雷府还不同意,那雷大少爷只怕凶多吉少,固然没有性命之危,但这永锢终生却是必然的事体.无奈之余,二小姐只得应允. 哦!二小姐要嫁人了?小石头下意识地说道,心下却是老大失望.感觉一位绝世美女就这么落入那猥琐阴狠的符震之手,其命运不公,自不待言,尤其是可惜之至.忽然想起潘国舅所说的搭救词眼,问道:二小姐要婚嫁,乃是极好的事,何况雷家老爷都同意了,咱们如何去救?且这般做法,也会让雷老爷无地自容,甚至恼火异常. 潘世杰道:说是说得不错,但你知道二小姐并不喜欢符震那厮.如若咱们眼睁睁不去救援,岂不是让她自陷火坑.你说,让一个温文善良的姑娘,从此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你会忍心么?以后,你活得安稳么?若说言辞便给,潘国舅着实厉害,甚至可说,遍数长安,也没几个能与他相颉颃.此刻,小石头被他一番诘问,顿然哑口无言,心地生出无限愧疚,想想今朝若不搭救,日后必然懊悔终生. 潘世杰又道:所以,咱们一定要去搭救.你看,连我这个外人,都在为她思虑法子,你这个曾为雷家的人,却迳是袖手旁观,予心何忍啊! 小石头大窘,道:好了,好了,潘兄,你也莫要再多说什么.我答允去救还不成么? 潘世杰笑道:那就对喽!你恁好的本事,不去救,难道要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的书生去救么?呵呵…… 书生?看他满脸横肉的样子,小石头好生失笑.心想,明明是强盗扮书生,他还当真了. 这当口,石虎蓦道:小子,你居然找上门来了?嘿嘿……你咋知道,我在这呢? 你们认识?小石头看看潘世杰,又看看石虎,满腹疑窦. 潘世杰道:当然认识.这位兄弟适才和我们在酒肆里饮酒吃肉,好不快活.他没跟你说么? 小石头恍然,原来只当潘国舅是诈充秦国使臣混将进来,谁想,还真是他们.心下很想问问他,秦国此番遣他出使南唐,到底有何目的.但想,他是秦国人,我若这么问他,必然大失礼仪.他回了,有失气节,若是不回,我与他之间,便多了一层隔阂,只怕从此再没像现今这么无话不说的至交良友.思及此,顿时消了询问之心. 殊不知,他不想问,潘国舅竟自行说将出来:赵老弟啊,咱们还真是有缘.前次我出使东周遇到你,今番出使南唐,却又遇到你.原本我带着雷五小姐,假借出使的机会,想先潜去汴梁寻你,把她交了给你后,再到南唐.不料,符震狗贼歹毒,怕我不去南唐,居然遣人跟踪.若非我家老头子和姐姐,落在他手里,你看我不好生耍耍他.哼……他发了一通牢骚,又道:老弟,你须得小心些为好.我此趟出使,乃为了向唐皇借取朱盘玉敦而来.闻说此物威力奇大,若与敝国的金镶玉玺混合使用,可毁天灭地,且能让修道人功力倍增. 原是如此!小石头心地暗道.又想,咱们要四大印信,秦国居然也想要.这秘密也不知是有人泄露出去,抑是正道中人原本就知晓.倘若是己方人泄露,那真是大大的不妙.思及,潘国舅父姐均落在符震之手,他仍然甘冒大险,把内里隐秘说出,此恩此情委实大如苍天.当下朝潘世杰作一长揖,道:潘兄,小弟这厢先谢过你的相告之情.说着,起身又道:不过,潘兄,依我看,你家倘若再待在长安,必然危险多多,不如迁到汴梁,你看可好? 潘世杰道:我也想啊!但我们是秦人,如今周秦二国兵凶战危,倘若没人引荐或是具保,随随便便地迁了过去,只怕刚到地头,就被周国百姓撕成碎片. 小石头一笑,道:这个倒是放心,俟时由我引荐即可. 潘世杰笑道:那就行了,周国百姓不相信我们,莫不成还会不相信他们的守护神.哈哈……笑了数声,蓦的脸容转悲,苦色满面地道:只是我家老头子和姐姐眼下被符震狗贼拘禁在宫里,想要救出他们,却是难之又难. 小石头道:放心就是.稍倾咱们便上路,到了长安后,先去救二小姐,随后伺机再救伯父.终须让他老人家安全到达汴梁. 好、好……哈哈……小石头的武功,潘世杰信任得很,只想,若由他出手,天下再无办不成的事.单看他那在空中飞翔掠横的本事,如若潜入宫里,谁能发现得了.当下忧心尽去.须知,他陪雷倩寻找小石头,其实也存有私心.却不想,这般容易地就得了小石头的承诺,应允顺便搭救自己家人.他性子爽朗,心中挂碍去了,自然恢复本性.跺着小步走到石虎身边,道:大个子,你好本事,连的那个后阙,我是越想越妙. 石虎得到赞扬,心下爽快,嘿嘿地傻笑着. 潘世杰道:不过,依我看,那后半阙句子,多半不是你自个儿作的. 石虎一愣,道:你怎么晓得? 潘世杰咧嘴笑道:原本你吟哦出了句子,我和倩小姐就觉得奇怪,暗道,南唐果然藏龙卧虎,连个傻不愣登的大个子也能出口成章.所以便伺机逗你玩儿.之后,听你口音酷似豫音,咱们又想,听人说,昨夜东周来了使臣,眼下见你既是周人,估莫你就是周国使团之一.陪你说着话的时候,你可还记得,哪会路边有衙役抓了贼人游街的事? 嗯!那又怎样?石虎茫然不解地道. 潘世杰笑笑,道:那时你大声道,妈的,怎么连做个赋也被人游街啊?石虎说话的声音和举动,他学得惟妙惟肖,令人不由身临其境. 听到这里,众人轰然大笑.纵连蹲在地上,始终委屈万分的雷倩也不禁破涕为笑. 石虎不明白大伙何以发笑,问道:我说得不对么?这南唐的法律确实古怪,旁人做赋,竟也要游街,太苛酷了. 小石头笑道:你怎知道他们是做赋被捉? 石虎道:他们脖项上的牌子上不写着一个大大的赋字么? 邓蓉不忍他再受旁人嘲笑,说道:石虎,那字不读赋,该读贼字. 贼? 邓蓉又道:是啊!纵观历朝历代,那有作诗吟赋就被抓的?他们是做了贼,偷了东西,才被旁人拿去游街的. 哦!石虎恍然. 听了邓蓉一番解释,小石头却想,你们那里知道,在我那个世间,曾有两个朝代,大兴文字狱.文人若说错一字,便是满门抄斩,鸡犬不留.那等样的法律,你们估计想都没想过.唉……思忖间,不由怀念起前世.心下很是惆怅. 潘国舅笑道:我听你把贼读成赋,所以就知道那后半阙,断然不会是你自个儿作的.否则,一个能出如此佳作之人,焉会犯此低级错误?哈哈……笑声未落,再次道:连我都不如,你可真是太逊了! 石虎搔搔首,道:以后便不会了.见他那副憨厚的样子,大伙又是一阵好笑. 众人欢笑之际,独有小石头郁郁不乐. 冰清道:石大哥,你有心事么?她适才见得雷倩,又瞥及二人间的情态,心知雷倩必又是小石头的红颜知己.心中顿时多了老大一个垒块.又酸楚,又凄凉,只觉小石头当真风流太过,走到那均有女子喜欢.邓蓉那是没办法,前次疗伤的时候,虽未真的剑及履及,但毕竟坏了人家的名节.倘若置之不理,则嫌过分,也有失厚道. 可这会的雷倩分明是他以前处处留情的结果.何况,听他们话里意思,长安那个雷二小姐雷璺多半对他也有意思.这么一来,再加上汴梁城内的留兰郡主,一下又多了三人.想着,想着,当真愈想愈恼.原想拂袖而去,可左思右想,终觉不妥.索性偷眼打量小石头,见他有何反应.殊未料,他脸上非但不带半丝欣喜,反而惘然若失,仿佛心事极多的样子. 男女间便是这样,她恼归恼,但见小石头不大高兴,顿生关切之意. 经她一问,小石头惊醒.忙道:哦!?没什么……见她双眼彻亮,兀自望着自己,又道:只是想到一些以前的琐事.你别担心!安抚好了冰清,他回过头,对潘世杰道:潘兄,救人要紧,咱们不耽搁,这就赶去长安. 潘世杰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小石头吩咐石虎好生保护冰清和邓蓉,又叮嘱冰清,若南唐派人邀自己赴宴,便推说自己由于水土不服,身体不适.举凡宴请,一律推辞.话罢,挟起雷倩,对潘世杰道:潘兄此去路途遥远,你便不用去了.没事,你也待在这里好了. 我……潘世杰话语说了一半,却见小石头已然腾空而起,脚踩浮云,瞬间远去.紧接着,一声嘹亮雕鸣,一朵金色巨云紧跟其后,不过眨眼,也是踪影杳杳.潘世杰目瞪口呆,嘴里呓语着:是我眼花了么?眼花了? 160章再至雷府 雷倩被挟玉臂,有些隐隐生疼,心里却觉温暖,几如灌蜜似的甜滋.伊始出于害羞,秀眸紧闭.但不须臾,却闻耳边风声急响,呼呼地很是吓人.不由微睁双眼,朝左右打量.此刻,自己与小石头居然在天空飞翔,尤其身边不远处,还跟着一头又神武又狰狞的大禽.这般异变,做梦都没想过.也没多加思虑,顿时怛然失色,直唬得骇然大叫. 小石头一惊,只道她不愿自己扶携.后听她凄声大叫,方知是吓极的缘故.不禁好笑,心想,当日在长安时,她无法无天,宛若毫无所惧.不想今朝只是飞天,便唬得几乎哭将出来.笑归笑,安慰也没慢上半分.道:倩儿莫哭,为了赶时辰,咱们直接飞天过去.没危险的. 此刻雷倩用手捂着脸.听他一说,柔荑稍张,双眼从手缝里朝外看看.胆怯地问,真没事么? 小石头道:自然没事,你不相信我么? 雷倩嗯了一声,娇嗔道:相信你个大头鬼.你说,你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东周的震北王?还有,刚才你身边那个女子到底是谁?你和邓姐姐又是什么关系?为何那么热络亲切? 连串疑问就像爆炒豆似的噼里啪啦在小石头耳边炸响.尤其那红嘟嘟的小嘴,抿成优美的弯月形,在他眼前一阵乱晃.看得小石头哭笑不得,无奈道:这……这些事情说来话长,待有空暇,我再与你细说. 哼,说什么待有空暇,明明不想和我说罢了.还寻什么借口?雷倩心地委屈,刚才又大哭了一场,时下好不易和心上人单独相处,自要大发脾气.却没料,这些时日,小石头时常和冰清,邓蓉盘恒.二女一个蕙心纨质,一个幽雅娴静,处在一起,温柔可人自不待言.目下骤然遭遇她这么刁蛮横泼的性子,当真有些恚怒难当.欲待斥她,却见她双目红肿,楚楚可怜,心下又自不忍.一时委决不下,索性不再理她,迳顾往长安赶去. 雷倩一人说了良久,始终没得回声,心下越发怨炽.暗想,他已有了别的女子,再不会喜欢我了.只怕我要和姐姐一般,将来要嫁个自己并不喜欢的男子.念及此,更觉委屈难耐,起初是假哭,想引起小石头留意.此时得不到关爱,顿时呜呜地哭将起来,愈哭愈响,直如家里死了亲人也没她这般伤心. 过了半晌,长安轮廓蓦现.小石头想,稍倾进了雷府,她若再这么哭泣,旁人不知原由,定道我欺负了她.当下再次慰道:倩儿,你看长安到了. 雷倩哭得伤心,压根没留意周遭景色,闻得长安已到,不禁诧异,朝前俯瞰,果然不错,前方一座巍峨大城赫然眼前.再仔细一看,确实是长安无疑.她小女孩心思,遇到如此新奇之事,顿时忘乎所以,大声道:石大哥,你本事真大,从金陵至长安,居然只费了眨眼辰光. 小石头道:那是眨眼辰光?从你开始哭泣到现今,足有两个时辰了. 啊!?这么久了.雷倩愕然,想起这茬,又生忿忿,嗔声道:若不是你欺负我,我又怎会哭了恁久? 我欺负你?小石头道:那可真是冤枉,从上天始,我便没怎么说话,全都是你一人在说.我又如何欺负你了? 雷倩瞪瞪秀眸,道:你无须辩解,反正你欺负我就是. 小石头没好气地道:好罢,就算是我欺负了你.那我向你道歉.行么? 雷倩笑笑道:那还差不多.又道:石大哥,咱们不如骑在那禽背上,好么?开始陡见小禽,确实吓她不小.但不须臾,她即想起,小石头当日育有一禽.眼前身旁伴着飞翔的多半就是.小石头嗯了,抱着她跳上禽背.雷倩兴奋无比,身后是厚实的胸膛,眼前是飘翔的白云,如此旖旎情景,恍若梦境,让她少女心思陡起波澜,直觉若能永远如此,却该多好. 她性子直爽,想到那里,便说了出来:石大哥,咱们以后还能这样么? 小石头一愣,雷倩说话时,把头转过,吹气如兰,尽数喷在他脖子上,竟觉浑身酥麻,舒坦无比.不觉心神一荡,道:日后,但须你要,我便这么陪着你. 雷倩闻言,芳心舒畅,适才的不快早已抛到九霄云外.把身子尽量缩在他怀里,细声道:石大哥,你真好.你喜欢我么? 小石头朝她看看,笑道:当然喜欢,你就像是我的小妹妹,只有越看越欢喜的份.呵呵……他全没想及,雷倩对他柔情深系. 我只是小妹妹么?不能做你的……说到这里,任她爽朗,却也碍口识羞. 小石头激灵,暗忖,难道雷倩她喜欢我?他不敢说话,心下忐忑不安,既怕是误会,又怕是万一是真的,那自己的情孽着实太重了.这时已到雷府上空.小石头道:倩儿,咱们该下去了.说着,抱起她,纵身而下.落地处,他在天上已望得极准,正是雷府的后院. 但他当日仅是外府家丁,雷府内院却从未踏入半步.仅有的一次,也只是在客厅端茶倒水.此刻要他自个儿寻找雷璺的闺房,无疑难之又难.摇摇身边的雷倩道:倩儿,二小姐的闺房在那?雷倩兀自呆楞在适才的惊险中.被他一晃,陡然醒神.啊!?什么? 小石头责道:倩儿,眼下时辰紧急,你别心不在焉了. 雷倩道:谁说我心不在焉了?我、我不过有些走神而已. 小石头苦笑,当下不再多言.心下却想,走神和心不在焉不是一个概念么?看来,要一个美丽少女自承错谬,果真难极.思忖间,二人潜到一座阁楼.楼前有一小池塘,粼光荡漾,周围翠山抱拥,廊前修竹掩映,端得幽静深雅.小石头道:倩儿,你姐姐就住这? 嗯!她喜欢清静,所以家里最静的地方就让给她了. 小石头颔首,抓起她玉臂,从池塘上空掠过.在将碰塘边石台时,猛地抄空而起,一下跃到阁楼的楼顶上.雷倩道:石大哥,还记得咱们当日偷进皇子府的事么? 小石头随口应道:当然记得! 雷倩小声笑道:记得你那时,口口声声说咱们那是做贼,老大不愿;然而今,只怕天下所有偷儿加在一块儿,都不及你半分本事.我问你,你那时是不是故意耍我?或者是刻意隐瞒身份? 没料她忒能联想,小石头讪笑道:怎么会?那时,我说得话句句由衷,决无半点虚假.至于眼下的本事么,其实另有奇遇,改日我再予你细说分明. 好,那你可别忘了!雷倩娇憨地笑道.她原就生得极美,五官又极精致,如此发自心地的欢容,更教人目眩神驰.小石头瞧得一愣,心想,小妮子比以前美多了,常言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这话没欺人.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浮空移行,缓缓靠近雷璺的闺房. 唉……突然,悠悠一声长叹,传入二人耳里. 雷倩轻声道:是我姐姐. 小石头点点头,食指竖在嘴际,要她噤声. 这会,屋内雷璺坐于窗边,又自吟哦: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旭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短短四十字,被她吟得深情并茂,内里情意,丝丝绵绵,恍若无形气机,顿时缠绕小石头的心头.他心头微凛,一时又惊又喜.这首诗分明便是自己当日临别长安时,无心吟诵的太白名句.暗想,雷璺把此诗熟记心中,难道,她心中喜欢的人儿却是我不成? 雷璺读完诗句,又是一声唉叹.那长长的叹息,带着袅袅尾音,在屋内回响.仿似很悲凉,令闻者不自禁的心酸憷恸.须臾,她忽道:石大哥…… 小石头一惊,只道她看见自己,欲待现出身影.又听她续道:你究竟去了那里?就算你战死沙场,但你的魂儿怎也不来看看我?你知道么,我很想你,你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又为什么不来陪我说说话? 小石头恍然,原来她是独自呓语.之前初闻诗句,少习文墨的雷倩尚未明白姐姐的心思,但此刻雷璺的自白,无疑表明的一清二楚.她暗暗用手指掐住小石头的手肘,狠狠地扭了数下,低声道:原来姐姐喜欢的是你.无怪你这么着急地飞过来.哼……她越想越怨,起先只道小石头迫不及待地飞天过来,均是为了讨自己欢喜.孰知,眼下一切明了,原来他与姐姐也有一段道不清,说不明的瓜葛.刹那,苦涩,气恨,酸楚,在心头交相迭荡. 楼外有人偷听,雷璺毫无所觉,离座起身,移至榻边,依旧自言自语:石大哥,你知道么?你若再不来,璺儿便要嫁人了.璺儿要嫁的是那个油头粉面,胸无点墨的楚王世子.其实,璺儿也不想嫁,无奈爹爹被人所制,大哥又教人拘禁,我若不嫁,只怕会给他们带来无法消弭的灾祸.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呜呜……言由心声,越说越感心伤,悲怆之余,一下扑在榻上,抱住锦被泣个不停.她性子与雷倩迥然不同,娴雅温静,柔弱绰约,即便心中老大不愿的事,只须涉及到长辈,无不允诺.而在一人独处时,便自怨自艾,哭诉哀怆. 这当口,小石头好生尴尬,直觉进退两难.进的话,显得卑鄙,竟然偷听旁人女儿家的心声;不进的话,又显冷酷,居然听之任之,让个弱女子在那不断哭泣.雷倩却是忍不住了,大声道:姐姐,不要哭了.你那负心人,我为你找来了. 她推开窗户,跃了进去,先搀起雷璺,遂朝后唤道:臭小子,还不进来? 小石头暗吸一气,情知躲是躲不了的,旋即也跳进屋里.雷璺大惊,又欢喜,又羞愧,暗忖,我适才的自言自语,岂不是尽被二人听去?一个内向之人,若知道窘态被人看去听去,顿有无地自容的感觉.这时的雷璺亦然.香首埋在雷倩怀里,再不敢抬头,心中虽极想看他一眼,无奈羞涩的感觉,却让她胆量尽去. 雷倩道:二姐,你怕什么羞啊?你日思夜想的人已经到了.你怎不看看他?见她始终忸怩,又道:哎呀,他身上少了好大一块肉.明知是假,但关心之下,雷璺毅然抬头,朝小石头望去.雷倩笑道:看来还是石大哥厉害,只要少了肉便能让二姐关心的忘了羞怯.她脸上虽笑,心地却是苦涩异常,暗想,姐姐为了父亲和大哥能毅然答允婚事,我又为何不能把石大哥让给她? 小石头被二女看得尴尬,吃吃地道:二、二小姐. 雷璺一阵头晕,思忖,他适才在屋外必已听见我的心思.眼下竟自唤我二小姐,可见他心地里从没有过我的存在.当下辛酸已极地回答:嗯,你……我……缘于心神纷乱,刹那难以言语. 雷倩在旁看得着急,道:你们别你吖我吖的,眼下都什么时候了?咱们该商量下,如何逃了出去,然后……然后你们就可以双宿双栖了.最后四字直说得自己心头流血,痛楚异常. 雷倩的心思,雷璺也自了解.时下听她口口声声地为二人撮合.不解道:妹妹,你…… 雷倩粲然一笑,道:姐姐,只要你能幸福,妹妹什么都能放弃.雷璺好生感动,握着她手,道:妹妹……雷倩热泪盈眶,也道:姐姐…… 二人姐妹情深,把自己让来让去,小石头在旁看得分明.哀叹自己当真造孽,前有蓉姐和冰清尚未解决妥当,眼下居然再添情孽.鼻子轻嗅,但觉阵阵兰麝之香,薰人欲醉,周身更是温暖如春,再看那锦帐低垂,绣被凌乱,好一个美女起床图.心下顿凛,暗道,自己目下赫然置身在女子的闺阁中,自己虽不怕什么,但万一教他人瞅见,势必坏了璺小姐的大好清名. 雷璺忽道:妹妹,你和石大哥走吧!我已经答允父亲,十日后定然嫁到楚王府,若跟你们走了.父亲却该如何?他老人家又怎么向楚王交代.何况,大哥还在楚王的手上,我不能为了自己,而害得全家人倒霉. 雷倩道:可是……她想说姐姐你并不喜欢符震,怎地如此坚持要嫁? 雷璺明白她的意思,涩然笑道:为了雷家,牺牲了我,值得. 姐姐……这一刻,雷倩仿佛懂了不少,再不似以往那般天真无邪.现实的一切,让她明白了许多东西,有时,你所希望的幸福不一定就是你的;而你所不希望的痛楚,往往会降临到头上.这便是命运的坎坷之处,也是天道的缺陷和人生的无奈. 小石头道:璺小姐、倩儿,你们放心,雷伯父和雷大哥的安危交给我便是. 雷璺不知他的变化,只道纯粹是安慰的话语.雷倩却晓得他厉害,单单适才的天空飞翔,便让她领略了非同以往的不凡之处.当即笑道:对吖,我怎么忘了还有石大哥.只要石大哥肯出手,别说楚王,就是以前的秦皇复生,也奈何不了咱们.呵呵…… 听了雷倩一番话,雷璺将信将疑,不知她是吹牛呢?抑是真的?迳自瞧着小石头,冀望在他眼里能看出一丝鼓励和坚定. 便在这时节,楼下传来有人拾阶而上的声音.三人大惊,互视一眼.雷璺道:大概是我的侍女.话音未落,那人已然行至闺房门外,叩着屋门,轻轻敲了数下. 雷璺急问:谁呀? 那人道:二妹,是我?声音清朗,偏又蕴涵丝丝苦怆和无奈 雷倩瞪大眼,轻声道:居然是大哥?他被允许回家了? 雷璺还她一个茫然眼神,又道:大哥,你回来了? 雷霆道:是呀,自你答允要嫁,那边的监视松懈不少.今日,觑着机会,我便偷偷回来望你一眼.二妹,你倒是开门呀. 哦!大哥,你等下,我在换衣服.雷璺羞急万分,暗道,大哥进来,若看见石大哥,到那时,该怎办才好?她熟读诗书,对男女礼仪极是壁垒分明,纵然秦地风气开放,依然循规蹈矩,谨言慎行,决不似她人那般抛头露面的炫耀姿色.故此,骤遇急变,居然骇极而呆,无所适从. 雷霆不知她房里变化,只道她心中藏着怨怼.又道:二妹,大哥知道对不起你,让你受了委屈.今日大哥来此,实为了救你出困.大哥不忍让你牺牲掉自己的幸福. 雷璺急得团团转,压根没细细聆听. 雷霆却道她苦闷,在屋里生着怨艾.又道:二妹,哥哥已经思了法子,一待救你出城,便立时送你去汴梁.那东周正与我大秦敌对,日后就算符震知道你在那里,谅他们也不敢前去.你尽管放心好了. 听着雷霆的叙述,小石头知道他与自己是同样目的.暗道,这个拜兄总算没白认,没因自己之故,而出卖同胞妹妹.实为品德高洁之辈.旋即上前开门,道:雷兄,好久不见了. 他的突然举动,雷璺与雷倩均没想到.在外的雷霆更没念及,自己二妹的闺房里竟猛地多了一位男子.怔愕之余,右手急遽而出,迳自拿向小石头肩胛.孰料,右手探出,却感手心一滑,腻如油脂.未待他第二次出手,小石头反手抓住他手腕,笑道:雷兄的技击比以前高了不少. 这会儿,雷霆才看清,原来从二妹房里出来的竟是自己的结拜兄弟小石头.他奇道:石兄弟,你怎会在这里?心下直想,若石兄弟欺负了二妹,我定不饶他.小石头松开他手腕,道:雷兄,进来说话.说着,侧身让雷霆进来,又探头四处看看,随后合门上闩. 雷霆进屋打量,只见二妹和五妹均在.他前些日被拘禁在西凉军中,故而并不知晓雷倩离家出走的事.心下一宽,寻思,既然五妹也在这里,那石兄弟决非歹人. 雷璺此刻羞愧无比,生怕大哥责她,怎让男子进屋?不想,雷霆根本没顾及这些小节之事.他道:二妹,大哥刚才在外面说的话,你听见没有?大哥想带你潜出城去,然后送你去汴梁.说着,回头看看小石头,又道:石兄弟在这里,那便太好了.大哥原本还担心你一人上路,只怕有所不便.现下石兄弟在此,便可劳烦他一程了.接着,又问小石头:石兄弟,行么? 小石头一笑,道:不瞒雷兄,小弟此来的目的与雷兄相若. 雷霆大喜,呵呵笑道:石兄弟,大哥没结拜错你. 小石头笑道:雷兄,小弟也没结拜错你.你能为了璺小姐,而不顾自己安危,小弟深服之. 雷霆乐道:彼此,彼此,咱哥俩也别自卖自夸了. 雷倩忽道:喂,你们两个大男人别在那臭美了,快想法子啊! 雷璺却道:大哥,五妹,石大哥,我不走. 为什么?雷霆与雷倩同时问出.小石头晓得她心思,只在旁含笑不语,心中却暗自赞佩她的柔娴和顺. 雷璺道:你们想,我若走了,爹爹怎么办?他老人家为大秦奋斗了一生,难道临老的时候,为我这个不孝女,从此颠沛流离么?还有娘,她老人家体质弱,倘若生活安稳,多半无碍.一旦……我怕娘她吃不消苦楚.她说话时,那宜嗔宜喜的娇媚容颜上,尽是清尘绝伤;眼波欲流,又蕴淡淡幽怨,那股悲切,压根不必言明,在场人里每人都能感受得到. 令人情不自禁地思忖,这绝美的脸上不该有苦怆之色,在她的眉目间应该拥有无比的喜畅,红菱似的嘴角应该微微上翘,并且露出盈盈地甜蜜浅笑.这样才不辜负苍天的眷顾,才不枉上天赐下的绝好容颜. 雷霆当真是又疼惜,又爱怜,心想,我能有此完美无暇,品德高洁的妹妹,本生就是我的荣幸.若我再带厄难给她,即便苍天不怪怨,我自己也难容得下自己.念及此,即道:二妹,你尽可放心,爹爹与娘有我和三弟、四弟照顾.你和五妹只管离去就是.待政局安稳,形势明朗之后,你们还是可以回来的.何必眼下去受此屈辱? 不错……雷倩帮腔道:大哥说得对极.二姐,我陪你去汴梁.你大概不知道罢,石大哥在东周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们去了那里,决计不怕别人欺负的. 雷霆闻言怔然,道:石兄弟,五妹之言当真? 小石头道:只是薄有官阶,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暇再与你们细谈.不过,汴梁城里我倒有处府邸,璺小姐若去,可在那里落脚. 雷倩嘴一撇,揶揄道:你谦虚什么啊?堂堂的大周震北王只是薄有官阶么? 震北王?雷霆大惊,急遽纵后几步,摆了架势,道:石、你……你是东周的震北王?他虽说是拘禁在西凉军中;但也有可能成为楚王世子的大舅子,故而,仅是限制不能随意出营;在营里仍是自由自在,不受任何人拘束. 西凉大军在洛阳与周兵一战,那会,小石头身穿金甲战袍,威武凛凛的浮空伫立,数十万人均自看见.又闻得周兵欢呼震北名号,故此,他们跟着也知道了小石头的身份.这些人一俟回到长安,闲着无聊,所谈之人必是小石头无疑.有说他是天神转世,也有说他魔鬼投胎,反正奇谬怪论,层出不穷. 雷霆待得时日长了,多少也听到一些传闻.虽不知是真是假,但震北王的英勇绝伦,神武无俦,却是定然的事.故此一听之下,顿时下意识地做了防御之式.不过,他是个聪慧人,情知当日就非小石头的对手,眼下势必愈加不如.就算真亦好,假亦好,想必他总不致害了自己.想到这里,又蓦地收起拳脚,肃身而站,道:石兄弟,我现下该叫你是赵王爷呢?还是唤你为赵兄弟? 小石头和颜笑道:不管小弟身份如何,却永远是雷兄的石兄弟. 雷霆哈哈大笑,上前拍拍小石头肩膀,道:好,我没看错人. 小石头道:小弟也没看错人,雷兄在晓得小弟身份后,能如此不受拘谨,可见雷兄胸襟磊落,洒飒荡宕. 哈哈……石兄弟越来越会说话了. 此时此刻,雷璺是愕然呆怔,尽管当日就知道小石头定非池中之物,殊不知,他一下就飞得这般高法.分别大半年,竟已成了一国的王爷.更且声名远扬,威震天下.又想,他既成了王爷,那我更配他不上了.他是那么耀眼,就如天上的金阳散发着逼人的光芒,而我就如同一滴小水花,又如何能和他在一起?怕只怕,一旦强自硬求的话,等来得不是幸福和欢乐,而是无边的苦痛和思念. 她外表柔弱,内心却是刚硬异常,一俟决定的事,固然天力也难挽回.她心下决定舍弃这份思念,面容随即转寒.显得很是坚定道:你们走吧,我是万万不会随你们去的.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为了爹爹和娘亲,我也愿意了. 三人一愣,没想雷璺性子这么强拗.小石头朝雷霆看看,见他点点头,当下一笑,跟着中指轻弹,制了雷璺晕穴.雷倩一惊,道:你……小石头道:璺小姐强拗,执意不肯离去,而我们又势不能眼睁睁地瞧她陷入火坑,故此,不得不出此下策.待到了汴梁,她即便想再嫁,也嫁不得了. 雷霆道:石兄弟说得不错,眼下惟有此策,方可解救璺妹.倩妹你不要责怪石兄弟,这法子,我是同意得. 雷倩白了二人一眼,道:我才不想费力气地责怪他呢!大哥,你知道他为何这么卖力?哼,二姐心里喜欢他,他听见二姐不肯走,自然着急.如此一来,岂不少了一个娇娇美妻. 雷霆愕问:是么?接着笑道:那我更加放心了.原本还怕男女不便.眼下二妹既然喜欢石兄弟,那便太好了.雷倩听得内心涩涩,暗骂,你个傻大哥,只知道你的二妹,却不晓你的五妹也喜欢他么? 161章雷府花园 制晕雷璺,原是权宜之计.可待想走时,三人为难了.要雷霆抱吧,二人虽是兄妹,但毕竟不便.若换成雷倩,却也不行,此去路途极远,不是一时半刻的事,依她的体力,决计吃不住恁长时辰的消耗.最后,惟有小石头当仁不让了.雷霆道:石兄弟,你抱住璺妹,反正她心中有你,日后但须你记住不可辜负她便是.说着,不等小石头辩白,业已推门而出. 雷倩朝他翻翻白眼,道:便宜你了,我二姐这么漂亮,居然也被你这大色狼给骗了.短短时辰里,结合金陵城所见以及目下情势,在她心中,淳朴善良的小石头已然彻底堕落成了一头举世无匹的大色狼.只不过,任他是色狼,自己却也喜欢得紧. 长安城里官宦极多,大多官员无不三妻四妾,至于日逛欢场,夜宿柳巷更是寻常不过. 她耳熏目染下,也自养成了好男当多妻的概念.目下事实已成,若再追究小石头的风流罪过,委实已晚.故此,左思右想后,她琢磨着,日后只须二姐为大,自己就算做小,也不算委屈.又暗自盘算,据金陵城里所见,邓姐姐与他似乎也有一腿,还有那个半遮半掩的小丫头,好像和他关系也是非浅.此刻,又多了二姐,虽然竞争之人越发增多,但与我交好的却有二人,日后,有她们做靠山,想必他也不敢欺负我.嘿嘿…… 听着她的娇嗔,小石头哑然,心想,我是大色狼?思起,金陵城里的冰清和邓蓉,再加手中眼下抱着的雷璺,左思右想,倒是有这因头.当下苦笑不已.忽然想起,自己等人若要出城,不如腾云驾雾得好,岂不比冒险偷出城门,来得神不知鬼不觉.念及此,便想唤住雷霆,却见他一人业已当先下楼.无奈,只得跟着而下. 三人出了屋门,拾阶而下.穿过廊厢,行入花园,踏着石砌花径,在扶疏花木里潜行匿踪,生怕被家丁发现.一路上,每当小石头想说话,雷霆背后就如生了双眼,总是适时挥手阻断,让他有口难言,郁闷至极.刚刚转过花园,步到一弯月洞门,却见雷啸岳迎面撞来.小石头囿于雷倩适才楼上的一番话,让他思潮起伏,骤然间也未听到脚步声.此刻事起仓猝,三人已避之不及. 眼看没得转圜,三人索性伫足不动,静待雷啸岳近前. 老远瞅着三人,雷啸岳喜愕交集,挥手斥退边上家人.一人跺步上前,道: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待到近前,再次怔然,发现小石头手中赫然正抱着雷璺.雷霆溜出西凉军营,他不知道;前几日雷倩蓦地失踪,更让他忧心如焚,此刻见着,原是极欢喜的事.但见雷璺人事不知地躺在小石头怀里,却教他心火大盛,怒道:你们三人到底想干什么?与老夫说清楚. 尽管与雷家关系不错,但小石头毕竟是外人;雷倩调皮捣蛋大有本事,这会遇到父亲盛怒际,也不敢说话;惟独雷霆还以冷笑数声,道:父亲,咱们眼下想干什么,你难道没看出来?对于雷啸岳答允符震的求亲,他始终耿耿于怀,认为父亲实在狠心太甚,居然把自己的女儿推入火坑. 雷啸岳朝他看看,肃容道:你们这样干,璺儿是愿意的么? 雷霆摇摇头,道:正因二妹不同意,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瞥了小石头一眼,雷啸岳冷哼道:诚然为父也不舍得让璺儿嫁予符震,但你应该晓得璺儿的性子,你如今把她交给小石头抱着,待她醒来,你教她如何是好?是只作不知呢?抑是嫁给小石头?就算嫁给小石头,但你有否想过璺儿心中愿不愿意?他知道二女儿生性娴静淑德,若等她醒来,知道自己曾被一陌生男子抱过,固然不寻死觅活,只怕也是郁郁终生. 雷霆道:这个不劳父亲大人烦心,璺儿的心事,做大哥的明白得很.她心里装得全是石兄弟,此事可由倩妹做证. 哦!?雷啸岳愕极失声.不过看向小石头的凌厉眼神,已然缓和不少. 雷倩道:不错,我可以做证,姐姐喜欢的人就是石大哥?说话时,秀眸偷瞥,想看小石头有无得意之色.但见其神色从容,无喜无惊,不免为之纳闷半晌. 雷啸岳略略颔首,沉声道:你们姐妹情深,璺儿有事自然会向你说,这点为父相信.但目下事情既然悉数坦明,为父便问你一句,假是石侄儿娶了璺儿,你又该如何?你以为,你的心事,为父就不清楚么? 雷倩愣忪,一时羞不可言.轻轻跺了跺脚,显得甚是羞恼,心下却是激动莫名,只觉有父如此,实在是自己今生最大之幸.见她不语,雷啸岳又道:罢了,你们这些小辈的事,老夫也不打算多管.朝雷霆道:霆儿,为父知道你心下责怪我同意了符震的亲事,不过眼下你们既已有了主意,为父决不会阻扰.你们走吧! 没想父亲说得这么坦诚,尤其知道了父亲的本意后,雷霆更是懊意大生,为自己适才之举而感歉仄.忙道:父亲,儿子错怪你了.待把璺妹和倩妹送出城后,儿子便回来向您老人家请罪. 雷啸岳摆摆手,道:父子之间有甚罪不罪的?不用了,你们出城之后,自可寻地方隐蔽起来.家里的事由为父应付即可. 雷霆诧然道:那怎么行?霆儿身为雷家长子岂可畏首畏尾,有事自当与父亲同在. 听得这话,雷啸岳颇感安慰,微笑道:正因你是长子,为父才会把妹妹们交给你.以后,就由你来照顾她们了. 雷霆愈听愈觉疑惑,说道:两位妹妹可由熙弟和臻弟照应,霆儿愿和父亲一起. 雷啸岳摇头叹息:臻儿不擅武技,日后还不知谁照顾谁呢?至于熙儿,你大概不知道吧?这不孝子为了那小小中郎将的官阶,竟去投靠了大皇子.若此刻托他照料璺儿,多半转手就献宠给了大皇子.说到这里,他兴致全无,意兴懒散道:走吧,无须再罗嗦了,为父知道该怎么做! 这一幕父慈子孝,局中人倒没觉怎样?小石头却看得感慨万分.心想,这忠孝二字当真是古难全.目下雷家父子你推我让,絮果兰因,也无非如此.喟叹一声后,即道:雷伯父,能否听在下一言? 雷啸岳向他看看,笑道:请说. 小石头朗声道:方今天下纷乱,四国混战,实已到了再次四分一统的契机.说句不好听的,秦皇若没驾崩,秦国或许有争霸天下的机会.但此刻,二子夺嫡,楚王又心怀不轨,秦国百姓更是民不聊生.纵有雄兵百万,却又如何?失了民心的军队,兴许能胜得那么一、二次,但长此以往,必遭惨败.俟那时,贵国政局动荡,也就是彻底被人吞并之时.说道这里,笑笑道:依在下看来,伯父不妨早谋出路,免得与这腐朽帝国一起沉沦.他见雷啸岳非原先预料中那样,只知牺牲女儿,为求自己富贵的心狠父亲,故而打算劝他投奔东周. 听了此番话,雷啸岳先是微微作笑,随后哈哈大笑,说道:小石头,多年没见,见识增长不少啊!无怪璺儿会心许. 小石头赧颜,嘴唇呢嚅,并未作答. 却听雷啸岳又道:老夫虚活五十五春秋,在秦地也算薄有威名;承蒙先皇看重,一再提拔,雷某即便是草莽出生,却也知有恩必报的道理.是故,这些年里,兢兢业业,无时不忘先望皇隆恩.直待先皇龙驭前,更下旨,命雷某为辅国大将军.可见先皇心中始终有我雷某一席之地.如此深天广恩,固然肝脑涂地,也难报还.你们说,时当大秦乱像,雷某能为一己安危,而置身事外么? 闻言,三人知很难说动雷啸岳放弃秦国.雷倩更是珠泪盈眶,戚戚唉唉,仿似生离死别一般.其实,她是被小石头一番话吓得.依她的胸无成府,想看出秦国危势,只怕再给三双眼也嫌不够. 小石头道:雷伯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般赤胆忠诚,精忠报国,在下深以服之.适才的话,算在下妄言了. 雷啸岳道:老夫焉会怪你?你刚才所说,其实也是为老夫好,老夫又不是糊涂之人.呵呵……笑着,又道:当日洛阳城下,老夫便有怀疑.此番与你数言,当可确定,你多半就是那东周的震北王吧?老夫猜得可对? 小石头颔首:伯父睿智,所猜正是. 雷啸岳放声大笑,道:谁会想到,东周的风流才子,堂堂的震北王爷,数月之前,竟会屈居敝府为奴.王爷当日来长安,究竟有何目的,老夫不想明白.但目下有个请求,还须王爷予以成全. 小石头听得茫然,道:伯父请说! 雷啸岳看看雷倩,又望望躺在小石头怀里的雷雯,说道:老夫膝下仅此二女,素来视若掌上明珠.原想为她二人寻户好人家,也有个好的归宿.只可惜,命运无常,她们偏偏一往情深地喜欢上了同一人.这时,他无奈地笑笑,转而正色道:老夫没别的奢求,只请王爷能善待她们,万莫要嫌弃她们是敌国之女,而心生嫌隙.那便足够矣. 小石头怔然,千想万想,根本没想到雷啸岳突然提出这个请求,一时好生为难. 照他现代意识,一生能有一位知心女子相伴,便已是梦寐以求的大好事.可如今非但有冰清和邓蓉,眼下又多了雷家两位小姐.这般桃花运道也不知是艳福,还是梦魇.反正与他心下所想,截然不同.此刻若慨然应允,便表示自己接受了雷家二女.可一旦回去,又如何向家中二女交代. 他这般迟迟不言,却大大伤了雷倩的自尊. 要知道,她素来任性已惯,能暗自决定多女共侍一夫,实已爱他到了极点,才会愿意受这委屈.孰料想,一腔柔情,竟遇上这般无情至极的回应.任她素来天真活泼,无忧无虑,但当此瞬间,也是浑身冰凉,直寒心底,望着呆然伫立的小石头,心中莫名升起无数种的情绪,有恨、有怨、有爱、有悲,直觉平生之最大耻辱,莫过于今朝. 这当口,也急坏了雷家父子. 雷霆道:父亲,石兄弟此刻不言,估莫是羞赧所致,想必他心中早有决断.依霆儿所看,石兄弟也非薄幸之人,日后两位妹妹跟着他,不会吃苦就是.跟着拍拍小石头肩膀,笑道:石兄弟,便宜你了.我的两位妹妹可均是国色天香的人儿,长安城里不知有多少王孙公子欲亲香泽,今朝居然被你尽享齐人之福.可真是修来的好福气,倘若此事传出,长安城内多半要轰动几日.呵呵…… 小石头惊醒,随口道:嗯,福气……是福气,只是我怕折寿,两位小姐俱是天仙化人.我这么一个俗人,如何敢当啊? 雷霆故做嗔态道:有何不敢当的?她们喜欢你就对了.除非是你不喜欢她们,或者嫌弃她们是敌国来得女子. 不、不……小石头慌忙摇头,侧眼瞥及雷倩伤心恸楚的神态,心下好生怜惜,又道:我怎会不喜欢她们?实话说,此刻我心地欢喜得要命,只是……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罢了.话一出口,不由大悔,暗道,自己如此心软又迟疑不决,岂不害人白白地耽误光阴? 刚想改口,却见爽直的雷倩闻言之余,业已破涕为笑;不禁心头一滞,寻思,还是算了,待改日再与她好生详谈.总之把自己心意跟她说明,怨也好,恨也好,那也只得随她了. 说来,今日也算雷倩倒霉,自遇到小石头起,素来嬉笑颜开的她竟已连哭三次之多.在金陵国宾馆一次,天空飞翔又是一次,再加如今的一次.不过,幸喜她性子直,也没甚转弯的肠子,否则,换成别她女子,早已怨怼冲天. 这时,雷啸岳也释了疑窦,心中对女儿们就此有了归宿,颇感欣慰.何况小石头当日初见,他便欣赏得紧,此刻终于成了自己的女婿,尽管用两个女儿换来得,竟也觉得划算.看了下左右环境,说道:老夫想了想,你们单独出城,不免危险.稍后,老夫需押送一批银两出城赈济四下灾民,你们随着便是. 雷霆惊咦,道:哦!?两位皇子终于肯拿钱出来赈济灾民了? 他知道,长安自上次地震后,周围沃土尽失,又适逢兵荒马乱,附近百姓粮食欠收不说,又要加重赋税,委实苦不堪言.为防民乱,秦廷百官商议由国库调拨银两赈灾.无奈那会朝中大权悉数握在两位皇子的手上.二人均不愿手头拮据之时,再把大量军费胡乱花在百姓头上,是以迟迟不应.再至楚王挥军入长安,两位皇子由于大敌当前,更不愿再费钱粮救济灾民.这件事便悬而不决,一拖已近数月有余. 雷啸岳叹气一声道:那有恁好的事.为父所押灾银,均是一干同僚自解腰囊凑集而出.为父算了算,要全部百姓均有余粮,至少需百万两纹银.时下,我等砸锅卖铁,勉强才仅二十万两.两位皇子到现今,都没表露出想要赈济灾民的意思. 雷霆幼承庭训,素以国家为重,闻得两位皇子这般无耻,顿然怒道:那两小子实在可恨,居然为了皇位,不顾百姓死活.最可恨的就是那楚王,明明抄了本朝大贪官潘太师的府邸,获利千万,却不愿献出一毫一厘.父亲,霆儿不明白,堂堂的大秦皇家怎就出了这么三个鼠目寸光的家伙? 雷啸岳大惊,以手捂他口部,随即左右张望,直待确定无人,才松开大手,责道:霆儿,你忒糊涂,此等话也是胡乱说的? 雷霆道:有甚不可说的?他们迳顾着争来争去,募兵、装备、那样不是花钱流水,就偏偏不愿舍些小钱,赈济灾民.如此私心杂念之人固然日后当了皇上,只怕也是昏君而已. 长安和淳化附近闹饥荒,小石头自然晓得,尤其那会得知楚王等三人吝啬惜钱,不舍赈灾,更是心中窃喜.此刻听得雷霆一番义正严词,由衷敬佩.大声道:说得好,说得实在太好.这般不顾百姓,只知争权夺利的奸险小人,又如何可以执掌江山? 雷啸岳朝他一瞪眼,没好气地道:你当然这么说,你是最好盼望着秦国大乱,然后周军西进,一举灭了大秦. 小石头怔然,急忙辨道:伯父,我只是就事论事,可没半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在里面. 雷啸岳道:幸不幸灾?乐不乐祸?反正只有你知道,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这话,越听越没意思,好像自己多坏似的.刚想再说,只见雷啸岳大手一摆,道:不必多言,眼下情势危急,还是早些出城为妙. 小石头愕目,窝火异常.此刻误会已成,纵然百口也难辨白,否则,雷家人只会以为自己是居心叵测.毕竟自己目下确实算是周国人,又时当和秦国敌对,从战略角度讲,秦国统治者昏聩庸碌,愈是做出人神共愤的事,便愈是称自己的心意.反之,秦国统治者若是爱民如子,英明神武,自己代表的周国则必然食不知味,寝不安席. 四人朝前行去,小石头依旧抱着雷璺,心中却是不爽至极.他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误会,那种冤枉疙瘩气,委实屈恼.说又说不清,讲也讲不明,若是言语多了,反教人生起更大误谬.这当口,他想起那日的金蝉子,不也是这样被惊霓子说得哑口无言么?最终只能缄默以对. 走着、走着,忽然想起自己被王妃冒认为儿子的这档子事来.心想,世上事,原就是真真假假,真作假时,真亦假;假作真时,假亦真.只须心中一片坦诚,管它是真是假.念及真假二字,猛地思起一个可以让两位西秦皇子乖乖交出灾银的法子.念及此,也没多加思虑,即道:雷伯父,小侄有一法子可以凑集足够的灾银.话一出口,陡然生悔,心道,秦国大乱原是我期盼的事,怎地竟去帮助他们.追悔莫及之余,又想,罢了,两国纷争实是上层之间的征伐,倘若牵扯进了百姓,良心何安? 他思忖当口,雷啸岳似笑非笑地望过来,道:当真有这样的好事? 言语入耳,小石头犟性大炽,不悦道:雷将军,你若真为了百姓考虑,便相信我;不然就算了. 162章谋谟帷幄-165章龙困浅水 162章谋谟帷幄 翌日凌晨,雷府后门悄悄打开,由里行出二十辆骡车。每辆车上装一口大箱,铜吞铁皮,包得严严实实。车前由雷府的武总管带头,两边各有百名全副武装的兵丁,耀武扬威地护着。不多会,便已由东城行至中心集市。这里原是长安闹市,其时,天色灰朦,路上行人几乎没有。惟有不时的梆子声和被惊动春梦的猫儿发出的厉叫。其间,数百双坚硬皮靴在湿滑的地面上,敲打出节奏的响声。整支队伍,显得肃穆威武。 忽然间,远处一辆堆满柴草的板车猝然起火,并诡异地由西向东,飞滚而来,恰与骡车迎面直扑。车上熊熊火焰,烧得极是旺盛,几乎染红了半条大街。边上守卫有些骚动,惊慌的呼声顿然响起。 武总管久走江湖,经验丰富,情知有人劫道。大喝一声:“列阵待敌!” 声音响起,守卫们似有了主心骨,各自手执兵刃,结成圆阵,牢牢护着车队。与此瞬间,两旁民房顶上,“噗噗噗”地飞出无数黑衣人,像是夜晚惊诧的蝙蝠群,看似散乱,却自有条理。 “放箭!”武总管急促的声音再次响起。车旁的守卫均是大剑营编制,身上均带着秦廷军制的箭弩,并经过严格的训练。此刻,并不慌忙。每个人抬弓搭箭,仅是眨眼工夫,无数利矢,从圆阵里怒射出去。 黑衣人早防着这一手,待利矢临头,各自挥掌拍击。原本能透金石的利箭,被他们尽数拍落。跟着,抢到圆阵边上。这些人动作轻敏,手脚灵捷,配合更是默契,基本是两人围攻一人,决不重复。不过片刻,武总管麾下的堂正之阵,已被他们攻得不成章法。此时,若有人在天俯瞰,必可发现,百余黑衣人竟是巧妙已极地合成一朵莲花状。而那些三五人一队的兵丁,却早已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眼看不敌,武总管当机立断:“撤退,撤退……”说着,勒马便走。闻着首领喊撤退,守卫们顿时紧跟其后。见众人惶张撤退,黑衣人也不赶尽杀绝,各自坐上骡车,驱车去远。转眼,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从柴车着火到守卫撤退,整个过程仅是盏茶光景。成功劫得银车的黑衣人不禁洋洋得意。只是他们并不晓得,此时此刻,天空之上却有双眼眸在盯着他们。这人便是乘在小禽背上的小石头。眼看着黑衣人赶着骡车往南而去,不多久,又遇上另一梆黑衣人。 小石头愕然,拍着小禽脖项道:“嘿,这梆家伙倒是厉害,抢些银车,还有人接应?”话尤未了,却见那两伙人已在街上斗了起来。 前一帮人大多使掌,气息寒冷,冰冻彻骨;兔起鹘落间,契合莲花形状,由天而看,百余黑衣人仿如一朵黑莲,倏敛倏散,奇妙无比;后来的一批,十九均是用剑的好手,凌厉迅捷,防不胜防,手腕每一振动,皆是无数缤纷剑花,显然俱是一流的剑手。 小石头托着腮帮子,沉思道:“原来他们不是一伙的?难道,他们是……”想到开心处,不禁大乐,暗道,本来只想捉一条大鱼,殊不知,另外一条大鱼不甘寂寞,自行凑了上来。嘿嘿……有趣,有趣…… 这当口,天色渐亮,途边见着争斗的行人已迅速向城卫所禀告。两伙人也知道时辰紧急,不能耽搁。索性罢手不斗,很是默契地各自赶了一半的骡车,分头离去。小石头拍拍小禽,要它跟踪后来的那梆使剑人,自己则紧随前一伙人,看他们把银车到底放到何处? 武总管急匆匆地回到雷府,向雷啸岳禀告银车被劫的事。雷啸岳神色淡然地拍拍他肩膀,道:“武兄弟,大哥知道了。你放心,那梆贼人,为兄早派人盯住梢了。”说着,整衣理衫,准备去秦宫朝会。 心下却想,不知小石头所献的计策有没用处?明明只有二十万灾银,偏偏硬说是四十万。何况,早上那银车里装得俱是石块,那梆贼人真那么蠢极,会把石块运回去?然后再拿真的银子出来?思来想去,没想出个所以然。又忖,当日初见小石头,只道他真是愚夯朴实,孰料,眼下的计策,竟连老夫也看不明白。这家伙的伪装工夫实在太过厉害。秦国有此对手,还真是凶多吉少。思忖际,不免担忧起来。心中对先皇留下的辅政重任,更觉艰巨至极。 不觉到了门外,跨上马,旁若无事地朝秦宫行去。看着他的背影,武总管莫名其妙。暗道,老爷是愈来愈神秘了。我这里银车刚刚被劫,他那里居然已经派人盯梢。这等样的本事,只怕周公神算也大大不及。摇着头,一边唉声叹息地往屋里走去,一边唏嘘着自己的无用。 雷啸岳策马直驱秦宫。到了金殿,两位皇子和楚王均在。前些时,三人为了秦皇宝位,谁也不愿相让,各自麾下又有雄师数十万,互相也奈何不了对方。最终,百官打了圆场,要三人暂时共同执政,至于这暂时到底有多长,却无人可以明明白白的说出。私底下,大伙尽皆晓得,未来必有一场宫廷政变,就看谁能最后胜出,谁便是大秦未来的君皇。 囿于三人互不相让,这一天一次的朝会,不过是走走过场,其实没甚大事可商谈的。对于三人来说,真正的大事目前只能在自己的府邸解决,至于朝会,只是自己等人向百官炫耀威权的地方。更是暗中查探究竟有多少官员是自己的拥趸,或又想脚踏两艘船。 不多时,朝会完毕。百官欲待散去,只见雷啸岳一步跨出朝班,朗声道:“三位王爷,末将有事要说。” 楚王符斐捋须微笑道:“雷将军想说的,必属大事,将军请说!” 二皇子符誉忽然道:“是么?王叔,看你们成了亲家后,越来越亲密,本王真是羡慕。”又对雷啸岳道:“雷将军,没想到啊!本王与大哥求婚多次,总不见回音,孰想一个外来的,反而捷足先登。实令本王寒心呐!”雷啸岳麾下拥有十万大剑兵,在此夺位之刻,可谓至关紧要。眼下雷璺又将与符震婚配,长安城内悉数传遍。符誉心中喜欢的虽非雷璺,实地却是嫉妒难言,尤其愤恨雷啸岳投靠楚王,而不依拢自己。 “这个……”雷啸岳头疼不已,他不好说,前面应允这门亲事,乃是为了儿子的缘故,此刻儿子回来,亲事自然也吹了。倘若真这么说,只怕要干戈当堂,顿时就是血流成河的场面。心道,罢了,误会便误会吧,待日后,两位皇子,自会一清二楚。沉吟片刻,即道:“三位王爷,末将所禀之事甚大,其余琐事可否放在以后再说。” “你讲!” “没人阻止你!” 符光和符誉相继冷言冷语地道。 雷啸岳一笑置之,朗声道:“今年灾民特别多,末将与朝廷百官便商酌着凑些钱银赈济灾民。”这时,边上捐钱的百官,纷纷颔首,表示有这桩事。“凌晨时分,末将派本府的武管家率50名家丁和200名军士,押运银两出城。孰料,还没出城,走到半路,竟是被人劫了。” “啊!啊?……”话音甫息,朝会之上顿时响起此起彼落的惊呼声。 谁会想到,银车在森严的长安城内居然被劫。这事说出去,怕是无人会信。 符誉嘿嘿冷笑道:“雷将军,你司责长安守卫,银车被劫,本就是你自己的事,你这么予我们说,又有什么意思?” 当日楚虞伪攻长安,雷啸岳便自蓝田率军回援,随即控制了大部分的长安。即便眼下的秦廷皇宫也由大剑兵守卫。最后,符誉和符光的溃败大军,只能在城外驻扎,而楚王的西凉大军也不过在西城门外。是故,雷啸岳的大剑兵在三人眼里,便显得越发重要。谁若控制住他,日后的夺位大战,毋庸置疑,就多了大半胜算。 雷啸岳道:“二皇子有所不知,贼人虽然劫了银车,但末将府里的一位家丁,经过跟踪,已大体知道贼人的去向。只是那两处所在,比较特殊,末将未征得三位王爷的同意,不敢贸然前去。” 符誉和符光身形均自一震。 与此同时,楚王道:“哦!?雷将军,到底是什么去处,连你这个天策大将军也不敢进入?”他脑子活络,心下一盘算,偌大长安城里,能令雷啸岳有所忌惮的地方,除了皇宫之外,只怕就自己和那两位蠢皇子的府邸。暗想,这灾银是朝廷百官集体募捐,若真的是被那二人劫了去,自己再稍加宣扬,嘿嘿,他们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且在百官和百姓的眼中,二人彻彻底底便成了两个目光短浅,扶不起的阿斗而已。 念及此,甚是开心,只当是雷啸岳暗助自己。心想,那雷霆虽已悄然离去,但我楚王府与他雷家的婚事,早已传扬开来。雷啸岳是爱面子的人,想必不会悔却婚约。 他道:“雷将军,既是灾银,那就是救命用的。当务之急,不管那处所在,但须找到银子就是。”说话时,摆出一副忧国忧民之态。 雷啸岳颔首,道:“王爷说得正是,末将也是这样想的。只是那两处所在,实在令末将为难,故而,亟盼三位王爷能亲临。” “嗯!咱们是该去,看看究竟是谁,冒此天大忌讳地劫掠灾民的银子。哼……”符斐心下得意,脸上却是做足了功夫。旁边数位正直官员暗道,这刻倒是活跃了,早些捐银子时,怎不见你如此大义凛然?边上商伊与雷啸岳交换了下眼色,却揣摩不出雷啸岳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狐疑之中,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旁观。 这会儿,符斐也不等符誉、符光开口反对。当下挽着雷啸岳,又招呼三品以上的官员跟随。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由宫里走出,在大剑兵的护卫下,向贼人匿藏赃银之处行去。过不片刻,众人迳直到了二皇子府邸。符誉大怒,喊道:“雷啸岳,你什么意思?说去抓贼人的,怎么跑到本王的府邸来了?” 雷啸岳淡笑道:“二皇子切莫着恼,本府家丁确确实实看见贼人抢了灾银后,逃进了贵府。”边上符斐喜不自禁,暗道,自己猜测得果然不错。雷啸岳确实想对付两个愚蠢皇子。 “胡说八道,难道贼人是本王派的不成?”符誉暴跳如雷,一改以往温文尔雅之态。 雷啸岳道:“末将可没这么说。或许贼人是认为皇子府比较安全,再或是贼人想兴嫁祸之计,污蔑皇子。眼下朝廷局势混乱,这也未尝没有可能。” 符誉一怔,琢磨着,雷啸岳此话大有意思,里面不但给了我台阶,似乎还有反陷王叔的计谋。念及此,点点头道:“将军说得不错,现今的朝廷确实乌烟瘴气,与父皇执政时一比,委实差得太远。好在有将军坐镇长安,否则,还不知会发生何等样的事情出来。哼……”说着,向楚王怒瞥一眼。继而,右手前引,道:“诸位既然来了,本王就是主人,请……” 他的突然转变,倒让雷啸岳暗自揣揣,害怕小石头的计谋万一不灵,却该怎生收场?忐忑之中,跟着大伙进入皇子府。此刻若非耳中不断传来小石头的嘱咐声,他都不知如何是好?进了内堂,符誉传唤下人上茶。 雷啸岳道:“二殿下,不必麻烦了。还是先追查灾银要紧。”说着,也不待符誉是否答允,当先朝后院而去。他刚听小石头说,装满石块的假银车俱在府中后院。心道,无论如何,终须眼见为实,万一被人转移,那便糟糕已极。他是行伍出身,照理原该心如磐石。但小石头所出计策,委实不可思议,令他殊难相信可以成功。倘不是小石头的另一身份,他是万不敢冒此大不讳的。 到了地头,大伙一愣,只见园子里果然摆着十辆大车,旁边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位昏迷不醒的黑衣人。显然被人击晕了过去。 雷啸岳神色肃严,道:“诸位,银车果然在这!”话罢,自己心里却是舒了好大一气。始终提起的心旌,这刻方是落稳。 百官闻言,均向符誉望去,目中尽是鄙夷。这些灾银是百官募捐出来为了赈济百姓而用。那会募捐之时,众人也曾寻过符誉,然他诸多推搪。说什么军士饷银本就不够,又如何凑得出余银给百姓使用。又说,保家卫国是军队的事,无论灾情多么严重,首先也该保障军心稳定。否则,敌国必然觊觎大秦的万里江山。一番吝啬话语,被他说得冠冕堂皇。 最终,百官无奈,只得自行凑银,就连一直清贫度日的大学士商伊也捐了百两纹银。孰料,眼下银子全了,这堂堂的秦国二殿下,竟而干出劫掠本国灾银的事来。众人寻思,不免觉得心寒。直感大秦江山自秦皇龙驭,当真是江河西下。一日不如一日。 符光在旁幸灾乐祸,肚内好笑。心想,本王好像也派了人去劫银车,怎地反而给符誉这小子抢了回来?又想,幸亏那梆家伙没抢着,否则,眼下遭窘的就是我了。 雷啸岳缓步踱到车旁,忽然回过头道:“罢了,也不用查验了。依末将推算,这些银车必是贼人故意栽赃陷害二皇子。”走到符誉跟前,又道:“二殿下,既然银车在贵府,末将看,不如便由殿下遣人护送?” 符誉此刻六神无主,暗中正自埋怨侍卫们怎地如此无用。恁多的银车也不知寻个偏僻些的地方藏匿。听得雷啸岳所说,登时点头,忙道:“好、好……”又恨恨地指着地上的黑衣人,道:“这梆贼子实在可恶,雷将军,你把他们交给我,我要好生惩治、惩治他们。” 雷啸岳道:“那当然,贼人竟敢诬陷二殿下,若不给他们些颜色,只怕日后要翻了天。”见符誉终于入彀,他心下暗爽,但又不自禁地生出对小石头的忌惮之意。心想,这般浑若天成的计策,也亏他能想得出来。幸喜他将成自己女婿,否则,谁若有了这种敌人,只怕晚上都睡不安枕。 符誉只想快些解围,至于银车里到底装得是什么东西?要否上前查勘,压根就没想起。连道:“是、是……来呀,把他们给我押下去。” 皇子府侍卫得了命令,立时拥上,把那些晕昏在地的黑衣人,一个个捆绑起来。不多时,便悉数押了下去。 见诸事完毕,雷啸岳道:“此事能圆满解决,多亏二殿下全力襄助。只是眼下还有一地,咱们也得去看看。” “还有一地?”符誉惊愕,适才躺在地上的黑衣人,均是他从西域密宗请来的高手。这些人都是以前方公公的同门师兄弟,得知方公公被人在天牢诛戕,西域密宗宗主便尽派高手,到长安查访。最后,与符誉接了头。同时,答允帮他争夺秦皇大位。他自己算了算,昨儿个派出的九十六位高手,刚才至少大半躺在地上。难道另外的全在雷啸岳口中所说的另一地? 正担心之时,只听雷啸岳道:“不错,灾银原有四十万之多。末将以两万一车,总计二十车起运。目前殿下府里只有十大车。”符誉听得脑涨,问道:“那还有十车上那去了?”心想,不会是密宗的高手私吞了吧? 雷啸岳一笑,“另外的十车嘛……就在末将所说的另外一处。”计策成功一半,他心情大好,心想,就算另一半不成功,自己也大赚而特赚了。 符光惟恐天下不乱,瞅着符誉左支右绌的吃蹩模样,心下便觉大乐。他道:“那还不快点,万一被贼人移了地方,咱们上那去找?” 雷啸岳早有小石头暗暗告之地点,故而胸有成竹。淡然道:“大殿下莫急,贼人去向尽在末将掌握之中,谅他们也逃脱不得。” 诸人颔首,更有人赞道,长安城里有雷将军管辖城卫,大伙真是放心得很,纵然夜晚睡觉也觉安爽。雷啸岳忙自谦虚。这当口,符斐煞是不解,不懂雷啸岳意欲何为?适才明明可以挤兑符誉,他偏偏出言开释。又想,他说得是两个地方,难道,他是想把符光也牵扯进来?若真能这样,那着实是天大的好事。 商伊自始自终都没说话,一直在旁静观其变。 接着,众人出了符誉府邸。到了门口,符光讶道:“雷将军,另一处难道不是这里?” 雷啸岳还没说话,符誉气极道:“你什么意思?”眼看二人便要大吵,雷啸岳急忙阻止,道:“二位殿下请息怒。”又对符光道:“大殿下,既然是另一处,那肯定在别的地方。请……” 不多时,众人到了符光的府邸门口,符光愕然,道:“雷将军,你是说,贼人把另外的二十万灾银藏到了本王家里?”在离家愈近之际,他便心头打鼓,一直到了地头,才明白,原来那银车,自己的手下也抢了一半。倘若没有先前的事,他此刻必然开心莫名。但眼前是来抓赃的,可不是查看成果的。心头揪紧之余,想起符誉之前不费功夫地脱了嫌疑,他立时现学现卖,先行开口为自己洗脱罪名。 “千真万确!大殿下,请……”雷啸岳不卑不亢。 符光无奈,适才大伙进符誉府邸时,符誉也没作甚古怪。倘若目下自己不许,不免有心虚的嫌疑。当下热情迎客,唤家丁大开中门,招呼众人鱼贯而入。不一会,同样在他府邸的后院,发现了另外十辆银车。这当口,符斐喜不自胜。先前他一直不声不响,静静地判断雷啸岳意欲何为?眼下事情已然摊明,二十辆银车,符光符誉两兄弟各分一半。显然那劫道的贼人,是他们派出。此刻,若再不落井下石,又待何时? 当下肃容沉声道:“你们二人实在过分,灾民原就苦不堪言,百官心善,好不易凑了四十万银子赈灾。孰料想,尔等居然利欲熏心地连此等银子也昧着良心地吞下。你们说,如此作为,怎么对得起大秦的列祖列宗?又怎么对得起这些募捐银两,一心为国的朝廷百官?” 这些话,百官里早有人想说。只是由他说出来,未免太过不宜。毕竟他自己也不曾募捐。 符光气极,道:“胡说,你那只眼睛看见本王派人抢灾银了?”符誉也阴阳怪气地道:“是呀,到底是那只眼睛啊?” 符斐嘿嘿冷笑道:“还用看么?眼下人赃俱获,你们无须狡辩。” 雷啸岳笑着打圆场道:“三位王爷莫要吵闹。请听末将一言。” 符光恨他入骨,没好气地道:“你说。” 雷啸岳道:“三位王爷,这灾银虽在两位殿下的府里找到,但依末将推断,这指使人未必便是两位殿下。诸位请想想,倘若真是两位殿下遣人所为,他们得了银车,会往殿下府里赶么?凭两位殿下的智慧,也决计不会干出如此蠢事。所以,末将认为,劫车、抢银,分明就是有人想栽赃两位殿下。” “不错,雷将军的推断完全有道理。本殿下岂会干出劫掠灾银的事来?”符誉急忙在旁澄清。跟着,符光也是忙不迭地点头。 符斐朝雷啸岳看看,心道,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明明设了陷阱,可以搞臭二人,怎在关键之时,又帮他们说话?难道他是在向二人买乖讨好?还是有目的地针对本王?念及此,他神色变得很是阴鸷,沉着脸,心下更是郁懑难言。 雷啸岳又道:‘大殿下,既然另一半的银车在您这儿。那就一客不烦二主,和二殿下一样,这银车便由您派人送到灾民手上。至于灾银的派发么……”锐利的目光在百官脸上巡扫了一遍,道:“就由商大学士辛苦一下了。” 商尹站出来,点了下头,道:“那微臣明日便先赶去淳化,至于银车,就由两位皇子负责了。” 符光颔首道:“好,就这么说定了。还有,灾民的苦楚,本王深表同情。为了表示朝廷对他们的关心,本王决定另行捐银十万。你看可好?” 雷啸岳万没想还有意外收获,大笑道:“那敢情好,大殿下真乃蔼然仁者,如此重仁轻财,末将感佩由衷!” 被他一番奉承,符光啼笑皆非,道:“应该的,应该的……”心里却是苦不堪言。暗自心痛那十万雪花银。旁边符誉见了,不甘符光独得仁名,忙道:“本殿下也捐十万。”话尤未落,符斐嘿嘿笑道:“本王捐二十万……” 这当口,商尹朝雷啸岳暗比拇指。须知,百官到底募了多少银两,商尹肚内清楚得紧。此刻听雷啸岳诈了倍多,情知由头至尾,眼前这三个符家贵胄,尽皆中了他的诡计。雷啸岳还以一笑,心下得意万分,只觉小石头此计,让自己在素来以急智闻名的商大学士面前,着实露了把好脸。不觉对这个未来的女婿,也是愈感欢喜。 见及计谋终有所成,一直暗伏旁侧的小石头开心不已。心想,此事能完美解决,全赖胜施姑娘的帮助。不如趁此空暇,去感谢一声,顺便问她潘太师的下落可否寻到。念及此,再不看后续如何,迳向万花楼而去。 163章春闺香暖 其时,辰时刚过。照万花楼的作休时辰,此刻赶去,正是万籁俱寂。禁闭的楼窗,随风飘舞的彩带,以及满地的凌乱,似向人述说着昨夜的喧闹。前一日为了自己的计策能一举功成,小石头急切间想起了昔日由洛亲王管辖,并潜伏在秦都长安的手下密谍。要说这些密谍里印像最深的惟有那风华绝代,宜嗔宜喜的胜施姑娘。 自然而然,他首先想起的也是寻她襄助。旋下便深夜拜访,面授机宜,嘱咐她定要把雷府今日凌晨运送银车的事透露出去。果不其然,他人没这胆量,也没这份恶毒心思。而那两个秦室皇裔,原该是天之贵胄的家伙,居然大冒不讳的遣人劫银。 囿于之前就曾来过两次,此刻是轻车熟路,不一会便到了满香艇。站在外面,倾听片刻,惟有湖水拍岸以及船撸的咯吱声,此外别无它音。旋即为难起来。心道,我怎恁地蠢笨,刻下当是此处的安寝时辰,这般莽撞而来,岂不教人误会?思忖良久,又想,罢了,还是回去为好。 正想返身即走,突见对面岸边有一黑影踏波而来。此人大袖飞舞,脚足轻点,每一踩水,必是好大一个滑行,遂再次弹身,跟着又是一个掠水而滑。处此景遇望去,恍若鬼魅。小石头一凛,迅即藏身匿起。只见那人倏忽间已到了满香艇的船顶之上,继而蹑手蹑脚地潜入船舱。 小石头暗想,瞧此人行迹鬼祟,势无好意。难道是贼偷?忽然拍了下腿股,小声道:“哎呀不好,这会到万花楼来的,多半是贼偷中最无耻的采花贼。担心一生,陡地身影飘起,跟着那黑影而去。边走边忖,先看此人目的如何?万一是胜施姑娘手下,那便无碍了。跟不多会,又愕然发现,这疑似采花贼的家伙,从打扮看来,与凌晨时分劫掠雷府银车的那梆强人差之不多。暗想,不会是符誉这么早便发现自己上了胜施姑娘的大当,以致派人来报复吧?忧心之余,当下也跟入船舱。 满香艇船舱内部的构造极是简单,除前面迎客厅外,后半截船舱便是胜施与侍女的卧室。一路走来,直觉芬芳扑鼻,旖香阵阵,令人不觉遐思暗生。突然,十数步远的一间厢房内有一女子柔柔地道:“小旦,今儿早上有人来寻我么?”语气里透着无限慵懒,分明是堪堪起床。小石头听得,说话人正是胜施。 “没吖!小姐,有事么?”跟着就是舀水的声音。 “哦,没事!”虽看不见胜施的模样,但口吻里的失望,小石头却是听得明明白白。寻思,她到底在等什么人?竟在睡眼惺忪之际,便急着要问个清楚。 这当儿,黑衣人在外伫足须臾,透过窗棂的花格,朝里张望。待确定里面情形,迅即推门而入。丫鬟小旦惊喊一字:“你……”便被黑衣人制住要穴。 胜施不惊不慌,轻喝道:“什么人?” 黑衣人制住小旦后,就再没出手。站在水盆处,单掌合什道:“贫僧元音。”这刻,小石头见胜施暂无危险,由于心中好奇,便决定静观其变,看这莫名其妙的和尚为甚来这满香艇。 胜施诧然,“你是和尚?”她艳名远播,又清丽绝俗,大陆四国无人不知。每日慕名而来者不计其数。有些甚者,更是偷偷潜入满香艇,意欲一亲芳泽。数年下来,也早已习惯。跟在她身边的东周密谍,除了探听秦国情报和保护她以外,尚要为她清除那些屡劝不听的追求者。只是爱慕她的,尽管有各行各业,上至皇族,下至平民,但说到出家人,今日却是头一遭。也难怪她听到对方口称贫僧,便感愕然。但她也非蠢人,脑子稍加思虑,即知和尚来意必定不善。淡淡笑道:“妾身当真荣宠已极,没想到满香艇竟有一日会有高僧来此。”说到高僧二字时,口音尤重,其间辛辣不言而喻。 和尚脸上蒙着黑巾,也看不出表情。只听他道:“贫僧来此,只想问女施主一个问题,问完之后,贫僧自会离开。” 胜施眨眨美眸,似笑非笑道:“和尚请说!” 元音又一合什,道:“今朝雷府有银车出城,想必是女施主故意透露给二皇子知晓得罢?” 胜施优雅地笑笑,道:“昨晚皇子赏光,来妾身这满香艇,但却无私下会谈过。妾身又如何告诉皇子,雷府会运银呢?和尚讲话当真怪异得很!” 元音道:“女施主无须狡辩。昨晚,两位皇子均在场,其中雷府的三少爷雷熙也在。你故意对雷熙道,说雷府明日会运银,怎地三少爷还有兴致在满香艇做耍?” 听到这里,胜施捂着檀口,咯咯地娇笑,目光中却满是轻蔑。 元音勃怒,喝道:“女施主,难道贫僧说错了么?” 待他话落,胜施恰是笑毕,柔声道:“大师讲话当真莫名其妙得很,小女子身处如此行当,与客人打趣,本是极寻常的事儿。怎又来故意一说?何况,雷府运送灾银去淳化,三少爷不去帮忙,反而在万花楼饮酒作乐,妾身自然觉得奇怪。这么一问,有何错了?” 元音嘿嘿笑道:“女施主,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这句话,被他说得森寒冰冷,教闻者惊心。 胜施淡淡一笑,道:“和尚莫非想动粗?”说话时,轻撩发梢,虽一细微动作,却举态轻盈,瞧来妩媚已极。 元音不为所动,兀自肃声:“贫僧不会动粗……”他掀去蒙面黑巾,随即古怪地一笑,目中突然射出一道暴冷的精光,又道:“却只会杀人。”小石头站他背后,看不清他相貌。 至此刻,胜施有些心慌。她知道,现今是自己的起床梳洗之刻,随身的保镖们万不敢入内。眼下情形,就是一个身怀高超武艺的神秘僧人和一个手无缚鸡的弱女子。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通。这时,她想起当年从大周来到西秦的时候。那时,只以为凭自己的手段和美色,便可无往而不利。总认为任何事,若要靠武力去解决,未免蠢之又蠢。孰料,今日就碰到这么一个油盐不进,不迷美色的粗和尚。心底怯意一生,不禁朝后退了半步。但这半步刚退,便即后悔起来。要知道,此时此刻,惟有镇定以对,才有一线生机,若露了悚相,铁定没得活路。 元音大跨一步,离她仅差咫尺。冷声道:“贫僧有门独传秘艺,可以让人老老实实地说出贫僧想知道的事情。但这门秘艺有个缺点,女施主想知道么?” 胜施的心绪此刻完全被他所控,直是茫然地摇摇头。抬眼看元音,却见他瘦削的脸上,神采涣然,犹如圣光沐浴。迅即心地一寒,情知对方必然精擅迷神之术,否则,决计不会出现这种异态。 元音眯着眼,阴声笑道:“它的缺点就是,一旦中了这门大法,其人事后必成白痴,从此无忧……无虑的过活一生。磔磔磔……”一边怪笑,一边打量着胜施的神色,又道:“贫僧数十年来,已用此法超度过甚多陷入苦海之人。看来,今天又要用一次了。” 胜施大骇,她何时听过世上有这种缺德到极点的秘法?恐慌之下,再次向后退却。但她本就是刚下床,如此一退,却正到床边。这当儿,直吓得腿脚发软,后头一遇床榻,顿然坐下。身子半仰,胸前双峰突兀,再者气息急喘之余,微微起伏,煞是诱人。 元音没再跟上,站在原地,欣赏着她的动人姿态。口中却道:“万没想女施主竟习有摩邓女的嫡传大法,妙心凡谛。只可惜,女施主尚没练到家,不然的话,贫僧今日便幸甚到了极处。“嘴上啧啧数声后,又道:“昔日摩邓女创此功法,原为迷惑尊者阿难,最终若非有佛陀出面,尊者阿难不定会沉沦美色。不过,嘿嘿……女施主的功法,依贫僧看,至多是初层的小鸟依人,或是魄荡魂摇,离那绝顶的柳烟花雾,尚差之万里。” 胜施被他看穿,随即端坐榻头,沉颜道:“我的功法,练到何等境界,关你何事?” 元音道:“怎不干贫僧的事?你练的是妙心凡谛,贫僧的却是上揭玄谛。纵然你勾魂慑魄到极点,也万不能蛊惑贫僧。而贫僧只遗憾,若你真到了柳烟花雾的境界,贫僧便可冲云破雾。以你做炉鼎,至此立地成佛。” 胜施大惊,当日初练妙心凡谛,授她这门技艺的老嬷嬷便曾道,练得这门功法,世上只须是男子,无人可挡自己一笑。但此门功法,仍有一天敌,那便是大日如来传之密宗的无上大法《上揭玄谛》。一旦遇上,轻则徒费工夫,重则势必被对方当做炉鼎修炼本身精元。妙心凡谛练得愈深,对方所受的好处便愈大。 想及此,不禁花容失色。想她虽是风月女子,但始终守身如玉,眼下竟要被这阴狠和尚玷污,教她怎生镇定得了?元音见她面露骇色,甚是得意,笑道:“有你这等上好的莲华鼎炉,贫僧的金刚杵得破诸欲,便指日可待。置身大菩萨境也非妄想了。” 胜施习过妙心凡谛,情知所谓莲华和金刚杵,在佛经中,即是男女双方的各自阴户。傍无所依之下,悚声道:“你想怎样?” “贫僧想怎样?难道女施主到现在还没瞧出来么?” 听这话,胜施知今日免不了一场欺辱。缘于她始终守身如玉,故而乍逢惊变有些惶然。但时知,已无可避免,索性尽抛恐慌,强自镇定下来,沉颜肃声道:“大和尚,你练功是你的事,但你若想欺我半分,我便立时咬舌自尽,教你也难得逞。”说话间,她已打定主意,无论怎样,今日终要护住清白。纵使一死,也决不后悔。是以,这番话说来,神色凛然,端庄肃严,一看便知决无半点虚假搀杂其内。 元音一怔,殊没想及,一个欢场女子居然有这等样的守洁之志。磔磔磔地怪笑数声,道:“女施主的凡心妙谛虽是无上妙法,但仍欠缺重要步骤。今日若和贫僧共参欢喜,得入无上妙境,悉离一切罪苟,岂不妙快?须知欢喜之乐,无灭无尽;金刚莲华惟有相摄相容,才可圆融无碍。俟那时,贫僧开五眼、通六神;女施主也能贯通七轮,从此大彻大悟,齐证菩提。这原是佛祖传下大法的根本之因。女施主何必违拗佛意?” 小石头在暗处听得气急。想起当日洛阳城下,姜神君指责华严宗主持法藏的一番话。心道,那华严宗与密宗的一些理论尽管不能相提并论,但两家所尊的佛祖,却无差别。这和尚忒地无耻,也无怪姜神君会鄙视佛门。稍一沉吟,又见胜施脸容决然,仿似下了什么决定。暗道不可再袖手,否则,定要旁生枝节。 他所会技艺均是大威力招式,此刻周遭环境狭小,若当真使出,炸爆船舱那也罢了,万一伤及胜施,那便悔之晚矣。灵机一动,手指凝劲,如同当日王府后园的衍土生金,一道细小的金光气刃,顿向元音刺去。这当口,元音色心大炽,压根没料到后头有人施予暗算。何况,凭小石头如今的见识和功力,即便他知晓,多半也难逃被制。 但闻耳边风声响起,浑身即已麻痹不堪。元音骇然地望着闪身进入的小石头,惊道:“你……怎么又是你?” 小石头诧愕,道:“和尚认识我?” 元音道:“倘非是你寻到皇子府,我密宗做事,岂会被雷啸岳那厮抓个正着。害得贫僧等在二皇子面前颜面大失。” 小石头道:“和尚果然是那伙贼偷的同伙,怪不得会到满香艇来寻找胜施姑娘。”说着,回身执礼,极是诚恳地道:“胜施姑娘受惊了!” 从势无幸免骤然劫后余生,固然胜施阅历甚多,此刻也不免惶惶不可思议。待不觉受了小石头一礼,顿时醒神,忙即还礼,道:“王……”看看在旁的和尚,又道:“公子救妾身清白于一瞬,妾身尚未感谢,何当公子施礼致歉。” 小石头道:“姑娘为了在下之事,几乎被这贼秃污辱,在下若不示歉,心中着实不安。”说起这事,便愈觉和尚实在可恶至极。当下返身,踹了元音一脚,道:“贼秃色胆包天,居然生起窃花之心。你说,我该怎生处置你?” 元音不知今日能否幸免,冷笑道:“你问贫僧?嘿嘿……那贫僧便告诉你,一,尽速杀了贫僧,免得被贫僧的同门发觉,到时,你们二人决无好下场可言;二,放了贫僧,贫僧感激之余,今朝的恩怨,咱们亦可一刀两断,从此再无瓜葛。” 这时节,胜施已然稳住心神,看和尚在那喋喋不休,仍是嚣张不改。想起适才的惊吓,不由气急交加,随手抄起一把圆椅,往和尚头上扔去,怒道:“今日不杀了你,天理难容。”元音被制要穴,除了口舌能动外,面对砸来的椅子,根本无法回挡,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噗”的一声,待椅子从他头上翻落,赫然多了一个大红包。那阴鸷的脸上,顿时青紫瘀肿,血流满面。 小石头原本可以出手推挡,但想起元音贼秃确实可恶,胜施的这一下,一来能让她消消气;二来,小小地惩治下贼秃,也未尝不好。元音这时功力被制,抗打击能力与寻常人差不多,吃疼之下,不禁哀号一声,喝道:“小贱人,刚才没先把你奸了,算你幸运。” 胜施扔出圆椅,便已后悔,生怕小石头以为自己缺乏教养。但被元音一骂,芳心怒火又盛,刚想上去亲自踢他两脚。小石头拦住道:“胜施姑娘,这等贼秃,犯不着和他动气。若气坏了身子,反而不美。” “嗯!”胜施颔首,脸上却顿如火烧。小石头下意识地一拦,那手所置之处,偏是女孩子家最忌惮人碰的地方。尽管未曾触及,但这般遥遥相对,似有无形的气机,顿让胜施芳心抨抨,几欲跳将出来。她稍稍让过,细声道:“公子说得正是……” 见她颜红如火,小石头陡醒,讪讪地缩回手来。一时尴尬透顶,不知如何说法。索性转首朝元音道:“和尚,你是密宗的吧?” 元音道:“不错,贫僧的师傅,便是密宗大活佛拉摩洛丹。” “拉摩洛丹?”小石头不经意地问道。元音却道他识得自己师傅,并知晓自己师傅的威名。要知道,拉摩洛丹在藏土是神一样的存在,凡是藏民,无不鼎礼膜拜。若有人能接近他三步之内,便会诚惶诚恐,回去之后,也会当作平生最伟大的传奇故事,向亲人述说。 元音内心得意,说道:“劝你还是放了贫僧,不然,若教贫僧的同门或是师傅得知你拘禁或伤害过贫僧,贫僧保证,你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小石头朝他疑惑地看看,心想,这和尚也不知是蠢呢?还是太过自大?明明落在我手上,竟然还敢出言威胁。便道:“你既是密宗的僧人,怎又和二皇子勾搭在一起?还帮他抢夺灾民的银两?难道佛门的慈悲为怀在你们密宗行不通的么?” 元音狞笑道:“你们中土灾民,关贫僧何事?佛爷们的密宗是保佑藏民的,可不为你们这些华夏弱民保驾护航。” 小石头道:“弱民?你说咱们华夏人均是弱民?” “难道不对么?”元音倔傲地道。 小石头淡然道:“既是弱民,那和尚你怎又落在我手上?”他自修炼了太始大法的序言后,心境便始终怡宁自得,澹泊无波。故而,即便如今面对元音的桀骜嚣张,依旧能常态对之。 元音吃不准他到底想怎样,但见他神色似笑非笑,毫无怒气,照此下去,自己多半无碍。他道:“落在你手上,是贫僧不加提防的缘故。若咱们真正比斗一场,鹿死谁手,尚且不知。” 小石头听得面浮微笑,嗤之以鼻道:“你的武功固然厉害,但想和我比,仍显太差。这样吧,你老实交代你们密宗何以与二皇子勾结,我便放了你。” 元音瞪眼道:“施主以为贫僧会说么?”他那一双三角眼,由于血水密布的缘故,已然难以睁开。然此刻为了显示自己的愤怒,偏是强瞪怒睁,倒也有那么回事。 小石头淡淡地道:”你不说,没关系……然你想看到明天的太阳,估计就难了。”他这是把元音刚才威胁自己的话语,原封不动地还了出去。 元音一愣,急道:“你敢!” 小石头扑哧笑道:“我有什么不敢?和尚,你知道我是谁么?”他寻思着,元音能想到银车之事是胜施故意透露,那旁人也难保不会想及。如此一来,胜施不能再待长安。否则,性命必然不保。是以,这会儿,他也不想在元音面前保密自己的身份。 元音诧然地看着他道:“你会是何人?难不成你是秦皇?呵呵……咳咳……”笑得急了,竟差点呛死过去。 小石头出指,帮他顺了气息,揶揄道:“我若是秦皇,便立时提了兵马,远征藏土,先把你们那个什么拉磨驴胆,喀嚓了再说;然后就再把你们这些自以为强大的人,一个个的奴役,好让你们知晓,世上到底谁最强大!” 边上胜施听着有趣,掩嘴偷笑。她双眸凝注小石头那骄拔不群的背影。情不自禁地暗忖,昔日王爷少年之时,我也曾见过一面。那会儿的王爷,虽然才气俱佳,但淫词秽语却是曾出不穷,闻说平日里,诲奸导淫更属家常便饭。孰想,自那次长安一会后,他便似整个儿地变了一人。尽管风流依旧,然气质儒雅,待人可亲,说起话来更是文质彬彬,令人好生亲近。 想到这里,堪堪转白的嫩颜,瞬间陡绯。一双柔荑,摸着些微发烫的脸颊,害羞不已。 这时刻,元音却是大笑道:“做你的春秋大梦,你以为我藏土,是这么轻易能对付得么?呵呵……只怕你华夏大军进地来,却是出不去。” 小石头道:“出不出地去,反正你是看不着了。你若照实说出你们和二皇子之间的秘密,我许会考虑放你一马。怎么样?是为二皇子死卖命呢?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命?” 元音沉吟余裕,觉得小石头不像是在恐吓自己。便道:“本宗与二皇子其实没甚秘密可言。贫僧等来此,只为了寻访,杀害家师一位远房侄儿的凶手。” “你师傅的远房侄儿可有甚特征?害他的凶手,你们能确定是谁么?”闻他之言,小石头陡然想起当日在天牢死在自己手中的方公公。心想,不会那般巧合的就是他吧?那时听雷老爷说道,方公公所习功法,正是密宗的阴煞功。据说此功非密宗嫡传,休想获授。 这时,元音有些滞口,沉吟许久,才道:”那人其实和贫僧没多大关系,只因是家师的远房侄儿,贫僧等才不得不来秦国。”说到这里,再顿余裕,续道:“他原是天阉,由于禀赋奇异,便得授本宗的偏门绝艺阴煞功。功成之后,便进了秦宫当了太监。闻说那会与秦皇关系不错。而家师为了与贵国和睦相处,也特别重视他。不料,去年的这个时候,家师苦等数月,竟没收到一封书函。于是,派遣贫僧等来秦地察看缘故。” 听完这话,那密宗活佛的所谓侄儿当可确定,便是死在己手的方公公。思忖片刻,小石头道:“元音,我虽能放了你,但你的一身功力,却要废了,免得你再去迫害那些手无缚鸡的女儿家。”说完,不待元音开口,手指顺势点出,五指如拨浪拂瑟,瞬间弹遍他三经十二脉。 元音惨叫一声,眼中射出刻毒的眸光,怨道:“你……贫僧会报仇的。” 小石头随意地道:“尽管来就是……哦,对了,杀害令师侄儿的就是我。你们无须多找了,以后想报仇,自可来找我,省得殃及他人。” 元音诧愕地看着他,想不通这人居然如此无畏无惧,杀了活佛拉摩洛丹的侄儿,还这般嚣张。世上,怕也惟有他了。念及此,心下竟自稍起敬服。道:“你能坦然说出,贫僧知道了。只是日后,家师寻上门来,只望你莫要逃跑得好。否则,必然死得极惨。” 小石头道:“我既然肯告诉你,自然不惧那个什么拉磨驴胆!” 元音第一次没听出来,这次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忙道:“放肆,不是拉磨驴胆,是拉摩洛丹。”说完,又自低吟:“罪过,罪过……”似为自己说出拉磨驴胆这四字,感到无比恐慌。 小石头一把拎起他,道:“不用扦悔了,你们那所谓的活佛,在我眼里,还不如咱们中土的一个小沙弥。” “你……”元音听了,怒极暴跳。倘非被制,或许早与小石头拼起命来。 便在这时,忽闻船舱外进来数人,跟着一男子在屋外道:“小姐,没事吧?”原来二人的争吵声委实响亮,在此静谧时辰里,纵然保镖们离得极远,也是隐有所闻。是以此刻前来探问。 小石头朝胜施看看。胜施解释道:“他们是妾身的保镖。”接着道:“没事,你们出去吧。” “是……”话音尤落,突然房门大开,由外冲进数人。为首那人正是当日在长安街头,一掌拍死黑驴,并与雷倩吵了数句之人。那人堪一进入,当先跃到胜施身旁,紧接着,又招呼余人把小石头围将起来。整个动作,干净利落,迅捷异常。便如受过多年的训练,没有半点惊慌或是杂乱。 胜施及时喝阻:“住手,他是咱们的王爷,你们还不施礼觐见?” 保镖们有些愣怔。然陡即想起,自己等人的直接上司洛亲王早已成了叛臣,眼下这位年轻人必是本国近日风头正劲的震北王赵岩。想到这里,大伙惶然下跪。这些人均是周民,自小便受大周禁内的训练,成年后,才派到西秦做了密谍。对于大周是忠心耿耿,决无二心。纵然要献出性命,多半连眼都不会眨上一眨。 此刻见了本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震北王爷,心地里的崇敬,令他们诚惶诚恐,比见了秦皇尚要激动三分。 小石头挥手要他们起身,道:”诸位均是大周的英雄,为了皇上大业,在此忍辱负重十数年。本王钦佩万分。今日一见,本王定要代皇上,给诸位施上一礼。“说罢,放落元音,双手抱拳,做了个罗环揖。密谍们大惊,何曾想过,本国的王爷会有朝一日向自己等人施礼,连忙惶惶再次跪下,齐声道:“王爷折煞小的们了。” 有些个原是心地冷酷之辈,此刻竟不由潸潸泪下,犹如游荡在外的多年浪子,骤然见了亲生父母。那种感动和激怀,实难以笔墨尽述。 胜施是首领,这当口自然要起领头作用,说道:“诸位,王爷尚有要事,你们先退下吧。” 密谍们接令,先向胜施抱拳,再朝小石头遥遥一礼,跟着,鱼贯而出。他们虽不清楚震北王爷何以会在胜施的房里,但一个英俊潇洒,地位煊赫;一个妩媚动人,风华绝代;如真能有个结果,当真是桩可喜可贺之事。故而,他们行出间,无不窃窃欣喜。暗道,若是王爷能和小姐配了对,也不枉她数年来抛去清名,为国牺牲的代价。 须臾,厢房内再次恢复原先的宁静。小石头稍一打量,才发现,原先躺在地上的丫鬟小旦已被密谍们带了出去。心下暗自佩服,这些人武功虽不高明,但论举止动作,无一不是受过严格训练。看得出,他们均是大周密谍里的精英。没一个是滥竽充数之辈。 与此同时,躺在地上的元音冷笑道:“原来你们是东周的人。嘿嘿……果然厉害。潜伏长安这么久,秦国居然没有半点察觉。” 小石头根本不想理他,出指点了他哑穴和晕穴,免得继续唧唧歪歪。对胜施道:“胜施姑娘,你们的身份怕是暴露在即,为了大伙安全,你们还是撤回大周。” 胜施思虑片刻,摇摇臻首,道:“王爷,假是咱们就这么撤回汴梁,那多年的心血,岂不枉费了么?”心下却想,回国又如何?倘若待在长安,或许他尚会念我半分,一旦回到汴梁,怕是再无相见之机。又想,我自到了这万花楼,又成了楼中的红姑娘,这多年下来,无论是豪杰志士,抑是风流才子,可说是不以为奇。也早打定主意,今生当是孤独终老。孰料,眼下却自作茧自缚。唉……想到这里,禁不住怅然若失。 小石头不明她何意,问道:“依你之见呢?” 胜施道:“妾身想,咱们还是留在长安,为日后皇上进军之时,献上绵力。” 小石头怔然,没想她这么不怕死。心道:“常说古人大义,今日见之,诚不欺我。”念及此,咂咂嘴唇,笑道:“胜施姑娘,此刻西秦已是日落西山,它日我军西进,必如摧枯拉朽,席卷而来。你们继续留此,实无必要。而且,本王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们。” “哦!?更重要的任务?”思来想去,都没想出来小石头口中的重要任务,会是什么?她满面诧愕,秀眸凝视,粉白的脖项在阳光照耀下尤显晶莹,几如玉琢。 小石头微微侧首,心儿稍有怦动。此刻屋里仅他们二人,气氛可谓旖旎。至于元音,早已晕厥,若要醒来,至少十二时辰方可。转目顾望了下四周摆设,又道:“此项任务极为紧要,这刻不宜透露,待你到了汴梁,本王自会向你细说。” “嗯!”胜施无奈地应了。心下却知,所谓的紧要任务必是借口,实地里,王爷仍是想要自己等人回到汴梁。尽管很不愿意,然小石头的一番心意,却让她感动。寻思,我可以不畏生死,但手下人的性命,也不能罔顾。唉…… 164章山河社稷 从满香艇出来,手中依旧拎着元音。见外面已有很多人,小石头转身,要胜施找辆马车来。待马车一到,小石头愕然,原来这辆马车便是当日胜施在长安街头所乘的那辆豪华奢侈到了极点之车。 他道:“这太招摇了。” 胜施抿嘴嫣然,道:“这样的车子才配得上王爷,何况,咱们反正要撤离长安,马车暴不暴露,招不招摇,已经无所谓了。” 小石头颔首,道:“也是。”说着,提提昏迷不醒的元音,道:“只是让这脏不垃圾的臭和尚坐姑娘的香车,未免抬举他了。” 胜施芳颜一红,羞笑道:“妾身的马车是给王爷坐的,至于和尚要坐,可不关妾身的事。”她平日待人接物均是自然而然,休想在她脸上看到半丝羞怯涩意。殊不知,今日在小石头面前,偏是再而三的赧颜,仿似一下回到了少女时代。 小石头全不知她心意,直觉和她讲话,如沐春风,仿佛不用带半点考虑,或是讲究些古代男女之防。心地有甚话,但须直言即可,无须转弯抹角,那感觉很熟悉,又令人亲近,几如前世里的男女交往。 二人又是寒暄数语。小石头把元音扔在车辕边上,笑道:“这厮待外面罢,省得玷污了里面的香褥。”适才打量间,只见车厢内整洁异常,素雅的沙帏轻轻垂下,里面摆着几个毛绒绒的鹅黄枕,前面则是一张朱红色的矮脚平几,上面置一古琴。旁边更已点了一炉檀香,袅袅香气,不觉陶醉。 胜施道:“随你了。”数语之间,小石头的随和也感染了她,令她不觉忘了小石头的王爷身份。二人此刻便如良友,又似知交,在依依惜别。旁边看着二人的保镖们却是大感兴奋,只觉王爷和小姐照此趋势下去,大有可能。 马车起动,沿着大道往秦宫驰去。据胜施探听到的密报,潘贵妃自秦皇驾崩后,便被禁足在她原本的寝宫清华宫。至于潘太师,此刻却是下落不明。有说楚王抄了太师府后,便顺势灭了他口;又说他也被拘禁在秦宫,替秦皇在守灵。反正是众说纷纭,无一雷同。小石头思虑,无论太师如何,既然潘贵妃已有下落,终须先行救了才是道理。兴许贵妃晓得太师的去处,俟时,便可一并救之。 这般思忖下,连雷府也不回,迳自往秦宫赶去。 车子乃八骏所拉,快捷异常。不须臾,已到秦宫外墙周围。小石头下了车,拽起元音,又吩咐车夫去了。跟着跃上宫墙,朝四下张望。放眼远眺,但见宫内肃穆寂静,显然是宫里没了帝皇,侍卫们大不起劲,平日巡逻,业已偷工减料。思虑片刻,纵身而下,匿在一处树影后。咫尺远处恰有一方假山洞。当下随手扔元音进去,口中道:“和尚,我也不杀你。今次饶你一条性命,但又不能堂而皇之放你,所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要知道,元音已被废了武功,且又生得面相狰狞,若是被侍卫们见了,只怕不待他开口解释,就会被人当场格杀。是以,眼下惟有看元音命好命歹了。 空了双手,大是舒服。小石头心想,目下要紧的是寻个太监问路,待问明白潘贵妃所住的清华宫,方可慢慢寻去。否则,非在宫里迷了路不可。正思忖,突见一秀气的小太监,由远处走来。手上执了个拂尘,一步三摇,走得颇为婀娜。口里尚哼哼唧唧地唱着不知名的小曲。 小石头右手虚探,轻轻一按一捺,周遭能量顿贯咫尺空间。与此同时,便见那小太监倏地一下,被他摄到近前。这一手正是元虚的独门绝艺无相手。想那一力破虚的仙丹,均能吸摄得到,此刻摄这小太监,当真是杀鸡牛刀,不费吹灰之力。小太监大骇,瞪着眼,惊恐万状地瞧着他,嘴唇牙齿一个劲地发颤。余裕,竟而晕厥过去。 小石头失笑一声,右手掐他人中。心道,跟着大师傅学了满腹仙医术,此刻,居然只派这些小用。真真浪费得很。片刻后,小太监悠悠醒来,待瞅见小石头,口舌大张,刚想大喊出声。随即教小石头制了哑穴。可怜那尖叫声没得发出,只能在喉咙打滚,呜咽个不停。面色忽青忽白,直吓得早无人色。 小石头低声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等下我解了你哑穴,问几个问题,但你不许大喊大叫,否则,就难保了。听见没?” 宫里太监一般均机灵得紧。适才主要是太过诡异。他原本走的好好,突然一股沛厚的吸劲,斜刺里冲出,一下把他摄将过来。这般景象,在他记忆里惟有书里的妖怪才有。故而小太监惊慌失措,此刻见小石头生得儒雅,面如冠玉,决非吃人不吐骨的妖怪。他心里已然大安,待再闻得不过问几个问题,随后便会释了自己。小太监天生的机灵劲顿时全然恢复。谄笑道:“大人要问什么?尽管说。奴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石头一笑,道:“我问你,潘贵妃的清华宫可知道在何处?” 小太监眼珠子滴溜转动。心想,这家伙原是找潘贵妃的。须臾间,他已把小石头打量清楚。暗道,此人生得这般俊法,多半是潘贵妃的老相好。唉……看来死去的老皇帝这顶绿帽子是戴定了。不提他心里怎生龌龊寻思。小石头瞧他不语,不耐道:“快说,别想动甚坏水!” 小太监笑道:“大人,小的怎敢动坏水?小的这不是在想嘛?” 小石头道:“你身为宫里太监,岂会不知清华宫的去处?” 小太监道:“大人,你有所不知。这秦宫占地绵广,单是殿宇便有数万间。还有……”他牛皮没吹完,小石头一把抓住他胸前衣襟,故做恶态道:“看来你是不想活命了。罢了,最多我烦一些,另找一乖巧人便是。” 小太监大惊,忙道:“大人饶命啊!小的已经想到清华宫怎生走了。” “哦?是么?”小石头似笑非笑地望着。 小太监急道:“正是,正是……小的立刻为大人带路。” 小石头原想问明路径,然后自行前去。待闻小太监愿意带路,心想,倒也不错,免得自己麻烦。便道:“你带路也可以,但不许耍滑头,不然……嘿嘿……”说着,随手一划。却见气刀割出,一块磐石顿如软泥剖开。 小太监把颈一缩,害怕地道:“大人神功盖世,天下无敌,数遍古往今来,唯大人真……”小石头踹了他一脚,道:“别罗嗦,带路要紧。” “是、是……”小太监唯诺而应。心下却想,原来这家伙不喜有人阿谀,当真是个怪类。 当下由小太监在前头引路,小石头则跟在后面。二人走不多时,到了一石桥。忽有一队巡哨侍卫行近。小太监惊骇不已,暗道,完了,完了,这下非要给安公公逮个正着。秦宫里太监们互相倾轧得厉害。小太监生得俊秀,嘴皮子又活络得紧。宫里娘娘们无不喜欢。这么一来,惹恼了宫内权高位重的首领太监。幸而小太监有几个娘娘护着,再者他平时为人也机灵,那首领太监想抓他把柄,却也难煞,故此才如鱼得水,过得优哉。 这会儿,他直道小石头是偷偷进宫私会潘贵妃。心想,侍卫们这般迎面撞来,稍倾怕是略加盘问,立时便真相大白。俟那时,自己就算再多几个脑袋瓜子,也不够安公公砍的。而且,这档子事,娘娘们最为忌惮。纵然她们喜欢我,但遇上这丑事,只怕是避之不及,那还会予我这小太监说话。 想到这里,小太监越走越慢,心里七上八下,双眼更是四处张望,只盼寻个别处途径,先回避了再说。然此刻身临桥面,又往何处拐弯。除了纵身跃水以外,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小太监硬着头皮,缓缓捱近。侍卫们与小太监极熟,老远见着,领头那人便道:“福公公今儿个好生悠闲。” 小太监抬眼打量,见他们面无异色,一如平常。不禁纳闷,遂朝后觑顾,竟空无一人。顿时间,毛骨悚然。忍不住寻思,难道适才那人是鬼不成?怎么一转眼就没了身影?他愈思愈怕,仿似悬空倒立,几乎没了重心。侍卫们瞧他心不在焉,也没多说,打着哈哈地过去了。 这时,小太监方是想起,自己该跟着侍卫们离去,怎地还留此处。念及此,刚想追去。只觉眼前一花,适才那英挺男子再次落在自己面前。小太监骇得双腿打颤,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人是鬼?” 小石头笑道:“我当然是人。难道会是鬼么?” 小太监朝天空望望,只见阳光照耀,暖风和煦。心想,他如真是鬼,也必是个鬼中之霸,否则,焉能在此天时出来行走?又想,罢了,反正已被他缠上,先把他带去清华宫就是。 二人在途中略经风波之后,不多时便到了清华宫外。小太监站在宫门口,忐忑地道:“大人,这便是清华宫了。小的可以走了吧?”小石头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但此去事关机密,还须委屈你一下。” 小太监听着不妙,瞪着眼:“什……”字音在喉,尚未吐出,已被制了志堂穴。随即,被摆在了宫门后的夹缝里。 弄妥小太监,稍加打量,只见清华宫建得甚是秀雅古朴。檐角楼宇虽不似外面正殿那般雄伟壮丽,嵯峨高耸;却也重檐飞脊,大有韵味。宫内以松柏长青为主,周遭缀以四季繁锦,尽管秋风萧瑟,但仍使人想起春夏时的葱郁美景。踏入宫门,闲步而入,更觉气氛清幽,格调雅致,不愧是贵妃寝宫。 不知为何,自第一步跨起,心旌陡然悚动。隐觉有桩大不妙之事,在前方候着自己。小石头诧愕地把头摇摇,心想,怎么会这样?难道秦人在前面设了埋伏?或是贵妃娘娘有了不测?在他心里,有没埋伏倒不重要,凭自己如今的本事,天下之大又有何处不可闯?但潘贵妃的安危,却涉及到自己能否向潘世杰交差。 一步一步走去,突然,觉得周遭的空氛涩涩的,似乎很泥泞,自己就像一只小飞蛾,被网住了似的,带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与此同时,体内元神猛然光芒大炽并激烈跳荡,周身气息四下鼓窜,由毛孔内溢出,急速地组成一张。原本融合无间的金色旋涡愈转愈急,一波波带着离心力,向外旋去。小石头内视之下,不禁大愕。 便在这时,忽闻一阵大笑声。紧接着,四周围云腾袅绕,光雾弥升。从滚滚氤氲里飞出十数位面相古朴,鹤发童颜的老道士。 小石头怔然,不自禁地后退几步。定睛细看,却见十数位道人里赫然有散桑和金蝉子二人。他道:“又是你们?”心下苦笑,两老道像是牛皮糖,跑那粘那。 金蝉子的纯阳神剑就是毁在小石头手里,此刻见了,当真分外眼红。喝道:“魔头,候你恁多时日,终于逮到你了。” 小石头疑道:“候我?”他满腹疑窦,不明白崆峒和峨嵋两派的正道之士怎会算准自己来此?莫不成他们还当真能掐会算? 金蝉子嘿嘿一笑,得意地道:“魔头,你以为那潘世杰真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出得长安?又真能带着雷家五小姐万里迢迢地赶去金陵?呵呵……你实在太蠢了。贫道告诉你,这全是咱们的谋算。今日你落入咱们手里,也不算冤枉。” 小石头一愣,难道潘世杰与他们另有谋算? 散桑在旁道:“金蝉道友,与他有甚罗嗦的?一起围上去,乱剑诛杀即可。” 金蝉子阴笑道:“散桑道友,虽说他是魔头,但能让他死个明白,咱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散桑点点头,跟他一起看着小石头,眼中均带着戏谑的意味。与小石头之间的争斗,数次三番,他们均落下风。此刻终于有了稳操胜券的机会,纵然二人修道多年,至这会,依旧忍不住轩轩自得,喜态毕露。 小石头始终无语,心里思绪纷乱。听他们的意思,潘世杰能带着雷倩逃到金陵,分明是其故意纵容。他们想放长线钓自己这条大鱼。念及此,哑然失笑。暗道,自己在这古代异空,厮混恁久,居然成了众多厉害之辈眼中的大鱼,也算薄有成就了。突然想起,此事前因后果,潘世杰是否当真不知?万一……思及此,心头大骇,已不敢继续深索。 这当口,金蝉子又道:“魔头,今日你没了帮手,又没昆仑派那些吃里扒之人的襄助,谅你插翅亦难飞。贫道劝你束手就缚得好。”他对那日纯阳神剑倏然断裂的事依旧心有余悸,总不清楚,小石头何来恁大力,居然可以攒气刀裂神剑。是故,纵然今日两派耆宿尽数到场,他仍小心翼翼地劝说小石头自动就缚,以免他孤注一掷,鱼死网破。 小石头此刻却想,无论潘世杰真亦好,假亦好,总之先要设法救出他父姐。念及此,即道:“诸位,能否在动手前,容在下释几个疑窦?” 金蝉子胜券在握,很是大方道:“请说。” 小石头道:“在下想问潘贵妃此刻如何?” 散桑在旁,突然沉声道:“死了。” “死了?怎么死得?”小石头诧异莫名,看潘世杰的年岁,谅他姐姐必属年轻女子,若非他人谋害,岂会猝死? 散桑老颜一红,呢嚅半晌,没说出半字。金蝉子哈哈笑道:“人之生死,本就难以自主。苍天要潘贵妃香消玉殒,贫道等也是没法子的。”说着,朝散桑望望,“道友,你说是么?”散桑笑得尴尬,支吾半晌,好不易吐了个“嗯”字。 二人这般模样,小石头越发起疑,寻思,难道是散桑真人杀了潘贵妃?瞧他如今一副无地自容的羞惭样,似乎大有可能。他道:“潘贵妃年华花信,青春正茂,焉会玉碎香沉?难道真的是佳人薄命,一至若斯?” 金蝉子笑道:“薄命不薄命,贫道不大知晓,但她的死因,主要还是出在年华花信,青春正茂这八字上。哈哈……”他笑得得意,却恼了散桑,嗔斥道:“金蝉道友,你这么说,到底什么意思?” 金蝉子道:“贫道只是实话实说,可没甚意思在里面。” 二人嘴舌夹绊间,后头一位深目高鼻的老道忽然说道:“你们二人争些什么?还不速速布阵。” 小石头急道:“且慢。”倘不明白潘贵妃怎生死法?依他思绪,总觉无法向潘世杰交代。何况,潘太师是死是活,也不知晓,这一点终究要了解通透。 适才发话那老道,朝小石头看看,意味深长地问道:“你命在旦夕,还有何话好说?” 小石头淡然一笑,道:“金蝉前辈刚才说过,人之生死,本就难以自主。在下区区一命,有何惜哉?只是在下既然受人所托,自当忠于其事。若因危悬一线,而置其不顾,岂不背信弃义?”这番话,风雅潇洒里自蕴凛然刚义。 老道双目一亮,颔首道:“不错,不错,说得不错,人也不错……老道的师侄孙们均说你是魔教的大魔头,但凭你如今一番话,老道却感诧异。你曾是昆仑弟子?”他说话时,其余十五位老道,皆闭目不动,若非颔下白胡随风飘荡,几教人怀疑,这些老道只是某个宫观门前的石翁仲。要知道,从他们凌空飞出到现今,他们身上所着道袍的衣褶凝然如固,竟无半丝抖动。 这时节,小石头尚未答话,散桑却急道:“师叔祖,他是魔教大魔头,那是千真万确的事。”金蝉子也道:“前辈,这小子幼时,便负隽声,习艳藻,素会狡辩。前辈莫要被他虚象所蒙。” 老道哼了一声,“贫道双目没瞎,无须你们解述。” 二人老颜一红,在旁讪讪不语。 见这老道也非不讲事理之人,小石头心下窃喜,忙道:“老前辈,在下如今仍是昆仑弟子。” “哦!?那贵派的翁重道人和渊通真人可仍在玉虚观?” 小石头目瞪口呆,老道所说的二人,必是昆仑前数代的高手。想他虽是昆仑弟子,但习艺却在华山,别说前代高手,纵是昆仑五子中的大师兄掩日子,他都没见过半面,又何从去识得本门其余的耆宿长老。他道:“前辈,说来惭愧,在下诚是昆仑弟子,但本派山门却从未去过。本门的祖辈耆宿,晚辈一个不识。” 老道点点头,道:“这也怪你不得,你才多大年岁,他们闭关修炼的时候,你的爷爷辈多半尚在襁褓里呢!呵呵……”见老道笑起来慈眉善目,颇为可亲。小石头暗道,今日运气若好些,兴许能躲这一厄。 这样的想法,散桑和金蝉子也有。今日之计原是二人绞尽脑汁,苦思而来。其中所费之人力和物力,二人思起便觉骇然。直到适才眼见小石头终入伏网,他们方始转苦为喜。均道,无论如何,但须擒住或诛戕了这个大魔头,那便一切值了。殊不知,三言两语间,崆峒祖辈耆宿玄明道人竟对大魔头表示出了极大好感。且照此趋势,尚有化干戈为玉帛的荒谬结局出来。 二人相视苦笑,心下虽恼,但要直斥玄明道人的不是,固然再给他们几百个胆子,谅也不敢。 玄明道人笑了片刻,又道:“小子,你是昆仑弟子,照理,老道等原不该加以欺负。然你千不该,万不该,偏偏是魔教之首。老道等无奈,今日惟有厚着颜面地诛邪灭暴了。”说着,把头摇摇,道:“你还有何话要说,尽可直言。老道会为你转递得。”玄明道人此刻能说出这番话,可见他对小石头委实欣赏得紧。实在是正邪之因,牢牢栓固着他的心头,教他惟有狠起心肠。天下之大能让玄明道人代其传言的,当真是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小石头抱拳,朗声道:“前辈厚意,晚辈心领了。只不过,眼下即定晚辈生死,未免言之过早。” 玄明道人呵呵一乐,道:“小子,有志气。老道就是喜欢你这样的人。只可惜你是非不分,错投旁门,老道固想免你一难,却也无计可施。叹之奈何……”说到后头,口吻里分明带着遗憾。接着,喟叹一声,道:“看你人不错,老道予你讲明了,也好让你做个明白鬼。”他回过头,比画了下身后的另十五位老道,“这些均是老道的同门师弟,左起是玉完子、何童子、文举子、摩夷子……。老道一个个地介绍过来。 待说完,又道:“为把你彻底灭绝,省得魔宗魔子替而不断,老道等请出了祖师法器翻天印和山河社稷图。再加上老道等的太极濛翳阵。你是必死无疑。” 小石头听了,神色依旧从容。澹然道:“前辈说得这般清楚,难道就不怕晚辈立刻溜走么?” 玄明子道:“你溜不走了。你抬头看看……” 小石头依言望天,只见半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圈金芒,圆圆如日角,紫隐隐,亮灿灿;与此同时,先前仍是碧空万里,霄汉浮游的长安苍穹,顿时浓云堆积,风动气旋。那金芒在此瞬间,愈显璀璨,周围七色氤氲,叠叠撞撞,犹如涓涓水流汇融长河。在金芒的四周,拱拥绕围,结成殊为奇特的异形。 小石头凝望半晌,问道:“前辈,这便是贵派的翻天印?” 玄明老道闭着眼,默默地点点头。 “那山河社稷图呢?”这两样器物,纵在前世也是闻名已久,此刻固是危在旦夕,小石头却依然不减好奇。 玄明老道诧睁双眼,向他看看,继而面浮微笑,道:“既是山河社稷,自然在你足下。” 小石头闻言俯首,但见地上祥光万道,瑞气千条,如非垂眼看,还真不知地面业已起了偌大变化。霓虹似的光线,交换互变,错综回绕里,顷刻大雾腾袅,周遍千百座楼台顿时重重雾隐,再不见丝毫宇角楼檐。跟着,耳中不时传来沉闷的雷声,一阵,一阵,犹如雷公刚醒,正慵懒地敲打着。 心知今日难逃大劫,小石头索性放怀大笑。 于此一刻,长安城的百姓只须抬头望天,便可发现,从皇宫的西际角,诡异地多了大片浓厚层云,涌涌翻翻,几似天将崩塌。那云扩散着,就像是万匹天马,骤降凡尘,扬颈昂嘶中,在长安天际奔腾不息。自年前天崩地裂,长安百姓悬旌至今。此时见天象又生诡变,顿如惊弓之鸟,顷刻间,四散奔逃。皆相传呼道:“天要塌了,地又要崩了。” 不须臾,数十万百姓,拖儿带女,攘细软,卷金银,朝城外涌去。一时间,哭喊声,惊叫声,此起彼伏,声震百里之遥。 玄明老道闻声蹙眉,打一稽首,口呼:“无量寿尊。”哀叹道:“贫道等当真罪过已甚!”话音响起,旁边十五位老道纷纷颔首。皆道:“玄明师兄说得是。”这时节,老道们长眉抖动,面容苦恸,看神色,人人均感忧怀。 金蝉子眼利,察言观色瞧出老道们的心态,说道:“诸位前辈,要救苍生,惟有尽速了解这个大魔头,方可啊!” 众老道再次颔首,深以为然。玄明老道转目望向小石头,沉声道:“小子,你要怨,便怨你自己何以要错投邪门。”说罢,低吟一声。人却腾空浮起,足下祥云缭绕,瑞光蔼蔼。 165章龙困浅水 这当口,小石头唤出烜煚神甲。刹那间,宝光绚影,裹云卷雾,原是浓浓的滚云,陡然被其威霸之气,逼出老远。神甲陡出瞬间,囿周旁均是浓雾,故此金芒璀璨中,人人眼见古怪纹理。小石头怔然,以往屡次使用神甲,均未见过这般异像,何以今朝会有?略加思忖,顿即省悟,此必是浓雾反衬之故,以致平日从不曾察觉的神甲秘纹,竟在迷雾里,衬托出来。也不知神甲里为何会深隽古怪纹理?更不知那秘纹,到底有甚作用?此时,情态危急,小石头根本无余暇多忖。那疑念在心头一划,便即省略而过,仿佛再没见过。 烜煚神甲是上古秘宝,昔日只在神农氏和蚩尤氏身上出现过几遭,再往下,则无一人有缘得遇。小石头得此秘宝,归根结底,仍是拜姜神君所赐。若非神君知其大概来历,怕是再过万年,小石头也惟有身怀巨宝而不知。依旧懵懵懂懂。 是以,眼下纵是玄明等老道,也不知就里。但见神甲威势煊赫,出场逼人,情知必非凡物。要知道,修道人炼器,一般炼得均是攻击用的法器,像防御用的法器,炼者极为稀少。说来,也不是修道者嗜杀,实在是防御用的法器,比之攻击用的法器,炼将起来难上千倍也不止。 譬如要修出像小石头这般的护体神甲,若没练到元神丹成或是炼神还虚,却也休想。想那峨嵋闵一得修道数百年,也仅是炼了柄究极天剑用以攻击,然想再炼出防身甲铠,仍须再耗百年光景。俟那时,能否成功,也未尝不知。 众道士眼看小石头小小岁数,居然有此秘宝护身,无不羡慕异常。尤其金蝉子更是起了觊觎之心。暗道,稍倾灭了魔头后,自己定要趁其将灭之际,先行把那神甲居为己有。否则,在场人均是崆峒派的,到时,自己必然一无所获。当日在洛阳,小石头虽也浑身甲胄,金光璀璨,但他仍当是外加宝物,压根不知是能放能敛的元神法器。直到此刻,眼见神甲在小石头身上倏然隐现,他才恍然大悟。 玄明老道在半空,道:“可惜,可惜,你小小年岁已有如此功境,原该是昆仑的福气。孰料你误入歧途,非但使昆仑蒙垢,更令你本身也遭此劫难。无量寿尊……”最后四字,吟如九天来音,刹似滚雷沸响。 声音响起的同时,中央天际的翻天印陡然射出万丈金光,那光中藏着一个个金色的小八卦,放眼望去,宛若大堆的八瓣花蕾,由天缤纷,落英漫天,即将临地之刻,猛然绽放开来。这时,小石头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些姹紫嫣红的煦色韶花,可不是在逞娇呈美,斗艳夸丽,它们是暗藏着杀机而来。 缤纷落英,陡然间皆自破空厉叫,朝阵中心唯一的活人聚拢过来。小石头此刻心神分外清晰,他明白,若真被这些看似温柔美丽的花朵保围,等待自己得只怕是万花亟身,落英碎魂的香怜下场。 念及此,陡然苦笑。 却见这当儿,翻天金印缓缓压下,带着沉重如泰山般的气势。周边的静凝空气,瞬时紊乱,被这庞大无匹,根本难以抵挡的浑天威力,给挤迫得嘶嘶作响。同一刻,地上的山河社稷图,蕴着包容宇内,气吞万里的辽阔气势,千变万衍,神奇绝妙地演绎着。时而,青山绵延起伏;时而,江水婉蜒曲折;小石头在这短短一瞬内,便领略到了雪原苍茫,沙漠寥廓,丘陵莽莽…… 眼前的山,忽高忽低,忽左忽右;身边的大河倏忽间际天奔来,又倏忽间风平浪静。那大地的奇异起伏,升降衍变,无论地壳地幔,抑或是地核地心,在山河社稷图的浑沛能量下,仿佛根本就如一场儿戏。甚至,可以说,整片大地就像是小儿手中的泥丸,圆即圆,方即方,要它起棱,绝不浑圆;要他平坦,也绝不起伏。 小石头的神识此刻居然稍感迷茫,那山河的壮阔,挟着激动人心的魅力,竟悄自把他震慑。古人在此一刻,或许会膜拜神灵的威力,但有着现代意识的小石头,却深深感受到了先天自然的魂魄。那神圣的灵魂,似在低吟,又似在不屈地沉沉咆哮。她带着对强力的不满,申斥着原是她生,她养的血脉。 不错,自然乃道,在太极之先,在六极之广,先天地生,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如此一个灵魂,岂甘愿被一小小的山河社稷图所束缚。当然,自然灵魂的怨道,每一个逆天而行的修道人,决计聆听不到。而元神内有着大神蚀阴魂能的小石头,偏是听得明明白白。 便在他迷惘若失际,临头的翻天印有如一条凌空飞舞的彩练,缓缓地往千峦万嶂之上飘落。它似想让大地沉睡,更要让被困山河社稷中的小石头魂飞魄散。它的来意,虽然大不善,但瞬间爆散出的壮丽景象,却教人一生难以磨灭。 只见,云雾卷成漩涡,光频形如绵絮,互相差异,又互相融合,奇特的波动,依着宇宙深处的频率,激烈地振荡着。那威力无比的仙法禁锢,已然是眨眼即到。这样的禁锢,在小石头眼里,可以说是能量罩,也可以说是磁场。他知道,凭自己现下的能量,决计对付不了偌大压力。除非有神迹出现,再或是老道们临时收手。 侧眼斜睨,十六位老道,均飘拂在半空,身影隐约,氤氲缭绕。便在这时,内心中又陡然响起一声呐喊。这呐喊竟隐隐地与自然灵魂起了某种默契。此刻已不容他多加思虑,沉沉的压迫力,已挤得他胸腔窒闷,几欲晕厥。这当儿,适才那些艳丽非凡的光影花瓣也在兴风作浪,一片片如利刃,在他身上割过。倘非烜煚神甲着实厉害,此时,就算不被压成齑粉,也早被这些光晕花瓣给切成碎块。 艰难地移了一步,不知何时,小石头觉得自己的双足便像灌铅似的沉重。孰料,一步跨出,周遭景色倏变。金印成了真正的山丘,而地上则到处布满了纠缠不清的藤蔓挂叶。一条条地伸展过来,余裕,已把他捆得结实。 其时,身伫半空的十六位老道,却是人人骇然。在他们数百年的记忆里,从未听过有那个修道人一旦落在翻天印和山河社稷图的双重禁锢中,仍能移动身躯,甚至是跨出一步。老道们暗叹一声,暗自为小石头感到惋惜。均想,若非他不识好歹,入了魔道。凭这样的资质禀赋和修道潜力,正道中又将多一奇葩。 老道们加紧念咒,冀望能稍减小石头临死前的痛苦。殊不知,此刻小石头体内的蚀阴魂能竟突然苏醒。魂能里原就蕴着蚀阴的记忆,依他那大神的地位和桀骜的生性,岂甘愿被小小的翻天印所压制。哈哈狂笑中,瞬时间,庞沛浑厚的威能巨量,散发开来。 察觉体内倏变,小石头暗自叫苦。蚀阴的笑声,旁人听不到,他却是闻得清清楚楚。这当儿,适才还缠得紧紧的藤蔓,登时啵啵炸落。跟着,只见他整个人缓缓腾空,身周围的气劲诡异地波动振荡,连带着身上的甲胄绫带,也是随风飘漾。这一刻,始终予人平和宽厚形象的小石头巍然挺立于天际,仿如倏然而现的霸悍古神,那傲睨天下的气势,令老道们目瞪口呆,吃惊不小。 适才小石头能移足一步,已教他们觉得匪夷所思,此时居然堂而皇之的升空飘浮。显然已脱离了山河社稷图的束缚。旋踵,由于小石头腾空而起,便像是和临头压下的翻天印迎面相撞。眨眼之间,二者仅已差之咫尺。这时,小石头努力挣扎之后,凭着元神内的昊天能量,暂时压抑住了蚀阴的魂能冲击。 然抬头一看,登即大骇。虽不知翻天印本身大小如何?此刻却是高奇雄伟,巍若山岭。平坦的印底下,隽着无数繁复奥妙的符篆咒文。略看数眼,有些咒文,曾在二师傅那里学过;有些却根本不识。 符篆深深隽在印底,每一晃动,必带起亿万条光线,色彩斑斓,重叠交错。竟分不清多少层数,仿似无穷无尽,又似简单易了,它们时而呼应,时而分隔,光连光,色连色,千百亿光色浑然一体。 刹那,莫名生起置身于浩瀚星空的感觉,直觉此物实非人力可以撼动。无比的沮丧,令他精神大泄。与此同时,蚀阴的魂能再次悄然而至,突兀地直袭脑海。而翻天印顿也觉得底下的敌人非同小可,蓦然光芒大炽,发出咯吱、咯吱的异响。 玄明老道猛地大喝道:“诸位师弟,此子潜力之厚,愚兄生平仅见。诚想饶他一遭,怎奈为免苍生厄难,我等惟有竭力以赴了。” 另十五位老道恭声答道:“谨遵师兄之命!” 众道话声落下,顿然景象大变。但见翻天印金芒更盛,直达碧空。那足以倾天盖地的威势,猝泄而下。尤其发出那烧炙万物的酷热能量,焙烤着印下所有的一切。此际,空间剧烈地扭动起来,形如水纹,波波扩散,粼粼漾漾。 感受到翻天引地沉重打击,已暂被蚀阴控制神智的小石头,猛然怒吼一声,苍凉悲怆,听之断肠裂帛。那束后的长发骤然飘扬开来,冠玉似的俊颜,此刻显得那么骁勇剽悍。吼声久久不息,直入云霄,随之漫溢众人耳际,就如上古的猛兽,遭到践踏后发出的愤怒咆哮,既质朴厚重,又凄慨激昂。 玄明等人压根不知内里变化,惊道:“不好,此子潜力之巨,连翻天印也压伏不住。”说着,却见空中缓落的翻天印,陡然滞空不动。而小石头胸前,偏是光芒大炽。一圈圈镜状的光晕,带着嗡嗡嗡的响声,向天猛冲。跟着,额头神目大张,一缕白净的光柱,直冲霄汉。 旁边散桑与金蝉子看得怛然色变。散桑呢嚅道:“金蝉道友,我俩当日也曾与这魔头会过。可那时,他何曾有此能力。不料,短短数旬,其进境当真吓人得紧。” 金蝉子面色凝重地道:“没想到,是没想到。看来贫道的纯阳神剑确确实实是毁在他手里的。” 散桑道:“倘若今日再让他脱身逃去,以后怕是再没机会灭他了。” “嗯!”金蝉支颐托腮,沉思片刻,道:“等下,贫道与你分伫两头,一旦见他有逃脱迹象,我俩便各施绝招,务必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散桑这会有些踯躅,道:“金蝉道友,你可曾见到那缕白色光柱?” 金蝉子点点头,道:“那又如何?” 散桑道:“此子额头生目,又成电形,必已有了天宫神籍。若我等擅自诛杀,只恐引发天庭不满。” “哼!怕他做甚?没想,堂堂的崆峒掌教,又是拳剑第一人的道友,行起事来,居然如此畏首畏尾。难不成,如今的局面,咱们还能与他一笑泯恩仇?再或是咱们俯首认错,自承寻错了人?道友,别幼稚了。无论此子是否律属天庭,他毕竟是魔教的魔宗。咱们固然除之,也是没大错的。至多,降个量刑太过的罪名罢了!” 金蝉子一心想杀了小石头,一来,报了弟子被诛之仇;二来,那烜煚神甲,他是觊觎万分;三来,他根本不想让崆峒和昆仑有修好的机会。目下的局面,对峨嵋非常有利。散桑真人不知不觉间,已成了自己传话筒;更紧要的是,每当三派大战,均是崆峒出力甚多。只待,崆峒和昆仑斗得两败俱伤之际,那时就是峨嵋领袖人间正道的大好良机。 散桑思虑半晌,觉得大有道理,便道:“道友说得不错,就这么办!”说完,迳直去了对面,与金蝉子互成犄角。 斯时,小石头额生神目,玄明等人自也看了出来。虽想罢手暂息,问个明白。怎奈蚀阴的魂能正值嚣张跋扈之际,小石头根本不由自主,所有发出的攻击波,完全像是本能在驱动。只知往翻天印的薄弱处,不断攻击;而且,这当儿,囿于蚀阴魂能的复苏,那深藏元神内的昊天宝镜也不甘寂寞地出来凑热闹。 两股能量,本该其中任何一股便能立时破了这翻天印和山河社稷图的禁锢,但二者间交相缠斗了数万年,早已恨入骨髓,此刻堪一碰面,顿如红了眼的猛兽,互相抵角、撕咬、扭打。压根没有半点身为大神和神器的自觉性。如此一来,无疑痛苦了小石头。两股庞大的能量,经此一斗,自然互相抵消甚多。相应的,想要立时攻破翻天印和山河社稷图的禁锢,也尽属妄想。 随时辰渐过,皇宫地面已然承受不住这般长期的压力,开始缓缓迸裂。有些地面,甚而完全塌陷,跟着附近的宫宇楼殿,也是倾斜坍塌。巨大的响声,让宫内的侍卫们悚悚惶惶,无不惊恐万分。若非早有楚王相告,说今日宫中请了仙道们来降妖除怪,只怕他们早就做了鸟兽散。 突然间,小石头长啸一声,身子如大鹰展翅,在空中连旋几折,紧接着,猛地俯空直掠,朝宫门外而去。此刻所冲之向,正是散桑所守的方位。看他来势又急又猛,散桑不知自己能否拦挡得住,急切里,唤出飞剑,当即便是一招崆峒秘技鸿冥三诀中的白云孤飞。 他心神两忘,脑子里全是金蝉子适才的叮嘱,只知今日务须诛杀小石头,万不能教他逃脱。故而,眼下这式白云孤飞居然被他施得淋漓尽致。青蒙光影刚从泥丸爆散,顿时云霭雾腾,飞剑光影如虹似波,又似轻云出岫,既灵巧又精妙,其势磅礴,几遏霄汉。 在后紧随而来的数位老道忍不住大赞:“好剑法!”修道人法力虽然紧要,器物修炼也是关键,但招式方面,却也至关紧要。这些老道均幼时便在崆峒修炼,尽管已修得无嗔无喜,但对师门恩情终究难忘。此刻见当代掌门深得本门剑道经要,心下之欢喜,委实难以言喻。 小石头头昏脑冲,体内气息鼓荡,两股能量地拼杀,更引起了往日早已融汇合一的焚阳刀息与修罗阴罡的再次分裂。长啸声落,没感舒畅,浑身反而越发燥热。见散桑飞剑落下,右臂下意识地往上一挡,只闻叮当声响,跟着火星四迸。崆峒绝技白云孤飞在他身上居然无功而返。 老道们瞠目掉颚,几疑他是金刚再生。心想,就凭崆峒飞剑的威力,纵然他真是金刚,只怕也要掉下好大块肉,那有他这般全然无损的事发生? 时当这刻,金蝉子对那烜煚神甲愈发觊觎。情知有此奇迹,必是神甲的威力,若说全赖小石头本身修为,可以无损地抵挡住崆峒掌门散桑真人的全力一击,即便杀了他,也不愿相信。只见他急速地掏出一塔状物,朝空祭起。与此顷刻,玄明老道失声愕叫:“八宝琉璃降魔幢!?” 想那玄明活了数百年,生平阅历不可谓不丰。能令他失声而叫的物事,可见必非一般。然而这时,小石头神智不清,压根不觉后头有甚危险。瞧飞剑被挡,顿觉心中大喜,继而身形如燕斜飞,想从散桑身旁掠过。散桑飞剑无功,原也心头大惊,眼看他逃离在即,不及再引剑施展。索性左掌前抵,如电掣飞矢;即将触及之际,猛地握掌成拳。瞬时间,拳劲嘶吼,雷声奔腾。 这一拳正是崆峒密艺七伤拳。他号称拳剑第一人,在武林中享誉二十年。别说崆峒镇派神拳由他手中施出,即便是普通拳法也是力若千钧。此刻拳势若被散宜生或是涂长老瞅见,必然深深钦服,大叹望尘莫及。 小石头本能地察觉到腰际间的险厄,身子一屈一拱,顺即诡异地弯曲成虾形。一闪之余,斗榫合缝,妙到毫巅,首波的七伤拳劲居然一击落空。但他避了前头,却顾不了后背的八宝琉璃降魔幢。这八宝琉璃降魔幢,原是峨嵋开山祖师菩提道人的精心炼制的心爱法器。一直是峨嵋镇派之宝,便如同崆峒派的翻天印和山河社稷图那样至尊无上。 而且,琉璃幢虽号称琉璃,但其原料却是久已失传的上古霞金宝石所铸。据闻这霞金宝石乃大神盘古的脏腑所衍,是故能量巨大。以它为原料的法器,即便寻常仙人炼制出来的也必是一等一的仙器。何况是堪比佛祖如来的菩提道人了。 琉璃幢噗的一声,轻轻砸中小石头的背心。顿然间,奇霞烛地,金光万道。 这当儿,十六位老道尚在七嘴八舌地不住赞叹:“好身法!”“好拳法!”“好个琉璃幢!”老道们久居深山,数百年未下山半步,瞅见小石头这结合龙行八法和幻骨大法的奇妙身行术,不禁大感惊愕。待见琉璃幢建功,前言尚未完全落下,又急忙赞叹起来。 从金蝉子取出琉璃幢,再到散桑出拳,最后小石头在霆不暇发际迅疾闪避,笔墨写来虽长,其实仅只一瞬。在此一瞬中,三人各尽全力,竭尽所能。犹如天神布威,遏绝云端,眼花缭乱,固然过去久久,仍令人惊诧不已。 这时节,降魔幢浮空旋动,圆明光莹;霞光万道里更有十数个头上生满了疙瘩的菩萨虚象,作着端严之态,或卧,或拜,或站……万千异样,景象殊妙。纵是沤浮泡影竟也有曲覆众生的气势。此刻美则美矣,小石头却被它亟得“哇”的一声惨叫,大口的鲜血,喷天而出,直洒得霞光顷刻成了血光。 与此同时,散桑的另一拳又至。七伤拳本是七劲齐发的拳术,现下再由这崆峒第一人使出,那便愈加神妙无双。前一波未中,后一波已至,当真是神发天机,张弛自如。 然而此刻,小石头根本无暇赞叹拳术的上乘。后背惨遭琉璃幢击中,体内两股气息如遇电亟,瞬时各自分开抵御。但就在这胸前空空之际,那如斧如钺,申威凛然的七伤拳劲登时趁隙而入。 一时间,“掤”、“捋”、“挤”、“按”、“采”、“挒”、“剜”……七种劲道无所阻碍地在他身内肆虐起来。 耳内只听得咯嘣、咯嘣;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经脉炸断声以及骨节断裂声。倏然由痛感神经传来的莫大疼楚,令他忍不住怒吼一声。他双足大张,长发狂舞,仰天悲嘶中,陡然神智复醒。这一吼,众道人直觉杀气昂昂,戾势阵阵。 这时节的小石头,素来的平和宽厚,含蓄内秀,全然尽去,替而代之的则是无尽的怨恨和无比的愤懑…… 他生平未恨过什么人,纵是当日神目和广智谋他圣宗之位,并秘密把他囚禁,也只是自怨自艾,责怪自己认人不清。之后,脱了樊笼,却只想逃得远远,至于报仇之念,压根全无。可今日的屈辱和无辜受伤,偏生教他怨意大炽,恨不能把眼前这些人悉数诛戮,挫骨扬灰。在此瞬间,猛地想起浑元戒中的极品仙丹。遽然取出一粒,丢于口中。 听着啸声,玄明老道愕然余裕,起先见小石头额生神目,便开始踧踖不安,如今见他倏忽狂悖到了极点,当下再不顾后果,大喊道:“此子已然入魔,快快诛了,否则苍生完矣!” 金蝉子无须吩咐,心中早打定主意,今日不当场杀了小石头,它日定然后悔。适才八宝琉璃降魔幢未曾尽展威力,便已亟中人身。等如手下留了情,他岂甘愿?当下口吟咒语,再施法幢。与此同时,十六位老道散落各方,按三才四相八极之位排列环绕,翻天印再次被他们祭出。至于山河社稷图,尚在足下,无须再变。 散桑飞剑无功,拳劲却是颇有收获。索性摈弃飞剑,跟着又是一拳。他这会早忘了道家的冲虚之理,一心想把小石头速速地毙了。这一拳雄奇威猛,气势奔放,如凌空鼓棹,乘虚迭出。 眼看小石头即将毁于当场,众道人禁不住畅喜。 便在这时,天风静默,云卷霞裹,空中那轮金阳变得黯淡无光,而众道人依旧浑然不觉。紧接着,小石头双掌一推,瞧着平平无奇,却蕴古朴自然,待掌势尽出,霸气逼人,煞霭透青霄,宛若汪洋辟阖,所向披靡。瞬时,举凡临身的降魔幢和无数拳劲以及翻天印,无不被他迫出老远。 众道人大愕,茫然不解他至此重伤之刻,何以仍有忒厚的真息。且这一掌,如濛翳赤明,几近神人施出。要知道,适才众道士的攻击,放眼天下,可说人世间再无一人能同时抵挡。小石头突然再次咆哮,迅即大喝道:“尔等庸碌小辈,竟敢伤吾?日后,必不饶尔等!”说着,单足一顿,如怒海狂啸的暴龙,又似啸傲山林的斑斓猛虎,须发贲张地向散桑冲去。 散桑怛然色变,不知该挡该让?这么稍一犹豫,却见小石头由他身旁急速一转一折,跟着长身而起,在殿宇门顶,点了一下,旋即直飞青冥。就在这刻,只见身子在空中一滞,继而周身四处豪光万丈,比之适才的烜煚神甲尤光耀万倍。 老道们怔然间,但见他突然由空直坠。而他适才所发出的怒啸声却依旧未息,在广袤宫宇群内,兀自响个不停。 众人紧蹑而去,到得地头一看,长吸一气,除了地上多了一尺深的人形大坑外,人影竟无。 金蝉子闪身到散桑身边,斥道:“散桑,你适才何以避让?莫非你不知那魔头实是猪突豨勇之举么?” 散桑回过头,朝他看看,道:“那般气訾三川,威凌八阵的冲势,道友居然睁眼瞎话地说是猪突豨勇?贫道无言……”说着,又向玄明老道等打一稽首,道:“几位师叔祖,因弟子的无名之火,以致老人家下山踏入凡尘,并引来偌大后患。弟子深以为愆,此后,愿闭关崆峒,有生之年,再不下山半步。” 金蝉子听得愕然,朝他瞪眼注视,费解他怎地突然有此想法?他不知适才刹那,小石头的元神几被蚀阴的魂能掌控,是以,在临近散桑之际,散发出的无比威势,已深深震慑住了他。甚至可说,此后一生中,那健壮的背影以及睥睨一切的眼神和凌驾苍生的魄力,怕是令他永难忘怀! 与此同时,须弥山大日如来由入定中醒来,拈花掐指后,对堂下诸佛沉声道:“人世又将大乱!”话罢,中指朝地轻弹。这一刻,兜率宫的太上道德却自气得吹胡子瞪眼,唤边上道童速把许天师寻来。 一时间,天界天庭一片混乱。大神蚀阴瞬间散发出的神之气息,再加昊天宝镜散发出的太素能量,令万年来不动声色的诸位大佛,大仙无不凛然心惊。 166章太素质始-167章王府惊变 166章太素质始 霞光掩映里,天色渐暮.禁宫中的一场龙争虎斗,已悄然过去甚久时日.长安城再次恢复往日宁静,出城逃难的百姓,经过许久的担忧后,也开始陆陆续续地回到安乐的小家. 雷府后园有一处景色极其优美的所在.这便是二小姐雷璺闺房的所在地怡心台.台前一汪小潭,碧水清澈,不时有金色小鲤摆尾游动.偶尔泛起的小泡,似在提醒主人不要忘记喂食.小潭尽头缀着数块乳色礁石,极浅的潭水,在石隙间流动,沿下是浅色的沙砾滩.滩上横跃一精致玲珑的九孔玉石桥,一尾尾的金鲤便在桥下穿越不息. 天色越发黑幕,半空的月牙儿如徜徉星河,缓缓挂上. 冷辉轻洒在玉石桥上,映得鱼儿不敢抬头,惟有胆怯潜入深处.今日潭下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生得高高大大,又白又壮.只不知为何,这家伙掉入水中后,便如块礁石一般,沉于水中,再没丝毫的异动.金鲤们对这新来的家伙,很感好奇.不时在他身旁穿越,偶尔轻轻碰触,觉得好软,好软,比之石头有趣多多. 久久静谧之后,小石头悠悠醒来.刚想转动脖子,谁知,仅是眼珠动了那么一下.心头大骇,难道我残废了?这时,一尾小鲤在他眼前懒洋洋地游过,嘴里不时吐着一个个的小气泡,且朝他极尽挑衅地孥孥嘴.他怔然,瞥眼朝旁斜睨,只见旁边竟有大群的金色鱼儿,忽绕柱窜跃,忽上下摇尾,你方逐罢,我上场;其间有恩爱缠绵的缱绻情侣,也有顽皮捣蛋的嬉笑鱼儿,当真是说不尽的惬意,道不尽的快活! 这么看着,看着,刹那间,竟不觉羡慕起来.寻思,如我也能像它们一样,无忧无虑的过活一生,却该多好!半晌,悚然惊醒,我此刻定是掉在了水里,否则,焉会有鱼儿在身旁嬉戏?既想到这时处境,又顿感诧异,费解自己何以仍活得安生?照常理,原该淹死才对,怎么除了身子不能动以外,居然别无异样,几和陆地相若? 思忖半晌,没想出所以然来.忽然寻思,眼下不是思虑为何没溺死的时候,而该思谋如何能动弹得了手脚,如此,才可出了水面,到上头的陆地去.当下聚神引气,试试能否吐故纳新,不料想,摆弄半天,体内空空如也,宛若旷大的山谷内,寸草不生,压根寻不到半丝有用的气息. 片刻后,不免有些着急.心想,我肩负重任,虽不敢说是架海金梁,却也负衡据鼎,窃居高位.暂不说教中数十万弟子等我带领,单是雷二小姐被楚王府逼婚的事,便须我从中解救.倘若,上面人久候我不至,还不知他们会做出何样傻事?思虑及此,他是愈想愈急,心下更不知自己落入水中已然多久?暗道,我这般现状,等同石化了似的,万一已经过了多日,雷大哥和二小姐久等我不至,许当我畏艰而走.唉……如此,岂不教人误会了我. 他适才聚气,多用的是焚阳气诀和昆仑派的太始大法,此刻试了数次,大多枉费.心想,不妨试试《太素心境典》.这门功法既传之上清道祖,里面必有无穷奥妙,兴许能解我眼下窘迫.想到这里,刚觉欣然,猛又想起,《太素心境典》诚然自己背得滚瓜烂熟,脑中记忆更是深深隽刻.可这门功法自得到日起,偏生从未详加探究过.目下时辰恁急,这么短的时辰里就想要有所成就,怕是难如登天. 想着想着,不免有些沮丧. 这时,突见一条灵捷异常的翘嘴小鱼在自己眼前游掠而过;跟着,后头又追上一尾肥硕得不成比例的大胖鱼.两条鱼在前方的石柱边,绕了数圈.小鱼的游姿很是轻捷,优美而动人;每当肥鱼即将接近它尾时,便骤然加速,一下便把它甩得远远.而肥鱼却不气馁,即便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它依旧摆动着自己的秃尾,摇晃着那令人喷饭的肥硕身躯,向前追去. 两鱼追逐甚久,大半晌后,小鱼多半疲了,动作间已无先前那般灵活;而肥鱼的速度却依旧不改,仍是那么不慌不忙,挺着臃肿的大腹,摇曳着华尔滋般的圆美弧线.终于,小鱼再也没有原先的轻灵,呆在柱子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一颗颗的小气泡,喻示它业已累到极点.此刻,肥鱼很是绅士地游到它身边,用那秃尾轻轻扫了它数下,算是做了薄惩. 看到这里,小石头对这肥鱼佩服得无以复加.心想,连鱼儿也晓得做任何事都要契而不舍,怎我这么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类,却是畏难如虎?当下,闭眼默诵,一个个古朴的字形,古怪的图象,顿时再次在脑中回忆起来.《太素心境典》约有万余字,但这些字迥然不同今日的字体,说它像甲骨,有些像;若说它是图画,也有些像.故而,当日小石头说是背诵,倒不如说是不求甚解的死记硬背,把整个隽刻《太素心境典》的石壁和当时秘窟的环境,均一起牢记心中. 此时,心中缓缓流淌过那日的情景.挽弓搭箭的神勇武士;婀娜多姿的飘裾仙子;时不时地更而闪现一两头狰狞可怖的上古猛兽;耳边仙乐奏响,高卑互陈里,不觉心旷神怡;尤其是大地苍茫,千军万马的那一刻,心头更是壮情满怀.但他毕竟非同凡响,一觉心思飞扬得毫无边际,立时收摄心神,牢牢把持着既澹泊又飘逸的心灵境界. 有为无为中,万余字不过片刻,已然诵完.试着动动手脚,却依然若故.无奈,只得再次默诵. 不知不觉,也不晓过了多久. 突然,耳边传来一个不亚仙音的动听女声:爹爹! 嗯!璺儿,有何事么? 小石头一惊,起初道是幻觉,但随即响起的步伐声和接二连三的说话声,顿让他确定,自己目下所处的水潭,多半就是雷府后园的怡心台.他思忖当儿,上面雷璺道:爹爹,女儿非常担心石大哥.自那日起,他便始终再未出现.你说,他……会否……?想到小石头兴许有甚不测,她立时心境焦忧,再难把话说完. 雷啸岳呵呵地笑慰道:傻女儿,他会有什么事?东周的震北王爷,可是被全大陆人许之为天下第一高手.照他的本事,别说长安城,纵是阎罗地府,相信他也能来来回回好几次. 小石头在水下听得憋闷,心道,按雷老爷这般说法,我简直就成了妖精.那阎罗地府是那么好来去的么?与此同时,又传来雷霆的声音:二妹,你不担心自己的事,还担心他做甚?这家伙,说去跟踪劫银的贼偷,谁知一跟就没了影.哼,这种无情无义的家伙,算我雷霆瞎了眼,居然认他做兄弟! 他刚说完,在旁的雷倩大是不服,急辩道:大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石大哥为爹爹灾银的事,四处奔波,出谋划策.眼下虽说失了音讯,依我看多半有旁的事缠住他了.而且,爹爹能凑足百万灾银,石大哥可说居功至伟,若非他的法子,爹爹能行么? 这番话听得小石头内心好生舒爽,寻思,还是五小姐识人甚深,对我够信任.又想,原己那引蛇出洞的计策果然奏功,且大出意料的凑了百万之多.念及此,不免内心得意.寻思,自己不过初次使计,便能大有功效,看己也非一无是处.跟着奚先生和广智天王,自己也学了甚多. 听了雷倩的说法,雷啸岳接口道:倩儿说得不错,老夫相信赵王爷决非临难而走之辈.说道这里,顿了下,又道:你们二人别担心,赵王爷武功高强,世人罕匹,决计没得危险.呵呵……又道:今晚倩儿陪璺儿歇在怡心台.明日一早,不管赵王爷有没前来,爹都要设法让你们离开长安. 望着两个女儿,一个端庄娴静,一个天真无邪.却不想,两个生性殊异的人居然会同时爱上敌国的王爷.唉……雷啸岳暗自喟叹.又想起那日的禁宫激变,事后楚王虽及时封锁了消息,但照种种迹象看来,多半就是一场围攻赵王爷的战役.瞧那日风云突变,天地无光的异像,赵王爷无疑是凶多吉少.这事眼下偏偏不能予她二人讲明,否则,真不知会发生何等样糟糕的事来.念及此,望着女儿的目光,也就愈发的柔和,心头更增怜爱. 嗯!二女听了爹爹的安排,毫无异议地应了一声. 这一声,微乎其微,依常理,若在往日,隔了恁长距离,就算小石头毫无所伤,也难保能听到,殊不知,如今偏是听得清清楚楚,几如在耳边响起.伊始,小石头并未察觉,此时猛然想起,不禁喜出望外.暗道,先前鱼儿划水的声响,自己都未必听见,眼下竟能聆听陆地上的轻嗯之声,看来,这《太素心境典》果有大用! 其时,雷家人均已散去,随脚步声渐远,又恢复了起先的宁静.眼目看着鱼儿游水,耳里听着水流互相激撞,被破开,又合拢,那潜流暗淌居然也能听得分明.刹那间,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六感竟能这般清晰地分析大自然的一切. 突然,耳边轰的一声巨响.直唬他一跳.斜目望去,原来潭边设了一个定时的飞瀑.这当儿,水泉喷涌,气雾弥漫;激荡的水柱由上倾泻,轰隆撞击在一块大礁石上,飞翠流玉,连绵不绝;随水流渐小,水声愈小,最终,仿若空谷琴声,潺潺而响,其间五音七律,鸾凤和鸣,美妙到了极点. 囿于身躯不能动弹,故此飞瀑壮景不能一观全貌.但那喷泉汩汩外溢的丁冬声以及飞瀑间歇间淌的和美声,令他顿忘忧怀.感觉自己似乎正躺在一个不带人间一丝烟火的仙景里,静静聆听着大自然含情带意的天籁之音.不知不觉,体内血脉按着那节奏缓缓搏动,渐渐又与《太素心境典》中的仙乐相契合.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一时间,周身舒泰,快畅无比. 思绪轻扬中,不由寻思,如果此刻月色宁静柔和,轻洒园内一角,又该怎生的美法?又想,也不知这雷府建筑是谁人设计,心思居然如此巧妙.待日后有暇,定要让雷老爷予我介绍. 他这里浮想联翩得漫无边际时,水上却又有人声传来:爹,倘若明日送二妹和五妹走了,那后日楚王府来接亲,咱们又怎生说法? 小石头一惊,暗道,原来雷大哥和雷老爷还没走.是了,多半是刚才的水流声实在美妙,竟令我听得心无旁骛,完全不顾身外事. 这时,雷啸岳道:霆儿,先不论如何交代,反正爹爹决不能致璺儿和倩儿的幸福于不顾.爹爹原是草莽出身,蒙先皇厚遇,宠召为官.数十年来,爹爹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差池,就怕误了皇上的大事.如今皇上龙驭宾天,楚王拥兵自重,而两位皇子又是浑浑噩噩,只晓内讧.爹爹既被先皇赐封为辅政大将军,那么与楚王势有一战.你说,爹爹能把女儿嫁给那种篡权夺位的小人么? 一番话,听得小石头暗自赞许.心道,不愧那秦中剑王之名,尤其烈火照胆剑之名,更不堕其望. 雷霆嗯了一声,道:爹爹说得不错,儿子也是这样想的.只是那会却难以用言语表达出来.目下听了爹爹之言,儿子的心思就完全明朗了. 雷啸岳哈哈一笑,道:明白就好啊!好了,天时已然很晚,你也早些回去睡罢! 这时节,小石头忽见水下鱼儿纷纷躲入石隙中或是水草下.正觉奇怪,跟着便有一名内府家丁奔着来报:老爷,楚王爷来访!小石头怔然,心想,那家丁来时,凭我的灵觉都没听到,孰料,这些鱼儿反而早已察觉.心下不禁为鱼儿的灵敏,感到钦佩. 吖?雷啸岳惊咦,问道:多少人陪他前来? 家丁回道:人不多,几个道士和数名护卫而已. 道士!?雷啸岳再次愕然,符斐边上的道士,那个不是真材实料?他们的厉害,自家家丁不晓,他却清楚得紧.那日洛阳一战,道士们吞云吐雾,行云布雨,当真赛似神仙.眼下他身旁虽只几个道士护卫,怕是比跟上数万军士,尚要厉害得多. 沉吟余裕,即道:你去回楚王,就说老夫正在更衣,要他在厅中稍候.顺便,好茶好水,予老夫招待着. 是!家丁奉命而去. 雷霆道:爹爹,你看楚王深夜来此,会否与璺妹后日出嫁之事有关? 雷啸岳道:老夫也不知,先出去看看再说.又道:你也随我来吧,反正那西凉军统领,咱也不当了.此事终须和他说个清楚.话罢,当先而行.雷霆应了,陡即跟上.眨眼,二人去远. 全无声息之后,小石头陡然想起,此刻原该抓紧练功才是,怎地旁人一说话,自己便心猿意马起来.真真惭愧已极.又道,若被大师傅和二师傅知晓,许是没得解释,立马就是一顿数落,外加老拳数下.思忖此,情不自禁地哑然失笑.想起元虚真人和希夷老者,心下不免孺慕,寻思,两位师傅闭关修炼得也不知怎样?如今,到底是上天了?还是仍在人间? 一时间胡思乱想,诸般思绪纷至沓来.便在他思虑不住之际,突听水面上又有人说话:三少爷,三少爷……你在那啊?三…… 吁……我在这!轻点…… 小石头诧异,前一个声音熟悉异常,尤其那句:你在那啊?便是小贵管事的口头禅.他每遇家丁,必先问人,之前在那?然后,才会按派那人去干别事.而且,他口中喊得既是三少爷,那必是雷熙无疑.怎地二人在雷府竟显得这般鬼祟? 正愕然不解. 雷熙道:小贵,我二姐今晚仍住原屋吧? 小贵答道:嗯!今晚二小姐不是一人,另有五小姐陪着. 雷熙自语斥道:那小妮子,每次只须在了,总没好事.又道:明日我老爹有何异动,你知道么? 小贵道:老爷有甚异动,小的倒是不知.只是听小富说了,明日一早,太太要带两位小姐去烧香还愿.据说是婚事近了,菩萨那里还没去拜过. 拜菩萨?雷熙自语一句,跟着似在沉吟,久久后,突道:好,我知道了!喏,这给你! 多谢三少爷,多谢…… 小石头听得满头雾水,压根不知雷熙何以要了解雷璺和雷倩的去处?尤其是要小贵向他偷偷回报雷啸岳的行踪和举止.这便更值得奇怪了.而且,雷熙给小贵的物事,自己虽看不见,但凭感觉,多半是银两一类的贵重东西.他为何要贿赂小贵呢?难道说,他想对雷璺或雷倩不利?想到这,心旌顿然悬起.不由担心起雷家二姐妹.心想,眼前这个时候,她们遇着外人多半会谨慎以对,但对自家的亲人,兴许就麻痹大意了. 忽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耳中听得分明,显是一内家高手.而雷熙和小贵压根不觉,兀自说个不停.旋即大喜,暗道,若走来的是雷霆或雷老爷便好了.此刻赶来,岂不恰巧拆穿他们.迫切盼望之中,来得虽不是雷霆和雷啸岳,但来者也差不离,竟是雷府的武大总管. 武总管的倏然现身,让雷熙和小贵大吃一惊.三人久久无语,过了好长一段时辰,雷熙呢嚅着:武……武叔叔…… 武总管冷哼道:不敢当,三少爷. 雷熙嘿嘿地顾左右而言它:武叔叔,我这不是念着家,又怕被爹爹看见了气恼,故而寻小贵胡乱地聊聊. 武总管冷笑道:是么?但老夫耳中听到的可不是胡乱聊聊,那简直是胡作非为.说到最后四字,武总管声若咆哮,显是愤怒到了极点.小石头刚才由于思绪繁多,是以也没听到雷熙和小贵之间到底有何图谋.但听武总管这般气恼,二人之谋分明是针对雷家而来.且照此趋势,又多半是对着雷璺去的. 突然,啪的一声.约莫是谁吃了一记耳光.紧跟着,只听武总管道:小贵,老爷有那点对不起你?又那点对你不好?当年你爹爹卖你进府,还不是老爷和老夫把你一手提拔.孰料,今日为了这区区一些银两,你竟出卖老爷,更而想劫持二小姐?你说,你是不是人?吖? 说到后头,武总管已然怒到极点.他当年原就出身绿林,啸傲江湖,快意恩仇,手下所杀的不义之徒没有千数,也有近百.此刻,瞧着小贵抖抖涩涩的嘴脸,再想起他适才与雷熙谋划劫持雷璺的事,当真是愈想愈怒.不由分说,便是一掌拍落.只听噗的一下,小贵哎哟一声.随后,小石头果见数锭纹银,丢入水中,巧不巧地竟从自己面前掠过.这当儿,顽皮的小鱼居然追逐而去. 雷熙在上面骇然问道:武叔叔,你杀了小贵? 武总管嗔道:杀他?哼,如此卑鄙小人,杀了他,没得污了老夫的手. 那……?雷熙茫然不解. 他见小贵软软垂倒,只道已被武总管掌毙,孰料眼前推想全差,那么,武总管的意思,岂非是想让小贵指证自己?念及此,顿然惶恐.他生平最忌惮的就是自己的父亲.倘若让父亲知晓自己曾有此暗谋?他已不敢继续思索. 武总管不耐予他解释,即道:三少爷,老夫给你个机会.眼下你若去向老爷请个罪,并把你原本的预谋,向老爷一五一十地说个清楚.日后你还当你的三少爷.否则,休怪老夫无情. 雷熙骇得连声道:不不不,现下去见爹爹?万万不可.爹爹原就恨我入骨,若我再说了此事,多半立马就被他一掌拍死.他知道自己背着父亲,投靠大皇子便已是不孝至极的大罪,若再直承曾想劫持二姐,打算献媚大皇子符光,那可真是百死莫恕的恶罪.要他直面雷啸岳的雷霆之怒,不如眼下死了倒好. 武总管气道:那你想如何?难道继续你的劫持大计.虏了你二姐,再送予符光那厮,最后让你仕途显赫,平步青云?他一生讲义,对雷啸岳是恩主之情,对雷家的五个子女更是不亚父爱.五个人打小就是由他一眼看大.其感情,甚至堪比自己的亲出.如今瞧着雷熙这般,当真有如剜心般的疼痛. 雷熙此刻即便真有这心,也不敢当面说得.武总管嫉恶如仇,性子暴烈,雷府有谁不知.若自己再与他嘴硬,兴许不等向爹爹认罪,便被他一掌击毙.忙自不住乞饶:武叔叔,适才是我一时昏头.您就原谅我一次!我以后改了,再也不敢了,行吗? 二人絮絮叨叨半晌,武总管起先的怒气渐渐息了.叹了一气,道:熙儿,你知道么,老夫刚才听到你想劫持璺儿的时候,老夫的心里,有多么难受么?想我武奎跟了老爷足有三十余年,你们五个兄妹姐弟,那个不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小的时候,虽然狡猾些,但仍不改稚子之心.谁料,你竟为了仕途,而想出卖璺儿.你……你…… 雷熙听他谈起小时之事,情知此事必然大有转圜,或许可以瞒着父亲.当即又做可怜状:武叔叔,我小时的梦想,您应该知道.那便是想当和爹爹一样的大将军.那会,还小,不懂人世陈规.等大了,我却知道了.只因我排行老三,所以不能承袭爹爹的爵位.而大哥,不过比我长了几岁,却因他是长子,便可承袭爹爹的爵位,您说,这公平么?公平么?他原是述说心中委屈,亟盼武总管饶他一遭,但说到最后,思起多年隐痛,不由豁出去地大吼起来. 武总管一愣,没想他做出这些无耻之事,起因只是为了想和雷霆争一长短.待见他歇斯底里地模样,想起他儿时的淘气可爱,不禁又怜又爱.止不住老泪纵横,带着恨铁不成钢的遗憾口气,道:熙儿,武叔叔知道你的想法,你不但练武勤奋,习文也是倍加努力,你是雷家唯一的文武双全之才.但霆儿毕竟是雷家长子,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你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大可让你爹派你入军参伍,在战场上证明自己,何须干出这种卑鄙无耻的勾当? 雷熙突然带着哭音道:武叔叔,我错了,您就原谅我这一次吧!以后,我保证再不会犯. 这时节,小石头愕然发现,自己的心神居然可以看到水面上的情景.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心神渐渐曼延出去.猝地,武总管和雷熙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只见武总管巍然挺立于树梢下,此刻霁宇无云,明光毕照,疏影横斜里,那身影尤显雄伟. 再看雷熙泪流满面,神色间显得悔恨无比.这当儿,他噗的一声,双膝着地,跪于武总管身前,哀声道:武叔叔,我……武总管大惊,雷家子女虽是自己的晚辈,但自己毕竟是雷家下人,世上那有教少爷小姐跪在自己面前的家人?忙即大步上前,口中道:熙儿……莫……话犹未了,跟着啊!的一声惨叫.却见他身影后翻,在空中连折数个跟头,继而很是狼狈地直跌在地. 不待他起身,雷熙飞扑过去,手起掌落,狠拍他头顶.一记沉闷的声响,武总管身子软软垂下,右手伸出,指着雷熙,那眼中满是不信,随后缓缓闭上,竟不带半丝愤恨.就像走得很安稳,很踏实. 看到这里,小石头完全惊呆.别说武总管临死前不信,即便如今,他依旧将信将疑,仍在怀疑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是虚象还是真实?想起当日武总管爽朗的笑声以及自己面试雷府家丁时,他的暗中襄助.如此一个慈祥和蔼的老者,今日竟命丧雷熙之手.瞬时间,胸中怒火炽发,满腔愤懑竟不得发泄.一种无助的痛恨充斥心头. 与此同时,脑中所见画面忽然扭曲数下,跟着连续抖动,之后,突然景象全无,成了一片空白.小石头诧异,但即想起,必是自己心神不守,以致走了岔子.忙再次守心凝神,然过去许久,适才那般清晰画面,却再未出现,脑子里始终漆黑如墨. 便在这时,突然有物由上掼落.扑通声响,循声望去,竟是血流满面的武总管,被雷熙绑了巨石扔进潭里.默默地看着武总管由水面缓缓下沉,顷刻漫溢开来的血水,惊得鱼儿惶惶离去.与此一刻,武总管的满头白发犹如潭底水草,轻轻荡漾,几似活转. 小石头不眨一眼,直直地凝视.待潭水变得不再激荡,他发现武总管的脸色很安详,嘴角际更而带着一丝嘲笑.渐渐地,随着下沉愈深,武总管的尸体在他眼前掠过,最终静静地躺在潭底.直至,漆黑一片,再看不见半丝身影.这时节,他很想歇斯底里地大吼一声,抒发出心中的满腔郁积.怎奈,仍旧是力有不逮.双手不由地紧握一起,手指甲深深地嵌入肌肤,刺出几缕鲜红的血.些微的痛楚,此刻在他身上丝毫不觉.只想立时跃出水面,然后抓住雷熙,好好地问他,为何这么残忍地杀害武总管?为何要做出这般令人发指的事来? 瞋目切齿中,直是无尽的怨恨,耳边传来的水流动听声,似也鳌愤龙愁,隐隐带着悲意. 许久之后,猛然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继而有人大笑道:雷将军,你看本王说得对吧?话音甫落,雷啸岳大喝道:熙儿,你干吗抱着璺儿? 小石头一愣,没想雷熙杀了武总管后,居然还敢进屋劫持雷璺.又想,雷熙想劫持雷璺,符斐又从何处得知? 这会,雷熙多半也是吃惊不小,隔了良久,才醒过神来,喃喃道:我……我…… 楚王哈哈大笑,道:雷将军不用问了.依本王看,多半是令郎想把本王的未来儿媳献媚于符光. 雷啸岳气得浑身涩抖.雷熙见势不妙,放落雷璺,纵身溜走.楚王身边的护卫,原想追去.楚王道:罢了,罢了,大家均是亲戚,饶他一遭便是.护卫们止步.雷霆在旁急忙上前,脱下外袄遮住雷璺娇躯,随后抱起,送入房中. 这些情景,小石头自然见不到,但闻声音,却依然能估莫大半. 楚王再次笑道:雷将军,莫要气了.子不孝,日后慢慢教训就是.眼下若是气坏了身子,却是大为不值. 起初的惊愕,渐渐退却,雷啸岳叹声道:王爷,末将当真惭愧得无地自容.唉……家门不幸啊! 哈哈……楚王得意地道:只要本王的未来儿媳没事,本王就当没这回事.雷将军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雷啸岳道:多谢王爷宽容,末将感激不尽.又道:王爷还是先到客厅用茶. 楚王道:用茶就不必了.只是眼下出了这档子事,本王对未来儿媳的安全,很是担忧.不如这样,本王身边的这几位道长和护卫,都是一等一的身手.就让他们暂时辛苦下,待在贵府,为本王保护璺儿.如何? 说着,却见他身旁的护卫和几位鹤发道士,齐声肃然道:我等愿意保护王爷的儿媳. 雷啸岳愕然,他原想趁明日烧香的机会,悄悄把两个女儿送出城去.如今,楚王这么一下,却该怎生送法? 待园中恢复静谧,小石头一人沉思不断.听楚王的意思,分明是派人监视住了雷府,也就是变相的拘禁了雷府诸人.如此一来,明日雷家的潜逃计划也变得不现实了.假如真是这样,雷璺必然逃不出去,那么后日的婚事,岂不成了必行之事?愈思愈觉苦恼,只恨自己居然动弹不了半分,否则,只须挟着雷璺和雷倩,腾云驾雾,鸿飞青冥,天下还有谁能追之?唉……想到这里,更是叹息出声. 音声出口,陡然惊醒.自己竟已能发出声响.再稍加审视,又发现,自己的四肢尽管还不能自如运用,但十根手指却已活络异常.这当口,不禁兴奋不已.心知,必是《太素心境典》的功效,只不知俟到周身自如以后,尚需多久时辰?更不知能否赶得及后日的雷璺婚事. 思忖片刻,索性暂抛愁绪,全力默诵《太素心境典》. 《太素心境典》原就是上清天中最为至高无上的心诀.当日截教之中,除上清道祖外,惟独截教五大弟子方可修炼.其功法之奥妙,天上人间惟有《太初玉渊经》,《太始皓庭箓》和《太易如来法》可与之争一长短.一旦修炼,纵不能和道祖或佛祖相提并论,但除这二人外,寰宇之内想要寻一对手,却也不易. 而且,这四门大法均由天外天来者鸿钧道祖所创,暂不说文字的古朴,单是字里行间的无穷奥意就非寻常人可以颖悟.如非是绝世的智者或是有着大恒心,大毅力之辈,休想悟得经中秘奥.当年,纵然佛祖释迦才绝惊羡,也需苦行十六年,枯禅九年,菩提树下修心锻身六年,才最终历遍千万劫,悟通太易之法.可见,与之并驾齐驱的《太素心境典》也决非那么容易领悟修炼的. 是以,他心头一迫切,那《太素心境典》固然被他默诵了数十遍有余,兀自毫无作用. 这时节,后园中已响起鸡鸣,随后,天光大亮,斜斜的金光洒在潭面上,直透入底.循着光线望去,武总管的尸身翻卧在潭底,那皑皑白发仍旧四下荡漾.他心道,糟了,一日已然过去.倘今日再不能救雷璺出城,那明天,便是她出嫁之日.着急之余,猛然想起,当日在幽谷习练《睡梦心经》的往事.那时,每在深层冥想际,脑中便会倏现《太素心境典》的古朴字体.难道,要修炼《太素心境典》还非得先修炼《睡梦心经》,莫不成两者之间有甚联系?此刻时辰紧急,也不及思虑二师傅的葆和宗到底和截教之间有甚关系,当下默念睡梦心经的秘咒,开始冥想. 茫茫然,不知过去多久.胸中猛地升起一股清气,直上十二重楼.随即一喜,心知体内既有了气息反应,那离身子痊愈之刻,已是不远.当下不敢胡思乱想,稳住心神后,缓缓照着《睡梦心经》的法要,行功运气.殊不知,这气息极是古怪,虽无戾气,但想要它听命,偏是难之又难.数番试探之后,索性作罢,心道,那日二师叔传我太始序言,说道,身心静定包天地,自然神气冲和,得会坎离.我此刻情形,却与那秘诀不谋而合.倘若强力为之,反为不美,毋宁任它自由自在便是. 又是许久.原被七伤拳劲撕裂的经络再次缓缓连接.许多已然枯滞的经脉,更而渐渐生出新口.情知离痊愈之刻越发近了,禁不住内心大喜. 便在这时,只见他周围的水流,渐渐被气圈迫开,随气机愈益浓厚,更现出了一个椭圆形的无水气圆.边上鱼儿瞧着古怪,胆大些的,上前试着触碰,孰料,堪一及边,顿被弹出老远.幸而水中非比陆地,鱼儿倒也摔它不死.但这般惊吓之后,聪明至极的鱼儿业已知道,这圆形的气圈非是好惹.当下能躲多远便躲多远.纵是最顽皮的小鱼,也不敢上前. 此刻,若有人在水潭边,必可发现潭面的奇异之处.只见原该平静无波的水面,这会竟是浪高湍急.有些地方,便如沸腾了似的,炸起无数水泡,泊潞潞的声响,教人既害怕又好奇.突然,水面上猛地现出一个旋涡,开始很小,随后愈旋愈大,几乎涉及整个水潭.鱼儿们惊惶失措,茫然不知为何,纷纷藏到石隙里. 继而,漩涡骤止,惯性的水流在中央撞出老大声响,随即水浪滔天,直腾数丈.隐约中,一个头上尚挂着数缕水草的家伙,由水底跃出,一下站于潭边.这人正是堪堪恢复行动能力的小石头.他双足方一站定,便打量左右.见周围毫无人影.不禁诧异,心道,我出来时,搞出偌大动静,怎雷府之人竟毫无察觉?当真怪煞.旋下大喝道:有人么?有人么?雷老爷……雷大哥……雷小姐……叫了数遍,始终无人回应. 陡然一惊,心道,不会出甚事了吧?连忙纵身而起,想出去看看.却不料,他行动诚然恢复,但初初痊愈,功力与往日一比,仍差得极远.一跃之下,竟未飞起,再跃,仍是依然.这下急得不行,寻思,看趋势,雷府必出了大事.不想,我着实不争气,适逢危机重重下,居然暂时失了神通.自怨自艾里,缓步行出.在雷府兜了数圈后,愕然发现,府中竟无一人.纵连狗儿猫儿也无一只. 暗叫糟糕,莫不成……他不敢再思虑下去.跑到雷府演武场,却见大门敞开.这时候,外面情形难以预估,他也不敢从大门迈出.当下返身,寻个墙矮处,翻将出去.幸喜周遭无人发现.落于地面,稍加整整衣衫,这刻方知,由水里出来,自己身上竟半湿半干.情知,定是那旋涡气劲的缘故. 放眼打量,墙外是一小巷,甚是僻静.旋下出了巷头,朝大街张望.只见街上行人很是稀少,纵走过的,脸上也均带着惶惶之色. 候了片刻,见一小贩走来.趁左右无人际,骤然拖将入巷.小贩大惊,惶道:你……你…… 小石头和声道:别怕,我不是强盗,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闻言,小贩稍觉平稳,道:你想问什么?心下却想,有你这么问路的么?倘非小石头适才抓他际,显露出了绝大的手劲,他早已破口大骂.此刻好言相询,无非是念及力有不逮. 小石头道:我适才路过雷府,发现府里竟然空无一人.你知道他们去了那么? 小贩朝他看看,道:你连雷府的事都不知道?可真是孤陋寡闻得很. 为释他疑惑,小石头笑道:是啊!我刚进城.前几天均不在城内. 不料,小贩顿用看见怪物般的眼光,望着他道:你刚进城?嘿嘿……你骗谁啊?长安城内百姓谁不知道,城门从昨儿夜里就已封了.别说是你,即便是大秦的两位皇子倘无楚王的令箭,也休想进出城门. 小石头听得怛然,楚王这么做,唯一的解释,必是针对雷家而去.眼下,雷府人迹全无,显是有了厄变.当下再不顾小贩的心思,凶着脸道:别废话,老子问你,你就快回答,否则,便宰了你.说完,心下羞怯无比.自问这般恶声恶气的话语,平生都未讲过.也不知效果如何? 小贩见他神色突变,才想起眼前这人可不是自己的朋友,而是一个不知来历的怪者.自己怎与他罗哩八嗦?忙道:我说,我说,求大爷别发怒.接着道:雷府的事,小的也不大清楚,全是听别人讲的.万一有甚不对,还望大爷谅解. 见他被自己骇得面无人色,小石头倒是可怜他起来,缓声道:你说就是. 小贩道:雷府的二小姐与楚王世子的婚事,想必你是知道的.小石头点点头.那小贩又道:原本两家的婚事,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们也觉欢喜.闻说那二小姐生得美如天仙,比时常出门的五小姐尤要漂亮三分.也不知那楚王世子修来得几世福气,居然可以娶得这么美的媳妇. 小石头听得不耐,催道:说重点,别废话恁多. 是、是……小贩低头哈腰.这人平日就靠嘴皮子工夫贩卖货物,除非不说话,一旦说将起来,当真是滔滔不绝.当下,便把雷府何以无人的原因,说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原来,自那日楚王派人守在雷府后,跟着又遣了数千兵丁,围在雷府.如此一来,雷啸岳倒无特别想法,可偏偏惹火了城中的大剑营.营中士兵,只道楚王是想对付雷大将军.连夜,便生了哗变.数万军士拥到街头,先击溃了楚王派在雷府外的数千兵丁,随后,遣人冲进雷府,寻雷啸岳,要他当机立断. 其时,府中不仅有楚王留着的护卫,更有那数位武学精湛的峨嵋老道士.这些人当即动手,三下两下地便擒住了进府的几位大剑营将领.雷啸岳向他们求情,试图放了几位将领.不料,这些人早得楚王密令,若雷啸岳有甚异动,便立斩当场.幸喜,那时雷啸岳全无反意,见他们咄咄逼人,索性束手就缚,说道,待楚王来了予他好生评理. 便这样,雷府一家即被楚王拘押进了天牢.而大剑营囿于失去将领的指挥,也便成了一盘散沙,很快被西凉兵逼回驻地.至于长安城的守卫,自然落到了西凉兵的手里.如此一来,符光和符誉很是不服,旋即引军入城,各据南北.而东西城此时已完全落在楚王的手里.眼看,城里战火将起,城内百姓无不惶惶,有亲戚的大多连夜出城投奔.为防民心动荡,楚王下了严令,若无他亲手下发的令箭,任何人,上至皇胄,下至百姓,一律禁止进出长安. 其间,更有桩怪事,说雷家人在押解的途中,突有一头妖禽由空冲下,急速地虏走了雷家五小姐. 听到这里,小石头才想起,自己不是叫小禽待在雷府的么?此刻,它究竟去了那里?疑惑不解里,又问道:雷府出事是昨儿的事情,那么璺小姐怎样了? 小贩朝他看看,心想,这家伙和我一样,昨儿我听人说得时候,也是最为关心璺小姐.嘿嘿……旋即道:雷府出事,已有三天.至于雷小姐,你想,那么一个俏生生的人儿,楚王世子自不舍得,闻说被他请回了王府.且今日就是他们的良辰吉日. 小石头闻言怔然,暗想,雷府出事既已三天,那璺儿的婚事,就该在昨日,怎又排到了今朝?又想,璺儿落在符震那厮手里,还不如待在天牢呢!这楚王也不知动甚坏计,既抓了雷府一家,又威逼璺儿嫁于他儿子.又想,雷伯父的大剑营素来军纪严明,怎会哗然兵变?多半是楚王派人暗中挑事,意图褫夺雷伯父的军权.念及此,愈想愈觉有理. 这当口,小贩见他神色激变,忽忧忽喜,心下不免忐忑.适才脖子上的青印尚未退呢,万一这家伙发起狂来,自己岂不倒霉.当下趁其不备,悄悄挑起货担,迈开大步便溜. 小贩刚动,小石头便即发觉,反正原不想为难他,自不以为甚.站伫原地,又是苦思良久,心想,此刻自己失了神通,功力也仅剩原先的一二成实力,若想硬闯王府,只恐力有不逮.心下好生为难,若不去,璺儿必被符震那厮玷污清白,如此说来,自己也等如辜负了她的一番情意.倘若去了,只怕楚王府便是自己的葬身之地.失了性命,倒不打紧,反正自己一生孤苦伶仃,早死晚死,也没得两样;但一来璺儿的厄运,仍旧无法改变;二来,自己答允闻太宰,振兴截教的大业,岂不尽属空话? 一时间,当真委决不下.心中更不由自主地想起当日初见璺儿时的情景,那一袭素衫是那么纯洁无暇,尤其那股不容俗人亵渎的高华气质,更是教人深深倾慕,久久难忘.如此一娇滴滴的人儿,难道,真能忍心视若无睹的让她被符震污辱.甚而,她心中装得全是自己.若自己不去,思来想去,均有禽兽不如的感觉. 想到这里,他坚心立决.特别思起,那日雷璺一人在闺房里的诗句低吟,那音声中,无疑蕴着对自己的万千柔情.心想,纵然,为她一死,那又如何?总之,自己万万不能辜负一个如此美好人儿的一腔缱绻柔情.此刻,他倒极盼望,小禽能突然出现在天空,但望之许久,却不见丝毫影迹. 167章王府惊变 楚王府位于长安西城.规格宏伟,威严奢华,绵延的宫殿群几如禁宫的小翻版.当年由秦皇下旨赐建,作为奖赏符斐的拥立之功.只是他万没想到,当年的拥立功臣,今日却要废了他的子嗣,并自行加冕为皇.当然这样的建筑,昔时,楚王是不敢入住的.一来为避嫌疑;二来,秦皇性子多疑,自己若施施然的住进去,只怕没两天,就会被他寻个茬子治了罪.是以,当年他便一力请求要去镇守西凉,抵抗狄戎的侵略. 如今,始终畏惧的对像升了天;那两个原该承继皇位的家伙,却又自相残杀,在那争个不停.尤其蓝田一战,皇室大军元气大伤,再难镇摄得住西凉雄师;且最后,又分执于符光和符誉二人之手.如此一来,本应势均力敌的对手,便如脱了毛的凤凰,根本不入他眼里. 这会,楚王府门口铙钹动地,掺挝翻天,雷轰鼎沸里仿佛陷入灯的海洋.无论府内府外,到处均张灯结彩,来往之人无不喜气洋洋,衣帽涣然.府外十里方圆,兵丁禁严,杀气腾腾;往里进,却是笑语喧阗,丝管繁兴. 楚王笑呵呵地候在门口,一身超越宫制的五爪衮龙袍,每逢人前来,便和颜相迎.不管你是品阶高的抑是低的,俱是亲切异常.分明一副贤王之态. 他正送一拨人进府,忽有一文士上前,俯耳道:王爷,商学士也来了.符斐一怔,抬眼望,不远处一顶软轿适巧落下,由里行出一人.只见他白面粉净,颔下三绺黑须,一袭紫色儒衫衬得自己潇洒飞扬,超然出群. 符斐笑呵呵地迎上,道:商大学士惠然能顾,实属跫然足音,本王当真三生有幸啊!哈哈…… 商尹嘿嘿一笑,道:王爷所说是真? 符斐正色道:那当然,商学士能来,本王纵然倒屣相迎也属应该. 呵呵……王爷如此看重卑职,卑职着实惶恐. 二人边说边笑,相携而入.商尹官职虽仅二品,但在文人中名声极著,实可谓清流一派的领袖人物.楚王若想光明正大的登基为帝,商尹此人无论如何都要拉拢的.尤其他素重贤名,更忌惮文人的春秋之笔.是故,这当儿见了商尹,索性抛下迎客的琐事,亲领商尹入府.打算着,借机套套他的口风,看他此行是来投靠呢?抑是故意捣乱. 至于,商尹的轿夫却是被王府的家丁呼斥着由边门而入.四名轿夫在一处空地放落空轿.各自整整衣衫,随后,便有人安排他们在一偏厅用膳.其中一魁梧汉子,说要出恭,先自走了.那人东窜西顾,不多时,行到一僻静处,脱下轿夫装束,掀去头上毡帽,赫然竟是小石头. 原来他在巷子里思索半晌,总觉自己一人前来,未免冒失.兴许丢了自己性命,也难救出雷璺.故此,先去寻了商尹,与他述说前后因由,并要他助之一臂.说来也巧,商尹赈灾刚回,见到小石头很是高兴.符震的婚事,他本不想参与,待听小石头说要暗中救出雷家二小姐,问他能否襄助.当即无二话的应了. 便这样,小石头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王府.行不多久,但见来往之人极多.尤其是端盘托钵的侍女,更是络绎不绝.基本三步路,便要碰上一批.这些侍女,打扮得花枝招展,举凡与你对上了,无不俏笑滟滟,几教人疑似到了欢场.他不知雷璺在那,此刻王府又极热闹,纵想寻个单处之人,也是难如登天.心想,璺儿既是新娘子,谅是在王府后园. 当下,也不再考虑寻人问路,迳朝府内深处行去.如此不久,宾客渐稀.正庆幸此行顺利,黑暗里倏然而现一剽悍护卫.那人喝道:是谁?小石头一愣,陡即反应,道:我……我奉了王爷的令,来寻世子.他不知符震在那,但适才见符震未曾随楚王身边,于是就试着乱说一通. 那护卫道:令箭呢? 小石头怔然,万没想,由王府外园到内园,尚需令箭,简直是军事管制.天色昏暗里,对方虽只一人问话,但也不知到底是不是仅此一人.只恨自己失了神通,仅有寻常功夫,倘若对方暗里还有人,一旦动手,自己行藏露了倒不打紧,想救璺儿,无疑变做不可能的事. 便在这会,另一暗处行出一人,双手且提着裤带,嘴上兀自在唠叨:娘的……待看见小石头在场,问那护卫道:胡大彪,这是谁啊? 胡大彪也就是先前突然拦住小石头之人,答道:老朱你来了正好,这小子说王爷唤他传令世子.可我叫他取出令箭,这小子偏是磨蹭到现在. 老朱凶厉地道:不管,只要他没令箭,咱俩人就不能放他进去.说着,刚想呵斥小石头.孰料,小石头闻他自承这里仅有两人守卫,登即喜出望外.也不待他继续开口,纵身上前,一拳一个.他神通诚失,但武功尚存三分.对付这些仅练过外功的剽悍汉子,当真是手到而除.那二人压根未提防,更未及喊出声,便已被他猛地击晕过去.小石头收手拍拍,用脚把二人踢入暗处,又随手摘了些草蔓,遮在二人身上,这才继续往里走去. 无几何,那外园的峻宇彫墙,已然渐趋离远,现入眼帘的却是清幽雅净的园林式楼宇.此刻周遭静谧异常,恰与府前形如两个天地.这里多半已是内园,故此,已没那些五大三粗的剽悍岗哨.夜色中,一栋二层小高楼倏现眼前.楼下灯火通明,站满绿衣侍女;楼上东西两厢也均燃着灯火,窗格上贴着大红的喜字,和合剪影随光摇曳. 他眉头一蹙,暗想,这里多半是了.只不过附近人极多,若想接近璺儿,却是难矣.思忖片刻,心道,怪只怪自己不争气,禁宫脱困之后,便毫无预兆的失了神通;此刻虽稍有真息,但想和往日那般纵跃自如,也是极难.撧耳挠腮之下,暗忖,不管了.既已到了地头,若因失了功力,以致打起退堂鼓;暂不说亏欠璺儿,即便日后想起,也决计不会饶恕自己的. 旋下,矮身潜伏,缓缓接近.幸而楼边花木茂盛,葳蕤丛生,顺着草隙行进,倒是颇为隐秘.只是有些花木很是怪异,浑身枝梢生满了扎刺,一路过去,尽管不虞他人发觉,然苦头却也吃了不少.不多久,匿踪藏影到了东厢楼底.此刻月挂高头,这里恰背月色,那灯火也照映不到.如从外面看去,这片角落可说是漆黑一片. 摸着一根柱子,当下蹑手轻爬.至二楼时,伸出猿臂,抓住行廊边的扶栏,翻身直跃而过.从楼底到楼上,整个动作虽说轻灵迅捷,悄无声息,只是小石头实已尽了全力.待双足踏地,竟而额头涔汗.当下暗骂自己无用,又咒骂当日那些埋伏自己的两派道士们.心想,若非他们卑鄙无耻,以众凌寡,自己岂会落此窘境? 怨艾之中,蹑手蹑脚,潜到窗下. 只听里面有个苍老嗓音道:小姐,吉时要到了.没等小石头湿指拭窗,便闻又有人道:李姆姆,你予她说,要她老子和家人无恙的话,就别磨蹭,否则,休怪本世子心狠手辣.小石头破开窗纸,由外望去,只见厢房内,雷璺正玉惨花愁地坐在案几边上,旁边伫着一位花里胡搔的中年妇女.再往门口看去,却见那符震被众多的侍女簇拥着站在门外,脸上全是嗔色.多半是雷璺誓死不嫁,以致他恼羞异常. 那妇女闻了世子言语,忙即凑到雷璺身前,怪模怪样地道:我说小姐你吖,可真是不识趣,你想我家世子,风流倜傥,英俊潇洒,跑那没姑娘喜欢啊?你能嫁予我家世子,可说是三生有幸,不想你还推三阻四的.唉……换成我李姆姆当年,假如有这等好事,早就欢天喜地地上了花轿.岂会磨蹭? 雷璺黛眉微蹙,怫然道:李姆姆,你喜欢的话,我让你便是.她回头霎那,悒悒玉容适巧映入小石头眼帘,但见她素颜泪眸,眉间忧愤,分明苦怆无比.直看得小石头好生心疼.李姆姆气煞,那厢符震更是大怒,暴跳如雷地吼道:李姆姆,与她罗嗦什么?直截了当地问她,是嫁还是不嫁?问她老子和家人还要是不要?他私下原是喜欢得雷倩,孰料当日古怪突起,雷倩居然被妖禽劫去.故而,眼下与雷璺的婚事,他也是可有可无,自雷璺住进此楼,他也从没正眼瞧过,在他眼里,雷璺仅是雷倩的替代品,聊胜于无罢了. 是、是……李姆姆回头应了,再转头,竟是粗眉横竖,斜眼吊起,冷声道:小姐,刚才世子的话,你也听见了.要知道,你现今可不是将军的女儿,而是囚犯的女儿.若嫁了给世子,你一家人平安无恙,如若不然,只怕是人头落地,血流那个……那个……她说道后头,故意舌头打折,眼眸却盯着雷璺. 雷璺听得心惊,不由悚然颤栗.须知,她平素温柔可人,但实为外柔内刚之性.倘若眼下婚事涉及不到家人,不定她早已悬梁纵楼,或是投河觅井.此刻苟活至今,一来试着等待心中爱郎能来搭救;二来,亟盼奇迹发生,自己既能保了贞洁,家人又能获释.怎奈运蹇时乖,这多日虽然引颈期盼,寤寐求之;却依旧镜花水月,徒托空想.此刻,再闻这番言语,一时间汲汲顾影,实已到了万念俱灰的地步. 潸然泪下之余,悄悄拭去.转过头,愁眉泪眼地道:李姆姆,你的话,我懂了.请你先出去,嫁衣,我自己穿便是. 李姆姆惊道:小姐,这可不行啊!世上那有自个儿穿嫁衣的姑娘,这可是要倒大霉的. 雷璺暗忖,如今这情形还不算大霉么?苦笑道:李姆姆,若是想我老老实实地出嫁,就请你答应这个条件.否则,纵是一死,我也不愿. 李姆姆极是为难,这样的违俗仪条件,她那敢应承,当下回头朝后望望.符震年岁也轻,世俗缛礼原也不大懂,听得雷璺要求并不难办,早已求之不得.不耐地挥挥手,道:她要自己穿,便让她自己穿,李姆姆你出来.心下却道,这妞儿就是多事,瞧本世子以后不好生整治你? 李姆姆点头,又道:小姐,衣裳全在那里,如有不知,姆姆我就在门外,你随时招呼. 嗯!雷璺颔首. 李姆姆拨转身,扭着硕大肥臀走将出去,到了门外,又随手合上房门.喊道:小姐,我就在门外,你记得要随时招呼啊! 知道了!雷璺起身,左右望望,但见屋内玉梁山节,金壁藻棁,当真珠窗锦绣,奢华豪侈,也越等僭礼到了极点.她唉声而吁,舒出胸中愁闷,莲步移至榻边,取起嫁裳.望着上面的描金丝凤,刹那珠泪涟涟.晶莹的泪水潸潸而滴在手上,浑然不觉.芳心里满是晦暗.这般泣怔许久,忽而轻声低吟:青山横北郭……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她把当日小石头所作诗句,再次吟哦.特别是最后一句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更是反反复复地吟了多遍.读到最后,当真是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那美人卷嫁衣,深坐颦峨眉的愀然之态,直看得小石头肠转百折.眼瞅着玉人为己伤心,而自己却不能进去安慰半分,这般苦怆,委实令他愀心至极.当下左思右想,猛然想出一法子.轻轻在窗棂边剥下一漆块,趁门口众人交谈际,弹手挥出老远.那漆块落于树梢,带出连串挲挲声响. 符震一惊,回喝道:谁?是谁在那?问话过去,无人回音.其时,城内局势虽大多为楚王掌控,但要说到太平无事,却远远不及.出于谨慎,符震拾阶下楼,过去看个究竟.见他终于中计,小石头大喜,当下轻叩窗棂,稍有一人隙,登即翻身而入. 雷璺正思着要否以死保贞洁之际,忽闻窗棂声响,遂有一黑影翻窗而入.大骇之余,未及出声,那人业已轻喝道:璺儿,别怕,是我.熟悉的音调堪一入耳,雷璺转忧为喜.抢上前,一下扑入小石头怀抱,轻声道:石大哥……说着,悲怆之绪油然而生,清泪不住流淌. 依她原本性子,如此忘情,平素必然不会.但此刻,她无依无靠,毫无凭恃;那符震又以家人性命威逼她成婚;心中爱郎自那日出门,便不曾再见;离情别绪下,既担心家人,又复为小石头生忧;纵然未被囚禁,且每日里锦衣玉食,肉山脯林,却依旧柔肠寸结,患得患失.尤令她悲愁垂涕的,便是整日价均要在孝思和情爱中迁延顾望,瞻前思后,不但要迟疑家人的性命,也要劳思爱郎之安危.她与小石头虽不曾共过患难,但在梦里,却已不下数百次的卧枕而悚醒.其独坐愁城的悲情哀绪,几是摧心剖肝,忧入骨髓. 即便这时扑入怀抱,她心中依然存了虚幻.用柔驯而惊惧的眼神,望着小石头,战战兢兢地问道:石大哥,真的是你么?柔荑颤抖着,不由自主地伸向小石头脸庞.刀削似的俊颜,有棱有角,那春葱玉指颤颤巍巍地缓缓掠过柔柔发梢.俟心中确定,愈发喜极而泣,抽抽噎噎,娇躯瑟抖,便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眼下终于寻到了人来哭诉. 小石头看得爱怜不已,轻轻搂拥,仿佛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精贵无比的美瓷娃.久久之后,待她哭得稍减忧愁,慰道:璺儿,你受苦了! 在此之前,二人从无这般亲密相拥过.纵有的一次肌肤相亲,无非也是前番雷府那次.眼下不晓为何,他们心中竟不觉半丝不妥,好像只有这样,才是顺理成章的事. 嘤咛一声,雷璺细细柔柔地应了.闻得此等软言蜜语,多日的悲怆愁绪刹那间竟似烟消云散了一般.对于小石头何以这多日才来,心中全无怨怼,剩下的惟是万千柔情.她此刻,既没施脂,也没敷粉,虽然素颜泪痕尤在,但依旧是优雅妩媚,更增婉约. 正值二人戚戚哀哀际,门外李姆姆等得不耐,粗声喊道:小姐,好了没?吉时快到了!这一声惊得房内二人急速分开.雷璺回了一声,随后羞羞怯怯地偷觑小石头一眼,怕他嫌己不够矜持.然转念又想,如今情势堪危,非比平日,倘再拘于小节,未免不合适宜.念及此,即轻声道:石大哥,我们现下该怎么办? 小石头却是微有尴尬,他想起金陵城中的二女,不禁暗责自己着实太过贸然.心道,她二人这会定在翘首盼望,而我却与另一女子卿卿我我,说来大是不对.旋下呢嚅道:我们暂且想法子出去,至于雷伯父和雷大哥他们,你尽可放心,我已另外遣人去救援. 原来他之前非但已拜访了商尹,更已与胜施会过一面.照理那日,小石头便要她尽遣东周密谍回归汴梁.怎奈,当日禁宫骤变,风云突起,胜施念及他安危,竟是甘冒大险继续留伫长安.之后,雷府又逢厄难,胜施便觉得更加不能离去.只因她晓得小石头与雷府关系亲密,倘若自己等人置雷府安危于不顾,虽不至获罪,但日后不免令他心中生刺. 寄予诸般干系,于公于私,胜施认为,均要先设法救出雷府之人才是.故而,雷府堪堪事发,她便已暗中遣人混入天牢,伺机救援. 雷璺不知其中情由,但听小石头已设法援救家人,登然破涕为笑. 小石头又道:璺儿,我如今失了神通,仅剩些拳脚功夫.若从门口出去,怕是凶多吉少.你我倒不如仍从我适才进来的原路遁出,如何? 雷璺但须与他一起,至于怎生逃出,或又用什么途径,概不放心上.当下轻点臻首.这刻间,由于心中挂念多日的爱郎终于来到身边,且又闻家人也能无恙,她双目流转光亮,容颜焕发泽润,尽管泪痕尤存,却更添娴静柔顺之仪.无论举止情态,均让小石头看得是心旌摇曳.只怕自己亵渎过甚,偏不致产生半点猥亵之心. 小石头回她一笑,伸出手.雷璺把手递去,二人紧紧相握.此刻出于怜爱,小石头心中俱是柔情.轻轻执起她手,行至刚才进来的窗棂边,道:璺儿,我先出去,稍倾,再接你. 雷璺点点头,眸中闪现一丝惶恐.小石头瞥见,知她是担心自己再次失踪.不免觉得酸楚,心想,当日璺儿在相国寺前,与散宜生前辈的一番对话,那是何等慧心妙舌,冰雪剔透,孰料,如今偏偏会喜欢上我这么一个粗人.感激之余,再看雷璺那楚楚动人的姿态,更添怜惜,温声慰道:你放心,我会始终在你身边的. 雷璺笑颜兀现,美眸轻眨,细声细气地道:石大哥,这句话,我等了好久.却没想,今日终于由你亲口说出,纵然死去,也无憾了.说到后头,幽幽怨怨.小石头心中一痛,胸中却感温暖.握着她手,道:傻瓜,我不要你死,以后咱们的日子还多着呢! 雷璺还他一笑,竟自茫然地呆想,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么?是不是仍在做梦?见她这样,小石头愈看愈觉心疼,这刻,毅然决定,无论金陵城的二女如何想法,自己此生必不负雷璺. 念及此,放落她柔荑,攀住窗棂,仍与先前一样,轻身跃出.待双足落地,左手托起窗架,探头微笑:璺儿,来……雷璺点头,甚是果断地挽起裙角,玉足踏在凳上,把手递给小石头.她虽不会武功,但凭心中执念,竟也手脚灵活.没费多大工夫,翻出窗外. 其时,李姆姆在门外大喊:小姐,好了没有?万一过了吉时,就糟糕了.与此同时,符震步上楼来,阴声道:李姆姆,不用再唤了.人都已经出来了.话音甫落,顿见楼下灯火大盛.数百名执弓挽箭的武士,纷纷由四下围到楼底,又整齐排列在小楼周围,数百枝冷凛之箭不约而同的尽皆瞄向了小石头. 雷璺大骇,立时挡在小石头身前.小石头轻轻推开她,柔声道:璺儿,别怕,我会带你出去的.雷璺泪盈盈地望着他,哽咽道:我相信.从遇见小石头始,她便只问过一句话,然后由屋内跃出窗外,至始至终,她都再未问过一句.在她心里,只要小石头在,纵然天塌下来,也是有法子的. 符震得意地走到二人跟前,冷笑道:你以为,凭块石子,便能把我引开恁久?哼……你也自视太高了. 小石头不慌不忙地扯住雷璺,把她置于身后,说道:不敢……只是再怎么说.在下单用一颗小泥巴,就让你如狗似地闻声而去.嘿嘿……也算薄有本事. 符震脸色倏变,指着他道:你…… 小石头反问道:莫非在下说错了么?呵呵……当时看你一本正经的模样,如今思起,在下仍觉好笑.说着,把头摇摇,蔑笑道:像你这样毫无本事,全赖父荫余辉在那作威作福的死纨绔,在下实在见得太多.不以为奇啊!他对符震逼婚雷璺的事,尤感痛恨,这会嘴舌自不饶人. 符震不知他如今的身份,也从没有人对他说过.在他影象里,小石头夯口拙舌,是个连话也说不清的家伙.殊不知,今日稍一交手,即被他三言两语讽到骨子里.怒不可遏里,顿时迁怒于雷璺,喝道:贱人,你已经是我符家未来的儿媳,眼下居然想与个死贱种私奔,真真不知羞耻.也不知雷家是如何教导你的?哼…… 雷璺听得愕然,记忆里生平未遇这么恶毒的叱骂,止不住地滴下泪来.小石头瞧得心疼,疾言遽色道:符震,休要胡说八道.你与璺儿的婚事,原就是强迫和被逼的关系,璺儿心里本不想嫁你,又何来私奔之说.况且,像你这种趁人之危,强娶硬讨的肮脏事,简直行同狗豨,如今却有脸来责人?哼……你可真够卑陋龌龊的. 一番话直骂得符震狗血淋头,积羞成怒之余,却见他面红筋暴,脸容全改,恶声恶气地唤道:好,好你个贱种,居然敢骂我?说着,退了数步,并手上举.那楼下劲弩手顿时抬臂凝目,只待他挥下,即是百弩齐发的场面. 雷璺瞧着怛然,不由自主地再次挡在小石头身前,毅然道:你要杀,先杀了我便是!说着,抬首昂视,眸子里尽是不屈之色.斯时,轻云笼月,晚风轻送.她臻首高昂下,秀美的颈项,被月色镀上一层薄雾般的晶莹细滑.银辉下但见她裙裾飘飘,似回风旋雪,朦胧好看.楼下望去,微风轻托着灵盈润玉的躯体,似如将飞而未翔;浮动而飘忽,当真清泠脱俗,高华典雅. 楼下弩手纵是符斐多年精训,心地已然冷酷无比,此时也不禁看呆.恍惚里,手臂不觉松垮,直觉这圣洁如仙子的姑娘,倘若死在自己的弩下,当真是一桩罪不容恕的滔天大恶. 符震愣然而视,久久未曾想起要挥手放箭.心下却想,原来她生得这般美?这两日,自己念着雷倩,竟从未发觉,佳人原就在身边.念及此,他缓缓放落手来,道:雷璺,此刻你后悔还来得及.见她声色不露,忙道:你就算不念自己,但你的家人难道全不顾了么?如果你跟着这个贱种去了,本世子立马叫人把雷家上上下下,全部屠尽.俟那时,你就一点也不后悔? 他自问自己诚不如小石头那般俊美无俦,佼佼不群,但也算生得唇红齿白,而且,自己家世煊赫,不多日又将成为一国之主.如此得天独厚下,雷璺竟对自己不屑一顾,未免令他积羞成恼,也让他殊难相信. 雷璺摇摇头,遂望着又挡在她身边的小石头,道:我不后悔,只要是他说得,我就相信.纵然他骗了我,我也心甘情愿. 符震气极,裂眦嚼齿道:难道,他就这么好?为了他甚至连家人的性命也不顾?他直道,雷璺说得是两者间的情感欺骗,殊不知,雷璺实质是指小石头适才予她说过的,已遣人去搭救雷家老小. 雷璺优雅地笑笑,道:你不懂的! 璺儿说得不错!他是不懂.他只知道,所有的一切,均可从强权而来,却不知世上还有强权得不到的东西.这一点,怕是他永远不懂!小石头蓦然接口,与她相视而笑.二人当此危境,谈笑自若,一个是清丽绝俗,一个是傲睨豪横,令人见久,不觉自惭形秽. 第168章 雾惨云愁 168章雾惨云愁 符震口舌欲张际,却听楼下有人抚手而笑:“好、好、好……果不愧为东周的震北王,言辞玄隽,情见乎辞,令人不得不佩服。”说话者居然是楚王符斐。只见他分开人群,迈步走近。身后尚跟着数位白发老道。这些道士,小石头从未见过。他不知道,散桑囿于上次禁宫之役,惭愧之余,立誓永不出山。是以眼下跟着楚王的均是峨嵋青城两派之人。 符斐说完这番话,人到了楼下。先对符震喝道:“蠢材,还不下来!” 符震一愣,随即乖乖地下楼。却听符斐又道:“震北王爷乃东周的架海金梁,殊不想,今日居然轻涉险地,实为不智。”这当口,符震已然行至他身边,无精打采地道:“父王!”瞧他哭丧着脸,符斐道:“你知道父王为何骂你蠢材么?”符震摇摇头。符斐一笑道:“你平素虽然聪明,但今日偏是笨得可以。你以为,就凭你的笨嘴拙舌,便能说得过赵王爷?”说着,回头瞄了眼小石头,又道:“赵王爷自小就得神童之名,胸藏锦绣,学富五车,纵然咳唾亦能成珠,谈霏玉屑,无人可及。就你这泛泛俭腹之辈,也能和他辩驳?” 符震听着不服,强嘴道:“父王,你这么说未免高看他了。他能有甚本事?依孩儿看,无非是恶言詈辞,鄙俚浅语,不足一晒。”符斐其实并非真想斥他,只是借此机会,讥讽下小石头罢了。此刻闻言,笑着拍拍他肩膀,道:“你先退下。” 望着他父子二人在那你粉我墨,小石头轻晒道:“楚王爷,有甚话趁早说,莫要在那尽顾着转弯抹角。” 符斐呵呵笑道:“好,爽快。”环顾左右弩手,极是慢条斯理地道:“赵王爷,你看如今的情势,你能逃得出去么?” 小石头道:“那你什么意思?”心下却想,难道他想招降我?嘿嘿……假如真是这样,老家伙未免太憨了。 符斐道:“雷姑娘乃本王故旧雷将军的女儿,稚齿婑媠,蕙心纨质,倘教本王眼睁睁地瞧着她陪你一同死,心下着实不忍。且本王素闻赵王爷行异性卓,光明磊落,想必不会让一姑娘家陪你赴难吧?” 雷璺原想说话,小石头按住她,跟着爽朗而笑,高声道:“楚王爷此言大谬,你以为在下来此,会空手而回么?更何况,凭这些箭弩手,谅也留不住我!”这番话说来,明明是他身陷困境,岌岌可危,竟自豪气干云,令人不得不服之。说着,不待符斐答言,一把搂住雷璺腰际,纵身跃楼。与此同时,口中长啸,裂云贯天。 众人大惊,压根没想他会孤注一掷,更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动手。见他来势疾若迅雷,分明是打算长驱直入,擒楚王而为人质。当此一刻,人人聚拢,形若铁桶,护在符斐身前。纵连那数位峨嵋老道也不敢贸然出手,均自凝劲待发,只俟小石头近前,便拼死而卫楚王。 符斐在人群中,急声喊道:“放箭,放箭……”随话音落下,百余枝强弓劲弩顿时破空而来,刺声啸耳。 便在这霆不暇发的时节,小石头周身鼓风,倏现金甲。瞬间竟如天日坠落,璀璨耀眼。峨嵋数位老道大惊,前日听掌门金蝉子说过,这魔头有件仙器也难伤的护甲,难道便是这件金甲?数位老道不过峨嵋武门的高手,此刻见连道门高手也难以对付的护甲倏现眼前,不免兴起有心无力之感。 与此同时,小石头在空中急速旋转,愈转愈高。跟着,众人耳内倏闻雕鸣嘹亮,激亢震耳,继而一个扑天金影,呼风而至。 这时节,当日曾参与解押雷家的众弩手均暗道,那日的妖禽又来了。须知,那会解送雷家之时,也是一般情形,耳中刚传来呼啸声,待抬首看,却已失了雷倩。当真是电光火石,电不及飞。眼下既然相差不离,稍倾多半要没了雷璺。有些人更是暗想,这妖禽估计是个色胚,恁多男子均不抓,偏偏喜欢劫掠美女。 众人口中的妖禽还真是小禽。说来也巧,它刚从金陵飞至长安,一入城,便感觉到了小石头气息,当下循着而来。未待它神目张视,陡闻熟悉啸声入至耳中,不遑多思,跟即俯冲地面。大翅振动,罡风猛烈,那数百枝破空利矢顿如遭了无形气墙,纷纷坠落。其间,尤夹杂了些许射中神甲的叮叮当当之声,明亮脆耳,好听至极。 只不过,这时人人骇极,偏无一人有此福分聆听。 小禽此刻虽仍属幼鹏,但依雕躯判断,却是大了不少。如此猛冲下来,直如泰山压顶,气势骇人;特别它爪趾贲张,寒气森森;再加漫天落下的那些并不长眼的利矢,瞅着之人无不悚极而卧,双手抚头,那里还想得起要去围捕小石头。 待声响渐歇,符斐抬头望,夜色中,一道金影如虹芒射穹,直入青冥。 再寻小石头际,却见场中那里还有人?当下摇头苦笑。但见整座院落,几如刚被飓风肆虐,草木横倒不说,那些体质轻盈的侍女,十九被吹得狼狈不堪。有的躺在树下人事不省;有的卧在地上哼哼唧唧;甚而有些趴在墙头上,大喊救命。再看那些弩手,倒是稍为好些,然一个个也均是嗒然若丧,士气大失。 这时节,一老道不知趣地上前道:“王爷莫急,贫道已传檄给本派掌门,要他遣能役使飞剑的道门前辈前去追捕那头妖禽。” 符斐点点头,根本无心回应。心下却想,这金蝉子当真小气得紧,门中明明有高手,偏生派了些窝囊废来,居然连头禽兽也抓捕不住,反教本王大敌逃之夭夭。念及此,他是愈想愈气,那是怨天尤人到了极点。万万想不及,原是好好的一个埋伏,天上竟会突降怪物搅了大局。难道,是苍天暗中在保佑赵岩?想到这里,望着苍茫夜色,悠悠喟叹,自语道:“赵岩啊赵岩,没想到你如此命大,看来你我一战,老天爷还不想那么快就结束。” 小石头乘在禽背上,怀里依然搂着雷璺。说道:“璺儿,没吓着你吧?” 雷璺做梦都没想过会遇上如此怪异经历,芳心微怯下,紧闭双眸,躲在他怀里。这么一来,小石头只道她约莫受了伤,顿即着慌,喊道:“璺儿,你没事吧?”雷璺嘤咛一声,由他怀里抬起臻首。囿于关心过切,小石头也没顾及繁文缛礼,眼目所及,未免稍嫌放肆。雷璺大羞,怯怯地再次低下臻首。 小石头恍然,不由失笑。随也想起,雷璺何以不说话,也难以抬头的缘故。时下,小禽逆风而翔,周遭刺声呼啸,饶是自己也觉撕肌生疼。又何况璺儿这么一个素来足步不出屋门的弱女子。她这会能不被吓得尖声大叫,便已是她极为厉害的地方。想让她和在陆地上一样,简直是属于不可思议的痴心妄想。 思虑余裕,不由目瞥前方,却见周遭左右,无数星光在眼前掠过。适才过于危急,也不遑多虑,这时略加回味,不禁越想越怕。 原来,他适才趁符斐父子砌词捏腔的时候,悄自试了试神甲护腕,但见神通虽失,神甲仍能自如召唤。跟着心中笃定。情知,世俗弩箭固然犀利,却也休想亟穿神甲。紧接着,耳中倏闻雕鸣,抬头一看,不是小禽还有谁?哪会,止不住地喜出望外,暗叫,天不绝我。 是故,待见符斐罗嗦不休,他也没那心思与其继续。先自唤出神甲护身,再紧紧抱住雷璺,以自己的身子,为她抵御箭弩,最后在跃楼那刻,猛然发出啸声,以此召唤在天空盘翔的小禽。幸而整个过程,极是顺利;小禽风驰电掣,来得及时;他自己疾若迅雷也能及时跃上小禽之背;其间,神甲不辱使命,挡住无数箭弩;而他自己也把雷璺维护得甚是周全。 念及此,不禁暗叹侥幸。心道,幸亏小禽通灵,不然,是死是活,还当真难以预料。又想,我若死了,倒不算什么,若因此连累了璺儿,只怕纵然到了九泉也难饶恕自己。 心头微颤之余,偷看雷璺。只见她臻首紧贴在自己怀里,双眸紧闭,颊生桃红,一丝甜蜜的笑容挂在唇际。小石头轻轻动了下,见她毫无所觉。心想,原来她睡了,不由欣笑。暗忖,璺儿这多日在楚王府必然受惊极多,单看符震那会的恶态,依她文文弱弱的性子,怎生吃得消?想必,数日来,她都没像眼前这么安稳的睡过了。 想到这里,目中柔情陡增,充满爱怜地凝视着。望了久久,发现她虽然隐带甜笑,但眉宇间兀自藏着一丝哀惋和惊恐。不由唏嘘,心想,古人说得好,君子行不履危。然而,为何但凡与我稍有关系之人,无不是鼎鱼幕燕,兵在其颈。莫不成,当真是我命该不偶,多灾多难? 唉…… 这时节,小禽忽而振翼直升,忽而敛翼疾沉,左飞右旋,失张失致。 小石头大愕,费解它何以如此?诚想问其缘故,怎奈二者盘恒虽久,却难用言语沟通。 要说小禽何以来得这般巧法?原来,那日禁宫之役后,小石头昏昏噩噩地掉在了水潭里。这一下,却是苦了它。在雷府候了泰半天,总不见小石头回来,不禁心急。旋下便飞出寻找。孰料,由于潭水相隔的缘故,绕遍长安城,居然丝毫觉察不到小石头的半点气息。待它回来,又适逢雷家人被西凉军押解至天牢。 它性子通灵,瞅着不妙,便立时冲将下去,迳自援出了雷倩。单说它为何只救雷倩,须知,一来它幼时便曾与雷倩有过交往;二来,由金陵赶至长安时,雷倩是与小石头一起乘它而来。依它的角度看,雷倩就如自家人一样,怎能不尽力? 之后,又带着雷倩在长安城飞了大半天,却总寻不找小石头。无奈之下,先行回归金陵。到了金陵,旁人听不懂它意思,但同为神兽出身的石虎无疑分得明明白白。当冰清与邓蓉得知小石头在长安失了踪,而雷家又被楚王囚于天牢,自然惊得花容失色。立时就想赶回汴梁,告诉四大天王。而石虎却放厥词道,四大天王又如何,均不及他一根手指。说着,便强烈要求,来长安寻找小石头。 二女知他有些神通,又值六神无主之刻,闻他豪言,当即同意。 于是乎,小禽再次飞来长安,石虎便运用遁术,跟在后头。他神通尽管厉害,未必及得上小禽扶摇九万里的雄姿。尚没起步,竟已落后甚远。这会老实说,小禽飞来飞去,实已足达万里,且均是数日里的事情。说它不累,那是虚言。再者它原就属于未成年的大鹏,诚然禀赋极好,然与真正的成年大鹏相比,终不及远甚。 如此又飞了约莫数百里后,终觉不支,渐渐越飞越低,最后着落地面。 小石头怔然余裕,不知它为何落地。下来后,但见它双翅微微扑打,嘴喙大张,似在喘气,陡即醒悟,必是它力有不逮,觉得疲了。回望怀中的雷璺,见她兀自熟睡,心下琢磨,适才是情势所逼,不得不与她肌肤相亲,此刻既已没了危险,自己再这么紧紧搂拥,终究不适得紧。 想到这里,登把熟睡的雷璺暂放一块巨石上。接着走到小禽身边,拍拍它头部,道:”小禽累你辛苦了!” 小禽“昂昂”地唤了数声,算是回应。 小石头苦笑道:“你说话,我可听不懂。”说着,回过身,走近雷璺身边,见她微有挣扎,眼眸似转,情知她将醒。便唤道:“璺儿,你觉得怎样?” 雷璺呢喃呓语,却不回答。小石头一惊,迅即蹲下,用手探她额头,竟觉滚烫炙手。这下悚极,瞧趋势,分明是受了风寒。忙自搂着她,喊道:“璺儿,璺儿……” 雷璺悠悠醒转,但昏沉沉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只用秀眸瞅着他,美丽的睫毛扑扇忽闪,泪光莹莹。要知道,方才一路罡风猛烈,纵然始终躲在小石头怀里,目下也是晕晕乎乎。她的这次乘禽经历,与雷倩当日相比,待遇便差了许多。那时,小石头神通在身,可以外放气罩,固然外面寒凛彻骨,里面依旧温暖如春。 而且她数日来身心俱疲,即担心家人,复为小石头生忧,直至乘上禽背,躺入爱郎怀里,才始愁怀尽去。然这样大喜大忧之下,依她的羸弱,能抵到现下,已是极点,再想继续维持,却属买铁思金之举。 小石头本身精通医理,目光在她身上扫视数遍,已知根源所在。当下大骂自己着实蠢笨,只顾着逃脱虎穴,偏偏忘了璺儿不会武学,如何受得住天风猛袭? 这当口,雷璺歇了片刻,终于能说话,轻声问道:“石大哥,你看什么啊?” “哦!我……我想看你有没受伤!你没事吧?”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已患重症。 瞧他呆呆的模样,雷璺抿嘴微笑,嘤咛道:“没事,只是觉得周身无力。你呢?” 小石头强自笑道:“我也没事!幸喜小禽来得及时,否则,当时的局面,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嗯!”雷璺应了。那会只道势无生机,孰料眼下会化险为夷,固然如今思起,依旧是心有余悸。这时,猛然发觉自己仍然躺在小石头怀里,不禁羞生双颊,稍稍挣了挣,没站得起。呢喃道:“石大哥,能让我自个儿起来么?”说着,朝小石头那兀自紧搂着自己的有力双臂,瞥了一眼。心下羞窘到了极点。先前在王府,那是燕处焚巢,自不再顾世间俗礼。此刻心境平稳,又没了危险,多年受其母淳淳不倦的教诲,顿然浮上脑海。 小石头知道她症疾初来,此刻万不能自行走动,惟有多加休养,再以药物相辅,方可慢慢抽去病恶。当下道:“璺儿,你生了些小疾,这会最好不要走动,让我抱着你就是。” 雷璺冰肌猝红,羞不可言。她只道小石头迷恋太甚,不舍放离自己,故此诳言相哄。其实,她原也不忍离了爱郎怀抱,此刻听他这么说了,索性顺水推舟,轻轻嗯了。至于自己是否生病,她压根没放心上,也没开口询问,心下还怕若是问了,兴许糗了爱郎。 其时,星空辽阔,旷野茫茫。地平线尽头的矮矮土丘上,一对男女相偎相依,头首互迭。月牙儿悄悄推开黑云,睁着明眸,眨巴眨巴地望着这对历经患难,此刻只求一路顺风的多舛情侣。 突然,小禽由远处飞回,嘴里尚叼着数枝鲜红草果。小石头笑道:“璺儿你看,小禽为在咱们送膳来了。呵呵……”旋即抱起雷璺,由小禽口中接过草果,道:“小禽儿谢谢你了。”小禽又是昂昂数声,接着走到一边,用那尖尖嘴喙调弄羽翎去了。 小石头由枝上取下一枚草果,先行尝了一口,酸中带甜,口味极佳。当下笑道:“璺儿,味道不错,你尝尝。”说着,又摘下一枚草果,剥去外皮,递到雷璺口边。雷璺羞涩异常,轻声道:“石大哥,我自己来。”她见小石头对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显是待己大有情意,不禁喜上眉梢。但她生性内敛,不如雷倩那么爽朗,纵然四下无人,可要她接受小石头的喂食,未免忸怩不安。小石头一笑,草果递入她手中,又道:“皮已剥去,小心滴在身上。” 雷璺颔首,想轻轻坐起,殊不知,堪堪有此举动,顿觉头昏眼化,旋下又是倒入小石头怀中。心下微觉不对,前时周身乏力,可理解为初醒。眼下已是坐了忒久,何以状态如故?小石头扶着她,道:“璺儿,还是我喂你吧!” 雷璺道:“不要!”说着,再次拗犟地想挺身坐起。怎奈她眼下确实病得不轻,如此举动,依她的身子,确实大大的不适宜。不过坐起片刻,眼冒金星,天旋地转。这时,她终于知道,小石头适才说自己生了些小疾,竟不是诳语,但也不算事实,因为她自个儿晓得,能让小石头这样担心的必是重症,不定是不治之症。念及此,心中一酸,顿时清泪盈眶。寻思着,自己好不易才与爱郎再次聚首。孰料想,好事多磨竟一至若斯。 小石头留意到她面现恸色,疑道:“璺儿,你怎么了?” 雷璺摇摇头:“没什么!”又怕小石头担心,强自笑道:“想到咱们终于能在一起,有些太过高兴。一时忍不住。” 小石头不疑有它,也笑道:“是啊,璺儿。咱们能在一起,老天爷确实帮了不少忙。呵呵……” 雷璺正待接口,忽听有人道:“是么?老天爷全帮了你们,那我们怎么办?” 第169章清风明月-170章情思胡思 169章清风明月 二人正值情深意浓之际,忽闻有人调侃,不免悚极而惊。循声望去,竟是五个瞧来风尘仆仆的藏土喇嘛僧。头上各戴一顶鸡冠状的僧帽,所着僧袍与中原僧人也自大不相同。半身斜披不说,更且坦胸露乳。璺儿瞧得大羞,垂首而视,心下却思,也不知何处来的邪僧,居然如此怪异? 但有前世记忆的小石头自然识得,这梆和尚无疑由藏土而来。尤其为首老僧,眼神肃穆,容带慈悲,近前刹那竟宛如佛光普照,教人大生亲近。他并未起身,依旧扶着璺儿疲弱的娇躯,不发一语地望着这群不速之客。心下明了,眼前僧众必是元音的同门。只不知他们有没认出自己。当日为了银车,自己单身挑了他们数十人。虽说耗时极少,但也难保里面没有一个半个记忆极好之人。 思忖间,再看其余四僧,生相剽悍,面目狰狞,就像一位大德菩萨身边跟了四位嗔目金刚。陡下一凛,暗道,瞧来势,这伙僧人多半已认出自己。他此刻只担心璺儿,更担心她身子不济,万一受了惊吓,病症加重,只怕自己医术再是如何高明,也难让她痊愈。至于自己如何,偏未思及半分。 正惶惶不可,为首老僧手掌合什,声音沙哑着道:“施主当真好兴致,既已出了长安,何不尽速远遁?却仍在这荒山野岭留恋忘返?”此话言来,诚没疾言厉色,但如金玉敲戛,直震得人嗡嗡鸣鸣;伴随话音而来的更有股子 憾天气势,便如庙宇里的金刚菩萨,突然开口说话。 只是听这话音,竟非先前出语揶揄之人。 当下又自一惊,转眼看怀里的璺儿,但见双颊红晕以外,靡颜依旧,显然无甚不妥。想是老僧的金刚怒音独对自己施展。心头一舒,微笑道:“大师不也兴致极好,如此夜深,不在庙里清灯黄卷,仍在此处与我等世俗人闲聊。” 话罢,又想,这伙喇嘛既找上自己,想必已然知晓自己对付了元音?与其遮遮掩掩,被人小觑,倒不如自承得好。即道:“大师想必已然寻到元音了?可惜此人心地淫邪,手段下流,大师若不好生管教,贵派在中原之声名只怕越难好转!” 要知密宗一脉在藏土如日中天,可谓根深叶茂。自莲华生大师东来传教,数千年以降,密宗在藏土便即渊源流长。其间偶有教争,无非也是密宗内部的理念纷争,从未有外部教宗对密宗在藏土有过大的威胁。然待密宗到了中原,遭遇便大不相同。尽管曾一时烜赫,但不多久,便衰败至今。时至今日,中原百姓大多视其为妖僧魔宗。 一来,密宗有些教理与华夏所遵循的理念大相径庭,就像元音那种欢喜修,许在密宗习以为常,然在华夏包准视为淫亵异行;二来,有些教派僧人非但可从事生产,又可娶妻生子。这般言行,在华夏百姓眼里,当真荒诞殊异,几类妖魔;三来,密宗仪轨复杂,所具设坛、供养、诵咒、灌顶等,均有严格规定,需经阿阇梨秘密传授。 如此做法,在人口稀少的藏土,倒是无碍;可华夏人口何其众多,每人均要阿阇梨传授,又何来这多的上师?既没上师传授,照密宗理念,也就没了成佛之望。因此,密宗在华夏那是信徒日稀,愈趋衰败。小石头尽管无心,但此刻突然说出这番话,确实直入要害。 那老僧愣然片刻,蓦地微笑道:“施主有心了,老僧感激不尽!”弯身合什之后,接道:“承蒙施主惠赐,本门弟子得此大训,真谓善哉!” 听他言来诚恳,小石头也不由客气起来,淡然道:“大师一看便是有德高僧,与那元音迥然相异,有事不妨坐下再说。”跟着,指指右首的一块大石。 老僧双掌合什,行了一礼,竟当真在石上盘膝而坐。另四位僧人则伫其后,左右护绕。其中左首最外一人眼神分外严厉,显然蕴着极大怒气。只是老僧当前,他万不敢说话,否则,兴许早已冲了过来。 小石头暗道,适才那说话人多半就是他。旋下注视老僧,余裕,愈看愈奇,只见老僧往那一坐,仅是片刻,居然生出宝相庄严之态。那气势决不逊于自己的两位恩师。不禁寻思,那日初见元音,诚也威势不凡,但与眼前老僧一比,不啻于荧火星光。 想起元音当日所提密宗活佛拉摩洛丹,心道,此僧难不成就是活佛亲临?瞧其举止睥睨俯视,堂皇正大;听其言语,允执厥中,大威大德,倒有泰半势头就是那位拉摩洛丹。倘若不是,那藏土密宗当真是人才济济,势力雄厚。 他思忖不断际,雷璺心性机敏,瞧出双方之间必有怨隙。又瞧对方人多势众,为首老僧,鸡皮凹颜,骨瘦如材,倒还管他去。然其余四僧,身形剽悍,眼目凶狞,却如法场上的刽子手,透着股杀气恶鸷。愈瞧愈觉害怕,俯耳于他,细声:“石大哥,我歇息够了,咱们走吧!” 她说话前,已强自压抑心中悚惧,然一开口,声音兀自轻轻瑟颤。 小石头知她心思,轻轻拍其香肩,和颜慰道:“别怕,没事的,睡会就好。” 时当如此氛围,任他说得轻松,又纵然雷璺对他言从计行,也难免疑信参半。何况老僧背后的四道凶狠目光,怕是瞎子也能感受得到那股子彻骨寒意。但小石头既然这么讲,依雷璺的柔顺,只得臻首轻点。心下却想,为何男人们总这么喜欢打打杀杀?即便石大哥满腹才华,竟也不改此癖。叹气之余,猛又想,是了,石大哥定是为了我,不得不与他们周旋。念及此,爱意愈炽,心下柔情万千,暗自感激苍天赐下这般疼人,惜人的郎君予自己。 与此同时,老僧忽道:“施主姓赵?”适才小石头安慰雷璺之语,他耳中听得分明,见小石头说得轻松,显对自己等人大大的不放眼内。任他修为精深,也未始不生微嗔。此刻言来,与先前又自不同。嗡声嗡气不说,无形的音质倏成气浪,卷起地上细小沙砾,飞卷旋舞。直俟到了小石头身前数寸之地,沙砾陡止,旋转即停。 这下显威,瞧得雷璺呆呆愣愣。心想,这僧人莫不是金刚下界,怎说个话也是叱嗟风云,大有威势?凛然之余,藏香首于小石头怀中,不敢再望。心下也知,原来老僧虽然生得瘦弱,偏是五僧里最厉害的一位。无怪另外四僧对其尊敬异常。 沙砾狂舞那会,小石头神色自若,凝视老僧,半点没有起身奔逃或是出手阻止的征兆。即便之后沙砾停舞,也没丝毫惊诧,仿佛视若未见,神情更是澹然到了极点。待察觉璺儿有些惊怵,方始抚揉香肩,慰其忧心。这时,迟疑余裕,答道:“可以这么说,不知大师有何见教?”他原有些在石赵两姓之间犹豫,然想起王妃恩情,又不忍避讳那个赵字,只得莫棱两可。 老僧倏地起立,弯身合什道:“早闻大周国的赵王爷神勇盖世,天下无双。施主在老衲的金刚怒喝里,神情自若;又在一息之间,制伏元音,想必就是了。” 小石头暗道,老和尚果然精明。当下笑道:“大师推算极为厉害,小可佩服!只是神情自若,其实是小可吓坏了;而那所谓的一息之间,也无非侥幸,倘若真对真的,鹿死谁手尚不知呢!”他见老僧礼数周到,当下也不愿咄咄逼人,言辞间极为谦套,对密宗也是推崇倍至。 老僧也笑道:“老衲听元音叙述,施主大周,且是官方人物。故而,便冒昧地猜上一猜。”此刻,双方言笑晏晏,外人见之,决计想不到双方间委实存着新仇旧恨。尤其老僧笑得和蔼,给人感觉,便像高坛菩萨蓦地走将下来,丝毫没有适才的庄严宝相。但偏偏予人一种和煦春意。又闻他续道:“原本老衲对施主也是久闻大名,着实仰慕。怎奈施主偏生杀了敝宗宗主的内侄,无疑失了和好的机会,教人好生遗憾。” 这时节,雷璺屏气慑息地朝小石头看看,见他没说话,又见老僧容颜肃穆,后头四僧更是嗔目捋腕,显是争斗在即。忙道:“从前有个和尚因对佛法一窍不通,举凡有人问佛询义,他一概唤侍从僧人代答。久而久之,他的法号索性改称为不语……” 小石头与那老僧闻言愕然,均向她诧异地望望,不解何意? 但如此一来,那剑拔弩张之势无疑大大的和缓。 雷璺见及,如释重负,更是粲笑面靥,继续说道:“一日,极远之遥来了一位游方僧人,他久慕不语之名,便诚恳地向不语禅师请教。不巧的是,那日侍从僧人适逢外出,寺中独有不语一人。于是乎,禅师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当时,游方僧问他:“什么是佛?”禅师茫然,只得东顾西盼;游方僧再问:“什么是法?”禅师竟自上看下看;游方僧又问:“什么是僧?”禅师无奈,索性闭目不睬;最后,游方僧问:“什么是修法之道?”一连遇到四个难题,禅师已然厌烦到了极点,又怕对方识破自己的愚陋,旋下便伸出手来,示意送客。心下亟盼他快些离开得好,免得再问下去,便要出乖露丑,无地自容了。” 听到这里,诸人皆大感兴趣。 尤其她语声柔柔,清脆和顺,娓娓而谈余,直如林籁泉韵,别说是故事,固然是胡说八道,相信也没人愿意中途扰断。 小石头心知雷璺不会无缘无故地说此故事,自然微笑地望着她;而故事中由于涉及到佛门根本的禅义玄奥,僧人们也觉吸引,竟自在远处竖耳聆听。眉头蹙着,心下均思虑着游方僧所询的几个问题。均想,倘若是我遇此问题,又该怎生做答? 雷璺柔笑地瞧着小石头,续道:“殊不知,那游方僧被禅师赶出禅房后,非但无半分恼怒,反而心满意足。到了外院,恰逢禅师的侍从僧人由外回来。游方僧急忙上前,深有感触地道:适才贫僧向禅师求教。问他何谓佛?他东顾西盼,意指人有东西,佛无南北;贫僧又问何谓法?禅师续而上看下看,意示法本平等,无分上下;贫僧再问何谓僧?禅师他闭目不语,暗喻‘白云深处卧,便是一高僧’;贫僧最后问修法之道?禅师以慈悲之心伸出手来接引众生!至此,游方僧摇摇头,佩服由衷地叹道:禅师不愧为当世高僧,明心见性,佛法精通啊!说完,便即飘然离去了。” 待她说完,静默片刻。 诸人无不琢磨着游方僧临去前的数句话语。好一段时辰,老僧突然微笑道:“女施主兰质蕙心,叙事明白;真是高山流水,道理悠长;老衲闻此故事,如闻菩萨讲经,豁然而解心头疑难。佩服,佩服……” 雷璺一笑,玉手轻挽额前秀发,道:“那不语禅师能以胡乱举动教人听出真义,便可知佛法精妙,万般在心。任你万言万语,终不及一念顿悟。好比佛祖拈花,却仅一人得道。大师前言,既说深佩石郎,可见心下已无戾气。怎又为了些许小事而强自翻颜?要知佛法慈悲,本为普渡众生。大师若借之无上神通挟怨寻仇,俟时,既违了大师原有的慈悲之心,又阻了大师的无上修行,更让佛祖的慈悲心怀,蒙受世人误解。大师,您说是么?” 她借此故事,亟盼老僧能化戾为和,回去后善言劝告密宗宗主,从此解了仇怨。 听她迳呼自己为石郎,小石头心头微颤,呆呆地望着那娇好无限的和美柔颜,想起当日在相国寺前她和散宜生的一番男尊女卑抑是女尊男卑的对辩,不觉会心而笑,胸中更是暖意荡漾。心想,纵你老和尚佛法精深,但论口才利捷,终不及璺儿远甚。又思,自己也不知该喜该忧?所遇几女中,冰清和璺儿均这般巧言利口,日后……思及它日,顿又不寒而栗。心想,人道女子善妒,只怕她们也是如此。倘若到时大打出手,那我又该帮谁才好? 他蹙眉深思里,老僧笑笑,道:“女施主故事说得虽好,但此言差矣。”走前两步,看雷璺稍嫌紧张,不禁再次笑道:“那游方僧虽然误解了不语禅师的种种举动,但往深里想,其实游方僧已悟我佛真义。故此,当见到在旁人眼里,纯属匪夷所思的举动,他偏能领会出不同深意。这就好比寻常人看到日月星辰、雨露霜雪,决无特别的想法,然在我等修炼人看来,那时起时息,时息时起,循环往覆之中无一不蕴天地至理。又好比珠蚌虽在一起,然其价值则有贵贱之别。人们往往只能见到低贱的蚌,极难见宝贵的珠。我等修炼人却能寻出最为正确的方法打开它,让蚌内的真宝珠即刻显现。” 说道这里,老僧忽然叹道:“任心所适,随遇而安,行云流水,坐忘情怀。天下间又有几人堪破得了是是非非,尽散得去纷纷扰扰?”言毕,蓦又笑着合什,对璺儿道:“老衲着相,让女施主见笑了!”话罢,却见他瘦削的脸上瞬时金光溢彩,嘴角微微上扬,笑得甚是安详;由此可见,他心中仇意尽去,替而代之的完全是静悦安宁。 听他一番深奥言语,用汉语讲来,居然表达得清清楚楚。雷璺实感诧异,笑笑道:“大师对我华夏文化研究得很是透彻。说来,是晚辈语涉浅陋,以莛叩钟,实在唐突了。但常言道,过江必用筏,到岸不须船。想必以大师之德,已不用小女子絮叨,心下早有决算。” 这当儿,小石头扶着雷璺长身而起,随手掸去灰尘,极是潇洒地道:“大师似有所悟,可喜可贺啊!”尽管老僧未直接应允雷璺之意,但自始至终,也未恶颜相向。囿于气氛较好,他也和声和气,心下极不愿破坏这难得的谧宁。 老僧一笑,指着雷璺道:“赵施主能有女菩萨这样的女伴,实属天大的福幸。还望施主珍惜之!” 听他出言夸奖雷璺,小石头心底畅喜,当下抱拳施礼,正待说话。 蓦闻上空传来一阵怪模怪样的得意笑声。 抬首看,昏黑天际里,正有八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各据一方,浮云滞空,倏隐倏现。那所笑之人,身材瘦高,眉长口方,有些仙风道骨,但那一丝嚣张之意,却让人无甚好感。尤其此人竟是与自己大有冤仇的峨嵋掌门金蝉子。 不禁苦笑,暗忖,当真是冤家路窄。这厢的密宗和尚堪堪由璺儿出言摆平,孰想又来一梆道士。而且,这峨嵋派可不像密宗老僧这般好相与,虽然仇怨相若,同样是杀人之仇。且那宁道子严格讲,还不是自己亲手所杀。但里面囿于涉及到昆仑峨嵋的道统之争,金蝉子此人胸襟又小,今日多半是凶多吉少。这会,他只恨自己神通失得太不是时候,否则,即便打斗不过,却也不难逃脱。 老僧瞧及峨嵋诸道,倒是好客,笑道:“众位道友好雅兴,不妨下来一叙!” 峨嵋诸道闻言,互视一眼。 他们见老僧长像不凡,且金身五蕴,微现佛光。料也是位得道高人。况且,对方已然出言邀约,若不下地,委实无礼之甚。其实,照金蝉子原意,一俟见着小石头,便即动手,迳自擒了再说。须知,他与小石头争斗数番,每次总是铩羽而归。说他心中毫无忌惮,自是虚言。但他一人之思,毕竟代表不了另七位辈分奇高的老道。 当下很是无奈。 落下云头后,迳自走到老僧跟前,打一稽首,道:“大师想是藏土?不知是密宗那位高僧?”遂又道:“贫道峨嵋金蝉子……”跟着,指指身后随后而来的七位老道,说:“这几位是贫道的师叔祖。”这时,包括闵一得在内的七位峨嵋长老,均向老僧作礼。他们辈分虽比金蝉来得要高,但此刻会见派外高人,倒无半点谶越。 老僧合什还礼,“老衲贡嘎,乃密宗护法。”又道:“真人等莫不也为赵王爷而来?” 金蝉子朝小石头瞥了一眼,笑道:“大师难道不是?”这又是试探。他生来谨慎,行事更求滴水不漏。此刻见老僧佛仪雍然,决非凡常,自不敢造次,当下便想问个明白,随后再伺机行事。 贡嘎道:“老衲原意是此……“说着,指指雷璺,道:“但经这位女菩萨一番开解,此刻仇隙尽去,已不想再为难赵王爷。” 金蝉子微愕,顺其手势向雷璺望去。他虽不识贡嘎,但大名闻之久矣。不解雷璺何以有这样的大本事,居然可以开解这位密宗大护法? 小石头在旁闻及,不由也望向雷璺,朝她会心一笑。 被恁多人注视,雷璺惶惶,玉足轻移,偎近小石头身旁,轻声道:“大师谬赞,小女子只是一通胡说,大师能有所悟,全赖您平时修为精深,不关小女子的事。” 贡嘎微笑道:“老衲大概就像女菩萨口中所说的那位游方僧一般?呵呵……”他此刻笑得和煦,瘦颜上佛晕越发显然。 雷璺嫣笑道:“大师说得不错,此刻雨雾朝露在大师的眼中,只怕均有深意吧?” 贡嘎肃颜,合什道:“佛果至高无上,证之非易。依显教修行而求佛果者,一般均须历经无数大劫之长期努力,其间,多数皆十进九退。譬如作万里游,单靠双足,任你铜筋铁骨,健步如飞,若天然山河之障,或因人事之碍,往往功败垂成,徒叹奈何。而以本教密行而求佛果者,即身便可成佛,好比那翱翔茫茫无阻之苍穹,千山万水,瞬息即至。贫僧今日又受女菩萨点化,断烦绝恼,心生菩提,证阿罗汉果,实属大造化也。” 话一说完,在他身旁的另四位喇嘛僧,均自合什叩首,道:“师叔大智慧,证得罗汉果,本教昌盛日近了!”贡嘎合什还礼。 金蝉子忍住心下嫉妒,嘿嘿笑道:“原来贡嘎大师已成罗汉,真乃幸事!” 要知,罗汉之境如同修道者修至到了天仙境界。然而佛门罗汉非同修真,一旦境界到了,立时便须飞升天庭。佛门罗汉比较自由,若仍想在尘世修行,亦可自便。是以,佛门多有活佛转世或罗汉再生的传说故事,而道界则无。金蝉子此时眼红无比,暗想,贫道修炼百年,时至今日,仍在天境、神境之间徘徊;这和尚生得如此不堪,竟已成了罗汉,世道不公至极。 贡嘎朝他略微颔首,并未作答。他之前唤诸道下来,原是为了暗助小石头一臂之力,此刻金蝉子等由空落地,那起先在空中的八卦合围之势,不言而喻已悉数被破。是以,这会儿,他才懒得理会金蝉。更且他罗汉初证,灵台清澄,金蝉有甚歪心思,在他眼里当真是一览无遗。 金蝉子觉着无趣,回过头,对着小石头道:“大魔头,没想你命大若斯,翻天印下居然也教你逃了出去。” 小石头不想让他知晓自己已失神通,嘿嘿笑着揶揄道:“说来幸甚。怎么?今日真人又带了什么宝贝,前来抓我?” 金蝉子能成三大武脉之一的峨嵋掌门,功力不凡姑且不说,单是眼光之犀利,就非寻常人可及。迅即回以冷笑,道:“翻天印下逃出生天者,还想完好无损?魔头,别以为本真人没瞧出来,你时下早没了先天灵气,除了手脚动弹得了以外,你能有甚大的作为?” 小石头一凛,尽管笑容依旧,但手臂微微一颤,被他紧搂着的雷璺却是感觉到了。稍仰臻首,望着他,道:“石郎,都怪我不好,连累你了。”说着,情不禁地眸中含泪。小石头爱怜地望着她,柔声道:“傻瓜,别胡思乱想,怎么会呢?你以为这些光吃干饭的没用老道,能对付得了我?”话语入耳,雷璺破涕为笑,忙用衣袖拭去眼边泪痕。 金蝉子原没修到嗔痴皆无的境界,被小石头话语稍加撩拨,顿然大怒。 暴跳双足道:“魔头,快快放开雷家小姐,不然教你立死当场。”说着,突然望见小石头背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金色怪鸟,略微审视,不免骇然。寻思道,这小子何时多了一只大鹏援手。又想,这只大鹏瞧其外貌,尚且年幼,道行还不深,而我方有本门七位长老,待会再加上“灵化梵辅阵”,也无须忌惮。 适才小禽调弄羽翎,离得较远,又藏土丘的另一处,诸人均未发现。而小禽在道门中算不得什么,然在佛门之中偏属圣物。 贡嘎等僧一见,登时下跪叩首,口呼上师。 小石头愕然,瞧和尚们言行恭谨,决非做作。回头再望小禽,却见它嘴喙高仰,神威凛立,那神情显是护主心切,至于朝它下跪的五个喇嘛,它压根不知怎么回事。只道自己太过厉害,堪一出场,便让小石头的敌人发憷心怯。 金蝉子见贡嘎等僧人向一扁毛畜生附跪叩首,且口呼上师,不禁好笑,更解了适才胸中郁闷。觉得心里也不似刚才那般妒火中烧了。心想,你证了罗汉又如何?还不是须向畜生叩首。待下,贫道大展神威,让你们的这位所谓上师先自堕了阿鼻地狱再说。念及此,竟止不住地失笑出声。 其时,大伙均看着喇嘛们向小禽叩首,故无一人发出声响,他这一笑,仿如静谧深夜里,骤响枭鸣,刺耳无比。喇嘛们向小禽叩完后,贡嘎忽地起身,神色肃严地望向金蝉子道:“真人何以发笑?难道是讥笑老衲叩拜本宗上师?” 闻此言,金蝉子一个劲地埋怨自己为何笑出声来。尽管有些忌惮眼前这些喇嘛僧,然时当如此场面,倘若开口致歉,无疑输了颜面。旋下,高高轩起眉头,嘴角上扬,嘿笑道:“大师问出此言,未免发噱。您是想听真话呢?抑是假话?” 贡嘎正声道:“自然是真话!” 金蝉子道:“大师不觉得,跪拜一只不懂人事的上师,实属天下最为可笑之事么?”说到上师二字时,右手拂尘不由指向小禽。 小禽虽通人性,但毕竟懵懂人语,拂尘指来,却道是攻击,立时昂昂大唤,双翼一展,巨躯升起,尖利嘴喙在月辉下闪过一丝寒光,顿向金蝉子啄去。这当儿,金蝉子压根未做提防,正全神留意着罗汉贡嘎,孰想小禽会突然施袭,未免手足无措。当下舞动拂尘,纵身而退,口中喊道:“畜生尔敢?” 小禽一啄未曾建功,金蝉子那句畜生,偏偏惹闹了喇嘛僧们。贡嘎跨步,瞬时挤入中间,双手微分,轻松隔开一人一禽。回头对金蝉子道:“真人口出污言,侮辱我教圣物。究竟何意?” 金蝉子退开三步,胸腹起伏,气道:“什么何意不何意?这畜生猝然攻击贫道,贫道还未问它,你却来问我?”这时,小石头唤回小禽,在旁道:“真人恶言詈辞,呼斥小禽,它听得心下不舒,自然恼怒。却也怪它不得!” 金蝉子嘿嘿道:“莫不成倒要怪上贫道?”他身子微退,与另外那些老道列成一线,续道:“时下毋须废话,不管那畜生懂不懂人事,你这魔头今日终须一死,否则,贫道等如何向天下苍生交代。”闻他数句话便扯到天下苍生上,小石头啼笑皆非。朗声道:“真人要杀我,尽可动手,至于说什么天下苍生,未免太过抬举了。” 金蝉子又是嘿嘿数笑,对身旁一干老道说:“诸位长老,除魔须当尽速,动手吧!” 老道们无语,但眨眼便围住了小石头。其间,就属闵一得最是积极,动作也最为迅速。此刻,贡嘎正站于小石头身边,这么一围,也恰好把喇嘛们一并围入。贡嘎环视众道,诧问:“哦!?贵派此役,想把老衲等人一起灭了?” 长老们阵形已成,金蝉子有恃无恐,冷笑道:“大师适才便可退了,怎奈强自掺入,眼下贫道等阵法已成,倘若散开,无疑让魔头走脱。俟时,大师担当得起么?”这话显然强词夺理到了极处。即便贡嘎涵养足够,也气愤难当。大声道:“既然真人这么看得起老衲等人,那老衲等也就冒犯了。” 话音甫落,屈指沉腕,双手结拢,捏出极是古怪的印式。又道:“素闻中原道学精湛,今日老衲以本宗的拙火大无定印,向诸位道长请教了。”话语落罢,静容肃然,一派威凛。老和尚威望崇高,地位显赫,受藏土万民膜拜,何曾被人抢白过?何况,金蝉子出语狂妄,气焰嚣张;老和尚心下也颇想试试中原道宗的底子,以备他日密宗东来。 再说这“拙火大无定印”实属密宗大乘手印,非上师嫡传,休想获授。密宗手印有六,计《拙火》、《幻身》、《光明》、《梦境》、《迁识》、《中阴》等六法。其间,前二为修身,中二修心,后二则修意。俱为密宗无上手印。此刻,由初证罗汉的贡嘎使出这“拙火大无定印”,当真是赫赫生威,人神皆惮。 做了多年掌门的金蝉子自然识得其中厉害,当下偷觑本派长老,瞧他们有甚反应。殊不知,目下这些峨嵋长老里,除了闵一得稍为好斗以外,余者皆入无为之境,想从他们脸上看出喜恶嗔怒,着实极难。 斯时,小石头觉得内疚,对贡嘎道:“此事原本与大师无关,孰想竟把大师牵连进来,在下当真惭愧。” 贡嘎道:“这些道人们均说王爷是魔头,但依老衲看来,王爷宝光外露,英气内敛,实为龙华之仙。老衲百思不得其解。”小石头道:“在下被他们说惯了,也无谓作甚抗辩。不过今日大师能为在下慷慨辩解,在下着实感激。” 说话间,七位长老中的闵一得忽然愤愤地道:“你说自己不是魔头?哼,那贫道的小师弟又如何被你们活活诛杀当场,且尸骨全无,灵神尽失。如此作为之人,居然说自己不是魔头?”说着,又道:“诸位师兄,小师弟当日就是为了追杀他,以致教无极贼人趁势所杀。今日不报此仇,他日我等如何面对仙师?” 另六位老道只晓得小石头是大魔头,又是掌门金蝉子定要诛杀的人物,至于他所犯何事,又有何罪,全然不知。是故,一直无喜无嗔,根本看不出在动什么心思。此刻闻闵一得话语,顿时人人忿怒,各人眼中射出怒火,几欲把小石头烧焦当场。 当日死去的宁道子是他们师傅飞升前,留在人世的儿子,因年岁与他们相差极大,在他们眼里,几如子侄一般照料。原本深山潜修,只待飞升,岁月极是悠闲。无奈,那金蝉子为了对付昆仑,同时也为了诛杀小石头,下飞檄传召门中数位长老出山。偏生那宁道子又是一个被宠坏之人,飞扬跋扈不说,本事不大,偏生傲性十足。可怜在秦周蓝田会战之时,惨遭姜神君击杀,直落得灰飞湮灭。 老道们怒火一盛,气势愈加不凡,直如七座大山耸在面前。 小石头苦笑不已,心想,那宁道子也属死得冤枉,说来,全是姜神君为了逼迫自己与正道彻底分道扬镳,才故意杀之。又想,罢了,也不用与他们多解释,为截教大业,日后终须与他们一战。此刻分辨多了,未免教人小觑。思虑及此,叹了一气,道:“宁道子前辈之死,在下确实负有责任,诸位若想报仇尽可放手便是。” 金蝉子突然道:“你不说,我们也会这么做的?”他此刻笑得甚是得意,尤其记挂着小石头的护体神甲。总想着,夺了过来,日后飞升之时,也好多件宝物防身。 小石头愕眼,心想,为何他与自己便似有着天大的仇恨,总是不依不饶?一时当真百思不得其解。这时节,雷璺只恨自己当日为何未曾学武,否则的话,此刻自然能替石郎分担不少。她却没想到,眼前这些老道,即便是雷啸岳亲临,也是有输无赢。 眼看争斗在即,除雷璺之外,众人耳内皆忽闻到马车的铃铛声。 又不许久,马蹄声愈来愈响。跟着,西首处漫起大片尘雾,纵然夜色沉暮,依然让人看得分明。时当纷战之前,忽有外人介入,诸人均想,无论是敌是友,先行瞧清了再说。不须臾,马车在夜雾中驰来。前后总计三辆,边上更有十数骑汉子,严密守护。 小石头瞧之愕然,原来,他与胜施说好在长安东郊碰头。孰料想,小禽所停地点,竟是万分巧合。当即暗叫糟糕,心道,峨嵋道人们显然已与楚王府勾结。眼下他们势大,稍倾我与贡嘎大师若是败了于他们。那雷府一家岂不再落敌手?尤其是璺儿。念及此,极是爱惜地望了一眼雷璺。却见她楚楚可怜地偎在自己怀里,身子微栗,显然冷得厉害。又思,璺儿风寒侵髓,须当慢慢调理方可。只恨这梆老道如怨鬼缠身,总是摆脱不得。 思虑际,马车驰近,众人看得分明。三辆马车内,前后车寻常之极,惟独中间那辆豪华异常,红色木架车身,白玉镶嵌,纵在夜色里,依旧玉光晶莹,宝气流离。渐趋缓速下,三辆马车前后停于诸人面前。接着,前后车上又跃落不少黑衣人,个个身手矫捷。待把中间马车围妥,其中一人上前禀道:“小姐,遇到王爷了!” “嗯”车内女子慵懒地答道。随即,出来两名面目清秀的小丫鬟,一左一右分立,掀起马车帐帏。右面丫鬟道:“小姐,请出来吧!”话音甫落,车里一女探出头来,高高的云鬓,慵梳雅致。尤其她弯身而出的刹那,仿如新月初升,万种风情自不待言。 在旁黑衣人固然瞧得多了,此际也是魂弛神迷,心神俱醉。 至于那些老道和喇嘛,兀自神色自若,只在疑惑,这般美貌女子何以到此荒山野地来?且看阵仗之盛,必是大豪世家的小姐。诸道人俗心早去,实在是此事古怪,令他们不得不感诧异费思。其时,人人皆惑,惟独小石头苦笑地望着眼前一切。暗自寻思,完了,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小禽着地之处怎就如此巧合?偷眼看金蝉子,见他也是疑窦满面,又想,只盼他没看出来,否则,事情必然糟糕至极。 由车上下来女子,正是长安城内无人不晓的一代名妓胜施。 她自探头那当儿,便已望见小石头,只是瞧见雷璺如小鸟依偎在旁,不由微感酸楚。尽管心下早知结果,但知不知道与当面见着,无疑差之天壤。她与雷璺相较,二人相貌不分轩轾,一个胜在温婉动人,一个如艳葩骤放,教人惊羡。她心里实不愿在小石头面前落了下风,故而即便是寻常地下个车,也自使了“妙心凡谛”的心法。 那欲拒还迎之眼神,无限媚荡之风情,原本在场的人倒没觉什么。那些黑衣人竟而看得热血沸腾,胸内心儿霍霍剧跳。皆想,像小姐这样的美人儿也不知谁家儿郎有此福分娶回家?念及此,情不禁地看向小石头,却见他怀内另有一女。当下无不愤慨,暗为胜施叫起屈来。 胜施今夜衣着极为朴素,广袖齐胸,衣领交合,无比撩人里带着一丝庄重。落车之后,轻启朱唇,柔柔地道:“雷老爷,雷夫人,咱们遇见王爷了。”声音响起,如空谷泉鸣,动听已极。 殊不知,她心下之凄,实已到了极处。 暗忖,王爷当真薄情已极,明明见到我们,也不上前打个招呼。兀自与那雷二小姐卿卿我我,可见他心中没有我得半点存在。照她一贯玲珑心思,原不该看不出小石头目下窘境。怎奈,一来她内心生波,鉴貌辨色的工夫与往日远不能相比;二来,这梆老道喇嘛,个个多年苦修,锻炼心志,固然心中杀意冲天,寻常人看去,仍是慈蔼万分,祥和无比。况且,赵王爷出身昆仑,隶属道门,天下有谁不知?在他边上有几位道士,那是极寻常的事体。 小石头闻言叫苦,此刻想要提醒,业已不及。心想,胜施姑娘今日怎么回事?眼下这般一触即发的场面,她居然没看出来。 雷璺听得父母俱来,一时忧喜交集。喜的是,父母终被救出;忧的却是,目下敌人势大,此刻出来,无疑自投罗网。思忖间,雷啸岳与雷夫人已然下车。小石头转目而顾,只见后面那辆马车内,也自下来一对青年。前一人英挺俊伟,正是雷霆;后一人年岁较轻,但面貌与雷霆相若,谅必是雷家传说中体弱多病的四少爷雷博。 这当口,就属雷夫人最为激动。老远见着雷璺,便喊道:“璺儿……”雷璺脱开小石头怀抱,试图向母亲跑去。急切里,忘了自己早已身染风寒,四肢乏力。玉足堪动,顿觉头晕眼花,几欲昏厥。小石头慌忙抱住,轻声道:“小心些,璺儿!”说着,搂着她迳往雷夫人迎去。 雷璺还以粲笑,心下又怯又喜,一边感受他的温暖爱意;一边望着迎面跑来的母亲,芳心怦怦,无以复加。既不舍爱郎之疼惜,又担心母亲茫然不解,怕违了平日的训导。一时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便在这时,金蝉子身影微晃,挡在二人面前,冷声道:“魔头,你想逃那去?” 小石头刚想回答,只听闵一得道:“金蝉,你还怕他逃远?让他去就是了!” “是!”金蝉无奈退下。他虽一派掌门,但像闵一得这种长老耆宿的话语,倒也不敢不听。小石头朝闵一得颔首致谢。这么一磨蹭,雷夫人已然近前。小石头放落雷璺,让她自去与母亲叙话。雷啸岳人精已久,察出不妙,并未靠近。 雷霆瞧见小石头,哈哈大笑道:“石兄弟,这次幸亏你帮忙啊!”小石头抱拳,“雷大哥受苦了。”雷霆又道:“石兄弟,当日你一走数日,大哥寻不到你,几致误会。今日向你赔礼道歉。”说着,弯身长揖,毕恭毕敬。 小石头慌忙让开,道:“大哥怎可如此,小弟不敢当。”心想,这家伙当日背着我胡说八道,眼下晓得错了了,立时向我致歉,也算爽快。雷霆作礼后,忽然贴近他,轻声问:“石兄弟,这帮老道可是寻隙来得?”小石头“嗯”了一声。雷霆朝老道们气呼呼地瞪了一眼。 这时雷家四少爷,雷博上前道:“这位想必就是东周的赵王爷吧?”小石头笑道:“不敢当!四少爷受苦了。” 雷博神色一变,道:“我家受你牵连得可不小吖。” 此话一说,人皆愕然。 雷啸岳与雷霆均忙即呵斥。 被父兄说了,雷博竟自坦然,昂首问:“难道不是么?原本我雷家在长安生活得好好,不敢说肉山脯林,倒也逍遥自在。但自他来后……”他右手戟指小石头,几乎捱到鼻尖,续道:“我家从此多舛多难。先是二姐和五妹遭权贵逼婚,再是大哥被人无由囚禁,眼下更是几近家破人亡。亏你们把灾星当做恩人。你们问问他,或者让他扪心自问,他这样帮我们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爹爹的十万大剑兵以及二姐和五妹的美色。其意和那些权贵们有甚不同?” 一番慷慨激言,直听得雷家人怔然以对。在旁的东周密谍们义愤填膺。震北王府在周人心中向来神圣不可侵犯,即使这些多年飘荡在外的周人,也是无比敬慕。若非瞧着雷家与王爷,似大有渊源,诸人怕不是早已挥刀上去。 小石头天生不善推卸责任,听他所言,便道:“四少爷说得不错,雷家遭此巨变,确实系出我因。在此,我表示歉意。但四少爷说我目的与那些权贵相若,这一点,我却不愿苟同。” 雷博斜眼道:“你当然这么说!若真认了,岂不无美色可贪?” 小石头哑然,他心中实无觊觎璺倩二女之色的心思,但时下与璺儿两情缱绻却是事实。雷霆在旁勃怒,喝道:“四弟,你说得什么屁话?我家之事与石兄弟有甚关连?”雷博道:“大哥,你和爹怎就这么糊涂?你以为他真安什么好心?” 瞧他兀自嘴硬,雷霆气道:“不管什么心,就算要说,时下也轮不到你。” 雷博稍愣,随即愈想愈恼,吼道:“好,你是大哥,你说了算。以后有你吃亏的时候。”话罢,竟自拂袖而去。没走多远,雷息啸岳喝道:“博儿,你上那去?”雷博头也不回,答道:“去一个能让我说话的地方。”雷啸岳高声道:“你给我回来!”说着,见他不应,斗然拔身而起,一下跃在雷博面前。又道:“给我回去!”这四字音量不小,吓得雷博身子一顿。但他脾性也拗,只稍停余裕,即道:“不回去,回去又怎样?反正话也不让我说。” 瞧他赌气的样子,雷啸岳好气好笑,嗔道:“怎么?大哥说你两句,你不听。眼下爹爹的话,你也不听了?”雷博辩道:“谁说我不听……”没等他说完,雷啸岳道:“既然要听,那就跟爹爹回去。”说着,伸手拽住他胳膊,拖回了原地。雷博伫回原地,依旧嘴嘟老高,瞧那怨气,估计十天半月也难消散。 小石头见之笑笑,当他是小孩脾气,也没放心上,说道:“雷伯父,小侄这厢还有些事,你们和胜施姑娘先走!”适才雷博胡闹,他留意到那些老道们似乎均看得有些走神。虽不知缘故,但思,若不趁此时教他们先走,待会不定全军尽墨。 雷啸岳颔首。峨嵋老道们,他尽管认识得不多,但闵一得和金蝉子,也算熟矜。心知二人本事大得很,高来高去,赛似神仙,非自己可及。又见小石头身旁似有喇嘛助阵,当下越奇,暗道,此人交际非凡,明明是道门中人,偏身兼魔教宗主,时下又与密宗攀了交情。日后,倘若东周伐秦,藏土西凉一带再有藏军骚扰,大秦危矣。念及此,不禁唏嘘。想起秦皇那时的深情厚义,此刻自己为了保命,竟与敌国王爷处在一起。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对抑是错。 回过身,对家人到:“我们走吧……”举步间,略嫌蹒跚,缘于意兴萧索,一时无精打采到了极点。 瞧他们要走,峨嵋诸道也无意见。金蝉子念着要速速除掉小石头,随后趁隙取了他身上的护体神甲。至于闵一得等人压根不关心时事,对于西秦朝内的政局变化,全然不知,又如何会想去阻扰。 雷璺急道:“爹……”雷啸岳侧眼看她。雷璺又道:“我不走……”雷啸岳知她心意,看看小石头,对雷璺道:“你有何本事,帮得了赵王爷?”雷璺道:“爹,女儿知道自己没本事,时下也恨自己当年为何不曾勤加习武。但不管如何,女儿目下决计不走。”说话时,泪光盈盈,言辞坚定。那眉梢,神情,举止,无不充斥着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坚意。 “璺儿……”小石头在旁胸臆激荡,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 待她转眼望来,遇到那水汪眸子,一时戛然无语。此时此刻,二人眼中俱只有对方的存在。想起适才月下偎依,均自寻思,时光若能倒流,真愿意永远停伫在那一刻,再无旁人一丝一毫的打扰。这时,在旁诸人却也无语,迳是默默地看着他们。 胜施这会方是明白,原来王爷身边的那些道士,乃敌非友,不禁大呼后悔。又见雷璺此举,显是想和王爷同生共死。心想,二小姐手无缚鸡,柔弱异常,竟能有此勇气。换成是我,也能如此么?思忖间,凝眸远望,心下只恨王爷的深情双目里,竟没自己半分位置。她性子原就爽直,但今日不知为何,特别多愁善感。又想,别说陪着王爷去死,纵然为他死上千遍万遍,那又如何? 过不半晌,终是金蝉子不耐,嚷道:“魔头,快快受死,休想磨蹭时辰。” 小石头也不理会,只对雷璺道:“璺儿……” 雷璺知他想唤自己离开,然此刻那里肯依,答道:“不,我不走。”言辞虽短,其意甚坚,任谁都听得出里面的决然。小石头胸头一热,大声道:“好,璺儿,我答应你。”说着,走近去,牵住她手。 斯时,清风徐拂,明月辉照。 二人手手相挽,并肩一起。一个气宇轩昂,傲然屹立;一个姣丽动人,风华绝代;均是一般的衣裾飘飘,宛若神仙。直看得诸人自惭形秽。尤其胜施越发酸楚,美眸渐趋湿润,远处人儿也是越发迷离。雷啸岳和夫人面面相觑,不知把女儿交于眼前这人,到底是对抑是错?心中各自百感交集。 170章情思胡思 金蝉瞧得恼怒,心道,这么个大魔头居然也有人欢喜?且愿意陪他赴死?一时当真难以索解。又想,楚王世子拜托贫道务必找回雷家两位小姐。此刻,五小姐既然不在,二小姐那是无论如何都要带回去的。念及此,戟指小石头,大声道:“魔头,休以妖言惑骗雷家小姐,且待贫道擒了你再说。 小石头不语,直朝他轻蔑地笑笑。顿让金蝉念起当日洛阳城下,神剑被毁之恨,一时满腔愤懑自不待言。 值此万籁俱寂,人皆有思下,猛地里一声虎哮。先远后近,由轻到响,直至后来,如炸雷奔放,连绵不绝。 闵一得须发贲张,大叫:“有妖气。” 话音甫落,却见一头身躯硕大的斑斓白虎,由远处密林倏然跃出。它移动极速,几如电光。吼声响起,威震山岗。众人只觉眼前掠过一道白影,那带刺獠牙,仿佛就已及身。尖利狰狞,教人不寒而栗。 瞧虎妖来势汹汹,峨嵋诸道不敢托大,忙自结阵施法。此刻无须细看,能有此威风的除了修炼多年的虎妖以外,再无其它。只是他们也在疑惑,长安郊外虽不致人多的磕头碰脑,逐队成群,但也往来甚密。这虎妖怎就寻此热闹地方修炼,当真令人费疑。他们压根没想及,眼前这只白虎实非妖类,而该属虎神。 众道人寻思未毕,只见小禽大翼一振,嘹鸣数声,仿如鹘入鸦群,直扑群道。旁人没瞧出白虎是谁,它却分得清楚。正是晚了自己一脚的石虎。 眼看圣禽动了,喇嘛们也自手印迭出。要他们眼睁睁地瞧着圣禽伤在道士手上,自是千难万难。五人运宝瓶气,施金刚法,拙火定各印绵绵套环,行云流水。佛门手印,原就妙用无穷,且能化生种种;时而衍罢天堂之境,时而展现地狱之像,其间既有慈悲苍生之念,又蕴怒目无畏之态。 紧要的是,贡嘎这五人在密宗内的地位,决不亚于眼前七道在峨嵋派的尊崇。尤其贡嘎堪堪证了罗汉果,此刻由他手上衍出的拙火定印,那便越发神妙无方。 其时,峨嵋老道们叫苦不迭。前有石虎所化的白虎奋武扬威;后有小禽鹰撮霆击;不说两者配合得直如海啸山崩,潮鸣电掣;单是贡嘎等喇嘛的数种密宗手印,就让他们抵挡吃力。 只是峨嵋道术毕竟非同寻常,初期慌乱之后,迅即稳住阵势。 金蝉子侧身稍让,轻叱间,背际飞剑跃空;七名老道在其身后凌乱而立,面容沉肃,怒目圆睁,手中俱衍无形气剑。七剑堪化,剑芒如虹,交缠互织之余,直升天穹,与远处星辰,遥遥呼应。待由空倾洒,光作七彩,瞬间罩住十数丈方圆,华丽如鎏苏,好看异常。 与此顷刻,白虎一头撞上,接着“阿唷”一声,在空中连翻几个跟头,跌在地上。等它爬起,凶容不改,兀自獠牙直咧,狰狞异常。而喇嘛们并不想与峨嵋诸道翻颜,他们只须小禽无恙,至于其它皆可不管。 这会儿,七彩剑气愈发璀璨,眨眼间,便覆盖住了除喇嘛和白虎之外的所有人。 原来老道们不知虎妖来历,再者喇嘛们攻得正急,复又担心旁人遭了虎妖毒手;说来,这些老道尽管愤恨小石头,但要他们眼睁睁地瞧着虎妖吞噬雷家之人和那些黑衣密谍,倒是心有不忍。当下不及施展大威力的攻击道法,惟先不求伤敌,只护住周遍之人即可。 只是他们手中凭空显出剑来,却让在旁的一干东周密谍们瞧得目瞪口呆。均想,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剑仙? 方今天下,虽然武学昌盛,但修真之术多为各家敝帚自珍,向不外传。一般即便能入了三大武脉为弟子,倘若不到一定的资历和地位,也休想获得一零半星的修真秘术。就像那楚王世子符震,纵然入了散桑门下,本身又家世显赫,也不过学了些崆峒派的基础拳法,至于剑术更属简寥。在世间或许是二流高手,但在修真人看来,至多就是一个小儿摆弄一根小木棍,实为可笑可噱。 是而,世间多有剑仙之说,亲眼目睹之人却少之又少。 自白虎现身,素来养尊处优的雷夫人何曾遇此惊险?登时悚极尖叫。过半晌,睁眼看,只见丈夫,儿子均围在自己面前,顿然宽心不少。再回眸寻找女儿,却见她把头埋入那青年的怀里,显是恩爱异常,依托甚深。不由悠悠一叹,暗想女儿大了,由她去吧。 小石头这时愕然不已,这不是石虎的原身么?他怎会来此?难道冰清与蓉儿来了?石虎虽是神兽白虎的后裔,但因被西极天皇大帝剥了神格,故而始终是红色虎身。不过当日由灵珠中出来,小石头照闻仲所嘱,分别给龙儿和他服了一粒极品仙丹。二兽便脱了世间浊气,还复本身灵骨。尽管未到爹娘般的实力,傲视群妖已然足够。 瞅此空暇,他又想,这时不走还待何时?原来老道们的剑鎏垒壁,诚然御着石虎和小禽,但也防着圈内之人趁隙逸出。只可惜,他们万没想到,小石头虽然失了神通,身上仍有一件堪称神器的护甲。适才因与雷璺互相偎依,便敛了去,老道们没见着,自然不知。至于金蝉子,他是万分觊觎,又生怕长老们横插一手,因此故意不说。 殊不知,如此一来,倒是让小石头有了脱身之机。他猛地抱住雷璺,急电般地向阵外冲去。堪近剑鎏垒壁,身上蓦现烜煚神甲。那连宗师高手也难逾越的七彩光泽,堪一遇着烜煚神甲的金光,顿然软化。就如一人划开水波,倏穿而去。 情势蓦变,委实大出老道们之预料,此刻他们想变招业已不及。白虎来势汹汹,攫戾执猛;喇嘛们在旁伺机觑暇,更是大意不得。 无奈下,七人只做未见,迳直对付虎妖。心下皆想,这魔头失了神通,独剩些轻身功法,何况身边又跟着个手无缚鸡的女子,谅他也逃不远。 小禽甚是机灵,它原本始终与喇嘛们在一起,眼看小石头突出阵外,即向老道们做了一虚势,引得喇嘛们为了保护它,而攻击群道之时,遂遽然而回。翼翅扑展,呼哧一声,趁小石头跃空当儿,庞大的身躯适巧置于他足底。待他落下,正好接着,跟着翼翅振风,扶摇腾空。 连串遁逸举动,一人一禽便如排演好了似的。一举功成暂且不说,单那星驰电走般的遽然,就让老道们猝不及防。待见他们眨眼已升夜穹,老道们幡然省悟。那魔头诚然失了神通,然他仍有只神通广大的大鹏鸟。尽管不一定扶摇万里,但这百千里还是可能的。念及此,无不大为懊丧。旋下满腔怨气,无疑发在了石虎身上。 不料,石虎也非蠢人。先前一撞,虽未吃大亏,却知想要破那剑鎏垒壁,势必极难。他此来原就为了寻找小石头,只是脚程慢了些,不及小禽那般迅捷。不过,幸而赶得及时,堪到郊外,便见此一幕。此刻见其已然脱险,自无须逗留。旋下与小禽一般,做了一虚势,跟着拔脚而溜。 那是来得如风,去得似电,根本教人无暇寻思。 峨嵋诸道起先一心防御,实没想及虎妖原与小石头一伙,其意不图伤人,而为救人。石虎遁走,他们变招也是不及,惟有眼睁睁地瞧他远去。 这些变化写来虽慢,其实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过了半晌,老道们惭然相顾,直觉无颜至极。在旁诸人也觉恍若梦境,仅是刹那光景,其中变化之奇,似比平生所遇还要来得多多。 这时,贡嘎忽然合什道:“圣禽已去,虎妖也遁,老衲等留此,再无必要。”说着,回身即走。路经雷家人时,又一合什,微微一笑道:“令媛慧质兰心,它日必有福报!你们无须担心!”雷啸岳知他是异人,忙即还礼。待抬头视,五个喇嘛却已飘然去远。 行至半途,其中一喇嘛问贡嘎,“师叔,咱们来此原为报仇,此刻无功而返,不知宗主会怎生说法?” 贡嘎和颜笑道:“宗主早臻无上境界,无挂无碍,名利尽去,岂会念私怅仇?” “可……?”那喇嘛微有不信,复想再问。 贡嘎忽然止步,柔声道:“我宗在魏武之时,曾有上师踏入中原,之后,幸而救得一位当朝皇子。又过不久,那皇子登位,便大力颂扬我宗。因在位者不断赞叹,故朝野上下,对于我宗之信仰与受持,蔚为一时风气。那时,更有聪颖绝世之辈,入我法门,血脉相承,嗣续佛灯。我宗至此遂臻极盛,怎奈盛极之余,遽遭毁佛之变。” 说至此,他语声变得沉重,“那时,焚经毁寺,坑僧灭佛,不但我宗遭此大殃,即整个佛们亦差点毁于一旦。幸禅宗教外别传,不立文字语言,才不受焚经之累。虽无寺宇作栖心办道的道场、而水边林下,月白风清的场合,亦可为参悟禅机的好境界,故禅宗能独延残喘,犹能于劫灰之后保其孑遗。而我宗则以布置坛场,陈设法器,传授真言仪轨等故,必须有寺宇经典为依据,然此等需要,在当时大动乱中,皆不能得其满愿。因而,我宗大受教难的摧残。” 话罢,他转而朝西,合什叩首,口中默念经咒。另四位喇嘛与其相若,俱自合什诵经。如此好一会,贡嘎起身,道:“自魏武崩溃,佛寺渐复,教法渐兴,各宗均获再生;然我宗囿受创过巨,竟未能重睹前景之盛况!此事,我宗数代宗主,皆为之而忧。至本代宗主,那便尤甚。每日焦心劳思,生怕我宗在中原渐传渐衰,濒于式微。故此,才会秘遣其侄入西秦行世,其意只为弘扬我宗。只是,我宗密法在中原已被斩断多时,被世人当作魔怪那也罢了;且可恨,宗主所托者,亦非善辈,假我宗之财力武功,暗做隐秘苟且之事,更以那枝末旁技,荼毒世人。他之死去,实为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此事,宗主早有明示,你们无须担心!” 听到这里,那四僧皆道:“师叔教诲,我等明白了。” 贡嘎一笑,道:“那赵王爷风骨秀异,英爽不羁。若与前之所托者一比,前者为荧火,后者好比日轮,有大光明之气。我宗在中原之盛事,日后多半要他襄助不可。” 四僧颔首,恭敬至极。 贡嘎面向长安,额头显万字金光眼,了望远去禽影,道:“圣禽慌不择路,居然朝西遁去,可见我佛已在保佑本宗。老衲与赵王爷,还有一会之缘!”这时,一僧问道:“师叔,那元音如何处置?”贡嘎道:“先带回去疗伤。不过,他想借上玄揭谛强行欢喜之功,殊为可恶。此事终须禀明宗主,随后从严处置。” 接着,五人又谈须臾,遂回长安。 再说那峨嵋诸道,眼看喇嘛僧远去,尽管心下愤恨其坏了自己等人的大事,但也深为忌惮密宗秘学,只想,若无必要,犯不着与他们闹僵。又见胜施等均望着自己,心下很觉惭愧。生怕眼前这些世俗人讥笑自己等人居然连头虎妖也抓将不住。 赧颜之余,闵一得道:“几位师兄,魔头既已遁去,咱们也走吧?”六老道点头认可,均想,待此也无趣,免得稍停被人问长问短,自己等却无言回应。 偏金蝉子不识趣,忽道:“几位长老,这些人均是楚王爷想抓的钦犯,弟子想把他们抓了回去。” 闵一得瞪他一眼,气道:“你以为那楚王爷是甚好货色?依我看来,他纵子逼婚,试图篡位,眼看灾民食子而不顾,那一桩是仁君所为?这样的人,你倒好,竟去保他?哼……” 被他一通狠斥,金蝉子讪讪无颜,私下气恼,倒不敢顶嘴。一老道见此,说道:“闵师弟,不用多说。为小师弟报仇,才是最紧要的事。其它无关事等,概不要管了。”又道:“金蝉,你便与我们一起。你出世久,尘世一切,还须你多方提醒。” 金蝉子应了。当下,峨嵋诸道也自远去。只是行去间,兀自听得老道们谈论着:“你看那人像小师弟么?”“有点像!”“相貌不同,但那脾性,却是半点无差……”话声渐息,人影终杳。 直至此刻,胜施等人才醒过神来。 适才变起仓猝,情景怪异,不说那头猛虎是否真是虎妖,单那巨大若屋宇般的体躯,就让人发憷心怯。之后,金色怪鸟通灵已极,居然不等主人吩咐,便可自行护主远遁。再往后,那些道人的气剑更是教人目瞪口呆,手中无故生出剑来不说,且能布成圆形气罩。如此咄咄怪事,倘若今夜不是亲眼所见,如有人与自己说了,不当他是疯子,也当他是骗子。 胜施默立片刻,遥望西方。她自没有贡嘎那般佛力,可以破虚遥视。然感觉里,一颗芳心却已被小石头带去。只不知,他会珍藏抑是撕得支离破碎?这些人中,雷啸岳适应力最强。他道:“赵王爷既已脱险,想必不久便会去汴梁,咱们不如早时赶去,与他相会?” 胜施应了,启唇道:“老将军说得不错。” 雷霆嘿嘿笑道:“好,好,不多说了。咱们这便赶去。”说着,搀扶住娘亲,对雷博道:“博弟,走吧!”雷博哼了一声,道:“那东周王爷挟着二姐,还不知上那去了。我看他是另有企图,心有不轨!”这话说得东周密谍们齐齐抽出兵刃,无不怒眼瞪视。雷博吓一大跳,稍定后,竟也不惧,兀自强硬道:“怎么?就许你们王爷干得出,还不兴别人说两句?” 胜施玉颜嗔怒,不悦道:“四少爷,请你讲话主意些。我们均是周人,对震北王爷那是发自心地的尊重,希望以后再不要听到你讲这些有损王爷之德的话语。”雷霆也道:“是啊,四弟,石兄弟为人,我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何况,二妹与他两情缱绻,谈不上心怀不轨罢?” 雷博瞥他一眼,道:“你当然这么说,只要胜施姑娘的话,只怕叫你目下去死,想必也心甘情愿得紧。” 雷霆大羞,没想四弟公然说出自己的隐秘话语。他不同雷熙,留恋欢场,自成人起,便始终待在军营,无时不为军旅之事而操心。可说,活了二十余年,眼里心里惟有三个女人。一个无疑是娘亲雷夫人,另两个就是自己的心肝妹妹,雷璺和雷倩。 可自在天牢被胜施遣人解救,随后,又得见她妩媚风情,那颗心儿,便有了她身影。怎奈,他生平不善儿女情事,心中又藏不住话。因此,适才在车上,便把心地之事予自己的四弟透露了些,期望这位习文多年的弟弟,能帮他思个好主意。孰不料,好主意没想着,眼下四弟竟把自己的隐秘事悉数宣之于口。 一时,教他赧颜无比,偷眼打量胜施,只见她拖着薄雾般的裙裾,婀娜婷立,即便月色明辉,却依旧光艳照人。远而望之,翩若惊鸿;近而视之,轻云拢月,朦胧绮丽。万不能亵渎之心,不禁油然而生,更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笼罩心头,恨不能挖洞钻入,从此再不见人。 心中又气又恼,又恨又悔…… 此时此刻,气氛尤为尴尬。雷啸岳也不知说甚么好,只无奈地望着两个儿子,见二人齐自怒目嗔对,心想,一个儿子几如废了,此际,这两小子居然也是不和。难道是我雷某当年杀孽太重,以致苍天降此惨事予我? 静默片刻,胜施悠悠一叹,淡笑道:“四少爷,你放心,小女子决计不会让大少爷去死的。你想,小女子在万花楼待了那么久,可说日见三千,夜会八百,若每个都叫他们去死,那万花楼门前岂不早成了坟场?呵呵……”说道这里,又是一笑,只是面容上的惨意,任谁都瞧得明明白白。 她自问小石头临去前,没顾自己一眼,那一颗芳心早已尽碎。只恨自己虽然身子冰洁,但名声不雅,王爷是决计不会看上自己的。愈想愈悲下,这刻说起话,更把自己贬低已极。尤其那什么日见三千,夜会八百,更属夸张到了极处。她原是万花楼的头牌,纵然腰缠万金之辈,倘若欠了文才,或是少了些情趣,也休想见她一面。 她这么说法,别人都没当真,那雷夫人素无见闻,竟认为是千真万确之事。 不免暗自埋怨雷霆。心想,霆儿也真是的。昔日为他介绍多少大家闺秀,他均没入眼。这当儿居然喜欢上一个已是残花败柳的青楼名妓。真真气煞我也。又想,等我们到了汴梁,老头子没了将军头衔,诚然我家比原先要差了一些。但凭璺儿和那震北王爷的关系,谅来我家也不致差得太多。运气好点,不定比在大秦尤要荣耀数倍。俟那时,霆儿焉可娶个名节有污的女子? 念及此,她面色一寒,对雷霆再无好脸。冷冷地道:“霆儿,休再闲话。此刻情危,岂能儿女情长,速把你那心思,与为娘收起来。” 雷霆面色又红,嚅嚅地应了。 见及这般,胜施也不再说什么。 这时节,那些东周密谍们却鄙夷雷霆到了极点。在他们心中,胜施姑娘是神圣的名词。也许她在秦人眼中只是名妓女,或在某些人眼中是一位精明能干的密谍头子。然而这些年下来,他们之中有谁不知,胜施姑娘为大周牺牲了多少。名节、爱情、家庭,那样不是女儿家最为注重的东西,但胜施姑娘为了大周,却一概抛弃。这样的女子,难道不值得尊重?难道不该被视为女神般的存在。 他们私底也仰慕得紧,但自问配不上。依他们想法,纵览天上人间惟有赵王爷可勉强配之,固是换作本国的仁秀帝也是远远不够。此间,竟发现雷霆也有折花之心,诸人心中不禁有了烂蛤蟆也想吃天鹅的想法。 眼看自己再不发话,场面气氛始终不得缓和。雷啸岳哈哈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胜施姑娘美貌如仙,霆儿有此心思,也无可厚非。不过,依老夫看,胜施姑娘这般天仙化人,汴梁城中必定早有如意郎君在依闾相望。咱们霆儿多半是痴心妄想了。”说着,再次大笑解糗,接着又道:“好了,去汴梁要紧。胜施姑娘要会如意郎君,老夫也急着要见两个女儿。” 诸人见窘状解去,当下也不多言,各自上车。雷霆暗向雷博狠瞪一眼,轻声道:“稍后上车,看我如何收拾你?”雷博脾性拗得很,昂首白眼,道:“我说错了么?那可是你的原话!”雷霆郁极,私下发誓,以后再有隐秘,必不再与他人说透半分。 如此这般,一众人续向东行。雷霆与雷博数日来再无一言,便如陌生人似的。暗底里,老夫妻两人看得焦急。劝了数次,却不见好改,最后无奈随之。这一日,马车出了秦境,已入周地。雷博突而高烧不止,口中且呓语不断。时而唤上两句石大哥,时而又是璺儿、璺儿地喊个不停,尤其啧啧亲嘴之声,不绝于耳,教人殊为恶心。 雷霆讶然不已,不知他心里到底在动什么龌龊脑筋?原本胜施说道,男子服侍,必然不周,唤他去前一辆马车,另安派一使女伺候雷博。雷霆生怕别人晓得雷博的丑状,不敢承应。忙道:“弟弟生病,兄长服侍,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岂可劳烦她人?” 老夫妻俩听了,心下喜慰,只道兄弟二人确实情义深厚,却不知,另有别故。 这日途中,雷博稍得清醒。雷霆急不可奈,问道:“博弟,几日来,你始终念着璺妹的名字,究竟系出何因?”雷博堪醒,神思还较糊涂,随口答道:“想她呗!”见他不当回事,雷霆大怒,一手抓住他胸襟,压低声音,道:“你老实跟大哥说,你是不是有甚歪心思?”那乱伦二字,他犹豫半晌,终用一个歪字替代。 他若好声询问,雷博兴许矢口否认。然他这般恶声恶气,却激起了他的倔性。“啪”的一下,拍落雷霆五指,随后整整衣襟,神色淡然地道:“那又怎样?男欢女爱本是极寻常的事。与其让璺姐便宜了别的臭男人,不如让我好生疼惜。” 言尤在耳,如五雷轰顶。雷霆不能置信地再问:“你、你说什么?予我再说一遍?” 雷博冷冷地望着他道:“说再多遍也是一样,我是喜欢璺姐,那又怎样?” 雷霆怒不可遏,狠狠一记耳光,直打得雷博半边脸颊高高肿起。这记声响,极是响亮,即便车外骑士也自闻到。不由问:“雷少爷,出甚事了么?” 雷霆惊醒,忙道:“哦!没事!”看着雷博通红面庞,特别那五根指形分外晰然,不禁心下生悔。暗道,博弟年幼,素不出家门,有些恋姐心思,也在所难免。我怎可打他呢?而且,他身无武功,万一打坏,岂不糟糕?念及此,忙关心问:“博……博弟,你没事吧?” 雷博眼神凶恶地望着他,竟不发一言。 雷霆一怔,这般眼神刻毒异常,分明恨自己入骨,不由愈加懊悔。探出手道:“博弟,是大哥不对,不该打你。来,我帮你看看……” 那手未及雷博脸庞,已被他拍落,神色阴鸷地道:“雷霆,这记耳光,我雷博记住了。他日必定十倍还之。”话罢,又自大喊:“停车,停车……” 车外人不知何事,闻得叫声,车队戛然而止。 雷霆惊道:“博弟,你想怎样?”想去拖他,竟而落空。 雷博半点没有病况的下了车,回头道:“这家我没法待了。不过,今日之赐,我会还你的。” 雷霆颓然,默默地看着他,根本没想到,自家兄弟会有阋墙的一日。 前面雷啸岳与雷夫人闻得车后有了状况,当即探问其故。待听到四子雷博与长子雷霆在车内起了冲突,以致雷博一怒之下,忿而离去。二人诧然相顾,遂慌忙下车,寻那雷霆问个明白。只是雷博的心思,委实太过荒谬,雷霆怕家丑外露,又担心坏了四弟的名誉和二妹的名节,迳是支吾不言。他这般为人着想,然在旁人眼里,见他吞吞吐吐,直道其错必在他之身上。 误会一成,纵连老夫妻二人也是怨语十足。均道:“你四弟自小体弱,在此荒山野岭,万一有甚不测,那可怎生是好?”他们心下责怪雷霆,又担心四子,一时间慌张失措,无所着手。胜施走来,道:“二位老人家不用过分担心,小女子已遣人搜索。稍后就有消息传来。” 雷啸岳忙自拜谢,雷霆俊脸一红,雷夫人却是无语,只想,两个儿子反目,多半系出她故。倒也无须对她感谢。众人在道边候了半晌,出外搜索雷博的黑衣人一个个的回来,但总无雷博的音讯。直到最后一批人赶回,雷夫人又气又急,竟自晕厥过去。大伙无奈,前桩事未了,又添新烦。只得赶往城镇,为雷夫人延请大夫医治。 第171章天涯海角-172章天将天使 171章天涯海角 小石头与雷璺方一落于禽背,便互相依拥。先前乘禽逃难,雷璺便受了风寒,此刻,小石头不敢大意。即便失了神通,他也尽量用真气输入雷璺体内,以之取暖,防止雷璺病上加病,症状恶化。 又过片刻,察觉小禽再次渐趋缓飞。他生怕峨嵋诸道驭剑追来,焦急余,想起极品仙丹。心想,闻前辈曾说仙丹不得乱服,不然必有大祸伴随。但小禽与佛门圣禽大有渊源,不定有此潜力。眼下情势堪危,小禽若能服之,实力增加不说,咱们也能脱了险厄。 念及此,自不怠慢,即刻取出一粒,招呼小禽服下。 这当口,虽在空中,诸事大有不便。但小禽通灵,仙丹又极具诱惑之味,纵只细微动作,它也明白无疑。长喙回转,啄之入嘴。一股喷香入喉即化,暖流经它咽喉,直贯脏腑。瞬时,神力大增。当下嘹鸣一声,大翼展处,风云涌动。 小石头大喜,暗道,仙丹威力果真不凡。小禽服之不过眨眼,即已一改颓势。又想,待回去后,假如得便,也给小狻猊服用一颗。想它纵无龙儿、石虎那般修炼千年,然它既和小禽同为神兽之躯,想必服之也无大碍。何况,四兽中,三者均已服过,倘若单单漏了它,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这般思虑片刻,忽然发现,小禽是越飞越快。自己与璺儿就像乘在闪电之上,周遍星光一现即灭,其速之迅,实达惊世绝俗的地步。旋下不敢再胡思乱想,忙即全力运功,为璺儿抵挡天风地侵袭。 迷迷糊糊也不知多久,察觉风声渐小,小石头微睁双眼,俯空略视。不禁一愣,却见下方大海茫茫,并无涯际。旋下愕思,怎地回汴梁,要途经海洋?须知,他们原就径直往东,照理不该现出水路才对。可而今,居然倏现汪洋一片,由不得他不诧然自思。 想问雷璺,陡即想起,璺儿诚然学识渊博,但论地理,或许不及自己。若向她相询,怕是徒然。又想,璺儿对我全心信任,我倘不现些本事,也教她小看。且按小禽之速,若要回汴梁,也是早晚之事。此刻若慌张失措,怕不吓坏璺儿。思忖良久,遂故作不知。 这当口,红日未临,左首天际却已微微鱼肚白。小石头暗道,原来我们迳自朝南去了。又想,那梆峨嵋道人当真害人不浅。若非他们穷追不舍,自己又岂会行此冤枉路途? 正思忖。突然,前方浊浪滔天里蓦现一小点黑影。水雾朦朦中,左右晃动。当下精元聚目,凝神再看。随距离渐近,黑影渐渐现出全貌。原是一片孤岛,耸立海中。此时,天色仍黑,岛景尚自不见,但看孤岛外形,参差嵯峨,仿如一只狰狞大龟卧在水面上。 小石头喜道:“璺儿,前面有陆地。咱们不如去歇歇。怎样?” “嗯!”雷璺轻应。常在天穹来去,尽管小石头备极呵护,然她终是凡人身躯,自小又是体弱多病之人。这刻,娇躯乏力,喉如火烧,能应个“嗯”字,已费她极大力气。怀里抱着她,小石头自然感觉得到。他想去孤岛歇息,无非也是为了念及璺儿体弱之故。否则,照他的强健体魄,这会儿迳行回归华夏,方算爽他心意。 说也奇怪,孤岛虽说老远看见,但依小禽之速居然飞了忒久,仍未达至上空。便在小石头疑惑不解,只道不定是海市蜃楼之景。二人一禽终于飞临孤岛。只见下方小岛,风滔拍岸,声若雷震,恍若噩啸中唯一一处静土,教人瞬间宁心致远。 这会儿,天边日月交辉,日头朦胧,仅露尖尖,大多光辉仍由月牙显现。而这座不知名的小岛,整个儿浸沉在月色里,任海浪如何猛恶,它自巍然不动。此时此刻,在小石头看来,世间每一个有月的夜晚都美,但都美不过这座小岛的夜色。 因为它美得静谧,美得令人舒心。 小岛有十数里方圆,所以岛外固然素浪排天,岛心位置依然静若处子。小岛中心,有一小山峰拔地摩天,因天光不亮,望不见满山葱郁,但苍翠之气,却幽香细细地不绝传入鼻内。月光下,能看到山峰顶处,有条银色溪涧蜿蜒淌下。至峰坡中段,囿山石凹陷,溪水猛然垂落,直下数丈。而下方,另有一道宽敞泉道承受着万钧泻流,任水瀑气势磅礴,竟半点不泄其外,完全被包容,最终含蓄飘溢,静若温水,随之又是腾腾水雾,如梦如幻,几疑仙境。 万倾恶浪里,兀有一宁土让你伫足,其间欢畅,自不待言。 小石头喜道:“璺儿,你看,此岛好美!” 雷璺也喜,当即嗯了一声。 小禽绕岛一圈,遂在山泉平缓处落地。小石头抱起雷璺,下了禽背。地上均是指大的鹅卵石,脚足踩上,揉揉摩摩,甚是舒滑。放目四顾,此处近邻岛心,同时也是山峰东堍下。周遍林青水碧,枝叶繁茂,远处更有生了许久的古树,枝叶苍碧,宛如翠幕。反正眼帘入处,尽是一片翠绿,偶尔有各色异花点缀其中。再看脚旁泉水,清澈见底,囿地势陡峭不平,就如腾地而起,月色变幻下,时淌时止。若非流水淙淙,真道是面天造银镜。 身处如此美好氛围,二人均感心情激动。想起大敌已去,险厄不再,更觉宽慰无已。 小石头朝前走了数步,寻一干燥大石,二人偎依坐下。小石头道:“璺儿,饿么?” 雷璺道:“不饿!”她晓得二人走得仓猝,压根没带干粮。石郎这么问,显是想在岛上寻找食物。她虽又饥又渴,却不忍稍离小石头半步。是以,索性称道不饿。小石头笑笑,右手替她撩起额前紊乱的发梢,适见她咂舌润喉。顿时又怜又爱,假嗔道:“看你,嘴唇都要裂了,还说不饿不渴。”说着,四下寻物装水。 教小石头拆穿自己把戏,雷璺羞不可言,垂着臻首一时无语。这时,小石头唤过小禽,要它伴着雷璺。随即跑至密林深处,寻了几片特大树叶,用手拢成筒状,再到泉边,舀满清水。继而回到雷璺身边,托住她香肩,柔声道:“璺儿,水来了。” 雷璺喝了几口。但觉水味甘甜,清冽沁脾。尤其此水入喉,原本火烧感觉,登然全去。仿如一下浸润在绵柔仙水里,浑身也不再酸楚,反而精清神茂,气力大生。遇此妙效,即道:“石大哥,你也喝点吧!” 小石头笑道:“你先喝,先让你喝畅了,便轮到我了。”这当口,小禽见小石头来了,自顾走到泉边,也饮水去了。雷璺脸色一红,道:“我……我已经畅了。”小石头心道,璺儿烧热,必然体疼,不如说些俏皮话,让她岔了心思。当下呵呵道:“是么?” 雷璺不依地娇嗔,道:“石大哥……”她自与小石头盘恒数日以来,惟此时最嗲。直听得小石头心神俱醉,神魂颠倒。当即做出醉态,打趣道:“璺儿,日后你若老这么叫我,我保准天天像喝醉了的酒鬼,再无醒来的时候。” 雷璺啐他一口,心下又羞又喜。这会儿,什么逼婚,什么妖魔鬼怪,甚至浑身骨疼,悉数不在她心上。惟想与石郎天天如此,说着俏皮话,做些令人心醉的举动。这般岁月,岂不比任何日子都要来得美妙? 小石头见她又自垂首,怕她再是体疼,忙道:“璺儿,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他一时想不出话来,急忙中却是问出这般羞人问题。口中说出,顿然懊悔。心道,璺儿不同前世女孩,怎可如此问法,岂不教她难堪?只是说都已然说出,一时间也收不回来。这下果非料错,雷璺羞得那白玉香脖全然绯红,那里回答得出。不过,她因羞意大炽,情思纷乱,确实也想不起别它事来。倒是错有错着。 眼见奇效甚卓,何况仓猝里的确想不出话来说。小石头又问:“嘿嘿,依我看,是不是第一次见到我,璺儿就喜欢上了。而且,是喜欢得死去活来,几乎海枯石烂也决不更改的那种。是不是?” 雷璺被他问得哭笑不得,旋下抬首瞥他一眼,眼里俱是娇嗔。心道,石大哥究竟怎么了?为何总是这般胡三说四?瞧他目露希冀,竟不忍不答,无奈道:“不是了……” 小石头则继续厚颜馋涎地道:“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啊?璺儿,你说说看嘛!我真很想知道。”被他扯着袖子,牵来牵去,雷璺耳红面热,好生无奈。心道,左右避不了,就回他一下。当下香唇轻启,音如蚊呐道:“就是……就是你吟的那首诗,让……”说至此,口舌羞碍,再难继续。当下是惭首垂胸,羞答答到了极处。 小石头暗想,是了,无怪那日我与雷倩寻去,在窗外听她不断地吟哦那首绝句。原来,我和璺儿的姻缘媒人居然是前世的大诗人李白。念及此,不免有荒唐之感,更有种自己竟是爱情骗子的惭愧。这当口,红日渐起,大海变得平静。坐于他们那里,朝东眺望,峰巅重叠,缥缈云汉,适能目睹日出奇景。 旭日东升,染霞一片,彩如锦绣。 彤云深处,云朵轻移。一片片如精雕细刻的飞禽走兽,不时变幻,不时翻涌,令人诧叹天地造化的奇妙。其景之壮丽宏伟,是自小生活在秦地西北的雷璺根本想不到得。 她抬头注目,玉臂前伸,惊道:“石大哥,天色好美!” 小石头默默颔首,与她一同陶醉在这短短的恢弘之景里。 斯时,晨曦初起,岛上兽禽也自醒来。只闻翠莺清鸣,幼雏脆啼。仅是片刻,密林里唧唧喳喳。鸟儿繁多,倏忽间飞出,倏忽间飞进,当真忙乱不已。正当二人目眩神驰,突然一只白色野雉在二人眼前掠过,一下被它惊醒,望着野雉瞬间飞入密林。二人相视一笑。这时,堪堪入林的白色野雉,像似受了什么惊吓,又自慌乱飞出,在泉边的鹅卵石上,昂首来去,就如国王巡弋自己的领地一般。 瞧着滑稽,雷璺灵机一动,笑道:“石大哥,见此白雉,我这里适有一问。你能回答么?” 小石头微愕,他知道雷璺学识渊博,即便和冰清相较也是半斤八两。再看当日与散宜生前辈的一番对诘,就知她聪颖慧敏,决不在雷倩之下。心想,她的问题势必疑难万分,也不知自己能否应对。万一答非所问那便无颜了。即预埋伏笔道:“璺儿,你知道我天资驽钝,答是想答,就怕出了丑,无端教你笑话。” 雷璺扑哧,失笑道:“石大哥,你好坏,居然……”她猜出小石头心思,当真是啼笑皆非。心道,石郎是仗打多了,连情人间的趣问,也不忘耍弄心计。旋下媚眼横波地瞥他一眼,指着白雉,笑道:“往常惯着胭脂艳,为何今朝换素装?”问罢,笑盈盈地望着小石头,待他回答。 小石头一怔,心想,璺儿问得好生捉黠,短短十四字,不仅包含白雉何以白羽之问,又有联句之意在内。这教我如何作答?当下蹙眉深思,绞尽脑汁。雷璺见他回答不出,打趣道:“人说石大哥天生神武,无所不能,无所不会,怎么今儿被我这小女子给难住了?” 这时节,小石头忽然嘿嘿一笑,道:“璺儿,你以为我真回答不出?” 雷璺笑说:“那你倒是快答啊!”须知,这前联虽有,后句她自己也未想出。闻得小石头能答,自然开心。孰料,小石头摸摸下巴,竟道:“我就是不答。”瞧他耍无赖,雷璺哭笑不得,当下凝眸托腮,望着他道:“你堂堂一王爷,总不会放刁撒泼罢?”说着,已忍不住笑将出声。 小石头陪以大笑,并道:“好啊!璺儿,你居然敢说我放刁撒泼?瞧我不治你?”说是这般说,手却未动。他对雷璺始终尊重异常,丝毫没有亵渎之心,又何况是手足调戏了。 雷璺道:“那王爷倒是答啊。不然,我以后就一直说你放刁撒泼。”小石头笑着说:“好,好,我回答。不过,待我答了,我也要问你几个问题。否则,我太吃亏了!”雷璺媚眼一甩道:“那个怕你?” 小石头剑眉轩起,得意地笑笑,道:“你说得?到时可别赖了就好。”说着,便道:“我的回答就是,皆因金鸡贪报晓,惹得头白两鬓霜。怎么样?呵呵……”他适才被雷璺所说“王爷”这两字提醒,心想,管它是野雉还是家鸡,反正我就当它是只大公鸡。既有此定策,故此璺儿的联句也就不再那么难答。 雷璺佩服不已,笑道:“石大哥,你果然厉害。”跟着拇指跷起,把他是大赞特赞。须知,女儿家夸赞情郎,那是不遗余力的。何况,雷璺原就爱他之才,时下更是欢喜不禁。这当口,小石头嘿嘿一笑,道:“璺儿,你倒是别打岔。是不是想趁隙赖了我的问题啊?” 雷璺一愣,先前赞他时,倒真未想起,眼下经他提醒,不禁心儿怦怦,暗想,石大哥这般厉害,他所说的问题,必也极难。也不知我能否回答得出。当下是忐忑不安,七上八下。 瞧她神色顿紧,小石头失笑,慰道:“其实我的问题也不难,你大可不必这么紧张。”他见恁久时辰,雷璺毫无体疼之感,只道全是自己打岔的缘故,却未想及其它。跟着道:“我说得是个谜语,总共有四句话,但每句话里,就含一个谜底。你要把谜底一一说出。” 雷璺撅起小嘴,道:“石大哥,我刚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却要问四个。未免太欺负人了吧?” 小石头坏坏地笑道:“不欺负,我的句子很短,还不到二十八字。”接着道:“那我问了?” “嗯!”雷璺无奈地应了声。 “第一句,山前一片草原。打一花名。第二句,山后又一片草原。还打一花名。第三句,羊来了。”说到这里,小石头直是笑咧了嘴,又道:“这次打一水果名。第四句,狼来了。最后还是一个水果名。”说完,惫懒地望着雷璺,等她回答。 雷璺听得一惊一咋,前后四句,当真是四惊四咋。 自问生平猜谜无数,何曾闻过这般古怪谜语?心道,石大哥不愧文冠汴梁,固然出个谜语,也与旁人大不相同。这般想了想,当下黛眉轻蹙,迳自沉吟谜底。殊不知,小石头这四句谜语,实乃出自前世,算是脑筋急转之题。寻常思维若不转得几转,休想回答得出。雷璺平素接触得均是华夏古文,所读诗书更是正儿八经,那有另一空间那般离经叛道的思维。 思忖良久,终不得其解。最后无奈求教,柔声道:“石大哥,我……我……”她仍觉不好意思,这般碍口余裕,小石头故做不知,笑道:“璺儿,到底我什么啊?”雷璺推他一下,算是消些胸中气恼,再道:“我想不出哎!”说完,竟自脸红耳热。 小石头呵呵大乐,道:“你认输了?” “嗯!” 见她乖乖模样,小石头好生怜爱,也不忍继续逗她。便道:“第一句,山前一片草原。这花名么就是梅花。”雷璺听得一愣,又听他道:“第二句,山后一片草原。这花名就是野梅花。”雷璺此刻业已目瞪口呆。小石头仍在讲解谜底:“第三句,羊来了。这水果名就叫草莓。”雷璺低吟:“草莓?草没!有点意思。” 得她夸赞,小石头越发抖擞,索性朗声道:“第四句,狼来了。谜底是杨梅。” “杨梅?羊没!”弄明白四个谜底,雷璺咯咯娇笑,直觉好玩至极。 二人就这般乐呵呵地笑了许久。直待笑声停息,雷璺柔声道:“石大哥,和你一起当真快活得很。我不知多久没这么笑过了。”她在雷府,虽多弟妹,但这些人各有己事,决计不会来陪她说话解闷。而她每日里也就是读读书,喂喂鱼,岁月尽管清闲,但想这般开怀大笑,却从无有过。 小石头闻言,无来由的心头一恸,凝视她清丽容颜,说道:“单须你我一起,石大哥的愿望,就是让你能永远这么快活。”他说这话时,万分深情。说完后,却又目露坚定,几如誓言一般道:“为今日此言,石大哥就算付出性命,也无怨无悔!” 雷璺一个激灵,娇躯微颤,忙自用手捂他唇际,道:“石大哥,别这么说。能和你一起,我就很快活。”说着,美眸里居然感动得清泪潋潋,目光中尽是柔情无限。用手轻轻抚搓着小石头脸庞,也甚是坚决道:“石大哥,你我永不分离。” “嗯!”小石头毅然颔首,半点没得犹豫。数日同患难,时常共历险境。两颗心儿早已深深相系。实可谓谁也离不开谁。若当真劳燕分飞,只怕二人均无生理。与此同时,自也感觉到了玉手的柔嫩,忍不住嘴唇拱拱。私下倒想用舌舔舔,不过他别事勇敢,情爱一事尚欠胆量,这嘴唇拱拱实已教他心旌怦然,几欲跳出胸腔。惊喜交集里,又怕雷璺嗔怪,这动作也不敢放大。 刹那,雷璺就如骤遭电亟,玉手疾缩,收将回来。此刻,别说脸蛋,多半浑身均已烫如火烧。 静默里,蓦闻峰顶一声轰响。紧接着,原是蜿蜒流淌的溪涧,突如洪涛翻滚,由顶倾泻。 小石头大惊,失声喊:“决堤了?”话甫出口,陡然回醒,此处缈无人迹,焉能有堤?眼见水势凶猛,不遑多虑,当即召唤小禽,随它乘空而起。因小岛景色迷人,二人觉得倘就如此被水淹了,未免可惜之至。迅又招呼小禽掠到峰顶查视究竟,看看能否挽救孤岛之厄。 飞临苍穹,二人俯瞰。只见峰顶原是一池小湖。方圆不过里许,但湖形浑圆,几如人工筑就。湖水极是清澈,不过此刻由于湖心水势翻滚,竟是素浪滔天,涌腾不止。看上去,犹如一只土盆舀着清水在火上灼烧,此刻因水温沸腾,以致扑翻出盆。 小石头茫然,费解湖水怎此等怪异?明明秋冬季节竟会沸腾。心道,就算酷暑季节,也不该出此状况。突然想到,这孤岛山峰会否是座活火山,这当儿时值爆发,是以湖水沸腾。思起这茬,再不敢逗留峰顶。暗道,万一溶浆喷射,直升天穹,咱们二人一禽那便糟糕透顶了。 堪堪飞离峰顶,相距尚近。身后又猛地一声巨响。那湖水炸裂开来,直漫得周天都是。任小禽飞速迅捷,二人也被湖水沾到,触体下,竟不觉滚烫,反有温温舒润之感。小石头愕然回首,却见湖下升起无数旌幢羽盖。紧跟着,仙乐奏响,淙淙咚咚;此际,湖水越发翻滚,水声如雷,涛声如歌。旭日折射下,那涌起湖水如彩练当空,水雾千变万幻,云蒸霞蔚。 二人瞧得呆若木鸡。 片刻,旌幢羽盖已然悉数升起,数十位带曳素裙,宛若仙子般的女子,踏波俏立。手中俱拿着各般乐器,在那吹吹打打。小石头瞠目,愕道,女子乐队?念头方转,紧接着数十位身披战甲,手拿各式兵器的神兵神将,分波裂水而出。脚足踩于恶浪之上,竟瞬时凝固水滔,数十人站得稳稳当当。头首一人,大耳肥硕,目如铜铃。金盔插双翅,金甲绫带飞,手执九齿钉耙,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那神将站得最高,一出水面,望见小石头等人,便即喝道:“呔,尔等何方妖孽,竟敢擅闯天涯海角?” 老实说,这刻小石头微感头晕。自楚王府一遭,便倒霉至今。暂不说失了神通,单是每次所遇的均是一些万不能惹的或神或仙,便头疼不已。尤其明明是向东的,可偏偏朝南飞来,巧不巧得又遇这些显是天庭神将之人。而且,听他们的意思,自己多半还犯了天庭禁规。心道,今日估计要完。想必这一路衰霉,就属此刻到了极点,谅是再难逃过这遭。 他思忖的片刻,水中出来的神兵神将踩波掠空,已把二人一禽围在天际。而那些疑似仙子的女子们却依然奏乐不断。小石头听得是哭笑两难。暗道,这该称仙乐好呢?抑是该呼之为哀乐? 待闻得神将喊出“天涯海角”四字,小石头怔忪余裕,立时激动无比。 这天涯海角之名早由闻仲予他说过,据说正是禁锢截教大弟子多宝道人之处。当年,商周逐鹿,各教纷争,最终截教大败。非但上清道祖被击散肉身,封闭元神于上清天,其座下弟子,也是散得散,死得死,降得降。而大弟子多宝道人更被那西方教主接引祖师也就是时下的佛祖如来收回西天。之后,多宝道人趁西方教内讧,又遁回中土。但最终,仍被西方教的另一位祖师准提,也就是那孙猴子的师傅,菩提道人所制,并禁锢在这天涯海角。这些事,闻仲都对他交代得清清楚楚。 照理自己既已应承闻仲为截教大业谋划,这天涯海角那是无论如何均要来一趟的。只因起先一直事务繁多,也无暇前来。万没想,今日错打误入的居然撞到此处。念及此,左右打量。但见四下里大海茫茫,滔声阵阵,惟有下方一片孤岛之外,委实再无任何陆地。止不住讶疑,莫非多宝道人就被禁锢在岛上? 寻思间,瞧及诸多天兵气势汹汹,生怕他们惊吓了璺儿,忙道:“慢来,慢来,有事慢慢说!” 那为首神将最是嚣张,手一摆道:“有甚说的?你擅闯天之禁地,又属一介凡胎,其理该诛。” 小石头抱拳道:“将军,在下正因是凡人,故此才会误入。何况,此处既是天之禁地,就该有显明的标识。何以此处不见?总之,误闯是在下的不对,但将军未在此处设立标识,却也有所错谬。不如各让一步,就此作罢,怎样?” 神将朝他看看,嘿嘿笑道:“你小子倒会说话!此乃天之禁地,又何必设立标识?告诉你,整座海岛,均有上仙布了阵法。肉眼凡胎者,即便近在咫尺,也休想得见。也不知你小子究竟是不是遇了什么狗屎运,居然就这么一头撞了进来。哈哈……”那神色既没怒气,也无不满,反像是有人误入了,他便很是兴奋的样子。尤其那双眼,竟直在璺儿身上打溜,显是心有异鬼。 “唷,热闹得很嘛?”突然,天际间又传来一个懒恹恹的声音。循声望去,这家伙满头金发,背月而立,羽翼扇动,飘浮在有些昏黄的天穹中。囿于西边天际,旭日尚未照临,他那对羽翼在夜空里显得越发晶莹洁白,且闪闪发光,熠熠生辉。 小石头大惊,新来的家伙横看竖看,都像西方神话中的天使。一时怔到极处。不想自己运气这般好法,不仅在海外孤岛遇见了守御此处的天将,更撞见一位天使。这当口,雷璺也愕,张着小嘴,浑然不知如何是好? 神将见了这天使极为不满,大吼道:“你个鸟人……又来了?告诉你,这凡人擅入的是我中央天庭的禁区,可不干你的事。” 那天使就近拽住一片流云,往身下一垫。整个人躺在上面,随即打了几个哈欠,懒洋洋地道:“我可不是来管闲事的。只是这里原就属于你我双方的共管界限,突然有个凡人闯进来,我当然要过来看看。” 听他这么说,神将也不怒了,反而嘿嘿笑道:“你知道共管界限就好,记着,岛西归你,岛东归我,但眼下这凡人可在岛东,你别闯过来,否则,休怪你爷爷不客气。”话罢,他身后的几员天兵也跟着哈哈大笑。这伙天兵平日受尽对方的欺负,此刻好不易嘴上占了便宜,竟觉分外过瘾。 天使在云上翻了个身,叹了一气,道:“朱元帅,你我各自在这足有数百年了吧?” 神将颔首,道:“不错!” 天使又道:“数百年来,你和我由于闲着无聊,其间不知吵了多少次,又斗了多少次?每次均是不分胜负,对吧?” 神将脸一红,心知,吵架是不怕,但那打架,却是有输无赢。不过,幸喜自己机灵,每在力竭之刻,便跃出圈外,罢手不斗。故此,手下人没竟看出半分。但对手不该看不出啊?又想,是了,这家伙定有事求我,所以尽说好话。旋下,九齿钉耙轻振,扬声道:“怎么?大鸟人骨头莫不成又犯贱了,想让爷爷我帮你修理,修理?哈哈……”他想,这家伙既有事求我,必不敢予我发飚。如此一来,平日那伙小鬼总问我为何不彻底击败大鸟人,这下也就有了证实。只因他怕我,不敢和我打。嘿嘿……愈想愈是高兴,忍不住放声大笑。 其势嚣张到了极点。 天使也不发怒,反顺着他口气道:“朱元帅说得不错,我还真是浑身发痒。” 神将一愣,尽管嘴上说得漂亮,但要他真的上前,那里有这胆量。正犹豫着怎生接茬,天使又道:“朱元帅,咱俩打个商量如何?”神将心一松,大声道:“说说看。”这话说来,音量又升,执钉耙于胸前,直觉赫赫生威。 天使道:“咱们做邻居这么久了,照说情谊还算深厚……”听到这里,神将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跟着回首,朝天兵们使一得意至极的眼色。又瞅见吹奏的仙子们人人目露仰慕,更是得意洋洋,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小石头在旁瞧了,觉得今日之遇,当真怪之又怪。却听天使续道:“眼下好不易有个凡人突然闯入,这般有趣的事,你居然自个儿独享,嘿嘿……是不是过分了点?” 神将闻言,已知他意欲何为,即道:“那你想如何?此人闯的是岛东,依例由我管辖,难道擒住后再交给你?”天使道:“那也不是,只是那人我倒并不看中,我要的是他们的坐骑。”又道:“你没看,那大家伙和我一样,均生着翅膀么?假如我能有个这样的坐骑,定然威风得很。”说着,兀自不忘扇扇他的翅膀。 这当儿,神将突然大笑道:“原来你这大鸟人是看中那只大鸟了?磔磔磔……”回头对手下的天兵和仙子们道:“原来鸟人的爱好就是与咱们不同。”此话说罢,众多天兵哈哈大笑,那些仙子们也停了吹奏,无不捂嘴窃笑。有些开朗的,咯咯娇笑,花枝乱颤。 天使在云上坐起,沉颜道:“朱元帅,不要太过分。我原与你好好商量,你怎一而再,再而三的轻贱我?”说话时,一对白色羽翼渐渐成了翡翠色,满头的金发也变得火红火红。 神将瞧得惊愕,大叫道:“希勒,你……你想干什么?”他自思与天使斗了不下数十次,且平日里,由于自己口大无遮,也常常出言讥讽,但从未见他完全露出战斗形态。孰料,今日这家伙突然发疯似的变身。一时惶惶不可。私下揆度,他不变身,我都不是对手,眼下他施了全力,我岂不越发不敌? 便在他观望不前之时。 希勒天使那对已成翡翠色的羽翼,忽然狂猛地扇将起来。前后不过六下,可每一下扑扇,身后便多一对羽翼。待完全静止,已成六对十二翼,上下如剑刃排列,森森寒寒。羽尖上且燃烧着冷凛的绿色火焰,周身四处环绕着椭圆形的光环,熏天赫地,气势冲天。右手举一柄宽厚的金色大剑,指着神将,沉声道:“朱无能,你辱我多次,就等于辱及我主,今日不向你讨个公道,我西方天界安能存于天地之间?” 神将这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进,必输无疑;退却丢了颜面。平日里,自己喜欢吹侃,一干属下对自己也是崇拜不已。倘若就此被西勒唬住,日后那里还有脸面待在这天涯海角?但他素来是个能屈伸的主,急思之余,心道,面子值个屁,只要自己保得住性命,日后邀了师兄前来,这鸟人那够打?到时,拆他翅膀,撕他鸟腿,再问老君借些三昧真火,把他烤熟喽,看他还敢嚣张否?想到日后有此趣事,时下更不顾颜面了,忙道:“慢来,慢来……” 天使希勒道:“怎么?怕了?”说着,收回大剑。他原也不想闹大事情,实在是为了小禽的缘故,生怕神将不答允送给自己,此刻见神将服软,自然敛去威势。 神将道:“我会怕你?哼……”说话间,见希勒神色又变,急忙道:“不过咱俩好歹也做了数百年的邻居,虽然没甚交情,但也不必为了一只鸟儿便打上一架,你说对吧?” 西勒颔首。 这时,只听小石头道:“你们拿我的东西,在那分来分去,有没问过我一下?真真岂有此理!” 二人回头齐齐指着他吼道:“你给我闭嘴!”待发觉互相说得竟是同样话语,又自互瞪一眼,均觉对方当真无聊,居然学自己说话。小石头看得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我即便是一凡人,但我的东西,自该属于我的,你们纵为天人却也无权瓜分。何况,我本有玉清天神霄雷府的神君赐印,谅这身份也不低于你们吧?”其实,他也不明白天庭官阶如何划分,但想既有神君之号,估计不算低。旋下便寻思,不如拿出来唬唬他们。 那神将与天使闻言下,均愕然地回过头盯着他。这般愣了半晌,二人突然哈哈大笑。一个在云上笑得前俯后仰,一个在那叉腰挺胸,笑得疯狂。瞧此模样,小石头不免愕然,问道:“你们不信?” 神将笑得直拍胸脯,好不易揉顺了气息,说道:“你说呢?哈哈……神霄雷府的天君,哪个不是腾云驾雾,神通广大,会像你连飞都不会,全靠着鸟儿在那浮在空中?你这般牛皮,简直比朱爷爷我还会吹。”说完,又不禁地放声大笑。 那天使这当儿蓦地尖着嗓子,喊道:“小子,说大话前也不看在你面前的是谁?本大人乃西方天界守信天使西勒,生平专管的就是人类的诚信。一旦发现有人说谎,本大人的黄金圣剑就会在他胸膛上扎个大洞,随后一脚把他踹下地狱。难道,你想试试不成?”说到这里,却见他十二面绿色羽翼尽数张开,羽翼上布满了无数的口舌和嬉笑怒骂,神情不一的脸庞。 跟着,无数讥讽小石头,责骂小石头的话语,也随之而出。在旁的众多天兵仙子见了,无不愕然呆怔,均道,这法术不错,骂人不用自己开口,既简便又省力。 小石头坐于禽背,气极暴跳,高声喝道:“你们不信,我试给你们看看。”话音甫落,又即懊悔。念及,自己时下神通已失,又怎生试得出来?情知是怒不可遏下,一时口不择言。偏生全然忘了自己目下的处境。 不料,神将闻言,跟着应道:“好啊!”西勒也道:“嗯,试试也好,不然就算我不扎你一剑,你那坐骑可就是我得了。”说着,竟已垂涎欲滴地打量起小禽。就像市集里的土财主,正打算买头驴子回去,在那横看竖看。说不尽的市侩。 遇到这样两个家伙,小石头自叹倒霉,直觉二人不似天界神仙,简直就是两个市井无赖。他偏不知,正因二人有此性子,其上司们均头疼已极,无奈之余,才各遣他们来此天涯海角镇守。心下又道,这二人倘若遇到潘国舅,倒是有得一拼。旋下,左思右想,琢磨着玉清天的神雷,刻下肯定施展不出;若仅演示几招昆仑身法,也必遭他们耻笑。 正踌躇不决,那神将业已等得不耐,大声道:“小子,难道想耍诈?先试试爷爷的钉耙再说。”话毕,双手抡起钉耙,呼哧一声,竟而砸将过来。他这一耙,使得极有分寸,直往小石头,至于怀里的璺儿却无半分波及。心中仍思,这凡间的妞儿生得绝美,比我那些碧波宫的侍女还要美上三分。俟这小子死了,此妞儿,我便不客气地接受了。想到快活处,脸容绽笑,兴奋不已。 172章天将天使 “当”的一声猛响。九齿钉耙非但去之无功,更且被高高地弹起。神将朱无能心头一凛,睁着那双铜铃大眼,朝前一看。竟是西勒用黄金圣剑挡了一下。当下怒道:“大鸟人,你什么意思?” 西勒笑道:“你这一耙下去,除那女子外,只怕别的都成了稀巴烂,我怎可让你得逞?” 朱无能被他看出心思,也没惭愧之意,反而理直气壮道:“我如此做,难道有错么?那女子分明有病在身,神智昏迷,做不了主。她之闯进,实属情有可原。我禀天之慈悲,饶她一命,有何不可?” 西勒与他在同一岛上,厮混数百年,他脑子转什么歪思,自然明明白白。心知他越是装得正直无私,心下动的念头,便越是龌龊。冷笑道:“朱无能,你也别装了。反正,我只要坐骑,其它的随你处置。” 朱无能思忖半晌,心道,用一坐骑便打发走这烦人的家伙,倒也划算。便道:“好,便这么说定了。只是,坐骑么,你自己去抢。人是定要交给我处置的。” 西勒嘿笑道:“你道我抢不来么?” 这时节,小石头实已忍无可忍,见他二人不仅算计去了小禽,更可恨的是,那使九齿钉耙的神将显对璺儿也不怀好意。盛怒之余,唤出烜煚神甲,大声道:“你们两个败类,今日我纵然一死,也决不遂你们的愿。”神甲陡现,光芒万丈,犹如一轮金日被大鹏托起,在天穹闪耀。 二人侧头一看,有些吃惊。没想这闯入的小子非但有只神禽当坐骑,身上更有件绚丽无比的甲胄。瞧其璀璨剔透,金芒闪耀,隐有仙灵之气袅袅飘散,更焕发无穷霸势,必是件一等一的仙家宝铠。若自己穿上了,保管实力提升数倍,且能让一干同僚流得口水满地。 须知烜煚神甲原应有五样零碎器具组合而成。分别为尺幅千里盔,包罗万象铠,百鸟朝凤腕,一元复始靴和十方天地珠。小石头因缘巧合,得了其中三样,便衍了甲胄。不过说实话,甲胄威力尚未全现,仍差一元复始靴和十方天地珠。是以,原该是神器的烜煚神甲,此刻显现出来的仅是仙甲之状。 固然如此,也看得朱无能和西勒二人垂涎欲滴,眼放红芒。二人脑海里构思着,倘若自己穿上了,同僚们会如何?上司们又会如何?正想得出神,全未觉自己早已不堪到了极处。朱无能满嘴哈喇,口张难合;西勒手指蠢动,眼睛里尽是红红的火焰。不过,此非怒火而是嫉妒贪欲之火。 二人之丑相,在旁诸人均自瞧得清楚,一时当真难以置信。这便是平日里道貌岸然的两位天界神人。这当口,朱无能情不禁地往前飘移,盯着小石头的铠甲啧啧赞叹。小石头看着恶心,大声道:“你看够了没有?” 朱无能一惊,心神顿醒。抬头望着小石头,讪讪笑道:“小子,看你这身甲胄,多半有点后台。说吧,师承那门那派?倘若与你家朱爷爷有些渊源,倒可容容情,释你一马。”见此甲胄,情知修仙的小门小派决计没这样的宝物。暗道,看他究竟系出何门,若是小门派,立刻动手抢宝,跟着杀人灭口。如果是大门派,便另想它法,反正无论如何,这件甲胄,老朱我是要定了。 小石头肃容道:“在下昆仑弟子。” “昆仑?嘿嘿……是个大门派。”朱无能嘿嘿笑道,又自盘算,天界里的上仙,可有不少皆出此门,万一老朱贪墨他甲胄,又害他性命,日后难保不生出大祸事。思及此,不禁周身一寒。情急余,灵机一动,当即笑道:“小子,你那师门与我也算有些渊源。”说道这里,又故做为难地道:“只是你小子擅闯天庭禁地,委实罪不容赦。这样吧,你留样物事作为抵押,算作误闯的赔偿。如何?” 小石头冷笑数声,道:“那你想要我留什么下来呢?”思及他之前的种种不堪,便已清楚他所要何物。跟着,心下一动。暗道,眼前两天人分明互有嫌隙,也不知能否使计除之。 朱无能蹙着眉头,故做坦然道:“照我与你师门的关系,其实留甚都无所谓。不过,这天庭有天庭的规矩。若你留得贱了,未免有小觑天规之嫌。所以,此事倒也难办。你自个儿说说,身上有甚贵重的东西,譬如法宝、兵器,再或是仙丹灵药什么的?” 待他说完,小石头突然大笑,讥嘲道:“你问我有何贵重的东西?说来,那便多了。先说这甲胄,贵重吧?” 朱无能闻言,刚停止的口水又即流下,不自禁地点头,道:“贵重,贵重……” “我这坐骑,也贵重吧?” 这会,朱无能倒没甚表示。但西勒在旁猛地颔首,道:“贵重,贵重……”心下却想,最好坐骑甲胄一起拿了,那才称我心意。 瞧此二人丑态,小石头着实鄙夷。继而慢腾腾地由怀里取出一只紫金葫芦,道:“这葫芦里装得可是兜率宫太上,亲手所炼的极品仙丹。也贵重吧?”其实葫芦原本藏在他右手的混元戒里。他故意装做从怀里掏出,以示自己全未瞧出二人心思。同时,也显得自己对二人毫无防备。 极品仙丹四字,堪一入耳。在场诸多天人顿时鸦雀无声。直过好半晌,却闻口水声,滴答,滴答……愈发响亮。小石头转目四顾,只见举凡在场的天人,无不贪欲大炽,垂涎四溅。雷璺瞧着滑稽,也感心惊,低声道:“石大哥,他们都怎么了?”她不知极品仙丹对于神人的重要性,俟见诸天人露此丑态,自然觉得荒诞可笑。 小石头笑道:“他们多半听呆了吧!” 这当口,朱无能首先醒神,大声道:“贵重,贵重……此物与那甲胄,同样贵重。”心里却思,这小子貌不起眼,生得比我还要难看三分,身上怎就有如许天之神珍?倘若这些东西全归了我……妈的,老子还用镇守这破烂地方么?早在天庭里逍遥自在,顺便与那些个仙女儿快活去了。嘿嘿…… 思到得意之处,竟自手舞足蹈。正乐得不知云里雾里,猛地又想,这小子看来不单昆仑弟子这么简单。想他昆仑虽是天底下的修仙大门派,但寻常一介弟子,身上想藏这多宝物,却是休想。何况,那兜率宫与昆仑素来貌和神离,岂会赠他如许多的极品仙丹?念及此,不免狐疑,说道:“小子,你说你那葫芦里装得是兜率宫的极品仙丹,爷爷我不信。你先拿一粒出来瞧瞧,如果真是,爷爷今日便饶过你擅闯天之禁地的大罪。” 这当口,西勒忽道:“朱无能,你说饶就饶啊?有没问过我先?” 朱无能瞥他一眼,正色道:“他在岛东,自该属我管。除非他去了岛西,否则,你别想横插一手。”此刻见小石头身上珍物委实多之又多。他想,若自己服了仙丹,再穿上仙铠,还用怕那鸟人?到时,即便不叫师兄师弟来,我自个儿一人,便能打得他哇哇大哭,从此管我叫爷爷。 囿于此念,他不再给西勒好脸色,反作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势。 只是眼看他变色作言这般迅速,西勒赫然而嗔。一股无名怒火,由心地腾腾升起。只听他一字一言地顿道:“朱、无、能……莫非你想独吞?” 朱无能一惊,他是有独吞之念,但未得仙铠和仙丹之前,还不想与西勒拉破颜面。忙嘻嘻笑道:“你这大鸟人,怎就如此沉不住气。我不是在查验那小子的仙丹么?待所有物品均验清楚了,我自会予你说的。” 西勒闻言,神色转缓,嘟囔道:“这还差不多。” 见他二人宝物尚未到手,已在那龃龉不合,忿隙暗生。小石头心思越发明了,心道,此刻惟有看二桃杀三士的成语典故,究竟有没骗人。不然,我与璺儿今日便要命丧此处。这会,他倒置葫芦,取出一粒仙丹,放在手心,托远着让人瞧得清楚。又道:“你们看吧,我手上的到底是不是极品仙丹?” 那仙丹悬在手心,周绕数毫晶光,玲珑剔透,光影斑斓。即便周围云重雾浓,却也难掩其彩。尤其那股不同世俗的清馨芬芳,嗅到之人,无不精神振发,浑身增力。一时,头脑也跟着清晰爽明,其间妙处,殊难言表。有此迹象,若不是极品仙丹,实无别物再有这般功效。 朱无能与西勒饶是从未亲眼见过,但此刻亦可确定无疑。当下各自哈哈大笑。 朱无能道:“不错,不错,此丹确属仙丹。”他这时心下那个美啊!直觉老天爷今日当真开了眼,自己忍气吞声了这么久,今朝终有机会,实力大增,从此再不用受苦受累,也不用再看上司们的眼色。胡思乱想了片刻,即道:“小子,幸喜你身上有些过得去的东西。这样吧,你留下身上的甲胄和那葫芦仙丹,爷爷我就放你回去。” “啊!?要留两样?你适才不是说单须留一样便好么?”小石头装出一副,大上其当的懊丧模样。 西勒对小禽始终情难割舍,听朱无能的条件里没提出要留下坐骑,顿时愠道:“朱无能,你什么意思?明知我要那坐骑,竟而不提?难道,你真想独吞?” 朱无能手腕轻振,九齿钉耙呛啷作响,扬声道:“大鸟人,别给脸不要脸。爷爷早予你说过,他在岛东,就该有我全权做主,何时轮得到你来唧唧歪歪?”说这话时,昂首挺胸,双目炯炯,脚下云蒸霞蔚,身旁天风呼啸,倒有那么股神威之气。他心道,仙丹既然是真,我只须服下,立刻倍增法力,又何必惧此鸟人? “你……?”西勒知中了他的缓兵计。但想,那小子身上有那么多的宝物,我今日倘若违了禁令,冲去抢了过来。即便给我主知晓,谅也不致判我罪名。何况,我西方天庭早已自治,你中央天庭的天规,也算不到我头上。念及此,执起黄金圣剑,裂眦嚼齿地叫道:“朱无能,是你惹火我的,死了可别怨我。” 话罢,身子依旧未动。 须知他诚想抢宝,但要骤然破了数百年来始终无人敢违丝毫的禁规,一时当真有些踯躅难决。孤岛之间,确实有条分割线,同时也限定了中央天庭与西方天庭的管辖范围。平日与朱无能打斗,岛上另有一片空旷地带。但此刻,双方却处在分割线两侧,自己若冲过去,势必违反了两方间的协议。不定因此惹起天庭间的大纷争。想着,想着,又不禁迟疑起来。 小石头在旁看得大急,心道,那天使倘若不冲过去与神将大斗一番,自己又如何脱得了险厄。左看右睨下,发现周围天兵,已没先前那般严密戒备自己。不禁大喜。拍了禽背,悄悄向西飞翔少许。正好落在两大天庭间的分割线上。心下却在疑惑,包围自己的天兵怎么回事?简直就像中邪似的丝毫不觉。 他不知,这些天兵们镇守禁地实达千年,比朱无能还要长久。平日当真百无聊赖。说道最有趣的娱乐,不过就是神将大斗天使。但朱无能法力低弱,比前任神将远远不及。与西勒间的数次争斗,无非走走过场。他们虽看了出来,但因这是唯一的乐趣,却也无人说破。此刻,见二人又要打斗,且这番比斗因宝物之故,定比之前的数次争斗,激烈千倍。是以,也就没那心思,监视小石头了。 何况,天兵们又想,这小子献了宝,元帅必然喜欢,罪名赎了,不定还会交上好友。自己等人何必做得太绝?故此,这会仅是做个样子,心思全不在他身上,反而均看着天使神将间即将发生的龙争虎斗。 便在小石头飘移到分割线时,西勒与朱无能也是浑然不觉。二人均恨恨地望着对方。一个忿恨对方太过狡猾,居然施诡计,诈得自己怠了心思;一个气恼对方,当真贪心,明明宝物在自己的地方,偏要横插一手,强自分一杯羹。 又是片刻,眼看西勒话说得响亮,神态也摆得狰狞,但偏偏不敢越雷池半步。朱无能不禁得意起来,放声笑道:“鸟人,怎么不敢过来?过来吖!你倒是过来吖!哈哈……”说到乐处,收了九齿钉耙,居然在那手舞足蹈,做出种种不堪之状,以此挑衅对方的怒火。凡见西勒越是怒火难泄,他便越是心头快活,那股子爽快,几如服了仙丹,也没这般舒畅。 没乐多久,忽听小石头道:“诸位,我这里该属谁管?” 二人一惊,侧首看去。朱无能顿时傻眼,西勒却是呵呵大笑。 朱无能气急败坏,指着小石头道:“小子,快快过来,那里是鸟人的地盘,他们吃人不吐骨头,恶毒得紧。”说完,见小石头迳自冷笑不语,情知再难骗他回来。转而大骂手下天兵:“你们这群光吃闲饭,不干活的蠢蛋,帮爷爷看个人也看不住。要你们何用?” 天规森严,任朱无能再如何真的无能,但见其暴跳如雷,天兵们也自惶恐。犯错的十余天兵,顿时跪下,低首求饶。朱无能挥挥手,不耐道:“罢了,起来吧,回去再教训你们。” 这当口,就属西勒最为得意,收了黄金圣剑,在那前俯后仰地咯咯笑道:“朱无能啊朱无能,说你无能,你还不信。亏你师傅帮你起了这么个名字。现在,那小子一半在你那,一半在我那。你还想独吞?” 朱无能尽管狡猾,但火性还是有的。说到耐性,比西勒更是差得远甚。适才西勒能悬崖勒马,在分割线的一侧,左思右想。时下轮到他,却耐不住了。火冒三丈之余,尤其得手的宝贝,就这么不翼而飞,当真愈想愈觉恼恨。瞅着西勒的笑容,简直和剜心的钢刀相若。手中一摆九齿钉耙,气叫道:“大鸟人,欺我太甚,看耙!” 这一钉耙被他抡圆了就砸,瞧模样,实与寻常农夫锄田翻土一般,既平淡,又庸劣,且无花巧可言。但瞬间,偏偏风云变色,啸吒四起,气势极为惊人。 瞧二人终于斗将起来,小石头先是欣喜,待看见钉耙威势,陡即一愣。暗道,这或许便是武学上所谓的大巧若拙。不想,这家伙倒有些真本事。旋踵暗自庆幸得计,幸而施了巧思,否则,自己失了神通,倘与他争斗,铁定有输无赢。而且,照那厮腾云驾雾的本事,纵然龙行八法世间绝顶,也休想绕得过他。 再看西勒,由于欣然自得,大忧突为大喜,一时倒激不出战意。由云上起身,大翼扇展,接着便向后退。脸上尤带着闲散已极的笑容,整个举动,懒洋洋到极处,更潇洒飘逸到了极处。 可任他如何缓慢,那石破天惊的一耙竟难近身,总离他咫尺之距,枉自呼啸吒烈,卷风裹云。 朱无能这当口备极气闷,不想西勒这样小觑自己。明明已然攻出招式,他不挡不架那也罢了,反而摆出一副打算与自己嬉戏的神态。郁积之余,大喝一声,跟着念些古怪的咒语。不多时,钉耙尖处,猝然冒出无数电蛇,炽烈烁晃,吱吱咯咯,头前数道,直亟西勒胸前。 西勒一怔,以前数番争斗,从未见他使过这种法术。当下揶揄道:“唷!拿出压箱底的功夫了?”他嘴上调侃,身子疾趋疾退,随钉耙前的电光,不断后移。墨翠色的羽翼瞬间冒光,形成一圈防御气罩。 听他讥嘲不断,朱无能吼道:“今日爷爷定要烧焦了你这大鸟人。”他当年也曾身经百战,跟着师傅和一干师兄弟,与众多妖魔打斗不断。说起比斗经验,相较西勒不遑多让。情知,比武的时候,切不可生怒,不然就会心浮气燥,被人瞅了空子。是以,这时节的嗔目切齿,脸红筋涨,无非故弄玄虚。只盼西勒上了自己的大当,疏慢怠忽下被自己砸上那么一记钉耙。 由于他心中有此打算,只见那双大如牛铃的眼瞳里,诚然满是愤怒的火芒。但钉耙起处,中规中矩,丝毫不显猝乱,反而大开大阖里势道更是雄浑无匹,直如排山倒海,无坚不摧。 西勒脸上始终保持着惫懒地笑容,身子仍继续后退,毫无出手的意思。 不过,一个进,一个退。进的人须发贲张,气急怒加;退得人偏是好整以暇,挥洒自如。仅眨眼工夫,二人在云团上来来去去,上下翻舞,按地面的丈量计,已足绕了数百里方圆。 然之间的距离,由始至终,偏无半点接近。 周围人看得愕怔,既无人喝彩,也无人鼓掌,迳是愣愣地望着。惟独数名与朱无能关系暧昧的仙女,在那忧然思忖,今日朱元帅卤莽了,为了几样宝物,竟而闯过天庭禁线。还在西方天庭的管辖范围内与天使斗得难解难分。如被刑律天官知晓,只怕罪愆难逃。不是被罚苦役,便是填海镇山去了。 与此同时,朱无能“哇呀呀”的大叫,甲胄色泽突然变得通红,浑身仿佛烧灼着无穷火焰。 凡他所经处,黑白夹杂的云团,无不顿如火烧,熊熊腾腾,吓人至极。 小石头看得瞪目哆口,坐在禽背上,浑然忘了要否趁隙离去。先前与二人唠叨半晌,心中不免生了鄙夷,此刻见及,方是拜服不已。暗道,这二人不愧为天界中人,朱无能力量刚猛,出手惊天动地;而西勒更是难得,面对这般雷霆出击,居然轻描淡写,随意挥洒。 看来,西勒的本事确实比那朱无能大了不少。 他见二人出手,迥然不同武学招式,又不似记忆中的法术,好像两者兼有,又好像全不搭界,一时根本不知如何称呼,惟以本事二字谓之。 这厢念头方转。 那里西勒忽然继续升空,手中不知何时又取出了黄金圣剑,左手挽着一根金色的小秤,朝朱无能道:“死猪头,你别不识好歹,否则,我真不客气了。” 朱无能手脚不停,横眉立眼道:“那个要你客气?尽管拿出你的真本事来。”一钉耙砸去,灿若云霞。周围云朵如惊散的鸟雀,顿然化为无形,只剩下猛烈的罡风,带着刺耳的啸音,势大力沉的破空而飞。 “这可是你说得?”即便他样子着实骇人,西勒不改诙谐,依然用言语挑逗着。说话间,黄金圣剑随意一挥,轻灵飘逸到极点。 只见夜空里划过一道金色的优美弧线。跟着,叮叮当当,乒乒乓乓,直闻无数噌响。 两件天界神兵仿如玉弦古筝叩击有声,其声居然美妙无比;相交之际,神兵间尤生光芒,色如玛瑙,亮若星光。悠悠转转里,几欲教人迷失其中。 之前十数钉耙均未落到实处,朱无能着实不耐,此刻终于硬拼一招,不禁大呼过瘾,叫嚷道:“西勒休得猖狂,今日你我定要决出个胜负。也让我瞧瞧,你这大鸟人到底有甚厉害?”说着,钉耙又起,倏砸倏挥,变化多端。 其间,“噼里啪啦”的电光,由耙尖射出,交相互织,编网而进。这一瞬,他出招诚多,却不觉其繁,反有雄浑刚健之感。 这会,西勒突然笑道:“赢得人自然是我!难道会是你么?嘿嘿……”他言笑晏晏,时而开口打趣,时而出语讥刺,但那柄又宽又厚的黄金圣剑偏使得如风如雪,飘舞倏忽。又总在关键处点中钉耙根处,教朱无能数度施袭均为无功。 小石头瞧着瞧着,只觉二人此番相争当真称得上龙争虎斗。自己在旁也是得益非浅。要知,他自出师以来,始终苦修心法,除了一套龙行八法的轻功外,攻击用的招式悉数皆赖自悟。此刻得见神人比武,诸多招式不知较世俗武学精妙多少。纵然小小一个闪避或是跳跃,也无不暗契天道之理。 正看得心旷神怡,脑海里陡起警兆。心道,天界神人果然了得,饶是镇守这么个偏僻地方的小神将也有如此大本事。继而担心,日后截教若想兴盛,与天界一战,势难逃避。眼见天界实力这般惊人,单凭天罗教的一干弟兄和姜氏族里的那些世俗武人,又怎生斗得过。念及此,心头陡生烦躁。他却不知,眼下两位神将并非本事不济才被派来镇守,实在是本事太大,以至上司见了头疼,才不得不送到这里,只求眼不见为净。 这时,雷璺轻扯他衣袖,低声道:“石大哥,咱们还是走吧!这些怪物,我看没一个好惹。”她见二人打斗,动如江河,静如山岳,举凡出手无不有毁天灭地之威。心忖,石郎即便本事再大,多半也斗不过这两妖怪。与其长伫不去,毋宁悄悄走了倒好。 小石头颔首,此刻大有一言惊醒梦中人的感觉。心道,对啊!管他什么神将天使?我此刻与璺儿先行溜走。待日后,练好了本事,再向他们讨回公道。他拍拍自己的脑袋,笑道:“幸喜璺儿你提醒我,不然,当真误了大事。”说着,轻按禽背,命小禽即时向东而去。 突然,西勒执剑连挡数招,跟着浮空伫立。似笑非笑道:“死猪头,我饶你数次,你居然不识好歹。那可别怪我不客气了。”朱无能正打得爽快,听他出语威胁,哈哈笑道:“大鸟人,别在那大言不惭,有本事尽管使出来。亦好让你家朱爷爷瞧瞧。” 西勒面容沉肃,也不接言。退了些许后,身后羽翼突然悉数张开。羽翼内侧,嵌着得百万张面容,也自活动开来。喜怒哀嗔,哭丧乐欢,举凡人世间的情感神色,此刻是无所不有。 朱无能攻势不减,踏云而上,口中叫道:“大鸟人,弄张讨饶的,爷爷今日便放你一马。” 西勒冷笑着,眼里尽是轻蔑和讥嘲,背后墨绿色的羽翼轻轻挥展。 与此同时,羽翼内侧的那些面容,蓦然张口吐声。只见西勒羽翼稍动,无数种语言,便滔滔不绝,响彻天际。有嗲声嗲气的,也有金刚怒喝的;其间,情人私语,朋友畅谈,恶语伤人,风言醋字,既有警愦觉聋的哲理,又有泼妇骂街的脏话。 朱无能瞧着有趣,又见始终打不到他。收起钉耙,大声笑吆道:“死鸟人,原来还有这样的本事……”话尤未了,立觉不妙。 那无数种语言,无数种变换声调的声音,犹如平静的海面,猝然大起风波,澎湃得令人头脑发胀,肉跳心惊。他脚下踉跄,蹒跚地走了数步。刚把头颅晃了数下,想清醒清醒,孰料,不晃还好,一晃之下,愈觉脑颅刺痛得厉害。 这刻,他才知西勒羽翼上的无数口脸可不单为了骂人方便,实有制敌的功效。但这会明白过来,已然无用。中招之下,岂再有反本的机会。况且,西勒也决不容他缓神。只见朱无能捂着双耳,双眼发红,在那狂喊狂叫:“够了,够了……”他此刻模样,根本不似天庭神将,反像头急疯了的公牛,在寻找发泄对像。 眼看朱无能即将落败,其手下天兵无不惶恐,那些心地柔慈的仙女们更是担心忧愁。不过,着急归着急,他们也束手无策。朱无能上去尚且大败,他们去了,也决计讨不了好。有些个恋慕朱无能的仙女,业已珠泪涟涟。蕴涵仙灵之气的泪水,由空落下,滴在孤岛上。使得岛上鲜花怒放,草茂林密。整片孤岛,被动人的泪水,装点得晶晶闪亮。不过如此美景,偏无人有幸得见。 瞧见西勒大展神威,小石头大感怪异,一时伫足不去,在旁看起究竟来。 “阿弥陀佛!” 便在这时,一声洪亮佛号,犹如从遥远的九天苍穹而来。凡在场的,无论是神、是仙,或是人和兽,均感心地一舒,仿如大暑天里骤遇一蓬凉水,由头至顶,无比畅快。而如疯似魔,迹近崩溃边缘的朱无能,也是情形大好。 第173章 菩提老祖-第176章 酸醋泼天 正文第173章菩提老祖 这声佛号,不如何响亮,偏偏抑得西勒的音波功效,大打折扣,更有消声之势。西勒大吃一惊,敛起双翼,侧立一旁,双眼紧紧盯着刚来的不速之客。他知道朱无能的师傅是佛教里的高层人物,此刻既闻佛号传来,且又如此威力,自然颇感忌惮。 但一见之下,陡然愕目。口宣佛号的来者非但不是想象中的僧人,更是一位与佛门截然相反的道宗之士。且看此人红光满面,白胡白发,头上束一紫金道冠;由于脸目额鬓间,毫无发梢垂掩,越发显得顶圆额广,耳厚眉长,模样确有几分仙真气;然古怪的是,他身上竟穿一袭月白色淄袍;而腰间又系一条道家的阴阳紫金丝带。 月光下,显得璀璨夺目,珠光宝气。 再看他下身,大脚赤足,轻踩薄云。整个人落拓不羁又肃穆威严。且此人着装之怪,可说古今罕有。西勒看了半晌,没认出是谁?脑海里搜索五大天庭中的所有知名神仙,似也从无如此特征的怪人。 当下又惊又奇。脱口道:“来者可是中央天庭里的那位天师?”依他推断,来人一声佛号便抑了自己的羽翼音波,可见法力极为高深。且一来,先不问是非,迳自解了朱无能的困境。种种征兆显示,此人即便不是朱无能的佛门师傅,也必是中央天庭的巡天御吏。念及此,他小心戒备,外表看来,羽翼轻扇,浮伫天际,依然似先前那般闲 意。实质里,周身法力密布,心下默念护体法咒。若来者施袭,他转眼便能瞬移千里,几个呼吸间,便可召唤左近的另几位大天使前来。 闻他之言,来者还了个莫名其妙的礼节,微笑道:“那些个天师见了我,没那个敢不跪拜的!” 西勒一怔,这人口气狂妄,嚣张已极。他虽自傲,但也知中央天庭里的天师实力。那些人皆师出兜率宫,神通精妙,法术高强,且每一人均受中央天帝的赐封,有代天巡狩大权。其地位权势,除两大至尊和五方天帝之外,就属他们尊荣无限。眼下这怪人装疯卖癫的居然说天师见了他也要跪拜,难道他是兜率宫的太上,再或是须弥山的如来?或者,是五方天帝中的一位? 思索片刻,迅即自行否决。心道,兜率宫的太上,仙风道骨,寿同天地,据说双手便能包罗天地之外;而须弥山的如来,丈六金身,莲花清净,闻说也是先天混元正体。如此二人岂会轻易外出?至于五方天帝愈发不可能了。暂不说天帝出巡,排场如何,单这着装也决计不可能这般怪异! 疑窦不解下,嘿嘿冷笑着说:“看你似道非道,似佛非佛,你究竟是佛还是道?” 来者一笑,朗声道:“我既不属佛,也不是道。天地逍遥任我游。” 眼看问不出结果,西勒大感无趣。这当口,朱无能歇了片刻,心神已然清明,再不复原先疯魔。在原地拱手叩谢:“前辈大恩,朱无能这厢谢过了。只不知前辈名讳能否赐教,也好让朱无能念在心中,永不相忘。”他自问这般文雅用词,惟有面对师傅和佛祖方是使用。但见这怪人,着装虽异,偏偏派头极大,不自禁地拘束起来。 来者呵呵大笑,随后迳吟一诗:“菩提本非树,原为我灵台;人人寿有极,独我无涯际。” 朱无能怔然片刻。其实他也没怎了解诗中的含义,但先闻得菩提二字,之后又觉得诗意磅礴,大有唯吾独尊的意味。暗道,寰宇之内,有此威风的除太上与如来外,也独有昔日的菩提老祖了。当下不敢怠慢,急忙放落九齿钉耙,推金山倒玉柱,迳直在云上跪拜叩首,道:“弟子朱无能参见菩提老祖。”心下又道,不管是对是错,反正此人气势之盛,寰宇罕见,拜一下总不致错了。 小石头闻言大惊,何曾想过,自己竟能亲眼见到孙猴子的师傅,也就是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的那位菩提老祖。一时在旁茫然失措。此刻别说想不起悄悄溜走,纵然有人过去抢了他手中的紫金葫芦,怕也不会有甚反应。 瞅着朱无能拜下,他手下的那些天兵和仙女,即便不认识菩提,也从不知菩提的威名,却也悉数跪倒。但见数十位雄纠气昂的天兵和亮丽妩媚的仙女,或在云端,或融风里,俱朝一人叩拜,此情此景委实壮观。 菩提老祖捋须笑道:“免礼,免礼……”待众天兵和仙女起身,又自谦道:“我也不是什么天地至尊,更非五方天帝,何敢受尔等如此大礼?”说罢,又是几声长笑。 朱无能起身,谄笑道:“当得,当得,倘若老祖也当不得,那天上人间委实再没第二人选了。”听得眼前怪老头,果真是菩提老祖,一时喜不自禁,琢磨着今日多半大有好处。 菩提被他奉承得甚是欣悦,笑道:“就你会说话!你那师兄调皮捣蛋,与你一比便差得远了。” 朱无能搔搔首,尴尬道:“弟子那能和师兄比?师兄神通精妙,除您老人家和另两个至尊外,就属他厉害了。”说到这里,又显羞赧又是丧气地道:“唉……算来算去,就属弟子最没出息,师傅师兄都成佛了,连沙师弟也成了出家罗汉,可老朱我当了使者没几天,便遭人污蔑,说道老朱馋嘴,贪了佛祖的供奉。这不?给罚到这里来镇守什么天涯海角。” 他大谈苦经时,菩提始终微笑颔首,静静聆听。待他说完,转目瞥及在场的众多天兵和仙女,忽然心中一动。笑道:“朱无能,你可想变得法力高强,神通精妙?” 朱无能愕然须臾,陡即跳起,嚷道:“想,想啊……老祖,你若让弟子法力高强,神通精妙,弟子以后就算为你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啊!” 菩提道:“做牛做马倒也不用。我只打算建个教派,思来想去,偏生少了几位护法,若你愿意委屈一下,那我便高兴得很了。呵呵……” 朱无能别它功夫不深,鉴貌辨色却是他之所长,也深知打蛇随棍上的道理。情知眼前机遇若不抓紧,只怕会懊悔万年。旁人不知菩提是谁,有多大本事?他无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眼前这介乎佛道的老人,当年可是与大日如来并称为西方二祖的准提真人。他想创教,少说也决不弱于佛门。此刻,趁他势单力孤际,便效忠立誓成了他手下,它日新教一旦兴盛,自己不定就成了菩萨,总比眼下使者也当不了,且被罚来做个禁地守役得好。 念及此,那还有半点犹豫。当即再次跪下,大声道:“老祖慈悲,怜我老朱。弟子入你教下,一定忠心耿耿,为我新教昌荣而衔石填海,死而后已。”他平日为人惫懒,这番话囿于涉及前程,倒是说得慷慨激昂,颇有那么回事。 “好、好、好……”菩提微笑上前,又道:“我先赐你些好处,总之不让你白白为我做事就是了。”说罢,右手虚空一握,赫然多了一柄白玉雕琢成的拂尘,那上面的万缕丝缥也不知用甚做成,柔软飘荡,却根根垂直。稍一挥舞,惟见荧光闪耀,点点星星,弥漫空中。 跟着倒转拂尘,以白玉手柄的前端,轻点在朱无能额上。叱道:“抱元守一,静心凝神;万化皈一,九九呈阳。”口诀读罢,额头与拂尘之间,登有无数光点迸发开来。 朱无能福至心灵,连忙闭目守心。他不知菩提其实早了解他为人,情知若没极大的好处,就算入了门下,也决不会卖力办事。是故一见面,便赐他法力,让其尝些甜头。 这当儿,小石头却想起“挖墙脚”三字。当日,闻仲说过,菩提祖师之所以收泼候为徒,实为了争夺天庭大权。只是其谋最后败于如来之手。此刻见他连一偏僻处的天庭镇将也要收之,可见他名利之心尤存。早晚与大日如来再斗一场。而自己的截教,到那时,无疑可鹬蚌相持,渔人得利。 但见拂尘柄端,射出无数红色,赭色,紫色,青色,黑色……各色的光点,先似滴滴水珠,会聚成潺潺小溪;继不多久,无数小溪终汇一起,又陡如一条不可调和地奔涌河流,直向朱无能额头涌去。 其势颇湍,偏偏不泄半丝。 如此不久,众人均静静地看着,既无人说话,也没人离去。而始终跪着的朱无能突然痛苦地扭曲起来,左右晃动之余骤地人身倏杳,现出原身。竟赫然成了一只肥肥白白的大胖猪。体躯甚为硕大,几如小半座山峰。只是气势极野,悍气冲天,决计没人当它是肉枕上的待宰物。 众人愕然,悄立在旁的仙女们忍不住失声而叫。她们平时见惯花花草草,以及可爱的小动物,何曾见过这般妖形妖状。尤其朱无能与她们一起的时候,搔首弄姿之余更不时地做出威武态,即便不怎英俊,却也雄伟异常。殊未料,倏然见他竟是一只大猪,这般突兀的前后对比,纵然天界仙女也难承受得住。 有些转首,不忍再看;有些害怕,不敢再睹;一时间,其情绪之复杂,实难言尽。 这当口,人人诧异,甚而有人怀疑,朱无能是不是上了怪老头的大当,以至遭了暗算。否则,堂堂一员天庭神将,怎被搞得弄出原形。实在是丢脸至极。此刻,小石头也是万分诧异,自见朱无能现出原形,他便不禁想起孙猴子的二师弟猪悟能,暗道,眼前这只大肥猪不会就是那个好吃懒做,又贪生怕死的猪八戒吧?再想起,此人手执九齿钉耙,又自号朱无能,除外貌不似之外,其余特征,无不吻合。念及此,兴趣大增,颇想见见这头外蠢实诈的死猪头,稍倾究竟是何结局? 斯时,天穹间闲云初起,淡雾弥散,似缕缕乳烟,缠山绕峰,穿海漫洋。 原该是仙境般的美妙天空,因眼帘入处,猝然多了一只大肥猪。众人怔愕之中,也无暇欣赏如此瑰丽景色。不过,朱无能的原形并未出现多久,仅是片刻,又恢复原本神威凛凛的人模人样。饶是这样,众人脑海里的那只蠢憨猪形,依旧挥散不去。 又是片刻,只闻“噗噗”两声,朱无能的两肋间骤然生出一对大翼。形状不似西勒羽翼的半月形,反而如小禽的羽翼一般又宽又大,色泽墨黑,且不生片羽。这刻,朱无能对于自己身上的异状,浑然不觉,闭着眼,仿似沉浸于无比的妙境之中。 菩提收回拂尘,道:“无能,予我醒来!” 话音甫落,朱无能轻睁双眼,有些迷离地望望左右,随即振振肋后的肉翼,跟着弯曲收拢,双手抱拳道:“多谢老祖赐我神通!”此刻,他浑身法力大生,风火水雷四种灵气在他体内澎湃汹涌。即便平日深为忌惮的天王级神将,这会也不放他心上。 菩提一笑,道:“你去试试!” 朱无能领命,取起身边的九齿钉耙,展开大翼,如大鸟似的飞天冲起。待到海面上空,只见他大翼展起,手中钉耙朝海面狠狠一砸。那方圆数里的海水被他一记,顿时往下凹陷。便如有个庞大的无形圆柱体,正死命地向海底挤去。海水吃不住巨大压力,朝外排涌。 但见大浪滔天,汹汹涌涌。等他收回钉耙,那海水好似终于喘了一口大气,陡时急速回涌。无数海浪,猝湍相撞之后,又仿如一条浑圆的蓝龙,嘹鸣天穹。直俟破了云端,驱散无数烟云,方是重新落下。 只闻轰隆一声巨响。 由天坠落的水柱,与海面激烈地碰撞一起。潮水急速涌出,渐行渐快,其后洪涛汹涌,白浪连山,周围仿似万峰拱拥;而潮水中鱼跃鲸浮,海面上风啸鸥飞;就如有数千的水妖海怪在群魔弄潮;极尽恢弘霸气之能事。 见此宏伟一幕,诸人无不变色。 西勒自问,倘若自己全力刺出一剑,想弄出这般威势,也是无能为力。念及此,不禁骇然。暗道,这怪老人果然厉害,原本远逊自己的朱无能,被他这么稍稍施功,竟而神通大增。愈想愈感不妙。与朱无能做邻居这么久,他素知其为人生性,不说睚眦必报,但以怨报德,却是常做之事。之前,拿自己无奈,是他力有不逮,眼下神通大进,只怕以后不会太平了。 想起这茬,不免惶惶揣揣,侧眼打量,正兴高采烈而回的朱无能。 见他由于初生双翼,倘若飞翔,倒是无碍,但这么一路走来,身躯肥硕的不免略带蹒跚。当即忍俊不禁地暗忖,死猪头平日总骂我是鸟人,此时他自己也长了翅膀,日后再骂,便等如骂他自己了。嘿嘿…… 一钉耙砸出惊天动地之威,朱无能满心欢喜。咧着大嘴行到菩提身前,纳首便拜,扬声道:“老祖慈悲,赐了弟子这般神通。日后,单须老祖之令,弟子无所不从。”说完后,神色间满是憨憨的笑容。 菩提笑呵呵地搀起他,道:“免了,免了,我不喜这等俗礼。”待他起身,又道:“你之遭遇,我分外清楚。说来,天庭实有不公。也囿此因,我才四处逍遥,从不奉天帝令谕。今后,你跟着我,相信没人敢小觑你了。”之前,他笑貌和蔼,慈祥无比;但说到后头,即便神色不改,竟也威芒逼人。那如泰山的气魄,令人决没丝毫怀疑,日后会有人敢欺负朱无能。而且,满天神佛之中,只怕也就他一人敢这么直言不讳地说天庭不公。 朱无能闻言,乐呵呵地点点头。心道,我眼下的功夫,纵然不及那泼猴,后台却是又大又硬。别说天帝老儿,就是如来佛祖,也不能随意处置我了。思及此,嘴角越咧,直笑得口也难合。回过头,迳朝西勒望望,又想,这鸟人方才算计我,这会有老祖掠阵,多半能扳回一局。 他脑里刚动歹念,菩提就像已经看出似的。笑道:“无能,我与天皇大帝交情不错,且另有盟约。以后,你不能再和西方诸神起甚纠纷。” 朱无能一愣,心下颇为勉强,暗道,那大鸟人与我向来不合,此时我功力大进,居然不能教训一下,实在抱憾之至。然转念想,自己仇人不算多,却也不算少。老祖只说我以后不能寻大鸟人报仇,其他人可是没说。想到这里,呵呵笑道:“是,谨遵老祖之命。” 菩提欣然,捋须而笑。 另边厢的西勒却想,怪老儿果然不凡。要知道,天皇大帝不但是天界五方帝君之一,更是西勒的主子,在天界实谓星斗之尊,位高权重,寰宇之内能与他比肩齐声之人不过几数。但闻菩提不仅与自己主子大有交情,更属盟友。不禁肃然起敬,原本心下微有的一丝蔑视,顿时烟消云散。 这当口,小石头暗自盘算,据闻前辈所说,截教大弟子多宝道人,正是被菩提老祖囚禁于天涯海角之内。但之前,菩提刚来,这里的守将分明对面不识。由此可见,他自禁锢了多宝后,恐怕再未来过。可眼下突然出现此处,会不会闻得有甚风声,担心有人来救,索性想一劳永逸地杀了多宝,以免到时麻烦。念及此,顿时又惊又怕。又想,自己等人打算兴复截教,始终只在人间进行。他菩提一个万劫金仙,骖鸾驭鹤,云来雾去,竟如何知晓?思来想去,总不知菩提此来用意何在? 殊未料,他这边深蹙眉头,兀自茫然。菩提微笑着近前,朗声道:“石道友,好久不见了!” 小石头诧异,慌不迭还礼道:“晚辈小石头,恭请老祖金安。”心下费思,他怎地知晓自己姓石? 菩提笑道:“不敢,不敢,道友乃一教之主,我何敢承此大礼?” 这一言,惊得小石头身形一颤,魂不附体得差点从小禽背上掉了下来。瞪目哆口地望着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暗道,完了,完了,悉数完蛋了。看来,老头儿已知道截教的事,否则,焉能知晓自己成了教主。他此来,必是为了诛杀多宝,孰不想,还绕进我这么一条小鱼。 面对菩提,他丝毫没有打算反抗的意思,饶是连逃走的念头,也没想及半点。毕竟孙猴子的筋斗云还是从他那学得呢!依师傅传徒弟,必另藏私学的华夏老习。这老儿一筋斗,难保不是二十一万六千里,更或许是三十二万四千里。照此推算,别说小禽尚未有其祖的神通,固然有了,也不过扶摇九万里。这九万里又如何能和他的筋斗相比?他胡思乱想里,只想到菩提筋斗之速,偏未念及,菩提会否为了捉他,而大失形象地在天穹间乱翻筋斗。 瞧他陡然魂慑色沮的样子,菩提莞尔,打趣道:“石教主,何以见了我,便瞪眼咋舌做甚?莫非以前,我曾得罪过教主?” 小石头醒神,答道:“没,怎么会?”心道,得罪我是没有,但整个截教被你害惨了。看你样儿,多半还想害下去。也不知菩提是否知晓他肚内腹诽,脸上笑容依旧,说道:“石道友,我有一事要予你说明。说来,你从长安忽然到这海域,又骤然冒失地撞将进来,一切均出自我的安排。” “你的安排?”小石头失声,呆如木鸡。 菩提颔首,又笑道:“其实,教主第一次进长安,我便与你打过交道。”话罢,眼看小石头尚自惝恍迷离。当下笑笑,也不唤他,迳直续道:“当日,教主进雷府做家丁,不就出自一位老丈所教么?呵呵……” 小石头闻言更惊,瞠目而问:“那唤我去雷府试用家丁的老丈,就是老祖你?”要知,在他与雷府熟矜之后,曾拜托雷霆无论如何要寻到当日指点过自己的老丈,并赠以财物,以为相谢。只是始终未得其音,甚为抱憾。孰料,今朝竟闻菩提自承是那老丈,一时殊难相信。 “不错!”菩提亢声应道,继之道:“不单单一老丈,当日相国寺内,我也与道友相谈数言!” “相国寺?”听这三字,小石头不由俯首看向璺儿。心想,说起相国寺,也就和是璺儿同去的那次。而自己与她初识,也缘于那次烧香。只是当时自己是家丁,她是小姐,身份之悬殊,委实判如云泥。那会儿,又何曾想过,有朝一日竟能把她拥入怀中? 斯时,璺儿念头与他相同,二人会心一笑,均感甜蜜已极。 这当口,小石头也不管自己何时在相国寺遇到过菩提。心道,老家伙神通精妙,变化无穷,就算他说雷府对面那条癞皮狗是他变的,我也毫不怀疑。 菩提见他不语,只道震惊之故,全不知二人正值缱绻,另有遐思。笑道:“那日我的化身之一,在寺内拖住道友,予你谈了须臾,可你全不当回事,迳自走了。害我老大郁闷,最后不是被你气死了么?呵呵……” 小石头再次愕然,想起相国思的那位古怪老僧。直疑惑,前番英雄大会上,不是说老僧原为少林禅宗前辈么?怎就成了菩提老祖的化身? 菩提看出他心思,笑道:“我化身千万,逍遥尘世,又岂止一老僧尔?” 小石头再无怀疑,哈哈笑道:“原来老祖那时起便留意我了。还用什么逐鹿中原,定鼎神州之类的言语来吓我。” 菩提笑眯眯地道:“逐鹿中原之语,可不是吓你。不过,依时下情势来看,逐鹿中原恐已远远不够。将来,天上人间只怕都是你的。”说着,忽然拱拱手,道:“日后,老道我只怕还要道友襄助一二呢!” 小石头大吃一惊,忙道:“老祖这么说,晚辈汗颜死了。” 菩提道:“你以为我诳你?” 小石头道:“不敢。只是老祖说话太过吓人。想晚辈此刻身为大周王爷,已是位极人臣,那里还敢别他嗜求!” 菩提闻言笑起,过了片刻,蓦道:“此事以后再谈。只是道友可知,我何以要设法让你前来?” 小石头摇摇首,心想,我正疑惑着呢,你倒自行说起。不错,不错…… 菩提道:“我之往事,想必闻仲那小家伙已与你说过。此刻却也无须多谈。” 小石头讶然颔首,不自禁地骇异,原来自己上玉清天,与闻前辈一会,他也悉数得知。可见自己的行踪,他果然了如指掌。又想,既如此,也不知另两个老家伙,会不会也是一样?毕竟他们的神通,决不弱菩提。念及此,陡感毛骨悚然。只觉灰朦朦的天穹远处,仿佛正有两双天眼,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心旌生忧下,不免左顾右盼,上视下望。 璺儿费解,只道他中甚暗算,急问道:“石大哥,你……” 菩提见及,哑然失笑,道:道友无须着慌。其实只有我留意到你,至于另两位,教务繁多,每日里又要营营逐逐,做出一副食不暇饱的圣人模样。所以,他们根本不清楚道友的事。何况,固然他们想忙里偷闲地下界探视,但有我在旁为道友保驾护航,又岂能遂他们之愿?” 知他所说的两位是谁,又听他说那两位还不知道自己的事。小石头提起的心旌,缓缓放下。只茫然不解,他既是截教以前的大仇人,在晓得自己的来历后,不但不伺隙除之,反还说曾为自己保驾护航。且言语里颇有贬低另两位的意思。当下向璺儿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继而道:“老祖这般着意晚辈,却不知所为何来?” 菩提微微一笑,道:“道友不必怀疑我。其实老道这般为之,一来为赎以前过错;二来是想和道友结盟。” “结盟?和我?”小石头忍俊不禁,直觉听到了一桩天底下最发噱的事。他道:“晚辈何德何能,竟蒙老祖如此看重?还望老祖释我疑惑!”他生平上当无数,更有数度几遭命丧。依他经验,天下没有飞来的美食。自己为复兴截教,正焦头烂额,愁着无高人襄助的时候。一位万劫金仙,天地至尊,居然说要与自己结盟。岂能让他深信? 菩提道:“道友要我说出所以然,倒也难讲。不过,为表诚意,我愿意先释了多宝,以此获取道友的信任。你看,如何?”小石头闻言,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心道,不管他是真是假,单须多宝道人出了桎梏,总对我有益。至于日后怎样,惟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见他应了,菩提甚是高兴,捋须笑道:“道友行事,却也谨严。不过,行大事者,原该如此。哈哈……”小石头笑着致谦。菩提又道:“其实我私下安排道友至此,无非就是为了让道友做个见证,好亲眼看见我释放多宝。” 小石头怔然,心想,你要放,放就是,何必非要我来?何况,当年你抓多宝的时候,也未见你非要寻我来了,才动手啊?不提他如何念叨。 那边朱无能见菩提终于说完话,屁颠屁颠地急忙上前,高声道:“老祖,弟子有一事相求。” 菩提淡笑道:“但说无妨!” 朱无能深吸一气,指着在旁的众多天兵仙女,道:“这些均是弟子的属下,跟着弟子也有数百年了。弟子在想,老祖既要开教建派,未尝不需要人手。而这些人法力虽然不高,但平日里为老祖端茶送水,执扇递经,却不无小需。还望老祖怜悯,予以成全。” 菩提听完,也没说话,迳是看着他。直待他抓耳挠腮,只道老祖不应时,菩提笑道:“好,既然如此,我便答允了。只是之前,终须说明一事。” 单须老祖应承,朱无能便觉欣喜,那还管有甚要求,忙道:“老祖有甚吩咐,弟子等谨遵就是。”这当口,边上的天兵仙女,喜不自禁。他们见朱无能得了天大好处,不但神通大进,更且脱离这几似衙役的苦差,早就羡慕万分。此刻闻得自己等人也可转入菩提门下,兴奋之情,自不待言。 菩提沉吟着道:“尔等既入我门下,当与天庭再无瓜葛。日后别说什么天官,即便天帝下旨了,你们也切不可听奉。” 这话一说,有些天兵仙女不禁着难。 而朱无能对天帝权威向来蔑视,若非自己功力不逮,许也闹他一场。待闻得不过这般小事,心想,我搞不过天庭,但须有你老祖在,我们还惧忌什么?喜道:“老祖尽可放心,我等原就不想再侍奉那天帝。何况,天帝老儿处事不公,天庭众神谁无怨言?” 说这话时,在旁诸天兵仙女均自颔首不断,纵连心下悚怯的也在其内。他们见朱无能对菩提推崇倍至,寻思着,附和他总不致错谬。何况,万一表示得慢了,旁人皆提了神通,而独漏自己,不免遗憾。只是他们万没想到,菩提初来当儿,见及天涯海角竟有众多天兵仙女,早有预想,尽收门下。毕竟初创新教,确实需要极多人手,也需要拥趸们为他到处宣扬教义,不可能事事皆由自己来做。 此刻他没说话,众人竟自行兜上,当真大遂心愿。旋下笑道:“无能已由我授些神通,若不传你们,未免显我太过偏袒。罢了,今日高兴,老祖我便一起成全了你们。” 诸天兵仙女闻言,大喜过望,一个个转目互视,脸上喜色溢然。天庭之中,除轩辕氏族外,其余官职无不遵照力量而定。如果自己等人能像朱无能一样,大增法力,日后就算遇到天司部的同僚,也是桩面上添彩的光亮事。 大伙乐不自胜际,菩提已手挥拂尘,只见各色光点又自出现,但比先前却多得多。众人知他又要传功,只见其势头,似想同时提升数十人。西勒不禁骇然。 要知,天界的授送法力其实与凡间的真气传送相差不多。均是桩吃力不讨好的事体。在尘世,若本身武学未修到绝顶境界,想借传功之途,增加他人的功力,实属痴心妄想。天界神仙也是相若,寻常的天仙决计没这等法力,就算是金仙,倘若需要增强他人的法力神通,也是战战兢兢,一不小心,便是两者皆亡的结果。适才,菩提轻易地提升了朱无能的神通法力,已让西勒看得目瞪口呆,心下更是佩服无比。不过场面并未超出他所知,倒亦能接受。这会见其居然打算同时提升数十人,心下之惊骇,实难言表。暗道,怪老头倘若成功,那他的实力岂不远远超出五方天帝?几同佛道二祖相颉颃? 这当口,斑斓的光点愈益增多,有的跳跃,有的飘移,一个个仿似有着生命的小精灵,缠杂在云雾里,为之染上了无比美妙的霞彩。流云奔涌,由乳变青,再由青呈红,红再衍绛。不过片刻,彩云凝结成絮,既薄薄透隙,又絮掩峰壑。 整个天空就像打翻了天工的染料罐,泼泄出了无比亮艳的色彩。 此刻,什么孤岛,什么大海,俱已踪影不见。所有人的眼前,除那瑞丽的苍莽云海,铺天盖地之外,再无别物。 见及这般,西勒深信,菩提决计不是虚张声势。只因毫无必要。但要他相信,眼前这怪老儿竟有二祖相若的法力神通,却也置疑。心想,古往今来,修仙人何其之多?天庭神人更是多若繁星,然臻达万劫金身的惟独有二。莫非,怪老儿另有蹊径,有独门心法可以具此效果,不然,实难解释目下情景。 小石头原想在云雾弥漫的当口,趁隙溜走。不过念头刚闪,又想,菩提老头对我过去行踪,了如指掌。可见他定有神通寻到我。这会即便逃脱成功,只怕最终也必被他抓着。到时丢了颜面事小,我在其心里未免大失信用。何况,他说稍倾释出多宝,虽不知真假,但有一线之望,毕竟要去争取。若就此一走了之,以致多宝道人终难救出,自己良心何安? 念及此,自落入天兵之围的万千愁绪,似一下散去。再看看始终静静躺在自己怀里的璺儿。却不知为何,此刻璺儿居然恹恹欲睡。心道,今时不同往日,无论前世还是刚到一炒楼的那段时日,自己均是孤身一人,是死是活,皆无牵挂。可如今,非但有兄弟朋友,更有璺儿,冰清,蓉姐她们。如果不珍惜自己,又或任性妄为,岂不教她们伤心无限?且也背了自己要照顾她们的盟誓。 他所练心法,无论是《焚阳刀诀》《修罗阴罡》抑或是后来修习的《睡梦心经》以及太始太素两门至高心诀,均出自道家。是故深受道门清静无为,淡泊玄默的教旨陶冶。此刻既不想振衣而去,心中惆思又豁然贯通,所闻所见诚无不同,但心中顿时一片空明。 什么疑窦诡惑,什么生死存活,再也无所萦怀。 直是搂紧璺儿,心定神注地望着前方。 余裕之后,蓦然察觉,自己体内自离开雷家水塘后,便始终毫无动静的太素神力,此刻居然活泼泼,横流流,虽非长江大河那般无穷无尽,却也如雪山解冰,春意暖洋。但凡流经,诸脉适温,妙不可言。 一时身心廓然,一切尘垢仿佛俱已离体。周身轻飘飘的,浑不似先前那般身重沉滞。直觉这会,纵然离了小禽,自己与璺儿也不会从天掉落。不多久,横贯百脉的气状暖流渐渐回拢丹田,凝聚成股股氤氲,在身内四处弥漫。就如丹田处无故点了一炉檀香,袅袅香烟,缕缕不绝。 正讶然的不知如何? 耳中传来菩提蓦然低吟:“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此刻,我赐尔等无为体,金刚身,万罗眼。”言来极轻,语声忒响。霎那,八荒六极宛若均是此音。 闻得此语,小石头心下一动。 与此一刻,参杂光点的彩色云雾渐渐淡去,但见长空万里,碧澄辽阔,原来天已大亮。天兵和仙女的肋后均生出双翅。虽没改变身上衣着,但人人神采飞扬,目光熠熠,显然均大有收获。他们刚想下拜叩首,菩提嘘指,要众人静声。随即,看向小石头。 众人诧异,跟着看去。 只见小石头刚才敛去的烜煚神甲不唤自出。周身金光彩云交相互缠。人间罕景,宛若尽显于片刻之间。众人愕然里,着实不知何故?但见其甲胄金光,威武凛然;乘下雄禽也是金羽璀璨,几如巨日神祗降临,一时均生膜敬,更有几许忌意。不由皆向菩提望去,探问其惑。 菩提笑着解释道:“没想我为尔等传功这当口,截教小友也能有所领悟,委实可喜可贺!”说罢,见众人脸上仍带疑惑之色,又道:“我与石道友所修的心法,本源出一脉。他之前似囿别故,失了神通,此刻却因我的神通法界,带动了他的法力。呵呵……一饮一啄,天意难违啊!” 一番言语听得刚收下的这些天兵仙女,越发糊里糊涂。不过天庭之事原就讲个天机二字。此刻大伙懵懵懂懂倒是好事,像菩提这样肯透露些给手下人听的主子,天庭里当真是凤毛麟角,稀之又稀。寻常的主子,那个不是秘而不言,动辄天机,或就是所谓的法不传六耳。 与此一刻,小石头忽觉胸臆沉闷,本来还能在经脉里飘荡的的氤氲气息,愈聚愈厚之余,竟有凝固的趋势。直教他浑身不适。忍不住仰天长啸。 正文第174章神通万妙 啸声初起,众天兵和仙女都是一震。那啸声狂猛霸道,如飓风冲天,纵然他们法力大增,竟也瑟瑟颤抖,皆生难以抵挡之念。再看云下孤峰,音浪滚处,山石崩溃,海啸狂卷;林中鸟雀大惊之余,扑簌簌地飞出,但仅片刻,登又纷纷掉落,在地上抽搐痉挛,其状惨极。 瞧到这里,众人骇然。须知,仙人之音乃衍自然万象,是故生机盎然,但凡世间生灵无不喜闻。可眼下小石头的啸声气势睥睨,雄浑豪霸,那也罢了,但偏偏有荼毒生灵之效。可见此音决非仙家之道。众人心中不禁都生出两个字“魔音”。 菩提面色一变,忽然浮空而起。手指弹出,一道光影疾射云间。却见原是各自飞散的稀薄云蔼,顿时轻拢慢涌,便像软绒似的堆积一起。铺排相接之下,眨眼光景,竟凝聚成了一朵一尘不染的硕大白莲。 莲形很是清晰,决计不是天然而成的模糊状。众人暗自数数,云莲周围散开九片莲叶,鲜明的轮廓,让它在湛蓝透明的天穹间显得那么恬静高贵。任天风猛吹,周遍云絮散簇不断,这朵云莲偏偏静静地飘浮着,几如白玉雕琢。 知道菩提厉害的诸天兵和仙女,倒没觉怎样? 西勒瞧得是瞪眼咋舌。这一手凝云成莲,分明是万劫金仙才能有的手段“造化万物”。他之前见菩提同时提升多人的法力,总觉得必另有窍门,只是自己没弄明白。然眼下一幕,可不单用窍门二字便可解释得清楚。直至这会,他终于相信,眼前的这位怪老儿确实有着与佛道二祖相提并论的神通法力。 他这边敬畏之心刚生。 菩提已足蹬虚空,落在云莲上,跟着盘膝而坐。左手食指屈翻,异形殊状,既像佛门“无畏印”又似道家“降魔印”。反正佛道两家的三万六千印中,决无菩提此式。 西勒暗自怪异。却不知,这正是菩提的独门手法“大梵自然印”。 又见他右手屈臂,虚握拂尘,可谓闲散自得。然此怪模坐样,当真教人瞠目结舌。须知佛祖是结跏趺坐,道祖是无为而卧。故而两门之下,无不学其坐形。而今菩提的坐式,荒诞不经不说,简直是标新立异,为天地首创。 但不许久,众人渐渐觉得菩提这般坐法,似也没甚不对。那手脚尽管摆得怪谲,却自有流畅之感。诚然拂尘碰触莲台,也蕴藏着包容万象的沉温静悦。璎珞庆云缭绕头顶,只见他双眉低垂,仿佛满怀慈悲;嘴角上扬,舒心祥和;面目中金光溢彩,仿似在对众人说,惟有解脱束缚,方能得到宁静轻安。 这时节,小石头的魔音越发响亮,众天兵和仙女已运功相抗,不然只能像鸟雀一样落在地上垂死挣扎了。古怪的是,任他音亢尖利,怀里的璺儿始终沉沉睡着,无半点不适之态。 菩提心知,此刻正是小石头是魔是道的关键之时。只是费解,小石头自下摩天峰,自己便一直紧随其后。晓得他所练心法,均是道宗无上心诀,怎突然有入魔之危?思虑余裕,终不得其解。又见小石头的周身金光,渐呈黑色,不遑多虑,抛出右手拂尘,飞临至他头顶。左手掐诀,右手置鼻尖寸许,嘴唇微动,默诵大梵无量。 说来,菩提援救正当及时。 其实小石头这当口的怪状,究其因,实囿蚀阴之故。前时神通大失,无非也是他在暗中作祟。其魂能自入了小石头体内,便一直没有安分过。始终存着夺取小石头躯体的打算。之前,因为大意,没想小石头体内有昊天宝镜的残余能量,以致输了先着。然他毕竟是天外大神,有着创世的神通。当年固然是伏羲、女娲也未完全把其消灭。凭小石头的本事,又如何办得到? 若非仗恃昊天宝镜,小石头早已被他吞噬了魂魄,成了行尸走肉。 可惜就是,昊天宝镜尽管是蚀阴的克星。但一来接任者的能力,全然没有伏羲的神通;二来宝镜经由太上在八卦炉炼冶过后,灵气大失,原本压伏蚀阴的禁咒,也被破解少许。故此,时至今日,两者可谓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谁。蚀阴既破不了昊天禁锢;昊天宝镜也难像当年一样,完全压制住蚀阴。 且当日禁宫之役,昊天宝镜为了保护新任镜主,与两大仙器,山河社稷图和翻天印相斗。而让蚀阴觑准空隙。几被蚀阴夺舍成功。在最后与两大仙器拼搏的时候,小石头的神智完全被蚀阴的魂能克制。这也是当日,崆峒掌门散桑真人被小石头回眸一瞥,唬得心胆俱裂的原因,同样也是促使散桑决心封山的缘故。 最后小石头虽在雷府后园妙悟太素经要,但蚀阴生怕昊天宝镜得其襄助,而实力大增。索性孤注一掷地闭了小石头的神通识海,教他有术也难施展。如此一来,蚀阴尽管暂时不能继续夺舍,但也决无被灭的危险。只须俟到一个有利时机,便可彻底消灭小石头的神智,取得梦寐以求的肉身。 说来,蚀阴此举不可不谓奸险无比。这也是小石头出了水塘后,发觉失去神通的根本原因。幸喜武学使用,倒不用派识海多大用场。否则,小石头怕是要劲力全失,彻底做个手无缚鸡的文弱书生。而璺儿的解救,也必定艰难十倍。 先前片刻,菩提以太易神力固化的结界帮助众天兵仙女提升法力。伫于一旁的小石头,虽未刻意运功,但体内的太素力顿有反应。蚀阴察觉不妙,便想重施故技。孰料,太易太素本源自一脉。当外界的太易力极度活泼之时,太素力岂甘静顿?况且,蚀阴的能力毕竟大损,自他跃入小石头的脑海,其能量与当日在昊天镜内相较,又损失不少。几次努力,非但抑不住太素力的流动,反而让小石头察知他的阴谋。 于是,二人又一次的为了肉身,争夺起来。 此刻蕴涵菩提太易神通的拂尘,倒悬在小石头天灵三尺之处。万千柔丝飘散如伞状,罩住他方圆数尺空间。跟着,柔丝里溢出无数道太易神力,在他周身滚摸揉抚,继而,钻入体内,导引那些一直得不到确切指令的太素神力,由急趋缓,慢慢流动。 太易神力堪一入体,小石头顿有所感。立时全心循着太易力的脉络而衍。 适才在外界,太素力得其感应,已然活泼横流,这会更是威力大增。与此同时,小石头因为根本驾驭不住紊乱的太素力。虽不知菩提此举是好是坏,但就像溺水之人,即便一根稻草,也不舍放弃。只须有别它力量能助他克制蚀阴魂能,便是好的,那还有余暇思虑。 察觉到形势极其不妙,蚀阴大慌。尤其太易力地掺入,更教他惊恐。 鸿钧悟出太始,太素等力时,他已被禁锢,但之后昊天宝镜落在灵宝天尊之手时,他也曾吃过太素力的苦头。情知,那几门功法,丝毫不弱于鸿钧原本的太元力。此刻菩提的太易力尽管还未完全施展其厉害之处,蚀阴便知,决非眼下的自己可以抵挡得住。若勉强为之,自己仅余的魂能,必然灰飞湮灭。念及此,缓缓收敛,重又藏在小石头的脑海深处。 这么一来,蚀阴那点仅余意识毕竟是神之本源,若刻意藏之,纵然菩提是万劫金仙,也休想察觉。不免愕然,更费解小石头的意识海庞大得几与自己相若,不知何故,竟差点入魔? 便在这时,小石头灵智全醒,情知蚀阴魂能在菩提的助力下,已暂时被击败。口中的啸声也由暴戾趋向和缓,悠悠而响;跟着,又如和风细雨,柔绵异常。温和的啸声,轻抚着适才惶恐的生灵,原本暴怒的海潮,渐渐退却。小石头惊讶地发现,自己体内如氤氲般的太素神力竟凝固如水银。而丹田与檀中两穴的旋涡气流,复又重现,缓缓吸收着诸脉内的神力。 从能量紊乱到井然有序,由不可调和到按部就班,诚然不过片刻时辰,感觉中,却像过了千万年一般。 直至这会,小石头暗吁一气,心道,这蚀阴魂能当真麻烦,也不知何时方可完全消灭他。否则,每当紧要之刻,他便出来捣乱一下。长久以往,难保不被他出奇制胜,转败为功。俟那时,自己纵想后悔,也没那心思了。思忖间,周身太素力愈转愈疾,那如水银似的能量,流经何处,何处便舒爽异常。 此时,他怀抱璺儿,乘于禽背,小禽又静止浮空。三者可谓一个静字,然体内的神力偏偏动如崩天,半刻不得停闲。 能量流转,不觉和小禽脉脉贯通。小禽前时堪堪服过极品仙丹,那仙丹效力何等奇大,非短时便能吸收。水银质般的太素力经由小石头的腿股脉络,缓缓流至它身上,行遍无数经脉。不觉仙丹效力完全发挥。一个是万物之灵,一个是先天神禽,均为天地钟爱,且脉内流转的又是宇宙间最为本源的能量之一。 其间好处,不言而喻。 片刻后,烜煚神甲的金芒被银灿灿的光泽所代替。同样,小禽原有的金色羽翎外表,也有一层薄薄的银雾在缓缓流动。二者金银交替,璀璨夺目,在兰色苍穹中显得分外好看。如此不久,小禽突然昂昂数声,声音中既带着喜悦,又包含一丝痛苦。 跟着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骨骼暴燥声,便如数百粒炒豆突然放入滚热的油锅中。与此同时,小禽的身躯遇风猛涨,若说它原像一座小山丘,此刻简直就是整一座山峰。 大的惊人,又大的骇人。 在旁的人均是天界的或神或仙,眼见此一幕,他们知道,此正是小禽脱胎换骨的紧要之刻。只俟声音结束,有着神禽天赋的小禽便能成长为一头真正的神禽。因为到时,它会具有足以匹配的实力。 要知道,神兽的修炼是很艰难的,就算天质再高,倘若后天的修为不够,也休想得到爹娘那样的能力。有的神兽,其祖虽然风光,但随着后裔的懒惰或懈怠,便造成一代不如一代的现象。最后,甚至完全失去神兽的智慧和禀赋,沦落为寻常的兽类。小禽的父母便是一例。若非懈怠了修炼,它母亲又何以会被一只小小的奇兽给击伤,更甚而丢了性命。所以,神兽就像人类一样,尽管天地钟爱,给了它们不一样的底子,但如果懒惰或者只想享受天地的赐予,早晚也会随着血缘的淡化,最后一无所有。 不过小禽是幸运的,它遇到了小石头。此刻,不仅有太素力为它伐筋洗髓,尚有菩提的太易力也在为它助之一臂。如此天缘,世上神兽谁能遇逢? 时间悄悄溜走,除了小禽的骨骼爆涨声和底下的海潮涌涛声,众天兵屏气慑息,紧张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惟独西勒双目放光,眼里尽是贪婪。 恍惚里,小石头似乎看见了小禽的经脉,那是不同人类的奇异脉络。或竖或横,或斜或环,几乎在里面迷了路径。但古怪的是,排列尽管不同,那能量振荡的频率竟与自己合乎一致。任它搓撅卷蹦,最终皆以一种螺旋式的曼延而进行着。 如此看了半晌,耳中听到哗哗的潮水声;神意转而向外,眼目入处,尽是流动飘荡的素白云絮;一时但觉心头乐和,仿佛体相合一。 那奇异的频率,不静而静,不动而动,动静合一,万物交感。 由于蚀阴魂能的轻率出击,此番惨退,又被小石头吞噬少许。他的意识海,也就是元神强度比原先壮大不少。心目也就更为明亮,感觉里即便遥远太虚也能一瞬洞然,所闻所见,无不光皎皎,圆融融。其间之妙,就像自己已然融入了宇宙。 成为其间的一颗星辰,一粒尘埃。 一股心灵的契合,带着激动人心的魅力,竟让他浑然大定。直觉语言是多余的,惟有意识与意识的交合,方是宇宙间最长久,也是最优美的大乐事。 又是片刻,菩提收回拂尘,朗声笑道:“小友法力再进,更妙悟太素;而且,又得一神骑。这般美事,当真值得庆贺!” 他说话时,小石头恰好运功完毕,当下抱拳道:“全赖老祖襄助,否则,晚辈必沉沦魔海。”说着,笑呵呵地望了一眼小禽。那感觉,便像自己的儿子一下长大成人,满是自豪和幸福。小禽这时也是昂昂数声,那吞天噬地的神禽霸气,吓得海面上的鱼儿纷纷潜入水底。 其时,蚀阴听小石头把自己比做魔,陡感不服。在他脑海里大叫道:“小子胡说,被我夺舍,就成魔了?我是神,是神,知道么?你应该觉得幸运!” 小石头闻声怛然,自出了昊天宝镜,蚀阴便再未与他交流过,此刻骤闻声音,未免又惊又喜。迅即以意识流回道:“蚀阴大人,你就出来吧!算我怕你了,好么?” 蚀阴不答。 小石头又喊几遍,结果依然一样。不禁恼怒,大骂道:“死魔头,死贼龙,快点出来,否则,我每天数骂,不把你骂出来,我便不姓石。”他知道蚀阴好面子,心想求你不出来,倒不如骂你出来。不料,蚀阴这个大神也不是白当的。自说了一句话后,便再无半点声音。 小石头又恨又恼。假如能跳进自己的意识海,时下恨不能直接与蚀阴那厮大战三百回合。也不管谁输谁赢,反正能揍他几拳,也是好的。 菩提瞧他蓦然不语,兀自呆呆地不知想些什么?且脸上表情古怪,时怒时喜,时哀时愁。笑道:“小友果然聪颖,太素典未习多久,便跃过金丹成婴的层次,直接到了化婴为神的地步。假以时日,万劫大乘,也大有可能啊!呵呵……” 小石头笑着点点头,算是回应了。心下却觉受宠若惊。他在华山幽谷也曾熟读道藏,情知所谓的万劫大乘,实乃修道最高境界。数遍寰宇,不过两三人可以臻至,自己如何有此福幸?心想,老儿吹牛未免过甚,我万不可当真。不知他这么为我吹嘘,又想打什么算盘。 菩提又道:“小友的元神竟已炼得如是之强,当真让我惊异。难道,太素典里另有修炼元神的秘法?否则,实难解释,小友的意识海竟如此之广。不过,小友日后修习太素力便事半功倍了。相信一日千里,也不过尔尔。”此刻他脸上虽带笑容,心下却是又惊又诧。 毕竟,世上之仙先不论你法力如何,主要看得还是元神的强弱。元神对于神仙来说,既像一个装水的容器,又似心灵包容的范围。元神越强,自然容器越大,相应的无论是法力的蓄积和应用,均比旁人来得更胜一筹;而心灵方面的思索探求也比旁人更为包罗万有。 修炼人追求的是天道,引而广之便是宇宙间的至理。不管是天道抑是宇宙,决非一人之力或是一人之心可以竭索。于是,这便需要强大的元神。说得简单些,元神就如电脑里的CPU,又像是军队中的最高的统帅。倘若CPU太过差劲,电脑肯定当机极多;换言之,一军之帅倘若太过愚蠢,便应了华夏的一句老话,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所以元神的强弱,对于修炼人来说,当真是至关紧要,不可或缺。寻常修炼人,以武入道,先练气,再修身,后养心,其因无非是锻冶元神的初级胚胎,也就是世人常说的元婴。一旦三花聚顶,五气朝元,这元婴便成了。随后,就是旷日持久的化婴。所谓化婴,就是那会修炼人的身上尚余尘间俗气,当悉数涤清,身子轻灵,元婴就变得越发凝固,最后由虚拟实,成了元神。这会儿,练成元神之人也就成了天仙。 接下来的事,说来简单,其实亦烦。便是无穷止的修炼,无穷止的思考,无穷止的探索。俗话说,学无止境,修炼也是如此。固然你成了金仙,再或是像太上和如来那般成了万劫不灭的金身。但宇宙间的变化,实非一个所谓的万劫不灭便可尽数了然。当知,宇宙沧桑,星球沉浮,岂止亿万劫难? 小石头的怪异识海,一下就是推翻了菩提以前的所有常识。 “一日千里?”小石头闻他之言,惊道。又想,时下还不知有没恢复神通,却说我日后修炼之速。唉,速度快了有何用?练来练去,总耍不出,还不白练? 当日在雷家水塘妙悟太素,直道神通必然大增,孰想出来后,竟只剩武功在身,别说神通,纵连飞跃腾挪,竟也举步艰难。此事对他打击委实过大。只当是翻天印和山河社稷图的所害,全不知罪魁祸首,实是蚀阴。思忖间,稍提丹息,竟觉浑身劲气澎湃,比之当日全盛时尤要浑沛欣然。当即一喜,暗道,莫非刚才那么数下,居然神通全复? 菩提压根不知他所思,听他言语,只道仍有所疑。便笑道:“小友难道不知元神的强弱,实是修道的关键么?若把元神比作屋子,那么法力就是屋子中的家具。若你屋子小了,即便家具再多,也难放进。相反,屋子大了,家具放进去了,室内尤有空余,自然还可再放。” 小石头一笑,心想,他这比喻倒是贴切。即道:“那请问老祖,晚辈此刻的屋子有多大啊?” 菩提笑道:“你的屋子大得太多了。”说着,指指在旁的朱无能和西勒,道:“若说他们只有一间屋子,那你就是一片皇宫,有广厦万间啊!” 此语说出,众人无不骇然。西勒与朱无能是不信,小石头是惊呆,而天兵和仙女们却是崇拜和仰慕。要知天界之中,素以力量为尊。小石头的意识海既然这般强大,它日定是天界的至尊人物。怎不教他们羡慕? 小石头怔然之余,也不知菩提此语是真是假?念头一闪,暗道,是了,他适才用太易力助我,定是探测到了蚀阴的意识,以致认为是我的元神。却不知,这股能量虽在我体内,偏生不能运用。且每在关键,尚多加干扰。又自诧异,蚀阴这家伙果然了得,即便失了肉身,仅存一些薄弱意识,凭菩提的神通,居然没瞧出来。 他不知蚀阴的那些意识,可谓是这个空间内最高等阶的元神。想蚀阴本就是天外天来得大神,又与盘古相若,同是这空间的创世大神。只是最终和另三个大神齐遭伏羲女娲兄妹所诛,以致能力大丧。但那神之本源,也就是仅存的那些意识,可非菩提这等等级之仙可以衡量。 菩提又惊又羡中,瞧小石头有些失神。又笑道:“凭你眼下元神之强,待多宝出来后,再学得太素典的守心要诀。它日称尊宇内,决非痴望。” 陡闻他说太素心境典尚有一段守心要诀,小石头怔然。却听菩提又道:“太素神力乃为宇宙五大本源之一,多宝若是那么随便流传出去,万一得之非人,岂不祸害人间?是以,这最后要诀尚在他手上掌握。没经他亲自查看之人,休想得授完全的太素神力。” “哦!原是如此!”小石头想,这倒说得过去。那圣宗秘窟虽然隐秘,但天罗之人大多仅限武道,纵然当日的闻人前辈也不过略窥大道。太素神力既为五大本源能量之一,又是天上人间最为绝顶的数种心法,若说没人垂涎,定属虚言。想必多宝前辈也是虑于此因,才最后藏了一手。思明白其中关键,也不去管了。心道,自己能习会大段太素典,已是生平大幸,又岂能嗜求完美?何况,这截教教主之位,也非自己所愿,一俟教务妥当,或教中另有大才,自己势必退位让贤。 菩提见他迳是沉思,忽道:“小友,眼下既然无事,咱们不妨先释出多宝,如何?” 小石头喜道:“好啊,好啊!”他这会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自己复了神通,小禽又得以长进,且始终牵挂心头的多宝道人又能救出。数桩事加起来,教他惊喜交集,恍若梦境。不由伸手掐掐自己面颊,觉着生疼,方知原来是真。顿又手为之舞,足为之蹈。只是乐极之余,偏偏忘了怀里的璺儿。 待觉着怀里一空,不禁大骇。幸喜小禽身躯够大,璺儿无恙。满头流汗里,再次抱紧璺儿,却见她依然熟睡。不免稍觉怪异。心道,适才动静何等巨大?怎么璺儿一睡再睡,总不醒来?思忖间,捏住璺儿腕脉。手感传来,一切正常,脉搏极是平和。 看他如此,菩提也自莞尔。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小友,你的女友适才可是服了山崖下的溪涧之水?” “嗯!”小石头应了。须臾又觉菩提此问实为怪异,即道:“老祖,那溪水……”见他面露惊恐,菩提笑道:“小友无须惊慌,此溪水源自乃天河,凡人服之,也无大碍。只是……” 小石头大急,道:“只是什么?” 菩提道:“天河之水由于灵气太足,神仙饮了自然无碍。但肉胎凡骨者饮之,这灵气的吸收,未免缓慢。所以,需得昏睡三日三夜才可醒来。” “三日三夜?”小石头伸出三指,惊喊道。心想,昏睡这么多天,还说无碍,亏你老儿说得出口。又道:“那老祖可有解救的法子?”菩提道:“解救的法子,其实甚为简单。只要你施用导引之术,快点帮她吸取灵气,自然就醒了。” 话音甫落,小石头右手已按住璺儿的柔柔香背,施展起元虚传授的医家导引术。心里直忖,璺儿跟着我,可真被我害苦了。暂不说一路上饱经天风侵袭,只是寻常的喝口水,居然也生出如此怪事。 元虚所传的导引术确属一绝,使用余裕,璺儿悠悠醒来。入眼看见小石头满是关切的面容,心下一甜,温声道:“石大哥,我们逃出来了么?”转眼望见周遭仍有众多天兵围着。即叹道:“石大哥,我连累你了,若非是我拖累,你早可回到汴梁了。”她每次讲话,总柔柔得如微雨湿花,教人听得心头酥痒,此刻也是如此。 见她心怀歉疚,小石头大是疼惜,也不管旁边有数十双眼在看着。双手紧搂着,慰道:“别担心,没事的。” “嗯!”璺儿应了,突发觉小禽身子大了不少,不禁诧异,问道:“石大哥,我到底睡了多久,怎么它好像又长大了。” 小石头莞尔,道:“它啊,是服了仙丹的缘故,此刻本事大了,信心涨了,自然身躯也大了。呵呵……” 璺儿不知他所言是真,只道是逗趣,或者自己记错了,也不放心上。只是偎在小石头怀里,心想,醒来的一刻,第一眼便能看见他,那感觉多么美妙。 二人细语喁喁,两情缱绻,在旁的诸多天兵仙女,却另一般心情。要知,天规所限,除非是五方天帝,或者一府一宫的仙真,方可找异性婚配。否则,寻常地位的仙女或天兵,绝对不可有男女之欲。是以别说眼下的这些天兵仙女,就算朱无能这样的级别,也万不可沾惹男女之情。 此时见及二人深情无限,虽非所有人大起凡心,但大多数的天兵仙女,皆感春意微漾。瞥及身旁异性,也不再似先前那般毫无感觉。 菩提见及大大不妙,笑道:“小友,时辰差不多了。” 小石头由情思里返神,朝他点头道:“嗯,那便请老祖带路了。” 菩提颔首,转目看了下在旁的众天兵仙女,道:“尔等在此稍候,我与石道友去去便来。”众人恭身领命。西勒忽道:“前辈,那我呢?”菩提一笑,道:“你回去亦好,或者跟我们前去见识一下亦好,皆可自便。” 西勒沉吟余裕,道:“我左右无事,便跟前辈去见识,见识。” 菩提点点头,笑着应了。 一众人落下云头,到了峰顶湖岸。此际不知为何,湖水居然凝结成冰,望去白茫一片,显然坚厚异常。小石头异道:“多宝前辈便在湖底?” 菩提道:“此湖只是一个通道,多宝所在之处,离此尚有十万八千里。倘若飞去未免耗时,但若从此湖走,不过片刻,即可到达。” 小石头道:“老祖神通精妙,法力高深,区区当真佩服。”他既复神通,眼看璺儿也是病况皆去,心情大好。况且菩提祖师之名,他前世就仰闻已久。这番恭维,倒无虚言。 但听他陡然夸奖起囚禁多宝如何巧妙,菩提不知是真是假。微笑道:“有贵教的太素神力,我何敢当精妙高深二词?”忽然又道:“石道友在无人指点的情形下,独自修成太素心境典,实可谓天资聪颖。” 小石头忙又致谦。继而道:“晚辈对太素神力原本一直不解。但适才老祖施展神通,晚辈却是幸有所悟。只不知老祖适才施的可是太易神力?”他当日曾在闻仲处听过菩提和如来修炼得正是鸿钧道祖传下来的《太易如来法》。此刻提问,不过想证实下。 菩提笑道:“我与接引那厮所修的均是《太易如来法》。其法只求真心,惟心不变,即能变化无穷。须知,心本空无,无形无相,然又俱任何色相。心之妙用在于妙光,能化现种种,既作得了天堂,又衍得出地狱。故此,是佛是魔即在一念之间。”说着,看看小石头臂弯里的雷璺,却见她忍不住疲惫,又睡将过去。当下再是一笑,道:“我适才施法,点化诸人,正是囿于妙光之用。” 听到这里,小石头想,无怪刚才氤氲斑斓,色彩万千,原是《太易如来法》的征兆。又想,常见佛宇寺庙里的泥塑菩萨,不是金刚嗔目,便是慈笑和蔼,想必与他所说的心系一念,然又俱任何色相,大有干系。这当儿,他也发觉璺儿睡着,不禁微笑,迅搂得愈紧,生怕她冻着。要知,此刻整片湖水冰冻,周遭氛围着实彻寒。 菩提又道:“贵教之太素神力与我的太易力本源自一脉。想必你也清楚。” 小石头颔首。闻仲说过,道祖鸿钧以本身太元力衍生四种能量,计太初力,为道德天尊得之;太始力,为元始天尊的得之;太素力,为灵宝天尊得之。除亲传的三大弟子外,另有太易力传入西方,最终有接印和准提得之。而这两人便是时下的佛祖如来和眼前的菩提老祖。 这刻忽听菩提续道:“两力源脉相若,是以,当太易妙光乍现,你的太素神力自然遥呼相应。你能有所悟,却也正常,倘无所感,反令我诧异。哈哈……” 见他忽然大笑。小石头愕望,不解其何以这般喜态?如此余裕,即知答案,只听菩提道:“你我双方如今可为同仇敌忾,所具敌人也无二致。你能妙悟太素,不啻为我等再添胜算。” 小石头一怔,心想,听他意思,似想邀我一起,与太上和如来二祖大斗一场。难道,我真有可能臻至那般厉害的地步?思索不出下,抬眼望,只见菩提举目遥视西北方向,且呓语着:“我与如来理念不同,昔年输他一着,此番若不扳回,老道我也无颜留于此世了。”话尤未落,顿觉自己失语。尤其那输他一着之言,更有自暴己丑的嫌疑。旋即呵呵一笑,道:“石道友,我与如来之间的恩怨,想必你不甚了然吧?” 小石头呆呆地点点头,寻思着,你若愿意说出,那真是大好。只是瞧你这人颇好颜面,那般丢脸的事体,多半不愿。思忖间,菩提又道:“你我日后既为盟友,此事终须了然。罢了,趁此空暇,我便予你说一分明。” “当真?”小石头又惊又喜。 菩提莞尔:“自然是真,莫非我骗你不成?呵呵……”跟着,又道:“不过时下暂先不说,待我们上船后,再与你细细说来。” “上船?”小石头茫然。 菩提并不言语,笑着执起手中拂尘,轻轻挥向湖面。 但见光点扑去,遂即不断有震响传来,跟着轰轰隆隆的炸裂声,不时响起。听起来仿佛天空中滚动的春雷,击石敲玉,脆耳动听。与此顷刻,湖面坚冰裂开一道道口子,湖水由冰凌的缝隙中漫漫上来,渐渐乳白的池面瞬时变成墨绿。过不片刻,晶莹绿水之上,浮动着无数冰块。又是一会,冰块全融,湖面重复平静。湖边老松翠柏,倒映其中,如一面晶莹透彻的绿镜,隽着一副秀丽高雅的烟水漂渺画。 令人无比陶醉。 没等小石头开口,拂尘再挥,但见湖面上顿时多了一只晶莹流丽的彩舟。 这时,由于适才的冰裂声,璺儿再次醒来。瞧见湖面蓦地多了一艘五彩缤纷,古朴典雅的鎏光画舫。不免惊喜,说道:“石大哥,这船何处而来,居然造得这般精妙?”美眸顾盼,发觉周遭景色怡目夺心,与那彩舟相得益彰,更是心中爱煞。 用眼光瞥了下菩提,小石头道:“是老祖用法力所化,稍停咱们要乘上去。” “那当真太好了!”璺儿喜极。女孩子就是喜欢美丽的物事,纵然璺儿如此出彩的人物也难免此好。 菩提见他俩着实恩爱,生怕说将起来,又是没完没了,忙道:“诸位,上船罢!” 小石头心想,前面听他说此湖仅是通道,并说若从湖走,反比飞行要速。可这会,居然乘起舟来。琢磨着,做船莫不成比飞还快?思忖不解,当下狐疑而问:“老祖,莫非咱们不是穿此湖水?” 菩提道:“休再多问,速速上船便是!”说着,当先而行,依次是小石头、璺儿和西勒。 朱无能则率领众天兵,围在峰顶。看见西勒也跟进船舱,尽管早知菩提已答允过他随去,却不自禁暗骂,死鸟人当真麻烦,明明与老祖毫无关系,非要跟着一起去。难道是见我增了神通,心下妒忌了,也想得些好处不成?他嘟嘟囔囔,恨恨地挥了下九齿钉耙。只思索着,不管怎么说,就算不能和西勒破颜,日后也得寻个机会,好生整治整治他。 大伙上了船。 只见此船虽是菩提用法力拟化,却营造得极是精致,里面摆设一应俱全。非但不比真船逊色半分,较真的讲,或许尚胜一筹。西勒最为惫懒,堪堪上船,便寻了一卧榻,横在其上。心下直在盘算,该如何寻个借口,问那家伙讨要神禽。他对小禽实为钟爱,只是眼看小石头神通恢复,又与菩提交谊甚佳,倘若硬取,暂不说能否斗得过小石头,只怕菩提也决计不会饶了自己。故此,硬得不行,他便琢磨着软来。只要小禽未离他视线,他要禽之心,便决不死去。也算执拗得可噱。 菩提站于船头,并指念咒。船头湖水骤然旋转,先是小小旋涡,继而越旋越大,最后,整条彩船均落陷下去。 照常识,画舫原该在湖面行驶,那有潜水而入的。如此咄咄怪事,纵然雷璺数日来见遇之奇,也不免咂舌。 芳心怦怦轻跳,生怕湖水灌淹而入。过了须臾,只见船外湖水非但没淹入半点,反而在旁急速旋转。船身泛射彩光,倒映湖水,随即反射入船舱,斑斓好看。 不禁抚手轻笑,道:“石大哥,这般遭遇当真又奇又妙。” 小石头笑着颔首,瞧及此幕,竟让他又有再历异空通道的感觉。无由地暗忖,多宝不会被囚禁在另一空间吧? 这时,菩提走入船舱,道:“好了,现今只须坐下来等待即可。” 小石头施一礼,与璺儿一起寻了一处坐下。菩提与他对面而坐,笑道:“此刻左右无事,我便予你说下,我与如来那厮间的恩怨。”听得此言,纵然一直显得旁若无事的西勒也侧耳聆听。毕竟如来佛祖的威名实在盛著,固是他这西方天使,也闻名已久。 菩提沉吟片晌,便娓娓而叙起来:“我和如来的友情,可说得之太易,也失之太易。”小石头知道,这个太易可不是太容易的意思,而是指鸿钧道祖传下来的《太易如来大法》。 “当年我与如来虽然修炼的是同一法门,但《太易如来大法》乃源自神人鸿钧,文字艰涩倒也罢了。那经意深奥玄微,实非寻常人可解。伊始,我二人功力均弱,尽管不时有歧见,但争到最后,言必统一。可惜的是真经愈练到后头,便愈发艰奥。之前我们只是为了印证而切磋,并无多大争执。随着境界的提高,之间的歧义不见减少,反而愈趋增多。在传教和授信徒的方法上更是大相径庭。” 说至此,他苦笑一下,似为当年之事,感到好笑。 又道:“那厮对弟子说要寂然不动,可我说要随机应物;他讲究的是清净无染,我却追求出入无碍。他说我心有执念,我说他道性泯灭。反正,我二人为了经义是争得是一塌糊涂。想我而立之年,破障悟道;古稀之岁,灵明自在;不敢说惊才绝艳,但也小有才慧,岂能自承输他?当然,他也是如此。于是,我二人均忍无可忍,为了说明自身的修炼方式合乎天道,便大打出手。” “啊!?”小石头失声,心想,此次打斗,菩提多半输了,以致离开西方教。 闻他惊声,菩提朝其看看,续道:“可惜的是,我二人修炼方式虽然大不相同,但练出的神通的偏偏不分悉敌。一番龙争虎斗,秋色平分。而且,那会我二人均已修至大乘妙境,一旦出手惊天动地自不在话下。胜负既然分不出,天下众生无疑大遭苦厄。无奈之余,我二人商榷,本身不参与打斗,各派自己的弟子一决高下。” 听到这里,小石头心下一动,寻思着,千百年来只听过如来佛祖有十大弟子,而菩提的弟子也仅那泼候稍有名气。看来,此番约斗,菩提必输无疑。 “那会我自傲得紧,心想,他自己赢不过我,难道他的弟子便能胜了?”菩提仍在叙述,“只是我万没想到,这家伙素来讲究寂然不动,是以常年在教,教中多是他教诲出的弟子;而我天下云游,逍遥散漫,又喜结各方好友。自己的弟子能得我亲口指点的委实少之又少。唉……两厢一决,高下立分。我的弟子是一败涂地。前后十场,无一场胜之。直俟那时,我才知上了如来的大当。” “后来怎样?”小石头急问。 菩提道:“发觉受了他的蒙骗,我自然恼怒。不过想我是何等之人,总不致借口不认。当下便离了西方教。并对他道,日后一定要再创一新教,且无论声势和信徒,均要远远地超出他的佛教。否则,便永不相见。” 小石头怔然,菩提此誓看来是极难实现了。华夏一地,佛道两门深根种栽,若想在两宗间另创一教,并远远超越,其难度之高,不言自喻。他道:“不知老祖后来创了何教?” 菩提道:“创教岂是那般简单?何况,我离教之时,众生已然智力大开,灵慧明通,倘若仓猝为之,只怕弄巧成拙。故此,没有十足十的把握之前,我不可草率行事。” 小石头颔首,心想,他倒是智者千虑,传教布道岂那般简单?万一他传教的时候,如来显身,说他是什么恶魔转世,或是天魔下凡,包准群起而攻之。他自得地想着。只是没想及,佛祖如来会不会照他所想的一样,干出这般卑鄙行径?他有此念,其实皆出自金蝉子的身上。与之数番交道,每次总被金蝉子口呼恶魔,又说他是什么大魔头。是以,他认为所谓的正道之人,对付自己和菩提,多半也是此类伎俩。 思忖里,灵光一闪,忽道:“既然在华夏创教艰难,老祖有没想过在华夏之外呢?” “华夏之外?”菩提白眉深蹙,为此语而沉思。 “是啊!”小石头道:“想那佛教,其根源也非在华夏,但此刻你看,华夏信徒千千万万。老祖若与他们直接在华夏争锋,势必吃亏。与其裹血力战,不如先寻一地,修鳞养爪,俟那时轻卒锐兵,一举破坚摧刚。岂不大妙?” 听到小石头建议,菩提很是动心,思索久久,猛地拍下腿股,大声道:“不错,不错。石道友之言确实惊醒梦中人啊!如来那厮说我心有执念,今下想想,倒未尝没有道理。哈哈……之前,我总想着如何与他在华夏争胜,却未想及,我先至别处养精蓄锐,待良机到了,方一鼓而破之。呵呵……” 便在这时,船身忽然一颤。仿似前方遇到什么阻碍。 正文第175章多宝道人 众人谈话戛止,齐向船外望去。只见船头立一怪人。碧眼鸠脸,双眉倒竖,身穿一件非金非丝的双鱼道袍。撩袖露膊,单以赤手推住船头。未待众人说话,却闻他叱气开声,大吼道:“给道爷我站住。”那话音便似九天落雷,语声甫落,船身又自猛颤。 余人倒好,均各怀神通,独有雷璺手无缚鸡,一下从凳上站起,踉跄斜倒,侧在小石头怀里。小石头猿臂急探,拥娇躯入怀。刹那间,当真窝火,对船外道人殊无好感。但也疑惑,此去路径,显是囚禁多宝之处,怎么途中会多此怪人。若说他又是天庭守将,似无可能。因为这家伙连话都没问,见面就推阻住了彩舟。 费疑之中,菩提朗声长笑:“多宝,看来你已领悟了太素法则,不然断不可能脱出我的千丝囚身狱。” 猝闻怪道人竟是自己一力寻找的截教大弟子多宝道人,小石头愕然瞠目。又想那太素法则,是谓何物?为何从没听过?听其名,似与《太素心境典》同出一源,由菩提话意里判断,多半威力极大。 他不知太素、太易既为宇宙五大本源能量,其理至奥,其效更妙,岂止克敌制胜那般简单? 太素为质始,世上万物均为质成。质量守恒之理,在他前世自是人人均晓,然在今世,若非大智慧者休想悟得其中道理。而且神仙之道与科学原理毕竟有所差异,其间运用更是匪夷所思。就如他在华山幽谷初悟太素,偶然间点石成金。可当他到了汴梁之后,有几次仍想再演当日异像,却始终未得结果。归根结底,是他尚未悟通太素法则的缘故。 思虑间,疑惑地打量着多宝。止不住心疑,这人举止粗鲁,直似下里巴人,诚然穿着道袍,又那有半丝道家的无为逍遥之气。莫非他真是多宝道人?在他心里,堂堂上清道祖灵宝天尊的座下大弟子,纵然不怎么仙风道骨,但也不至于像眼前这位如此不堪。 原先的想法与时下所见判若云泥,一时令他口张难合,着实为之诧异。尤其古怪的是,这人生相外貌分明不是华夏族氏,若非一袭道袍,简直就是一名生得极为丑陋的西方神甫。 多宝听得有人招呼,碧目眨闪数下。待瞧清菩提样貌,噌的一声跃上船头,声如破钹地道:“好你个贼鸟道,我没来寻你,你倒自个儿送上门来了!”说着,就是一掌。 菩提闪身避过,喊道:“且慢,且慢……”多宝这一掌,看似轻飘飘,然掌风穿出船舱,击中舟外湖水。但闻轰隆直响,跟着彩舟猛晃数下。倘若舟身外没有菩提加持的结界,后果当真难料。 “住手,多宝……你给我住手!”菩提变色易容,又自急喊。眼下彩舟穿梭的其实是他另行开辟的异空间,决非寻常的水道。倘若被多宝一阵胡乱拍打,万一空间崩塌,自己尽管不惧,但西勒和小石头无疑将遭灭顶之灾。而且,他也疑惑,这空间异道明明初开,怎么就与多宝一头撞上了。要知道,开辟异空通道是极难的事,但要闯入别人开辟的异空通道,难度之高,实非想象。 多宝闻声,稍敛攻势,嚷道:“怎地,怕了?” 那大大咧咧的嚣狂神态,引得菩提一阵好笑,气诘道:“纵然你太素力大成,我也不致惧你。又如何谈得上怕字?” 遇见记恨了千多年的仇人,且又是功力大进,初脱牢笼之刻。多宝原就怒喜交集,又听他语带讥嘲,即叫道:“不怕的话,那就打过再说。”话罢,跟着一掌击出。 眼看他着实不可理喻,菩提气恼难当,斥道:“你这家伙还是急脾性,就不能缓我说两句话么?” “说啥屁话?”多宝嫌他絮叨得厉害,不由分说一掌接着一掌。数股无形暗流顿时涌满船舱。菩提大惊,急诵法咒,消去攻势,口中喊道:“你这家伙竟用太素法则施袭我?” 多宝磔磔怪笑:“不用厉害地打你,难道用手摸你?”口中说着,手上不停。双手结印,愈结愈多。那无数蕴涵宇宙微小颗粒能量的气流,由他之手导引,既无形无色,又无始无终,令人浑然不知从何而来,但又总是绵绵不绝的交相碰撞,激出无数股令菩提伤透脑筋的太素罡劲。 这等罡劲可不比武学上的气劲,若说武学气劲的威力相等于寻常炸药,那么眼下多宝使出的太素罡劲便是高能量的核弹。粗略看外表无甚不同,但内里之厉害,真如霄壤之别,实非以里计。 菩提私下压根不愿与他动手,一来不想与截教再次产生不必要的怨隙;二来,倘若与他大打出手,凭多宝目下的实力,只怕天涯海角均要被他二人毁了。万一演变至斯,举凡在场之人,不管是神是仙,皆难幸免。多宝可以不思虑这些,但菩提不行,而且他还要护着西勒和小石头,生怕他们被多宝溢出的能量所伤。 何况他又想,多宝被自己囚禁多年,此刻让他几招,发泄下怒火,未尝不是佳事。省得日后与截教合作的时候,多宝耿耿于怀,从中作梗。 虑及这些,由始至终,菩提未还半招,一昧地闪躲避让。然而,多宝已领悟了太素法则,论实力,已不差他多少。即便出全力对付,也非一时半刻可以解决。像他这样总是闪让,不免束手束脚。如此片刻,他发觉自己的想法全然错了。若能不伤毛发的让多宝泄泄火气,无疑极好。但没想到,多宝的实力居然进境惊人,这般继续下去,自己难保不马失前蹄。 与此同时,小石头在旁也一直留意着多宝的出手。那纵横来去的太素罡劲在旁人眼里诚然无形无色,在他看来,却如漫天星宿明明灭灭,璀璨闪烁。整个船舱空间,便如一片星空。固然有些星辰,囿于逗留过久,渐渐颓衰;不过多宝每一结印,又登有数颗新生的星辰由其手里迸出。 生生往复,循环不止,那气机愈加弥厚。 至这会,小石头再无怀疑,这当口所衍生出的几副星辰图样,分明便是圣宗秘窟内,当日摆上闻人离骨坛时,四周墙上变幻出的无垠星空。不管是星宿的布列,抑是星空间的变化,决无二致。 旋即大叫:“两位前辈还请住手,且听晚辈一言。”叫了句,没人应。 二人兀自斗得激烈。 菩提因轻敌在先,又心有牵挂,束手束脚,难尽全力。 而多宝由于先机在手,此时大占便宜,再者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年殷周争霸,倘非菩提和如来二人骤然襄助玄教,凭玄阐二教未始便灭得了截教。而自己也断然不会落得被锢千年的厄运。他被囚之时,心中想的便是如何报仇。待悟通太素法则,脱出千丝囚身狱。报仇之念,即越发炽烈。这当口占得上风,当真兴奋异常,那有余暇去思虑菩提何以变得这般无用?更没那心思,去听小石头的所谓一言。 见他们均不理会,小石头蹙眉。眼下二人可非切磋那么简单,倘若不尽力劝阻,任谁败了,都非一桩好事。正想不顾一切地出手阻扰。 西勒跃至身旁,扬声道:“千万不可。” 小石头诧道:“为何?” 西勒道:“他们二人神通非凡,这会儿别看没怎样。其实骨子里都卯足了劲。若你上去,只怕拉倒没拉开,反而搭上你的性命。” 听得小石头一旦上去,便有性命之危,璺儿情不禁地扯住他衣衫,怕他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小石头觉着,回过头朝其一笑。随后问西勒:“照你说法,那我们该如何,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瞧着他们斗个你死我活?” 西勒懒洋洋地伸了下腰,道:“那怎么办?除非你不想活了,或者你有他们那样的实力。否则,只能和我一样,老老实实地待在边上,等他们分出胜负再说。” 听他也没好主意,小石头双眉愁锁。心想,待边上看着,总不是法子。目前菩提是念着和我的盟约,没使出杀手锏。万一惹极了他,多宝多半没甚好果子吃。想到这里,也不管二人是否搭理,又自喊道:“两位前辈且请住手,晚辈有一言相告。” 那二人依旧不予理会。小石头也不丧气,心道,你们打你们的,我归我喊,总不成永远不理。当下继续呼喊住手。如此始终不断地重复。直至百遍之后,多宝终感不耐,收手后退。叫道:“菩提,你收得好弟子,居然这般无耻。” 见他终于收手,饶是菩提也觉长吁一气,当下呵呵笑道:“怎么说?” 多宝哼了一声,转头望向小石头,道:“小子,你那一言倒是说啊!奶奶的,我与你师傅斗得正急,你这小兔崽子偏偏话多得像是鸟粪,拉也拉不完。” 听他误会自己与小石头是师傅关系,菩提哈哈大笑。竟也不予辩白。心想,让他二人窝里斗去。谁叫他和我胡斗了大半天。 小石头理理衣衫,忽然长揖一礼,朝多宝道:“晚辈石康,忝为截教本代教主之职。这厢见过多宝前辈。” 多宝闻言愣然,搔搔首,狐疑道:“你……你是截教教主?” “嗯,晚辈正是!”小石头再次抱拳。他直道既已说开,多宝必和菩提暂息干戈。可惜的是,他伊始怀疑别人,此刻别人也并不相信他。 多宝跳起双脚,手指几乎触到他鼻尖,喝道:“你是截教教主?呵呵……”讥笑数声后,又问:“那我是什么?”说着,又对菩提道:“准提你个贼鸟道,真真越发卑鄙,当年灭我截教也算光明,只凭法力解决。谁料你千年后,竟想出这一无耻招数。我……我……我鄙视你……”说到后头,一时想不出恰当字眼形容菩提之手段恶劣,竟用鄙视二字悉数诠释了他的千言万语。 菩提听得愕然瞠目,遭此莫大冤枉,自然心不甘愿,斥道:“一派胡说。谁说我卑鄙了?” 多宝指指小石头,反问道:“这还不卑鄙?你怕我截教东山再起,俟时翻了你们的老窝,所以叫这么个小白脸来冒混本教教主。你……你这老混蛋,果然……”未待他说完,菩提忍无可忍,大吼道:“住口,简直是枉口嚼牙,该当拔舌才是。” 多宝也不惧他,反吼道:“拔舌?你倒是来呀?哼,谅你也不敢!” 见他着实不可理喻,菩提束手无策,真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一时气得三尸暴神。吹胡子瞪眼,眉发倒竖。 与此同时,小石头在旁倒是思虑分明,心知拿不出证据,凭多宝千年得怨气,断然不会相信由菩提带来得自己。情急智生下,开口吟道:“至道弘深,混成无际,体包空有,理极幽玄……守识本质,悟见自然……” 这段话是隽刻于圣宗秘窟石壁上的太素心诀,如非天罗圣宗决计无法知晓。堪一诵出,多宝怒容全褪,转首望向他。又自倾听片刻,忽然嚷道:“莫要念了!”跟着怪模怪样地看看菩提,嘿嘿冷笑道:“免得被这贼鸟道学了去。” “你……”菩提气得恚闷难当。千百年来,何尝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边上雷璺扑哧失笑,她见多宝生性爽直,有甚说甚,深为爱郎将得此人襄助而喜。自闻了太素心诀,多宝已然深信小石头便是截教教主。当下拜倒在地,大呼道:“截教门下二代弟子多宝见过……”忽然想起什么,又问小石头:“你多少代了?” 小石头忍俊不禁,扶起他道:“前辈是二代弟子,晚辈岂敢受此大礼。”多宝不依:“哎,本教礼节虽不似阐玄二教那般繁琐,但面见教主的大礼,还是缺不得的。” 小石头无奈,只的答道:“晚辈若按天罗教计算,当为第十六代。” 多宝闻言,屈指一算,道:“那再加上恩师,你就是第十七代教主。”说着,重新跪下,恭声道:“截教门下二代弟子多宝见过十七代教主……”突然,又自搔首,道:“刚忘了问教主如何称呼了!” 旁边人哈哈大笑。尤其西勒最为不堪,直笑得羽翼呼扇,疯狂不已。 多宝起身,朝他一瞥眼,道:“这鸟人是谁啊?笑得这般肆无忌惮?”在他心中,不管是谁做了截教之主,均像他恩师灵宝天尊一般为天地至尊。当年灵宝出游,凡遇之人神妖魔无不恭谨有加,那有像西勒这般放肆无礼。见他形狂骸浪,心下着生恼意。 闻他辱及西勒,小石头大急,生怕又起冲突。 不想西勒此人很是精明。他见多宝的实力几和菩提颉颃,怎敢翻颜。旋下只是笑笑,并不发怒。 小石头见及大慰,心道好险。跟着问道:“既然多宝前辈自行出来了,如今已不必再去那千丝囚身狱。咱们就此返航如何?” 菩提答道:“不可,此舟本为单向,非到了千丝囚身狱方能折向而驶。” 那“千丝囚身狱”五个字便像一根大马刺,扎得多宝暴将起来,嚷道:“什么?还要去那鬼地方?”他头摇得如拨浪鼓似的。待在那里千余年,别说终日昏天黑地,即便是鸟语花香的仙境也觉厌了。 “这样啊?那实在不行,只能去一次了。”小石头心下也急,自到了长安,便一直事情不断。屈指算来,已有多日。此刻既不知汴梁局势怎样?又不知金陵城中的冰清和邓蓉二女,会如何担心生忧?最紧要的是,那日在长安郊外遇到的白虎,显然是石虎所化。也就是说,金陵城中已无人保护二女。照当日散桑和金蝉得意时露出的口风,自己身陷围困,似与潘国舅脱不了干系。虽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意,不过想来,总教人担心。 “不去,不去……那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多宝大叫大嚷,又劝小石头,“教主,小心贼鸟道耍诈!”说着,瞥了菩提一眼,眼神里尽是怨愤和不满。 菩提郁极,斥道:“胡说,我耍什么诈?多宝,你多年未见,怎变得这么喜欢胡说八道?” 多宝道:“我胡说……”见二人又有大吵迹象,小石头忙道:“多宝前辈,你既能独身逃出,自不再怕老祖耍诈。” 多宝笑道:“那当然,老混蛋的千丝囚身狱虽说厉害,但任它千变万衍,一旦遇到太素法则,不过纸砖烂瓦,不值一提。”菩提知他说得没错,只是在旁翻翻白眼,也没辩驳。 小石头笑道:“那便好,既然如此,咱们就去走一遭,亦好让我开开眼界。” 听他这么说,多宝不再言语,寻了一凳坐将下来,直气呼呼地瞧着菩提。他不知小石头到底与菩提存着什么关系?但想二人一起,总有什么大事。反正寻仇也不急于一刻。千多年都等了,不差一时半会。眼看吵闹终于停息,小石头长吸一气。挽起璺儿,行至窗棂边,欣赏船外异景。心下却想,此刻众人均有思索,稍待顷刻,再好生商榷。 彩舟行了片刻,外面氛围渐变。 原是万点斑斓流光,衍生出无限氤氲。恍似云朵般的四下翻滚,朦朦胧胧的罩盖住了整片彩舟。 小石头寻思,莫非千丝囚身狱到了?回过头望向多宝和菩提,只见菩提闭目静坐,浑然大定;而多宝却直愣愣地瞪着他,大有虎视耽耽的样子。 失笑余,索性不再发问。 再看船外,但见不过眨眼,船外氤氲凝聚成了各式各样的图案;既有飞禽走兽的鹰击长空,猛虎下山;又有金刚菩萨,威凛嗔目,伏魔降妖;更有那有恢弘宫宇,奇异山水,斗艳争辉。 流动中不失秀美,静宁里又具雄伟,真是景欲定而云不息。随氤氲忽散忽聚,图案景像也如活物,奇幻无穷,异丽多变。 睹此异境,任你宁根极深,也是看得屏气敛息,大叹造物之奇。 随烟云弥漫,舱内竟也密布氤氲。刹那间,众人不似坐在船内,反像是踩踏在虚无飘渺的云海之中。小石头与雷璺手牵手,互看一眼,望着眼前白云来去,时起时伏;不由思起人世变幻,世事多磨,还有那政权的更代罔替,不也正像这云海一般么?念及此,二人嗟叹悲怀,愁思满腹。 此时此刻,除菩提与多宝神色安若外,余者三人无不尽迷其中。 恍恍惚惚里,仿觉自己到了仙境。四下碧空如洗,周遭巨壑深谷,惟见烟云弥漫,浩瀚无涯,宛如波涛起伏的大海,既给人彩云易散的抱憾,又有余霞成绮的壮美。在这个如梦的雾乡里,三人感受到得竟不是仙境的脱俗心态,反而俱有人间的幽怨、感怀、彻悟、更有千百种说不尽的惆情怅绪。 猛然,二人一脚落空,继而眼前景象猝变。 周遭昏黑黑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雷璺骇得惊叫一声。 便在这时,只见昏暗天际似被明晃晃的刀刃划过,仿似在昏黑色的幔布上骤然裂了一道缝!紧跟着,轰隆雷声,接踵而至,直如末日。四下里狂风暴雨,那风吹得嘶急,那雨落得犀利。狭小的彩舟,就如顷刻掉在了暴怒的大海之中,被风浪卷起,又被雷电亟下,在此猛烈的氛围中,牢牢坚守着安宁的一角。 小石头紧紧搂着雷璺,慰道:“莫怕,莫怕……” 雷璺低首藏他怀里,直想,还是石郎怀里,最为安全。她只须与小石头一起,即便死也不惧,又何忌什么黑暗?不过须臾,便心定神宁。小石头不知此刻景色是途中该有的?还是彩舟由于适才一闹,行岔了路?刚想开口询问。 只听多宝忽然大吼一声:“准提,你这贼鸟道,又在卖弄你的太易变衍?”话音甫落,景像再变。 彩舟竟在一片火焰炽热的山峦间游驶。放眼望出,外面均是一团团的熊熊烈焰,时而燃起,时而敛灭。山峦的岩石被其烤得松软,不时地滚落下来。再看船头前方,那是火焰最为厉害之处,几是泼出来似的。最中央的地方有一团白热状态的光华,虽无火焰那般吓人,但小石头估计,那多半是此处的火眼。若真掉在里面,别说彩舟,估计神仙也能熔解了。 念及此,回望菩提一眼,见他兀自老神在在。 心道,听多宝的口气,眼下一切似是菩提暗中搞鬼。尽管不知他用意何在?然我也不可示之以弱。有了此想,搂着雷璺,索性予她指点风光。 一时,二人完全没有身在险境的慌张,时而细语喁喁,时而言笑娇咯;反像是在煦色韶光里乘舟旅行,一路游山玩水。要知道,小石头是为颜面故,在那强自硬撑;而璺儿却纯出自然,在她心里,单须石郎在旁,便万事无碍。何况,就算死去,二人也没分离。 突然间,多宝长身而起,大笑道:“贼鸟道,你也别测了。本教教主岂你这点幻像便可吓得住的?哈哈……” 菩提也自笑道:“不错,不错,贵教教主确实厉害,我是服之又服,实在没法再服了。”说着,拂尘挥出,舟外火影全杳,换之的则是原先的彩光氛围。继而续道:“石教主,看来我这一注是押对了。” “一注?”小石头茫然。 只觉老家伙当真怪得可以,原已说好要成盟友的,谁料中途另出变故,居然思出这等损招来测试自己的心志。想起测试二字,猛然醒悟老家伙何以这般做法。当下笑道:“看来老祖是担心我畏死,以致不敢直对另外二祖?“ 菩提嘿嘿笑道:“原先是有些,此刻已没半份疑念。” 小石头寻思,老家伙说话倒也坦诚。 多宝不解二人哑谜,高声问:“贼鸟道,你们在说什么?莫非你想加入咱们截教,故而测试下本代教主的神通?嘿嘿……”说到后头,自己都不信,忍不住笑将起来。 菩提瞥他一眼,道:“你不该叫多宝。” “那该叫什么?”多宝诧异。 菩提道:“该叫多舌。因为你总喜欢胡说八道。” 多宝闻言,也不怒,笑道:“这名不错。不过多宝之名是恩师给的,可不能随便改。” 众人愕然,不知他是真傻抑是假傻。 菩提予他一记白眼,迳对小石头道:“你我双方境遇相同,自当协力应付。暂时的结盟,我认为很有必要。小友以为呢?” 小石头抱拳道:“老祖的想法与晚辈正合。只是结盟之后,咱们双方又该如何做法,还望老祖示之!” 菩提道:“好,既然小友与我想法相若,我也不再卖甚关子。眼下天庭可谓四分五裂,尽管四方天庭未曾公开独立,但私底下皆已自治。禹皇那小子除了守着他的一亩三分外,也无威信制约诸仙诸神。咱们惟有趁此时机,各自举事,你宣布你的截教现世,我则在西方为你牵制接引那厮。如此亦好减少你的阻力。只是小友一旦事成,要允我新教能在华夏收授信徒。” 小石头一愣,老家伙说话着实坦诚。按他所说去行,确实对自己有益。但依他根深蒂固的思维,总觉一个堂堂的至尊级仙人竟像商人一般追名逐利,未免不适。在他看来,所谓仙应是一批不食人间烟火的潇洒人物。得固喜,失亦不愁,不说尽去名利,却也不该像菩提这般好名好利。尤令他怀疑的是,菩提本身神通高妙,天上人间惟两三人可敌,何必要与自己这个败落户结盟?截教之名虽盛,但毕竟不是千年之前了。此刻的截教经千余年的沉浮,等如是俗世的一个江湖组织。那有恁大实力,反天逆天? 他这厢尚在寻思,那边菩提略微辨出他的疑虑。笑道:“看来小友对我也有不放心的地方。” 多宝在旁道:“废话,你适才不放心我教教主,我教教主自也可对你不放心。这有何奇怪的?” 菩提瞥他一眼,恨不得即刻封了他嘴。与此同时,小石头伸手,示意多宝休要多言。跟着沉吟道:“不知老祖打算把新教的基地建在那里?” 菩提沉思余裕,道:“适才小友曾说,与其和他们在华夏缠斗不休,毋宁建教予外。我思来想去,觉得小友之策确是可行。所以,我琢磨着把新教建在西方。而且,那西极天皇大帝与我交情深厚,到时有他襄助,当可事半功倍。” “西方?”小石头诧异。他在龙儿和石虎的口中得知,现今的西极天皇大帝其实就是上古五帝中的颛顼帝。也就是轩辕帝后裔。心想,菩提打算把新教建在颛顼帝所辖范围内,岂非仍未出华夏国境?不过又想,这是他的事,与我没多大干系。当下笑道:“好,那晚辈这里便先恭祝老祖马到功成,教运昌隆。” 菩提捋须大笑,颔首不断。多宝见及,冷眼瞥着,嘴角都歪到脖子边。显是对其得意之态,感到万分不满。 这当儿,彩舟的回速比来时快了许多。而该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该讲的盟约,互相也已说定。没过须臾,回到峰顶湖泊。小石头道:“老祖是同我们一起回中原呢?还是待在这里?” 菩提这会直是思考着该用一个如何响亮的名字,冠在自己的未来新教上。被小石头一言惊醒,四下稍望,方知原已回到峰顶。旋下道:“华夏我便不去了,为防接引再次襄助中央天庭,我要在西方联络颛顼,一同牵制佛门的势力。” 小石头抱拳道:“既如此,那我们便告辞了!” 菩提还礼,道:“好,只盼教主克建大功,重兴截教。” 小石头笑笑道:“谢过老祖吉言!”说着,唤过始终候在峰顶的小禽,与雷璺乘将上去。 菩提道:“难道教主还须乘禽回去?既有多宝在旁,大可用挪移术直接回转汴梁。”又对多宝道:“多舌,你不会吝啬这些法力吧?” 多宝白眼翻他,道:“还须你说?哼……”继而问小石头:“不知教主想先去何处?”他既知小石头与菩提结了盟,心想,我与你的大仇便留待日后,此时不与你罗嗦。 “金陵!我有几位朋友在那!”小石头答道。 他原就着急另二女待在金陵不知如何?眼下有多宝施展挪移术,想必眨眼即到,那便愈发迅疾了。当下便与菩提和西勒告辞。与此同时,多宝在旁业已吟诵起挪移术法咒。他见到菩提,便觉手痒,若非盟约故,早不顾一切地冲将上去。此刻与菩提辞别,却也合他心意。 小石头见他施法,不敢怠忽,连忙凝神静待。但见眼前一片霞光,跟着一黑又是一亮,待睁眼,只见四下原野茫茫,那里是什么金陵城,分明是一处晃山野岭。耳中传来多宝的语声:“教主,当真惭愧得很。我多年未履华夏,这地形已不大熟矜。” 小石头郁闷之中,笑道:“无妨,咱们慢慢飞去即可。” 多宝爬耳挠腮道:“不如这样,教主,我把挪移术法咒传给你,由你来施展,多半就行了。” “由我施展?那要多久?” 多宝嘿嘿笑道:“不多久,教主身上其实法力早有,这挪移术又简单得很,只需施展人有足够的法力即可。” “好,那便先试试。”自在华山开始修炼,小石头一直就是光炼元神,不修术法。故此,任他法力深厚,往往施展出来得均是武道招式。这会听多宝传他仙法,也觉意动心痒。 说来这门挪移术在众多仙法之中,既称得上简单,又可谓极难。说它简单,实在是只需法力足够,凡天下任何地方,均是眨眼即至;说它极难,只因挪移术施展起来,当真是耗力甚巨。就算是上界的天师级仙人,他们的顶限不过是万里之内。一旦超出这范围,就算不累死,也势必元气大伤。 这时,多宝已把挪移术法咒以及其间秘诀,详详细细说予小石头知晓。 小石头默思片刻,觉得这门挪移术施展起来,果真不难。只是里面涉及到一个坐标的问题。须知,挪移术何以这般迅捷,关键在于,就是破空裂虚。但它又不同与大神们那样真正的破空,实在是里面暗含巧机。然而,无论如何样的巧机,这空间毕竟被你破开了,你身体遁进去后,终究要出来。那便需要另一个坐标。一旦坐标不对,轻则就像多宝这样,不知挪移到了何处?重则,便是永堕虚空,再无搭救的机会。 念及此,小石头不禁暴寒,身子一凉一凉的。拿眼瞅着多宝,只见他脸上别说有感罪愆,纵然愧疚之色也无半分。旋下把头摇摇,心想,这家伙也大意得紧。也不知是真性情?还是功力增长过快,以致脑子练糊涂了。 囿于挪移术一旦使错,后果较为严重。小石头不敢第一次便带着大伙一起遁空。当下,唤小禽落地,他自己走到一旁,在附近挪移了数次。当然距离极短,均不足百里之遥。直待心下确定,已无大碍,方叫上众人,围在自己身旁。然后吟诵法咒,脑海里默想着金陵城。 直觉浑身一热,跟着周身法力急速朝外涌出。不片刻,法力外泄感即止。 小石头心知,已然出了虚空。前时,他已试过多次,自是大有体会。睁眼看,不禁大喜。自己等人的落脚处,竟在金陵城外。只见城头罐钢浇铁,缀金砌玉,时当今世,有此奢风的城池,惟独金陵城一家,再无别它分号。 此刻,他不能堂而皇之的入城。前时跟雷倩远赴长安,是用病急的借口推搪南唐君臣,倘若这会不在国宾馆,反从城外而入,虽不用忌惮什么,但这教人拆穿谎言的感觉,终究不大舒爽。当下再次乘禽而起,由天际入城。多宝则驾起云头,跟在他们后面。俯瞰城下景像,但见繁荣一片,多宝大异,惊道:“教主,这……这是何处?竟这等繁华?” 小石头一笑。回道:“金陵!”心想,他是数千年前的古人,那时纵然华夏最大的城市,也决计没金陵城时下的喧闹。不说商集如何,单是人口寡众,就不同以往。说话间,已到国宾馆上空,当即俯空下冲…… 正文第176章酸醋泼天 石虎在峨嵋诸道手上逃出之后,也不敢再在长安逗留。心想,反正少爷业已无恙,我自可回去告诉两位女主子,亦好让她们宽心。不过少爷身边又多一位女主子的事,不知要否说出?他初出人世,对人类情感的把握,仍感模糊,思虑来去,始终踯躅难决。捱到金陵城外,尚未有个决断,撧耳挠腮下,在城外顿足不前。 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吆喝,隐约传来什么“妖女,美女”之类的称呼。他对美女自不放心上,但妖女二字引起了兴趣。未服极品仙丹前,他也算是半神半妖,尽管从不曾承认自己是妖,但实质里,被剥神格的神兽与妖实无不同。当下举步凑去,想看个究竟。 远处百姓蜂拥扎堆,里三圈,外三圈。垂髻小儿,耄耄老者,竟也多不胜数。 石虎走到人群外围,便闻近处两妇道:“王大嫂,如今可真是世风日下,谁想一女儿家竟穿得这么不堪?”那王大嫂道:“是啊,李嫂。瞧那女子也算长得可以,怎得……唉……”乡村妇女唯一的乐趣,便是打扮得好看些,引得男人们偷偷地觑视自己。孰料,今早遇到了妖冶媚生的龙儿,这些妇女加在一块也不及人家半分。 要说心中不妒,那是全然作假。 李嫂嘴一撇,又道:“长是长得不错,不过与我俩年轻时候一比,还是差距不小。”这二妇布裙荆钗,身形娇小,确实颇有丰韵。但这般自相夸赞,纵石虎性憨,也觉忍俊不住,在旁哈哈大笑。 二妇瞪他一眼,李嫂轻斥:“去去,傻大个真不懂事。女人家讲话,你也偷听?” 石虎脸一红,想起姐姐龙儿说过,女人的私事确实不宜多管,也曾责过自己不懂事。心想,女人就是麻烦,这两个人类女子讲起话来,居然和姐姐一个调调。思忖间,忙移步走远。他身材魁梧,由后看去,甚是伟岸。 隐约听那王嫂道:“李嫂,那傻大个卖相不错,比你家相公俊多了。咯咯……”李嫂道:“骚蹄子,是不是自己看上了,要不我麻烦些,帮你撮合撮合?”石虎闻言大惊,脚步放快,逃命似的急溜。暗道,我喜欢的可是体躯壮壮的母虎,像你们这些细骨嫩脆的女人,用点力就断了,有什么乐趣? 他这般一跑,适好挤进人堆。依他的健壮强力,江南一带的瘦小男子甚难抵挡。眨眼,便教他撞翻了十数人。百姓纷纷喝骂,说是从那来了一名野蛮子;又有人道,不如送去见官。便在这时,人群围着的那名女子,在里面娇滴滴地道:“你们拦住奴家,想干吗么?”这一声,着实软绵,大有江南戏曲的花腔调。 石虎在外听了,直觉一阵恶寒暴汗。但又觉着,此音甚为熟矜。 他思忖际,那女子在内接着说,“难道,难道你们想意图不轨么?”此时女子音调又变,竟如女儿家深闺私语,遇着情人发嗲撒娇,柔媚宛转至极。众多百姓原就是朴实人儿,何曾闻过这般余妙绕梁的娇声,不觉里神荡荡,魂飘飘,固然百炼钢的粗莽农夫,也包教你成了知疼知惜的绕指柔。 与此同时,石虎猛拍大腿,他终于听了出来。说话的女子分明便是自己那位可生裂虎豹,口吞熊狼的青龙姐姐。当即便想挤入进去,瞧个究竟。不想,里面是年轻男子居多,一个个被龙儿的风情所迷惑,只恨自己凑得不近,又岂甘被人挤出。况且,人类的潜力委实巨大,寻常之时,不怎表露,值此关键,饶是有神兽底蕴的石虎居然也举步唯艰。在外空自着急,竟再也难进半步。 说来,众人围着的女子正是堪从濮阳赶来的龙儿。当日她说回去找些颛顼帝曾使用过的法宝。小石头应了。于是,她急赶紧赶,回到古墓。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但凡发光闪亮之物,尽被她搜罗一空。 之后,由于她本人已化人形,途中见着有些女子花枝招展,浓妆艳裹,极是美艳。 羡慕之余,便见样学样。至于首饰,倒是简单。反正颛顼墓里带出许多玉器,也不分好坏,只拣亮丽的往自己身上挂,且她穿着又极暴露。如此一来,途中自然招蜂引蝶。尤其她不知矜持二字为何物。凡有人赞她貌美,或相邀聚会,当真是来者不拒。一路上被她教训的纨绔子弟,可用堆积如山来形容。 自入了南唐境内,情形便即大异。南唐男子斯文有礼,不似周人那般直接,见着心仪,便定要抢回府里。不过,南唐人虽不强抢明取,那嘴舌之间却颇多调戏。龙儿听得似懂非懂,直道旁人真心赞美,心下美滋滋的索性伫足城外,任人评析。 也囿于她虚荣心作祟,巧不巧地适与石虎相逢。否则,照她的神通,几下遁移便可进入金陵,何用在此遭人围观?此时,见众多男子眼爆迷恋,神魂颠倒,她心中大是满足。觉得这般惹人着迷,让人为自己疯狂,实比一口吞了人家,还要来得过瘾有趣。 正想再卖弄数招在途中勾栏院里学来的风骚本事。 只听人群外一声大吼:“死婊子,快出来啊!老子挤不进来。” 龙儿一惊,耳中听得分明,当世称自己做婊子的,惟有哪个傻不愣登的虎弟弟。正待推开人群,只见旁观的众多男子也被石虎的喊声惊醒。在他们心里,卖弄风骚的龙儿不仅貌美如花,简直就是天上下来的仙女儿,岂可遭人轻贱若斯。 男子们纷纷返身,寻那口出污言之人。 这当口,笨憨的石虎还未辨清险境,掂着脚在那张望。瞅见里面的女子果是龙儿,旋又大叫:“臭婊子,还不出来?叫你家爷爷等到什么时候?”话甫出口,回头的百姓终于晓得是谁在后面鼓噪捣乱。 也没人指挥,更没人下令,百十多人顿时蜂拥而上。 百姓里,有的是货郎身份,御了货担,抡起扁担就砸,口中还道:“贼子竟敢在京师重地胡说八道。瞧老子不打死你。”有的是农夫,挥起手上锄头,跟着大凑热闹。口中也喊:“贼子委实大胆,咱们打了后,再送他去见官。” 眼看大伙忽如中魔似的来打自己,石虎愕然瞠目。也不及还手,忙不迭抱住头颅,没命价地往前直跑。奔逃间,眼前倏现一株大槐树,足有五六人合围。不遑多虑,纵身跃上,爬至树顶,方有余暇朝下打量。只见姐姐龙儿在远处咯咯娇笑,而那些自己用手指便可捻死的人类男子,一个个在树下暴跳双脚,破口大骂。 他不通世务,只知小石头曾嘱咐过,以后切不可再唤姐姐做婊子蛇。刚才由于心下作难,适见素来聪明的姐姐在此,高兴之余,脱口而出。那曾想居然引发众怒。尤其听人道,这里因是京师重地,所以不能胡说八道。不禁疑惑,少爷在皇宫里都胡说八道,怎么在皇宫外反而不能胡说八道了? 何况,这婊子二字,自己也是学自人类。记得当年,自己正与龙儿吵架,却有一对人类男女到颛顼墓前游玩。只见他们搂搂抱抱,又听他们口口声声的说着什么婊子,死淫贼之类的字眼。自己听着好玩,便也这么唤起龙儿。心想,我都叫了千余年了,怎么成了人后,倒不能叫了。 他伏在树上抓耳挠腮,浑然不知自己错在那里?又想,我与姐姐均属同类,何以她便招人喜爱,而我偏惹人厌恶? 这当口,树下的男性百姓,有的自恃口利,在那掉舌鼓唇,说石虎乃男子中的败类,又说他口出污言,乃暴殄天物,焚花灭香之举;有的为在龙儿面前逞强称能,揎拳捋袖,打算爬上树顶,揪下石虎,然后好好的教训一顿。龙儿瞧着有趣,又见傻弟弟着实可爱,居然被一些弱得可怜的人类男子,迫得爬树逃避。在旁捂着小嘴,窃笑不已。 便在这时,在旁的妇女姑娘们却看不过去了。她们一早打扮得娇艳彩丽,直道一路上必受男子们青睐。纵不能教他们伫足留视,也必让他们心痒痒的喜欢。孰想,途中偏偏多了位媚眼乱抛的风骚女,尽管她们不认为龙儿能有多美,但无可否认,自龙儿出现一刻,别说途边男子,纵然自家的相公和情郎,也像丢了魂似的喊不应。 人说女子善妒,果非欺人。 倘没有石虎这么一闹,若时辰再久些,这些女子未尝不会上前找龙儿寻衅滋事。此刻石虎唤龙儿为婊子,当真让她们听得是心爽胸舒,乐不可支。在她们心里,着实已引石虎为自己等人的知己。寻思着,别看此人傻模傻样,若论眼光之佳,这条路上的众多男子无一能和他较。 起先“仗义直言”的就是刚与石虎说过话的王大嫂,之后便是李嫂,跟着就如骤然炸开了鸟雀窝。 乡妇和姑娘们一个个正色厉声,齐相指责男子们的无知和无礼。说他们有眼无瞳,又说他们荒淫无耻。众口交詈下,数十名女子虽非泼妇骂街,但也龈齿弹舌,神色间更是气正辞严,直骂得男子们体无完肤,狗血喷头,恨不能挖洞而入。 眼见不妙,有些男子讪讪离去。但有些男子的女伴便在左近,即便想逃也逃不得,被自家女人缠上后,直说他们是否想要始乱终弃?一时间,场面之火暴委实出乎意料。同时,只怕也是金陵城郊近年来最为喧阗,也最为发噱的一段场景。 趁众乡人吵闹际,龙儿走近树下,招呼石虎下来。随后,二人悄悄离去。由于男人们正被众多女子骂得焦头烂额,是故,二人离去,没一人发觉。只待一乡妇大嚷着要寻狐骚女理论之时,众人方是发现,那位绝美的风骚娘子居然早已离开。 自此以后,金陵郊外便多了许多魂不守舍的年轻男子,整日价要寻那梦中情人。否则,决不谈婚论嫁。以致若干年后,金陵城郊的一处小乡村里,竟而多了十数位单身老汉。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龙儿揪着石虎,一路奔到城墙下。脆声道:“傻大个,我在那里正与人谈话,你骂我做甚?”石虎迷迷糊糊的仍觉头晕,适才之事直到现今依旧茫然不解。听得问话,即道:“我、我一见你,便有些高兴,自然叫你了。” 龙儿单手叉腰,一手指他鼻尖,势汹汹地斥道:“少爷不是说过,以后不能再叫我那字眼么?怎么你又犯了?”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石虎有些气沮,低声道:“忘了呗!” “忘了?哼,少爷的嘱咐,你竟敢忘了?我看你胆子好大,难道想造反不成?”龙儿得理不饶人,以前二人独处,她也经常借故欺负石虎。此时寻着把柄,那便愈发肆无忌惮。而石虎被姐姐欺负惯了,见着她不由便多了一种奴性。这当儿压根不敢还口,甚至连解释一下,都觉胆寒。直在那垂着头,像是犯错了的小孩,等待长辈责罚。 突然,龙儿嘿嘿笑道:“罢了,看你也知道认错,今日之事,暂且饶你一遭……”说到这里,见石虎没有预料中的雀跃,不禁犯疑:“哎,我说的话,你没听见么?” “听见了!”石虎呢嚅着。 龙儿又问:“那你怎么还是老样子,连点高兴的表情也没有?” 石虎道:“干吗高兴?我知道你才没安什么好心。接下来的话,我猜都猜得到。” 龙儿一愣,笑道:“那你倒说说看。” 石虎抬起头,道:“你接着肯定说:只是呢,你错得比较厉害,要我不说,总须允我些好处。否则,定不饶你。”说至此,石虎叹了一气,又道:“唉……千多年了,你每次都这样,我能不知道么?” 龙儿瞪着俏眼,又窘又气,没想此番算计,全落入傻弟弟彀中。怔忪片刻,眼珠子一转,心想,你当我要提条件,我偏偏不提,看你怎办?笑道:傻大个,这次你错了,姐姐我是真心饶你一次。可不要你的什么好处?” “真的?”石虎大眼如铃,激大之下,当真教人怵心。龙儿见惯了,见怪不怪,笑道:“当然,你以为我骗你?呵呵……”忽又道:“傻大个,我问你,你不是该和少爷一起么?怎么一人在这闲逛?” 石虎神色一黯,当下把长安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予龙儿知晓。临了问道:“姐,你说我该不该把少爷身边又多一位女主子的事,说出来?” 龙儿沉吟余裕。她与石虎虽同为兽身,但毕竟属于阴柔,心思上要较他细腻不少。何况一路上见识过来,也领教过女子的妒性。情知有的女子,好起来温柔可人,但若是犯了她的底线,决计教你懊悔终生还嫌不够。 尽管与冰清、邓蓉处的不长,但想,反正俱是人类女子,情绪变化势必大抵一样。念及此,便道:“此事万不可说出。何况,你又没肯定少爷身边有了旁的女子,就已是另结新欢。万一猜测有谬,待少爷回来,看他不剥了你的白虎皮。” 石虎闻言,身子一栗。 想起当日在镇南老王爷的营帐里看见的老虎皮。心道,不定少爷与他佬爷一般,也有这癖好。我可不能惹他嗔怒。当即猛地点头。 见他这般听话,龙儿略愕。二人虽为姐弟,又同在一穴生活千余年,然囿岁月枯燥,是故常常吵个不停。以往,但凡龙儿所说,先不管是对是错,石虎总会大唱反调。龙儿道:“虎弟,你没什么不对吧?” 石虎诧异:“我有甚么不对?” “哦!没什么!我道你被那些老道揍傻了呢!”龙儿捂嘴笑起。 石虎瞪她一眼,道:“婊……姐啊……”原又想唤以往称呼,可想起适才之事,旋即改口:“我看你越来越像人了!” “是么?咯咯……”龙儿听了很是高兴,问:“怎么说?” 石虎道:“你以往笑得时候,总是比较嚣张,可如今居然也知道捂嘴,这不和蓉主子差不多?” 龙儿笑道:“是啊,我就是和她学得。”饶她是兽类出身,但闻着有人赞美,仍觉兴奋异常。说着,由怀里掏出一块绢帕,按在嘴边。眼眸眨巴眨巴的一直不停,道:“虎弟,你看我学得怎样?”她觉得刚才之笑,尚不能展现出自己的学习天赋,此刻加倍卖力。 瞧她做作过甚,石虎“哇哇”作呕,道:“求你了,别这样,实在看不下去。” 龙儿脚一跺,娇嗔道:“死相,不能说几句好听的么?” 石虎嘿嘿笑道:“你想听好话,我可不会说。不过,我可以向你推荐一人。你若和他处得长了,保你每日里眉开眼笑,乐哉快哉。” “谁啊?说来听听!”龙儿疑惑,心道,这家伙不错么,跟着少爷不多久,朋友倒多起来了。 石虎神秘兮兮地道:“这人你居然不知道?”见龙儿摇首,又磔磔怪笑着:“不就是咱们少爷么?” 龙儿一愣,道:“又胡说,少爷一脸敦厚,那像油腔滑调之人?” 石虎道:“少爷若不会说话,那有恁许多的女孩子跟着他。依我看,少爷除了生得俊外,多半那张嘴也是涂了蜜的。” 龙儿沉思须臾,道:“是啊,你不说,我倒险些给少爷蒙了过去。照理说,倘若一人呆呆蠢蠢,任他生得再俊,却也索然无味。” 石虎应是。 二人边说边笑,迳往国宾馆而去。途中言语泰半倒是编排小石头。倘若给小石头得知,铁定能教他气晕了过去。不多会到了国宾馆。依二人的法术神通,馆外的侍卫等如摆设。进了馆内,来到花园,适见冰清和邓蓉正在弈棋。 石虎上前,把长安之行的来去经过,一五一十的禀予二女知晓。其间瞧着璺儿之事,自然省略了去。 其时,雷倩在旁观棋,听他唠叨半晌。闻得小石头与家人均已脱险,当真欢欣不已。但也奇怪石虎怎地说来说去,均未提到二姐。问道:“石虎,我二姐如何?怎未听你说起?”她当日被石虎救出,便始终待在国宾馆。几日来,与冰清相处也较融洽。至于邓蓉,原本与她便是姐妹关系,此时见她家遭大难,自然倍加关心。 “你二姐?那个是你二姐?”石虎摸不着头脑。转念一想,难道就是主子身边的那位女子?那会在场的人,我无一遗漏,她们也均对得上号。除那女子外,再无旁人了。这下好生为难。抬目间,又见雷倩潸然欲泣。他最见不得女子啼哭,直觉好生烦躁。暗道,罢了,罢了。少爷啊,不是我不想为你遮掩,实在是倩小姐忧心如焚,倘我刻意不说,未免过意不去。 念及此,当下便吞吞吐吐地说起了雷璺的事儿。说道少爷如何抱着她,又如何一起跃上小禽之背。只是二人先行一步,自己这会也不知行踪如何。此番说来,宛若竹罐子倒豆,再无半分藏瞒。直急得龙儿双脚直跳,连示眼色。怎奈,全然白费。 三女听罢,已知他先前何以不说。 冰清幽怨暗忖:真不知该怪石大哥风流呢,抑是多情?不说汴梁城内尚有留兰郡主之事还未解决,此刻始终在边上竖耳听着的雷五小姐,显也是有女怀春。殊未料,咱们只是见其一而未见其二。他在外面居然又目成心许了一位雷二小姐。听石虎叙述,他二人既非琴挑文君,又非落花独意,分明是互生情愫。那我们又算什么?是丫鬟,还是普通朋友? 思及此,她是醋海翻波,只道小石头定是笃新怠旧。她想,我与邓姐姐倒是至死靡他,心里脑里装得全是他,没料他反而在外面暮翠朝红,和别的女子山盟海誓起来。 年轻女子原就喜欢异想天开,或游思妄想,情丝缠身者即愈发厉害。 固然她兰质蕙心,寻常时才慧百倍,但逢此际遇,依旧心下酸楚。 悒悒不乐里,偷偷瞧了邓蓉一眼。见她也是玉惨花愁,坐卧不安。心下一紧,暗道,蓉姐姐对石大哥也是一往情深,可囿于她曾有婚配,一直自怜自哀,而石大哥似也从未表白过。如今这情势,只怕蓉姐姐心里比我尚要酸苦百倍。 由于脸上的胎记,冰清自小便倍受父母的冷落,除了母亲偶尔地嘘寒问暖外,父兄等人素来不理会她。虽说这些时日,父亲广智似对往日之事颇感疚愆,同时对她也是呵护倍至。但这打小的心灵伤痕,总有意无意间,令她很重视身边的亲人。想那邓蓉曾是一派掌门,久行江湖,性子较为爽直。恁久时日,始终视冰清为自己的小妹。与此同时,冰清对这分姐妹情谊也极看重。 当真有不是手足,胜手足的意味。 此刻见邓蓉哀伤,冰清居然感同身受。心道,邓姐姐如此可怜,无论如何,总须设法玉成了她。否则,我心何安?一时间,她全然忘了自己。所想所思,便是如何教邓蓉快乐起来。 如此一来,胸中醋涛渐息。 旁人看去,但见她先是轩眉嗔容,遂即闲然自定,神色安稳,竟看不出半点对小石头的不满或怨怼。浑似听着寻常之极的事,至于那个男主角,也似如陌生人一般。 龙儿手指托腮,凝眸寻思。直觉眼前的几个姑娘们当真难以索解。比之前在途中碰到那些个女子,复杂得多。她原道石虎说出璺儿之事,纵不引得众女争锋吃醋,也必然愁眉苦脸,不定是怫然大怒。谁想,她白白忐忑了许久,却见她们神意自若,非但毫无异样,更镇静到了极点。 刹那间,她对小石头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对石虎先前所说的,小石头多半嘴甜舌蜜,顿也全无怀疑。心道,她们不呷醋捻酸,定是少爷的本事使然。否则,焉能有此平静结果。 雷倩闻得二姐与小石头一起,高兴道:“那便好了,之前没听到二姐的讯息,差点吓死我了。”说着,轻拍酥胸,以示之前如何担心。邓蓉轻笑道:“倩妹妹,只要石兄弟在场,你还怕他不尽力相救?” “那倒不是。”雷倩闻言,脸色一红,也不知动了什么心思。 诚因璺儿之事,众女心思各异。但闻得小石头无恙,终觉心下宽慰。均道,不管如何,只须待他回来,一切事儿便即明了。 那日过后,又是数日光景。 小石头非但不见回来,甚而连个报音人也没有。如此一来,三女自然千思万绪,既为小石头的安危而耽忧;又为他的喜新厌旧而怨气满腹;心烦意乱里,三女皆是黯然伤心,神糜不振。平日最为话多的雷倩,竟也变得沉默寡言,偶尔一句,也多没笑容。 总之,愉悦之绪在她们身边渐渐消失,替而代之的尽是焦思劳神,坐立不安。 这一日,众人又聚花厅品茗。时当天风和煦,阳光正暖。除龙儿外,冰清与邓蓉俱都心怀愁绪。尽管不时陪着她笑语两句,然转眼便心神恍惚,心头人儿渺无音讯,又那里快乐得起来?至于前几日的捻酸劲早忘得一干二净,直想,但须小石头能回来,别说他只带一名女子,纵然带上十七八位,也随他去了。 雷倩更甚,连品茗聊天都欠缺兴致。一人偎在花厅边的大石上,手上播弄着一朵堪堪摘下的花蕾。一瓣一瓣地数着,把所有的希亟,皆寄托于这种渺茫里。 邓蓉瞧在眼里,疼在心里,忙自招呼她过来,又唤她坐在一旁。刚想开口劝慰。 雷倩乖巧,替她斟好茶水,抢先说道:“两位姐姐定又在挂念石大哥。不过,你们放心就是,石大哥恁般大的本事,世上有谁伤得了他?何况,还有只大雕陪他身边。” 邓蓉颔首,笑道:“倩妹说得是,姐姐多虑了。”见冰清默默无语,又道:“冰清妹妹,咱们也毋庸挂怀。石兄弟数日不回,依我看必有甚大事要办,料想再过几日就回了。” 冰清轻点臻首,朝其一笑,心下却想,他与雷二小姐一起会有甚大事?不定时下在那花前月下,谈情说爱着呢!思起这茬儿,芳心内便觉苦闷。 便在这时,行来一名侍女禀道,说馆外有位年轻男子来寻雷倩雷小姐。 雷倩愕然,朝大伙看看,撅起小嘴道:“是谁啊?金陵城里有什么人认识我?” 邓蓉也讶,说道:“莫不成与那潘国舅有关?” 雷倩闻言,娥眉皱起,凶巴巴地道:“这家伙,原当他好心带我来金陵,谁想他竟是楚王派来得。哼……若不是他故意隐瞒,石大哥又岂会遭人埋伏?”跟着,又道:“幸喜有冰清姐姐在,冰清姐姐聪明绝顶,眼亮心明,他想混水摸鱼,未免有些塞耳盗铃,愚不可及。” 冰清谦笑道:“倩妹妹这般夸我,我真有些飘飘然也。说来,也是碰巧,若非他失误在先,我也察觉不出。” 雷倩道:“冰清姐姐,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若非他自己都招认了,我到现在还没想出原因来。” 冰清一笑,说道:“旁人只道行诈必要滴水不漏。就像那厮与石大哥说话的时候,因其早有预谋,是故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半点不像是遭人监守,或遇逢大变的模样。由此可见,他所说之语,必然早经绸缪,之前也必排演多遍。而且,此人胸无点墨,诚然脑子机敏,但如此一个粗陋无赖,竟代西秦出使素崇文才的南唐,未免教人吃惊不过。你们想,就算秦方再是如何想谋害他,也不必拿本国的外交利益来寻玩笑。正囿此数因,我前时才会故意诈他,孰想,他倒老实,一问便答,且无半点隐藏。” 邓蓉笑道:“这也是妹妹你眼利,换做是我,包准看不出来。不定此刻仍让他在外逍遥。” 冰清又忙即谦逊。 雷倩道:“这家伙实在可恶过甚,等石大哥回来,一定要给他些厉害瞧瞧。”说着,又自回头,朝那趴在大石上,懒洋洋晒太阳的石虎道:“石虎,你眼下闲得很,不如先去给他些教训,好让他知晓骗人的结果。” 石虎起身,磨拳擦掌。 邓蓉急忙阻止,道:“不可,不可……” 雷倩道:“为何不可?” 邓蓉道:“潘世杰欺瞒石兄弟,又骗他自陷埋伏,虽说是桩大过错。但他之前也曾救过石兄弟的性命。你忘了……那时,石兄弟得罪秦皇,倘非潘家从中出力,石兄弟又岂只充军那么简单?何况,此人虽然粗鄙,但性子还算豪爽,为人也甚仗义,只不知此番为何助纣为虐,竟助楚王暗害石兄弟。依我看,事里必有内因,可惜他始终不说,我们却也奈何他不得。” 雷倩道:“有甚奈何不得?只要石虎揍他几拳,相信他招得比谁都快。不过那会石大哥得他襄助,我也晓得,只是气他不过,如今居然想害石大哥。” 邓蓉笑道:“姐姐知道你疼爱石兄弟,但此事终须待石兄弟回来再说。”又道:“咱们也别只顾讨论潘世杰了,这会有人寻你,你到底见是不见?” 雷倩猛摇脑袋,连声道:“不见,不见,这人我又不识,见他何用?” 那侍女得令,刚想下去。 冰清唤住,对雷倩道:“倩妹妹,还是见一见吧。万一此人是石大哥遣来的或又是你父母托其传递什么音讯。咱们大意地推了去,倘若是真,它日岂不懊悔?” 心下却想,也不知那名男子是否真是石大哥所派。如若真是,怎又只说要寻雷倩?难道说我和蓉姐姐加在一块儿,也及不上一个雷倩?转念又想,是了,多半此人是雷二小姐派得,不关石大哥的事。唉……不对啊,雷二小姐能派人传递消息,可石大哥为甚不带个音讯回来呢?就这眨眼工夫,她脑海里瞬息万思。心旌更是时喜时忧,时怨时怜…… 雷倩闻她言语,神色一愣,忙道:“不错,不错,幸有姐姐你提醒。”当即吩咐侍女带那男子来见。 不多会,一名年轻男子由侍女带进。 雷倩看得呆若木鸡,余裕之后,猛得大喊一声:“四哥……”原来来者竟是雷家的四少爷雷博。 要说雷博何以到了金陵,此事说来便就话长了。 当日他一怒之下,离车而去。由于心下愤懑,一路走来均往荒无人烟处而行。走不许久,胸中怨气渐息,便开始留意四周景色。却见山石嶙峋,杂木丛生,脚下更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不时又有小鼠灰狐在葳蕤里窜出,那唏唏簌簌之声再合上眼前山石之怪形,陡教他胆战心惊,大是惶恐。心道,早知如此,原不该赌气出来。又走数步,脚下踩空,足踝顿伤。 他是雷啸岳入了朝廷后才始出生,素受父母疼惜,从不曾遭过苦楚。这刻脚足小伤,居然登时坐倒在地,哇哇大叫。且这脚扭又是愈揉愈疼,他脱下鞋袜一看,竟肿起大片青淤。当下是眼泪汪汪,旁人断了腿兴许都没他这么伤心。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 忽听背后有人大笑。回头一看,原是数日前在长安郊外,围攻小石头那几位白胡老道中的一人。 他心下本郁,又遭人耻笑,越加愤懑,吼道:“你笑什么?” 来人是峨嵋耆宿闵一得。他们师兄弟七人,当日循着石虎踪迹,一路跟寻,只盼除了虎妖,以免百姓遭殃。同时,小石头的离去,他们也迁怒到虎妖头上。直觉倘若不除之,委实无颜至极。因此,几日来均在荒山野地里行走。没想,虎妖没见着,反而遇见了雷博。 只听他嘿嘿笑道:“小子,崴下脚就哭了?”这人随意惯了,饶是雷博说话极冲,也不着恼。如换成金蝉子在此,只怕早已一飞剑取了雷博性命。 “要你管?”雷博忙着擦干泪痕,倔强地道。 闵一得哈哈笑道:“臭小子,说起话来真与我那以前的小师弟,没甚两样。我喜欢……” “像你小师弟?”雷博想,看你老儿至少百十岁了,你那小师弟多半也要六七十岁。我像他?他打小与雷璺一样,一是不爱习武,二是身子骨弱,因而始终学文。平日里常常自诩风流倜傥,眼下闻闵一得把自己与一糟老儿相比,当真郁积到了极点。跟着对闵一得也便愈无好感。 闵一得不知他想法,听他问起,忙即颔首不断,道:“是啊,你就和我的小师弟当年一模一样。” “哼……”雷博懒得理会,自顾揉脚。孰想,他这般表现,与那被宠坏的宁道子当真是几若一人,毫无二致。宁道子本由闵一得带下峨嵋山,之后,也是在他眼皮子下被姜神君一指亟灭。因而,每当思起,那股子愧对恩师的内疚,便始终郁郁不散。此刻见了雷博,即便心下明白当日师弟被杀,实已元婴尽诛,再不得转世,然心下依旧欢喜得紧。暗道,此子不仅生得与小师弟年轻时相若,尤其难得是,这脾性也一般。 他笑着走上前,道:“小子,别揉了。我来替你看看。”接着,不由分说地迳自拉开雷博的手,继而掌心蕴力,缓缓附去。说也奇怪,那足踝间原淤肿得厉害,被他轻轻一抚,不须臾即复原貌,再看不出适才曾青肿过。 雷博惊讶地看着,嘴张大了竟自合拢不下。没想眼前老儿生得虽不起眼,功夫倒是精深。几下凉嗖嗖的便治好了自己的脚疼。见他这样,闵一得甚是得意,笑道:“小子,全好了。站起来走着试试。” 雷博颇有怀疑,暗道,就算不疼了,但骨子里的扭伤总该在吧?难道,眼下就能走了?将信将疑地慢慢起身,又战战兢兢地迈出一步。实在是刚才的钻心疼楚,令他创钜痛深,尤有后怕,那一步跨出,竟虚空伫留,始终不敢落地。 闵一得看不过去,猛一记拍他后背。 雷博一个趔趄,踉踉跄跄冲前好几步。待站稳脚足,回过头,气吼道:“死老头,干吗拍我?” 闵一得嘿嘿笑道:“不拍你,你敢落脚么?难道就这么待一晚上?” 雷博醒神,心道,对啊,我刚才一连走了数步,确实没感疼痛。迅即跳蹦数下,果不再疼,心下大喜。继而抱拳作势,道:“原来前辈本事这么大,适才我言语得罪前辈,着实卤莽了,还望前辈您恕罪。” 闵一得摆手,笑道:“不知者不罪。有甚道歉的?你还是像原来一样,与我有甚说甚,倒是好玩。” 此言正合雷博心思,若非刚被闵一得治了脚伤,他决计不会抱拳作礼。即道:“好,前辈生性爽直,是个性情中人。”被他一夸,闵一得愈发欢喜,叉着腰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可愿拜我为师?” “拜你为师?” “不错!怎样?” 雷博有些怔然,根本没念及这怪老儿会想收自己为徒。他素来厌武,认为舞刀弄枪之辈着实粗鄙,口上老喊着打打杀杀,且脏言污语一大堆,又大多目不识丁,实非君子所为。 不过,自璺儿喜欢上小石头始,这念头已有转变。 他只道璺儿喜欢小石头的英武和神勇,是以才对自己这个文文弱弱的四弟不屑一顾。只是一来自己岁数已大,固想改习武艺,只怕也晚了;二来,即便学全了爹爹的武学怕也不是小石头的对手,许到最后,也难逃失败之耻。与其日后不断失望,不如潇洒离去。或许如此,璺姐才不会忘了自己这个文弱的弟弟。 正囿此想,他才断然下车,说来也着实不想亲眼看见自己的心上人儿和情敌缠缠绵绵的景像。 见他始终不语,闵一得急道:“怎么?不想拜我为师?你可知道,咱们峨嵋派乃天下三大武脉之一,世间不知多少人想拜入本派门下。你小子一点兴趣也没有?” “三大武脉之一?”雷博轻声说着。 闵一得道:“是啊,本门就是三大武脉之一。” 雷博又道:“不知比那昆仑怎样?” 闵一得最气昆仑,闻言大恼,高声道:“本门与昆仑势不两立,他们虽也是三大武脉之一,但源出阐教,此刻已有衰败之像。而本门源出西方教祖,乃为佛道双修,须知,入我一门,等如同学两宗技艺。小子,你好好考虑一下。” 话音甫落,雷博噗嗵跪下,扬声道:“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闵一得大喜,陡时欢天喜地的作势搀扶。不想,雷博身子一缩,又道:“师傅,在我正式入门之前,弟子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倘若师傅应允,弟子对本门终身不贰。但师傅如果不应,弟子情愿立刻死在这儿。” 闵一得愕然,忙道:“好、好,有事快说。我全答应就是。”他好不易寻到个与当年小师弟差不多的人儿,此刻岂肯让他去死?雷博道:“弟子与那东周的震北王爷赵岩有些纠葛,师傅若应允帮我杀了他,我便入门。否则……” 不等他说完,闵一得大笑道:“我当何事,原来竟是这个要求。”说着,扶起雷博,又帮他拍去膝上泥灰,道:“此事不须你说,那赵岩,本门也是要除去得。此人明的是昆仑弟子,实质却是魔教妖人,打算颠覆天下正道,其心甚毒。乖徒儿尽可放心,此人生死包在为师身上。哈哈…… 听闵一得这么说,雷博并无疑念。前时诸道围攻小石头,他也看在眼内。但在入门前提这要求,不过是想坚定诸道诛杀小石头的决心。雷博动甚心思,闵一得丝毫不知。心下直是欢喜,望着眼前这个气质俱佳的入门弟子,真如灌了蜜似得甜。只想,大概是恩师上天有知,晓得咱们失了小师弟,因此借此徒儿慰我内疚。 当下转出深谷,又寻到另六位老道和金蝉子。 闵一得把自己已收雷博为入门弟子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予诸位师兄知晓。另六位老道不置可否,但看雷博的眼神,却比原先和煦不少,也慈蔼不少。 金蝉子跟着上前,拖着雷博的手,显是亲热无比。待再闻得雷博的入门要求,便是要诸老道务须诛杀小石头,心下更是欢喜。二人对小石头均感厌恶,不过寒暄数语,片刻后已是相见恨晚。跟着,又自一番密议,英雄所见略同的认为,小石头乘禽远遁,必是先至金陵,去看另外二女。 于是,老道们搜索虎妖的工作,暂告段落,迳自御剑升空,直飞金陵。这也是当日,东周密谍们何以寻找不到的原因。他们那会想到,手无缚鸡的雷家四少爷突然会腾云驾雾起来。 第177章 嗜痂之癖-第181章 不可言传 正文第177章嗜痂之癖 雷倩见得四哥突来,心下之讶委实无以复加,旋下探头望其身后,未见爹娘踪影。很觉奇怪,问道:“四哥,怎么只你一人来了?”她只晓两位哥哥和爹娘一起,雷博中途出走,却丝毫不晓。 雷博呵呵笑道:“怎么。五妹不欢迎我?” “不、不……”雷倩急忙摇手。她晓得自己这个四哥脾性古怪,又不擅武学,爹娘怎就放心他一人前来?不说她心下始终疑惑不解。雷博咦了一声,道:“二姐,怎地不在?”说着,转目扫视在场众人,又道:“五妹,你就不为四哥我介绍下么?” “哦!?嘿嘿……差点忘了。”雷倩不好意思地说,可她素没吃亏的习惯,继之续道:“莫非邓姐姐也要我帮你介绍么?” 雷博摇手示意不用,当下上前,抱拳道:“邓姐姐,好久不见了,小弟可念你得紧。”雷啸岳与邓蓉之父同为秦中剑客,素来交情深厚,之后更而结了八拜之交。故此双方儿女等如同胞,寻常见时,没大没小,玩笑已惯。对雷博,邓蓉也较清楚,知道此人不同雷家另四位。 说来,雷家五位兄妹当真是各有性格。 长子雷霆像其父,忠厚老实,只是官场圆滑,由于涉得少,远没雷啸岳那般精通。二女雷璺,温柔娴静,贤良淑德,又知书达礼,可谓有才有德又有貌。三子雷熙,平日瞧来阳光开朗,其实生性内向,做事精于算计,城府极深。四子雷博,外表柔弱,但实际里比谁都要来得桀骜不驯,不说其好高骛远,但常自说些令人惊讶之语,教人难以承受得住。而五女雷倩,邓蓉最为喜欢,平日里大大咧咧,如男子似的蹦蹦跳跳,更有股子侠义心怀,寻常也喜欢打抱不平。先不管有些事稍嫌卤莽,但这直爽脾气,任谁都要喜欢三分。 她见雷博非但朝自己行礼,更而说话亲热,迥非以往那种眼高于顶之势。一时,竟有不适之感。心想,博弟大概经此家变,性格上大为成熟。此刻为人处事,诚仍嫌青涩,但已不会让人兴起反感。凭两家关系,见雷博这样,她也高兴,当下起身,敛衽还礼,笑道:“博弟弟客气了,不过姐姐也想你得紧。来来,先坐下,姐姐为你斟茶!” 雷博笑着坐下。跟着,即由邓蓉为他介绍在场之人。由冰清始,再到龙儿,最后至石虎。雷博起身,一一行礼。大伙见他彬彬有礼,颇为亲和,也自欢喜。 这当口,雷博暗中打量众人。见冰清虽然脸上长着胎记,显得丑陋,但落落大方,毫无忸怩之态,不禁心下甚佩。又见龙儿艳丽无双,打扮超常,不说头上盘的鬓发比旁的女子来得要高,就那衣裳之裸露实已到惊世骇俗的地步。 如此秋凉天气,她半截袖,上下青色薄纱的衣衫,中间玉脐尚悬一小铃铛,娇臀微晃,便是叮当轻响。身材婀娜得教人简直不敢置信。尤其上衫紧绷,玲珑曲线一览无遗,胸口也不像别她女子,那般领口紧密。大大的岔口,偏偏勒得酥胸呼之欲出,着实让他看得惊心动魄,胸内心儿霍霍遽跳。一时几欲忘了自己此来目的为何?脑海里,悉数是龙儿衣香鬓影,撩人丰姿,尽管稍嫌妖媚,却偏偏可爱动人,一颦一笑,无不教人目眩神迷,魂为之勾。 最后再看石虎,却是吓一大跳。眼大如铃,臂若垒柱,又生得高高大大,往自个儿面前一站,瞬时挡了阳光照射,好似骤然到了树荫下。且那浑身虬腱凹凸起伏,黑光发亮,似玄铁宝钢。身上衣裳尽管与龙儿一般也是紧紧绷绷,但其间差距委实不可以里计。他心下一悚,倒是从着迷中醒神。忙道:“这位大哥生得真壮,看来必是赵王爷麾下的一员猛将。 石虎最是吃不得夸奖,被他一赞,身子骨陡然轻了数两。嘿嘿而笑,抱拳之后便退到原先的大石边。心想,算你小子有眼光,看得出虎爷爷的厉害。磔磔磔……正觉得意不凡,雷倩喊道:“石虎,去打桶水来。这儿没水了。” 石虎应声,上前提起水桶,迳到花园偏侧的泉水旁接水。心下懊丧不堪,寻思,刚建起的猛将形象,一下便被这姑奶奶悉数破坏。唉……旁人不知我厉害,见我这般,铁定暗道,原来这大个子不是王爷的猛将,只是一名打水的杂役。想到这里,那拎桶的手,不觉左右摇晃,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直如童养婿遭岳母呵斥虐待,而无处申冤之苦态。 瞧其这般,雷倩吃吃而笑。又道:“四哥,你大概不知道吧,石虎可不单是石大哥麾下的猛将,简直是石大哥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只须有他在,即便到任何地方,石大哥均可放一百二十个心。” “哦!?是么?”雷博诧异。他不知雷倩是看出石虎的心态,故意说些好话,让其开心。当下迳是悄自记住石虎样貌,心道,此人既然如此厉害,日后若想杀掉赵岩,务须先行除去此人。他暗自计算的时候,那边石虎闻言,兴奋得不亦乐乎,脚步放快,似流星怒矢,激射至泉边。心下更道,倩小姐果然够意思,她这样为我美言,以后我也得多帮帮她。 这时,邓蓉问道:“博弟,你怎么独自前来,伯父伯母呢?他们可到了汴梁?” 雷博道:“我爹和娘均安好。只是他们不知小妹下落,故而派我前来金陵,一来向赵王爷报讯,我家已安然到了汴梁;二来,也是为了恳求王爷,让他派人寻找小妹。孰想,小妹竟已在此,倒是我多此一举了。呵呵……”他既想混入这里,探听小石头下落;这何以来此的原因,自然早就想妥。此刻,邓蓉一问,当即是滔滔不绝,一番话说得,中间毫无停顿之处。尤其换气吸气,更是自如流畅,就像一位诗人,正在吟诵深隽脑海的诗句,实有深情并茂之感。 邓蓉颔首,道:“伯父伯母无恙,我也就安心了。”边上雷倩见四哥说话顺溜,想起冰清适才说过得潘世杰之事。她虽无怀疑之心,但素来爱闹之性的缘故,要让她安定坐下,好生听人说话,那是几不可能的妄想。当即嚷道:“呓?奇了!” 雷博一惊,道:“小妹什么奇了?” 雷倩嘻嘻笑道:“这一南一北,茫茫千里,爹和娘为何不叫会武功的大哥来,而叫四哥你来呢?” 雷博释然,答道:“这原因为何,四哥也不知晓。但我想,或许是大哥性子暴躁,又喜惹事,爹娘对其不大放心,是以唤我前来吧。” “是么?嘿嘿……”雷倩笑起,神色间带着一丝不以为然。 她知道四哥喜欢自卖自夸,平时又眼高于顶,根本看不惯练武之人。在家里,除了娴静的二姐和老娘,能让他伏首以外,纵连爹爹也难让他信服。有时,他甚而背后说道爹爹,纯是老粗,若非武功尚过得去,那有做大将军的份。眼下又听他在外人面前编排大哥。心下很是不爽。但想他是四哥,我也不好直言斥责,当下只得嘿嘿而笑。 边上冰清见他兄妹这般,心下一动,道:“咱们离汴梁也有数日光景了,不知那金水集是否依旧热闹如昔。”又道:“雷少爷,那金水集是汴梁城内最为繁华之所,你可曾去逛逛?” 雷博一愣,没想她猝问若斯,灵机一动道:“不曾。咱们一路急行,进了城便迳直去了王府。之后,小弟还未曾休息,便又被我爹娘遣出。听姑娘一说,等我回到汴梁,那金水集倒是非去不可。呵呵……” 冰清一笑,又道:“是啊,那金水集的热闹,邓姐姐也是看见的。俟时,若你不认识如何去法,倒可让邓姐姐带着你。”雷博暗怨冰清何以有恁多话说,但又不能不答,只得强颜道:“那到时就劳烦邓姐姐了。”邓蓉忙自连声道好。心下却不解冰清何以突然说起汴梁的金水集。总觉这话说得未免苍白,几有无话找话说的感觉。 冰清突然又问:“雷少爷,不知两位老人家在王府,可住得惯?” 雷博道:“住得惯,住得惯,那里应有尽有,爹和娘早已笑得合不拢嘴。” 冰清扑哧失笑,道:“两位老人家想必是安排在见山楼吧?记得咱们离开王府的时候,也就那里空着。何况,那里更是以前老王爷所居,环境幽雅不说,更居王府中枢,与雷老将军的身份也算符合。” “嗯,是啊。那里环境确实不错。”他想,这丑女子既说独有那里空着,想必爹娘定是住在那里。我如此回答却也不致错了。何况,就算我答错了,到时,推说事情繁多,一时忘了,你也拿我没法。他心下有此定计,倒答得爽快。 冰清回望邓蓉,轻笑道:“原来雷老爷和雷夫人果真安排在了见山楼。” 此刻,不说冰清心里已有确定,纵然邓蓉也是怀疑多多。不禁问道:“博弟,你没记错,伯父和伯母,是住在见山楼?” 雷博暗叫糟糕,情知落了冰清的话套。当即瞥了冰清一眼,见她神情安怡,根本看不出丝毫异样。便道:“邓姐姐,那会小弟刚脱险境,心下又正惶恐,那里记得住这些小事。爹娘所居之地幽雅宁静倒是真的,但至于究竟唤做何名,恕小弟确实答不上来。” 邓蓉颔首,心道,博弟此言不错,他本无武功,遇起事来自然不同会武之人那般镇定自若,记差所住之地,也属情由可原。当下又自回眸,望向冰清。她知道冰清机智百出,学识又丰,远非自己可及。是故,她年岁虽长,平日仍以冰清为主,凡大小事宜,无不以冰清的意见为佐。 冰清微笑道:“雷四少爷说起谎话来,居然丝毫没有口涩,小女子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雷博怔然,随即怒起,高声道:“姑娘这般说我,究竟系于何因,倒请姑娘赐教?” 冰清深吸一气,淡然道:“那便请雷四少爷听好了。”这当口,石虎已站在雷博身后,只待女主子们一声令下,他那双开如磐石的大手,立刻便能抓住雷博,包准让其动弹不了丝毫。而龙儿也早已伫在冰清和邓蓉之间,倘若有人想害二女,势必先要从她手上过了才行。 这时,雷博也不惶恐,冷笑道:“那雷某便洗耳恭听了。只是姑娘一定要说得雷某心服口服才是,否则,雷某可不是善罢甘休之人!”说着,竟自二腿相交,闭眼颤悠,一派闲定。他晓得院外有人接应,此刻不定业已潜伏入内。是而,根本不忌被人拆穿谎言。至多就是废些手脚,把眼前这些人悉数擒下,俟时用来胁迫小石头。 冰清道:“之前,我问雷少爷金水集有没去过。雷少爷说不曾。可你又怎知道,金水集位于长安里城的西首。你们既由长安至汴梁,势必先经外郭的崇明门或者保康门,然后再穿过里城的天波门。而这天波门下因金水河潺潺流过,是以另有一名叫金水门。至于,那金水集毫无疑问,就在那里。雷四少爷若要至震北王府,这条路是必经的地方。除非带路的故意领你们去了东首的朝阳门。不过,我想东周的密谍们纵然离家日久,也不至这般憨愚。” “哼……这就是你的证据?”雷博很是嚣张地问道。 冰清摇首,道:“不单单这些。假如仅凭这些就说雷四少爷在说大话,别说蓉姐姐和倩妹妹饶不过我。纵然我自己也觉理由不够充分,且也遗哂大方,不定被雷四少爷嘲笑。” 雷博嘿嘿一笑,跟着扬眉嗔目,沉声道:“那我继续洗耳恭听!” 冰清淡笑道:“那我便一一说来。”跟着看了雷倩一眼,道:“倩妹,这不关你事,坐下就是。” 原来,自雷倩闻得冰清说雷博此来,竟是花说柳说,打算鱼龙漫衍,欺混众人。心下之惊,自不待言。一时,始终敛容屏气,聆听二人之语。她只盼冰清猜测有谬,但实地里又知,多半此事非虚。正左右为难,生怕众人囿于四哥的缘故,连自己也怀疑其内,那便说不清楚了。忽闻冰清之言,顿时感激得无以复加,直想,冰清姐姐当真是我的今世知己,天下之大也惟有她最值信赖了。 冰清看出她的激动之色,朝她微微一笑,转目望向雷博,道:“雷四少爷,你有所不知。震北王府的见山楼乃石大哥的居所。倘无他本人应承,王府之内没人敢擅自安排他人入住。而且,那见山楼也不位于王府中枢。而你偏偏直言相认,不免教人有些诧异你的脑子糊涂得厉害。居然连王府内的方位也看不清楚。” 雷博仍不愿承认,他想在场人里有邓姐姐和小妹在,莫不成你们还能逼供?只要我矢口否认,你们就拿我没法子。念及此,突然哈哈大笑,道:“姑娘所说,虽有些道理。但须知道,当日我家突遭大难,说来惭愧,雷某惶惶不可终日,心神早乱。那里还会去记什么方位或者去留意什么集市?” 要知,他此刻这般嘴硬,实在是一来有人在旁暗中保护;二来,自己刚拜的师傅此刻多半也在左侧,数日里,老家伙始终对自己称赞不断。倘若这会自己首次出马。便被小小女子拆穿殆尽,实在是无颜又无趣。日后难保不会让老家伙絮叨不已,大暴今日之丑。 见他抵死不认,冰清毫不动怒,依旧娴雅澹然,说道:“雷四少爷,可知我是何时对你有怀疑得?” “哦!?姑娘不是在我一进门就怀疑上了么?” 冰清臻首轻摇,道:“非也。四少爷好歹也是倩妹妹的兄长,小女子又非衙门捕快,岂会一见,便心生疑念。说来,也是四少爷先自行露了破绽,才让小女子忍不住出言试探得。” 这一说,让雷博好生赧颜,心下尤为愤恨。依他素来傲性,倘若被人出言试探,囿于自己确实不知内因,而曝露身份,倒也不以为羞。可冰清却表示,是他自己胡乱说话,以致露了破绽。教他如何心服。当即喝道:“姑娘,你倒说说看,我到底那一句让你起了疑心。”又忍不住暗想,自己此来,因早知必有人会盘问不断,是以做了甚多腹稿。每句每字无不与金蝉子二人斟酌数遍,方最后敲定。可她居然说我早已排演好的腹稿有破绽,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冰清道:“四少爷,可记得倩妹妹曾问你,为何雷伯父与雷伯母唤你前来报讯,而不唤雷大少爷前来?” “记得!”雷博头一昂,颇为不耐。 冰清又道:“那你是如何回答得?” 雷博一怔,道:“我回答的是,或许是大哥性子暴躁,又喜惹事,爹娘对其不大放心,是以唤我前来吧。”又道:“难道破绽出在这?哈哈……姑娘,你是胡思乱想得厉害。” 冰清瞥他一下,眼神内俱是轻蔑之意。雷博吃受不住这等蔑视,顿时怫然:“姑娘,你……” 冰清容颜蓦变,温笑道:“你看,你连这么一个眼神都忍受不住,雷伯父和雷伯母,又岂会放心让你独行千里?据我所知,雷大少爷颇有父风,忠厚淳朴不说,更且仗义疏财,为人豪爽,所结交的江湖朋友,没一个不大翘拇指,赞他一声好汉子。如此一人,父母对其远行而心生忧念;可一个连轻蔑眼神也受不住的人,却能让父母宽心,而放其远行千里。实在令人疑念大炽。” 雷博听得牙关紧咬,气得浑身发颤。 要知道,有的人喜欢藏拙,有的人却喜欢出风头。雷博无疑便是后一种类型。这种人不但有好高骛远的想法,尤其对自身缺点,根本无视到了极处。相反,对于旁人偏是贬低已极。往往一个小小缺点,到了这种人嘴里,也会成为罪不可赦的人生大污。 就像雷霆和雷博,在旁人眼里,雷霆英风飒爽,实属当世好汉;而雷博好说大话,又整日价吹毛求疵别人;只是旁人为了礼貌计,有时不好多说什么。时日一久,雷博越发自满,几视天下为无物。在他看来,自己所说的,爹娘不派大哥,而改派自己前来,实在是合情合理得简直无可挑剔,根本寻不出半点错谬。但因他没正视自身,根本想不到自己所说之语,在他人听来,实属荒谬绝顶,令人匪夷所思。 此刻被冰清揭皮露骨地说将出来,予他来讲,不啻光天化日之下,突遭人剥去周身衣衫,浑身赤裸得站在众人眼前。那股羞耻,几与蒲鞭示辱相差不离。换做他人逢此遭遇,要么引以为戒,以后奋发改过;要么惶惶不安,低头求饶。然他自得已惯,痛定思痛那是全不可能的事,他眼下惟有的就是恨,满腔的恨,那股子恨意郁积一起,完全由他眼里表现出来。 瞧他双目猝然转红,三女大惊,情不自禁地后退数步。 石虎也不再客气,刚想抓他肩胛,防他暴起伤人。斜刺里,蓦地插出一股罡风。石虎怛然,发此罡风的显是修真高人,不是仙境就是神境,天境高手决计施展不出这股猛力。当下身子一偏,避了开去。而偷袭者志在救人, 暂无伤人之意。瞧他避开,自不追赶,迅即拽过雷博移至一旁。 诸般变化其实仅只一瞬,委实仓猝到了极点,纵连稍稍思虑也是不够。 待各具思量,却见园子里赫然多了八位仙风道骨的白发老道。每人俱是紫金冠,无忧氅,逍遥履,金丝带。气派大得吓人。 雷倩伤极而叫:“四哥,你居然出卖我们?”眼前几老道,她虽不识,然在先前听石虎说过,曾有八老道围攻石大哥一人。目下情势不必多言,这些老道决计是敌非友。 救雷博的正是闵一得。他道:“徒儿,你妹妹和你说话呢!” 雷博原不想理会,被他一说,再装不知,未免已不可能。即道:“小妹,四哥不是想对付你们。我只针对赵岩一人。” 雷倩初闻赵岩二字,愣然片刻,方是想起此乃石大哥的另一姓名。问道:“石大哥与你何仇?要你处心积虑地对付他?” 雷博蹙眉道:“仇不仇的不用你管。反正你记住,此生此世,我与他二人不共戴天。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雷倩茫然不解:“四哥,你与石大哥至多数面而已,之前更从未有来往,你何以恨他若斯?” “哼……”其间原由,雷博确实无法宣之于口。跟着脸色放缓,道:“小妹,我劝你也别再和这些妖人处在一起。你知道么,你的石大哥其实是魔教妖人,他之目的多半就是兴风作浪,企图让天下兵连祸结。而他接近你和璺姐,铁定也是包藏险心。你们又何必与一妖人为伍?” 雷倩听得忿极,大声道:“胡说,满口胡说。你的话一定是在那些牛鼻子嘴里听来得。四哥,你好糊涂,石大哥为人纯善,待人热诚,你和他相聚不长,所以没感觉出他得好。俟时日久了,你便知道,石大哥决非牛鼻子所说的什么妖人。” 雷博道:“小妹,你才糊涂呢!你知道么,我师傅说过,魔教之人有门蛊惑人的邪功,任谁和他处得长了,不觉便被他惑了心神。一但那样,即使你亲眼看见妖人做下恶事,你也会予以默认。依我看,你未尝不是中了你那石大哥的蛊惑。小妹,到哥这来,哥求我师傅为你解毒。还你心神清明。” “放你娘的屁!”石虎再难忍耐,不由气极暴跳。话音甫落,却想起,自己骂了雷博的娘,虽然过瘾,但无意中忘了,雷倩和雷博是一母所生,而且,那和少爷一同乘禽远去的美女,也是他们的姐姐,想必也是一个娘。念及此,陡然大叫糟糕,撧耳挠腮道:“倩小姐,对不住啊,我……我一时失了口。” 雷倩时下那有追究这个的心思。摆摆手,示意无妨。 这当口,金蝉子打一稽首,沉声道:“诸位,你们均是那魔教妖人的同伙,照理,咱们是该除恶务尽的。但因本门新任长老为你们求情之故,本座决意饶你们一遭。但是,你们要老老实实地交代出魔教妖人的行踪,否则,休怪本座手下无情。” 大伙均不理他。石虎道:“你想手下无情,有没先问过我啊?”说着,磔磔怪笑。 金蝉子还未答声,一老道在后,蓦地沉声道:“原来你就是那虎妖?”闻言之余,石虎与龙儿均自一怔。要知二人自服了极品仙丹,诚未恢复神格,但衍化人身后,若非是神道尊者或是天仙灵眼,决计看不出半点。这老道何以看得出来?莫不成他是天仙下凡?二人心下一紧,刹那皆感忐忑。 那老道冷笑一声,行前数步,手上举着一面花纹古拙的心型玉镜,道:“倘非贫道有此本宗秘宝灵台镜,几被你骗了过去。”跟着,作怒目状,嗔喝道:“孽障,速速说出尔等为何轻犯人世,否则,休怪贫道灭尔等元婴,收尔等法力,教你从此智灵俱失。” 老道用峨嵋至宝灵台镜探视石虎,说来也是巧合。初见石虎,只觉这大汉骨相凶猛,面露煞气,但偏偏身具仙灵之气。他见师弟闵一得收了弟子,当下也动了收徒之念。怎奈,俗人好找,佳徒难寻。陡见石虎生此异像,心下暗道怪哉,但未尝没有收其为徒的心思。是故,取出他随身法宝灵台镜,探视石虎根骨如何? 一探之下,教他大吃一惊。镜中赫然现出一头吊睛大白虎,且在狂笑不止。 伊始尚有不信,他是照之又照,一连五六下,镜中所现,始终是头大虎。才始深信,石虎竟是那日长安城外,莽冲自己等人剑鎏垒壁的那头虎妖。接着,也省起,那头虎妖为何仅冲一次,便惶张逃却。原道它是怕了自己等人,此刻方知,竟是声东击西之计。倘非它那一撞,那魔头焉有遁走之隙?思起自己七人居然教一畜生耍弄,老道心旌生怒,灵思爆起。恨不能立时上前,擒了虎妖,然后拴住了抓回山门,让它当个守护兽。 石虎瞧他取出玉镜,顿时忧心大放。回头道:“姐,老头儿不是仙人,只凭了个破烂镜子,才看出咱们来得。” 龙儿冲前,敲他好大一毛栗,斥道:“笨蛋,你不说,我也知道了。” 石虎摸着脑袋,道:“姐,你干吗打我?”说话间,只见老道举着灵台镜,迳自朝向龙儿。方是醒神,暗道,对呀。我若不喊姐,这梆老道岂不只当我一人是妖。时下被我说穿了,姐姐的身份也教他们拆穿无疑,如此,咱们就没了暴起伤人的份。而姐姐一旦被他们看住,那女主子们逃走的机会,也就愈发没望。念及此,愈想愈觉沮丧,一个劲地怨责自己大意。 此刻,那老道惊得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镜中所现图案,半晌说不出话来。 闵一得道:“师兄,那妖女原身是甚?” 老道被唤,身子一哆嗦,道:“她……她……你们自己看吧!”支吾多会,终没勇气说出,索性让同门自行观看。说来,老道活了数百年,但今日怕也是首次见到一条活生生的青龙。尽管在镜中显出,但他晓得,眼前这生得妩媚,且搔首弄姿的娇女娃分明是一条青龙。 须臾,包括闵一得在内的另六位老道悉数看遍,但他们的怔忪模样比之最前一位,也好不了多少。面面相觑之下,一时都无话可说。要知道,镜中看见猛虎,虽是通体雪白,颇像四相中的神虎,然他们决计不会心生惊悚。毕竟世间出头虎妖,那是极寻常的事体。至于毛色之殊,你想这虎妖连人都能变,又何况区区毛色。可在镜中倏然现出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那就不能用妖怪二字可以解释了。 这龙独有天界方有,尘世间那里寻得到踪影?尤其,众道人联想起龙是青色,虎是白色,分明就是四相中的青龙白虎。传说中,身边有四相护卫的,惟有五方天帝才能有此殊荣。然而,目下被自己等人口口声声呼作是大魔头的家伙,身边竟有青龙白虎,尽管没另外二相,但也足以表明,自己等人所要寻找的家伙实非常人。 当下,诸道均颇感棘手,不知该做不知呢?抑是就此罢手谢罪。 金蝉子与雷博见诸道始终不语,心下也惑。走至闵一得身边,问他讨要灵台镜。 闵一得把镜递予金蝉,却见雷博面色忿忿,忙道:”乖徒儿,灵镜不是那么好看得。你没法力,给你也看不了。”说着,又自金蝉手上抢过灵镜,道:“乖徒儿,来,为师照给你看。” 雷博转怒为喜,凑上前,朝镜面望去。 金蝉子郁闷至极,只觉与老道们在一起,自己不像一派掌门,而只是他们呼斥来去的一仆人。不过他也好奇,不解龙儿究为何物,怎引得老道们骇悚得说不出话来。旋即也凑上前,探头而视。 一看之下,二人惊得嘴唇哆嗦。雷博牙关打颤,转目望向龙儿,见她正向自己妩媚一笑。前时倘若见了,包准乐得魂都没了,此刻却是唬得魂都没了。噌噌倒退数步,躲在闵一得身后。 金蝉倒好,骇了余裕,即道:“诸位长老,依贫道看,此必是二妖的惑目之术。你们想,倘若那魔头真为天帝之尊,岂会降落凡间?而且,那厮又风流得很,难道堂堂一位天帝竟会留恋凡间女子?” 诸道经他一说,纷纷颔首,只觉大有道理。闵一得最是气愤,头一个暴起,大声道:“两个妖孽居然敢形化神兽,欺瞒我等。瞧我不把你们剥皮拆骨,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气愤之中偏偏忘了,有何化形术可在灵台镜下维持得住。 石虎双手叉腰,浑然不惧,说道:“你倒是来呀,别在那大言不惭得教人好笑。”要知,凭他的实力,单对单的话,根本不用忌惮。他只怕老道们使出当日的剑鎏壁垒。那是合七道之力的先天剑阵,决非自己目下可敌。心道,万一他们厚着颜皮使将出来,为保两位女主子,自己少不得要与他们拼死相搏了。 闵一得闻言气煞,自问修道至今,生平妖怪见得不少,何时遇此嚣张之妖?刚想跃出,即被一老道唤住:“师弟,对付妖兽不用客气,咱们还是使出剑鎏壁垒来得保险。” 闵一得一愣,心下颇不以为然,觉得为了对付两头妖怪,而合七人之力,未免有胜之不武的感觉。而且,万一传将出去,只怕给修道同行耻笑。 但见师兄不断眨眼,似乎此举另有深意,旋下不再多语。 可他不言,并不表示石虎不会撩拨。且闻得他们果真要施展那日剑阵,更是大急,迅向闵一得直嚷:“牛鼻子,出来呀。你不是说要剥我皮,拆我骨么?虎爷爷在这候着,怎么,你怕了?” 闵一得闻言,怔然之余,气不可遏,见诸师兄仍在准备,他是连声催促。跟着,手指上衍出气剑,唰唰唰三下,横劈在地,击出三道深有指许的地痕。 石虎放声大笑道:“原来你不敢斗我,居然拿这地皮出气?哈哈……” “妖怪,休得猖狂!”闵一得大喝,颔下白胡翻飞。不待诸师兄接应,气剑已自划出。他当日苦修多年的天剑被毁,剑上造诣顿时失了不少。此刻气剑劈来,与那日初展天剑诛神之时,实非同日而语。但这般怒极一击,石虎也不敢大意,忙即避让。孰料,堪堪往左,只见另六道的气剑迳也划来。 当即吃惊不小,刚想再避,但这七位老道源出一门,又一同修炼数百年,即便不是心有灵犀,却也差不了多少。直见漫天剑气,嘶嘶袭来,交织成网,四面八方似全是剑影,那里有隙容他闪让。仓猝余,不遑多虑,跨前一步。然此一步,陡让他落进天罗地网之中。 直至此刻,石虎方知,原来那闵一得并未上当,反是自己受了他的蒙骗,自行踏入陷阱。察觉此点,野性顿起,心不甘下,索性放手一搏。 正文第178章同气连枝 龙儿见石虎陷入重围,也自大急。素手虚召,手上登然多了一把精光璀璨的玉尺。娇斥道:“看我的乾坤尺。”此尺源自颛顼,原是当年镇压《皇舆国疆图》所用。龙儿此番回去,以搜罗之心,也不管是好是歹,举凡发光闪烁之物,悉数皆刮一空。此刻随手施出,也不知宝物威力如何,更不知能否有用。直想,纵然今日宝物全毁,也须救出傻弟弟。 她与石虎源出同胞,虽然长相各异,又吵闹千年,姐弟之情未尝不是极深。只是原先未临险厄,二人皆浑然不知。此刻眼看石虎将遭大难,始终不觉的姐弟之情完全复苏。不舍之余,更起了一拼之心。但见玉尺飞出,霞光万丈,即便阳艳日丽,依旧挡不住它的璀璨。龙儿心下一喜,暗道,此宝看来很是厉害,虎弟有救了。 只没想,此宝尽管声势惊人,偏偏无用得紧。堪一触及剑鎏壁垒的外圈气机,登被弹回。这下不说龙儿愕然,即便峨嵋诸道也感诧异。照理,此物出场华丽,声威赫赫,即便不是仙器之流,也必是尘世间一等一的宝物。不想居然这般虎头蛇尾地收场。 他们那知道,这把乾坤尺在颛顼帝未曾升天之前,仅是人间帝王所用的寻常玉器。直俟颛顼帝升天,囿天规有制,凡登录仙籍者,可在人间留一两物以作纪念。也免得时日长了,尘世人忘了曾有这么一位升仙者。故而,升天之人一般留在世上的,不是自己当年威震天下的法宝兵器,便是特别华丽或者分外贵重之物。 像颛顼帝这样登天为帝的,留在尘世之物,更非寻常。不过颛顼帝实借助家族之力,而非自行修炼升天,是以这留下的各项器物,并没一件是威力大惊人的法宝,均是一些贵重华丽的帝王御用品,就如这把乾坤尺便属此类。而龙儿生性喜爱发光之物,也不管器物威力如何,究又何用?单须看起来璀璨发亮,无一不要。 见及玉尺无功,龙儿更急,当即掏出此番搜罗来得所有法宝,一古脑儿地扔了出去。却见无数圭璧錾胎,珐琅玉剑,甚至有仿制的帝王微型龙椅,顿时漫天疾飞。旁边三女瞧得直愣,不知她从何处寻来?可惜的是,这些御器虽然外表好看,实际没多大威力。即便数量多得难以计数,其结果与适才也无二致。 这会,七老道气剑纵横,光影里个个皓首青袍,飘逸出仙,端得是挥洒自如。 眼看龙儿如小丑般的攻击,心下对龙的恐惧,不翼而飞,替而代之的完全是轻蔑。对金蝉所说之语,他们已然深信无疑。 只是老道们修气日深,固然鄙夷,讥嘲之语,却决计不会从他们口中说出。神色间显得轻松无比,早没起先的戒备慎重,对于阵中的石虎则换上了戏耍心态。有些老道想,这虎妖还算有些神通,长相更属威猛,倘若就这么除了,未免可惜之至。最好之策便是,索性活擒了它,再制以禁咒,命它守护峨嵋山门。如此,本宗自也威风大显。 七人相处数百年,一人有思,六人互知。 念及此,剑鎏壁垒的转换顿时放缓。多以缠绕为主,至于那些亟神灭煞之诀,老道们悉数抛开。这么一来,倒是让石虎喘了好大一气。虽暂无出阵之望,不过一时也没性命之危。 这般片刻,石虎气喘吁吁,腾挪转移已没前时灵便。眼见落败成囚即在顷刻,龙儿焦急不堪,猛地张嘴长啸。这一声来得好生突然。音浪翻滚如波似滔,始终流畅自如的剑鎏壁垒居然稍少一滞,而龙儿要的便是这一瞬。却见她蓦化青影,如虹曳空,直射阵内。 那青色裙角翻飞一刻,煞是好看,几如龙女凌波,教人心神沉醉。 石虎瞧得怔然,大叫:“不要……”见及龙儿入阵,已领教过阵法威力的他,心知决计是有来无回。不明白素来精明的姐姐,何以非要闯入。关切之余,大吼大嚷,试图阻止龙儿的昏招。怎料,龙儿心志坚定,只想,无论如何今日均要救出虎弟。纵然粉身碎骨,此念不改。 老道们见龙儿闯阵,索性放她入内。他们想,蛮好,蛮好,原道那女妖见及不妙,势会逃走。孰料傻不愣登地居然自讨苦吃。这下本门便又多一只守护兽了。这当口,阵法流动业已极缓,龙儿与石虎背靠背站定。 石虎道:“姐,你干吗闯进来?” 龙儿道:“你在里面,我能不进来么?” 石虎一怔,又道:“可这儿危险,就算加上你,也难保能胜啊?” 龙儿道:“别废话,反正我不能眼整整地瞧着你送死。就算被人抓也不行。” 石虎目眶一湿,心下决定,待后不管怎样,也终须设法让姐姐活命。二人思绪万千,亲情澎湃。数千年来当真是首次感受到这种血浓于水的奇异。感觉里既古怪,又舒服,好似有了依靠,又有了需要守护的目标。 阵外冰清等女手挽着手。直望得怵目惊心,又不知如何是好?雷倩轻声问道:“两位姐姐,你们看石虎他们能赢么?”话罢,见冰清摇摇臻首,又自惊问:“不能赢?” 冰清道:“我也不清楚。此时此刻,纯粹拼的是力量,任你智计百倍也是无用。” 邓蓉瞥了眼在场外一直悠闲安然的雷博,道:“我不如潜过去,擒住博弟,以他和老道们做交换?” 冰清道:“这法儿我也想过,可你能闯得过他么?”说着,眼目看向金蝉子。 邓蓉摇头叹气,道:“那怎么办?难道咱们就束手待毙或眼睁睁地瞧着他们被捉?” 冰清道:“不,让我再想想。”说话间,始终在她怀里熟睡的小狻猊突然醒将过来。把头探出,朝外张望。便在这时,邓蓉忽想起,当日与小石头在茅屋疗伤,不正因小狻猊骤然变大,守在门口,唬得龙儿与石虎不敢踏前一步?当即喜道:“清妹。我有法子了。” 冰清愕望,道:“什么法子?” 邓蓉朝小狻猊努努嘴,道:“就是它喽!” “小金?你是说……”小狻猊从未在冰清面前变过身,而邓蓉也从未讲起过那日茅屋之事。是故,在冰清心目中,小狻猊仅算得上是一好吃懒惰,又生得漂亮的宠物,那里有恁大本事去救石虎和龙儿。邓蓉知她疑念,笑道:“清妹,你相信我就是。小金的本领可大了,兴许石虎和龙儿尚不及它。” 二人谈着话时,小狻猊早看出场中危势。突然由冰清怀里弹足蹦起,直射金蝉子。身子尚在空中,体形骤放。原本猫狗大的身躯,猝然成了一座小山丘。金蝉子大惊,何曾想到场里还有一只妖兽?心道,这里简直是魔窟一般。那里来恁多修炼多年的妖兽?思忖间,身子偏过,跟着“呛啷”一声,背后长剑离鞘弹出,化作一道弧光挡在身前。 定睛再看,当真愈发怵目。只见此兽大耳肥硕,秃额短鬓;口舌张际,吼声如雷,来势如电掣闪飞,偏偏又可辨眉髭。不禁又自心慌,生怕飞剑抵挡不住。当下“噌蹭噌”连退三步,跟着身子飘起,向后疾射。看他败退,小狻猊斗志更昂,穷追不舍,如影随形。 它身为佛门尊崇的灵兽,神慧之清实非寻常兽类可及。适才转眼,已瞧清在场人里谁最厉害,谁最危急?情知要救石虎和龙儿,眼前这尖嘴牛鼻子大是关键。若不把他击败,别说救人,怕是几位女主子都难逃出。可惜就是,自己不会人语,难和女主子们交流。它这会全力攻击金蝉,心下直盼邓蓉机灵些,趁隙擒了雷博,亦好有得交换。 金蝉子身为峨嵋宗派首领,身手自非小可。起初变生肘腋,是故有些着慌。但这么一退一进,思绪稍缓之后,心下便有了琢磨,再不似先前那般窘迫。手指一捻,离空长剑陡然旋回,在空中轻振数下,衍了数朵剑花。这一式耍得漂亮,姿态更是优雅,竟有飘飘出仙之气。 且那些剑花排列,看似杂乱,所处方位,其实暗契六合防御之式,又恰在小金进攻之途。 倘若小金要破去剑花,势必耽搁须臾,与此同时,他亦可好整以暇地调整身形,转守为攻。而小金如若不破,迳用肉身撞来,那蕴涵灵剑之气的数朵剑花,无疑会教它大受苦楚。运气好些,一次便能让它失了再攻能力。思起这茬,老颜绽放,深为得计。 他这打算原是极好,只未料小金非是寻常妖兽。 瞧有剑花挡路,小金身形不止,口大张,喷出一口丹气。它修炼时日不长,若与石虎和龙儿相比,自当远远不及。但神兽之珍贵便在于比寻常妖兽聚元灵捷。何谓聚元,实质就是吸收天地日月之灵气,并聚于腹中,凝结金丹。小金在华山那等灵地修炼数百年,且幽谷又有希夷老者所设的仙阵,灵气比别处越发浓厚。它出谷到现在,前时总共喷过两口丹气,其意均为救援小石头,且效果极好。此刻这一口,囿于情势较前更为危急,当真是竭尽全力,丝毫未留余地。 任剑花也属先天灵气所衍,但遇比其更高一筹神兽丹气,顿时溶于无形。眼见此幕,直骇得金蝉几乎失声,当下雍容不再。仓促间,不遑多思,直是猛退不止,心下却道,这遭贫道休矣!始未料及,自己的先天灵气在此兽的妖气下,居然不堪一击。胆战心惊余,完全放弃进攻的念头。 他如此退法,后头正是雷博所站之地。倘若再不止住,依雷博的弱身子,定被撞得断胳膊断腿,甚至当场呜呼均有可能。雷倩与邓蓉瞧得大急,尽管雷博助纣为虐,胳膊肘朝外拐,但眼看他被金蝉撞断胳膊,却也难忍。二人高声呼救,一个要雷博速速避开;另一个嘶声大唤,提醒金蝉背后有人。 怎奈眼下情势之急,实非场中人可以掌握。雷博毫无武技,能跑数步,已是极限,面对金蝉子急速撞来的躯背,根本无法躲避;而金蝉子这会是顾前不顾后,一心只想闪开小金的进攻,别说后头是雷博,即便换作本门的祖师爷,也是照撞不误。 眼看遽变在即,二女骇得捂住双眼,再不忍目睹。 便在这时,闵一得由剑鎏壁垒里闪出,身化流光,拽过雷博,顺势一脚踹中金蝉子的臀部,把他踢偏数丈,跟着气剑破空,迳往小狻猊划去。连串动作,皆在间不容发之际完成,委实电光火石,大越人类极限。 小狻猊知其厉害,不敢轻挡锋撄。急忙弯身后跃,接连数个空翻,闪过剑芒,跟着无声落地。 与此一刻,囿于闵一得为救雷博,剑鎏壁垒不攻自破。龙儿和石虎也双双跃回,退到小狻猊两侧,一左一右,互为犄角。老道们无奈,互视一眼,均思,也不知师弟中得什么邪?虽然收了徒儿实属可喜,也不用这般溺爱吧?何况这徒儿资质仅是一般,倘若练武,倒也马虎,但想学修真术,不免差得太远。真不知师弟如何想得? 思忖际,他们也自打量现出原身的小狻猊。却见它前肢抱曲,后肢撑地,巨若丘壑的身子,缩屈卧伏于地;再看它面部,头廓圆润,眼睛眯缝,须毛飞舞里露出一双大耳,微微摆动,既像在倾听,又似在嘲笑此刻跌倒在地的金蝉子。它大口微启,红舌显露;坚牙獠现,森寒暴光;周身金色长毛随风起舞,但秃额上偏偏生着几缕银色花纹,如刺倒翻,狰恶无比。 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气,显露无遗。 瞧到这里,诸老道大惊。此兽分明就是久传的佛门护法灵兽狻猊。情不禁地想起,前数日在长安,那魔头身边有只佛门圣禽,可今日在他情人身边又出现一头佛门灵兽。难道这魔头与佛门大有干系? 这会儿,金蝉子由地上爬起,行至雷博处,连声示歉。其实,他这会怒极,明知闵一得那一脚纯属故意,显是气愤自己要背撞他爱徒,所以小作罚惩。然而,闵一得身为本宗硕果仅存的数位长老之一,辈分更比自己大了不少,即便心下再是怨懑,这仇却也难报。他是达权通变的聪明人,心下一盘算,知道翻颜是不可能的事。于是,强抑怒火,索性向雷博示好,以显自己非是故意。 雷博那知他心思,见峨嵋掌门都向自己低头,一时虚荣心大炽,身子骨无形轻了数两。几句话后,脚足都站不稳,整个人仿似要飘将起来。金蝉子看在眼内,暗自鄙夷,心道,这等膏粱纨袴也能入得了本宗门墙?当真是老天无眼。话罢,也没兴趣继续与雷博罗嗦,当即站到一边,仔细查看那头差点让自己吃了大亏的妖兽。 一见之下,与七老道的想法差不多,均自怀疑,小石头不定与佛门大有干系。想到那日自己等人围攻他时,密宗喇嘛居然出力襄助。千想万想,实在想不通,密宗喇嘛难道仅仅为了只圣禽,而冒着与峨嵋翻脸的危机,帮助小石头?依他看来,天底下做任何事,均要先看清有没利益,倘若失大与得,即便再是省力,也万不可去做。又或倒过来,倘若得大于失,固然再是费劲,也须奋发蹈厉,竭力以赴。 默然半晌后,即道:“哼哼,看来你们这里果真是魔窟,尽一梆子蛇鼠类的妖孽。今朝贫道定要斩妖除魔,还乾坤朗朗。” 冰清听他满口胡说八道,心下作恼,应道:“道长说话好没来由!你说咱们是妖魔,那小女子问你,咱们害了谁了?又祸了谁了?道长这么鼓舌掀簧,悖言乱辞,当真是居心叵测,也辱了贵派正道侠义的英风。” 金蝉语塞,确实想不起,他们到底祸害了什么? 正待再次狡辩。 猛闻得上空雕鸣嘹亮,紧接着,一道金影由天直泻,瞬时落于地面。 众人抬头迎望,来者正是小石头。冰清等女欣喜不已,这当儿那还想得及捻酸呷醋,直在那欢快雀跃。 令峨嵋诸道诧异的是,大魔头身后居然紧紧掇着位老道士。且看他一朵轻云,飘浮而至。生得是鼻眼鸠颜,怪模怪样,显非华夏氏族。再看他一领百衲袍,系一条吕公绦,手摇尘尾,腰间渔鼓轻敲。眉额间,一滴金色水珠,尤显神采光芒。打扮穿着诚然朴素,偏偏派头大极。无形威势,直让峨嵋诸道暗生怛恐。记忆里,如此形貌之老道从未见过。回想昆仑派的诸多长老隐宿,似也从无这人。 众女之中以雷倩欢喜更甚,她原就直爽脾性,心地有啥,立时便尽现脸上,属于藏不住半点情绪的人。而且,也不是那种羞答答的闺中淑女型。未待小石头由禽背下来,已抢上前去,大声道:“石大哥,他们欺负我们!”说完,扯着小石头袖子,就如委屈之极的幼儿,好不易寻到了一座大靠山,再不肯轻放。 璺儿见她大肆撒娇的模样,不禁抿嘴轻笑。数日来遇历之奇,可谓平生罕见。此刻见得胞妹,心下着实又喜又慰。感觉里,前几日恍若梦境,惟有眼前方属现实。雷倩瞥她一眼,叫了声二姐,遂迳顾扯着小石头,定要他答允代其报仇。 小石头拿她无法,苦笑道:“倩儿,你先松开,让我下来再说。”他适才在天俯瞰,发现前时追杀自己的峨嵋诸道居然在国宾馆内。心下大急,生怕冰清等女有甚闪失。直至此刻,见众女均自无恙,才始宽心。又暗里庆幸,自己来得适巧。倘若再晚片刻,不定数女均教这梆贼道擒了去。俟时再想救回,便费手脚了。思忖间,瞧及多宝落下云头,脸上神色似笑非笑,心下着窘。 “哦!”雷倩很是听话,松开他衣袖。这当口,她才顾得上与雷璺说话,道:“二姐,这几日想必你很幸福吧?”话音甫落,自己倒先咯咯而笑。 雷璺羞啐她一口,也不说话。 雷倩见她赧颜,笑得愈发大声。待小石头下来,立时又拽住衣袖,道:“石大哥,你可记得要替我们报仇啊!”在她心里,自己的石大哥无所不能,无所不行,别说打几个耄耄老朽的臭道士,纵是天兵天将,也是照打不误。 “知道了!”小石头甚是无奈,先放下雷璺,又朝冰清和邓蓉打了一招呼。没见她们之前,心地念得紧,此刻一见,莫名地着起慌来。旋下不敢多说,迳自走到场中,抱拳道:“诸位前辈当真是契而不舍啊!晚辈到那,你们便跟到那,看来,不除去我,你们是定不罢休喽?” 闵一得哼了一声,沉颜道:“赵王爷,难道老儿的小师弟就这么白死了么?此仇倘不寻你,咱们又去寻谁?” 小石头揉揉鼻,道:“不错,此事皆因我起,前辈们确实该向我来寻仇。只是晚辈不解,在晚辈没来之前,你们又寻得那门子仇啊?” 此话一说,老道们尽相赧颜。这当儿,那能讲明,自己等人原想擒住在场的女娃儿,然后挟其而胁。他们回答不出,想起得,自是金蝉子。当下均望向他。金蝉子气极,心想,眼下倒想起我了。适才居然为了一废物,而踹我一脚,让本座颜面大失。哼…… 怨怼归怨怼,也知此刻不能不答。旋下换上笑颜,阴阳怪气地道:“找你是为了寻仇,找她们乃为了除妖。” 话尤未了,另边厢的多宝却已不耐。 在他心里,小石头既是本代教主,自然尊贵无比。别说杀你一人,固然杀光了,那又如何?而且,他生平最恨有人唧唧歪歪。当年商周战场上,多少截教金仙就是在敌人的罗嗦里,莫名其妙地送了性命。引以为戒下,他在天涯海角立下誓言,日后倘与敌人对阵,要战就战,决不与人罗嗦不止。 此刻瞧金蝉子说话怪模怪样,心下陡生厌恶。身子一闪,倏敛倏现。敛是敛在原地,现却现在金蝉子身前,跟着“啪”的一声,甩其老大一记耳光。不等旁人反应,身子又敛,最后在原地出现。只见他手掌搓搓,嘴角轻挂笑容,那意态,闲逸到了极点,完全看不出刚打过人一耳光。 峨嵋七道看得是目瞪口呆。自问如果是自己等人想打金蝉子一耳光,决计没多宝这般轻描淡写。要知,金蝉身为峨嵋宗派掌门,实属天下间少有的修真高手。论神通也不过比少数几位不出世的老怪物们差上些许。而且,适才多宝与小石头来得突然,老实说,峨嵋诸人均暗自严加防备。孰料,就在这般情形下,仍逃不脱多宝一击。思及此,老道们心旌悬起,悄自打鼓。 金蝉这会是呆若木鸡。脸颊上火辣辣的疼,揉也不好,不揉也不好。直是过了半晌,方怔怔地问道:“你、你究竟是谁?居然敢打本座?”话音出口,只觉羞耻无限。这等话语,令他无由想起街头小儿遭人痛揍之后所问的话语。心道,今日颜面算是丢尽了。先被本派长老踹了记臀部,时下又遭敌方打一耳光。反正今朝上下身体均留下了耻辱的标记。 想着想着,倒有些羡慕起散桑真人。暗道,当日禁宫之役后,若贫道与他一般归隐山门,岂会受此屈辱?但此念头仅是一瞬,转而咬牙切齿地望着多宝和小石头,怨嗔地寻思,此仇不报,贫道誓不为人。又自暗道,贫道落此霉运,说来起因全在雷博头上,倘不是他,贫道便不致会受闵长老一脚。正囿那一脚,以致贫道大走衰运。想起这茬,当下把日后需要报复的对象名单里加上了雷博和闵一得。 多宝闻他之言,举手在嘴上一吹,轻蔑地望着峨嵋诸人,道:“你们这些小辈何来资格打听我的名讳?”又道:“罢了,反正也教训过了,你们走吧!” 听他一席话,峨嵋诸人气得浑身涩抖。 一老道站出,大声道:“贫道曲玄子,敢问道友到底是何人?” 多宝碧眼一翻,嗔道:“你们这梆死杂毛,老子饶你们不死,还这么罗里八嗦。”话音甫落,就待出手。小石头大惊,忙喊:“且慢!”多宝闻言,止了手势,回过头道:“教主,难道不给他们些教训?”小石头拿他无奈,笑道:“你先歇息片刻,我来与他们说。” “嗯!”多宝退下。大有兴趣地望着石虎和龙儿以及小狻猊。心想,本代教主倒与道祖生性相若,均喜欢收些精妖兽类的人物做手下。又想,说实话,这些家伙其实比人类好上太多,与他们打交道,也不用费甚心思。不像和人类说话,总是转弯抹角,令人摸不着头脑。 见他很是听话,小石头暗道好悬。心想,就凭他和菩提老祖争斗半晌,尚自不落下风的神通,倘若出手对付眼下峨嵋诸人。怕是举手间便让这些人灰飞湮灭。如此一来,岂不与峨嵋结了大仇?又想,他适才大甩金蝉耳光时的身法,正有空间挪移术的道理在内。看来大法万般,在于运用;而运用之妙,又存乎一心。如非眼见他使出克敌,要待我自行想起,还不知要到何时? 思忖间,上前一步,笑吟吟道:“诸位前辈若想报仇,自可另约时日。今日晚辈堪堪回来,也想与家人说些体己话,还望诸位前辈容个方便。”说这话时,目光斜飞,瞥了冰清等女一眼。 听他称自己等人为家人,众女赧颜,无不垂首,心下却是又羞又喜。 曲玄子闻言一愣,心道,这魔头倒是顾家?传说魔人无情无义,可今日一见,却大大的未必。他是七道中的大师兄,此刻金蝉子不说话,只得由他来说。当下沉吟道:“赵王爷说得也是,贫道等人不食烟火,对俗世情谊倒是淡薄了。这里先向王爷赔过贫道等人的卤莽之罪!” 小石头一笑,道:“无妨。诸位前辈能来,晚辈原也高兴,只是莫要打打杀杀即可。哈哈……” 曲玄子老颜一红。自己等人来此,虽有寻他之思。但明知他不在的情形,依旧对那些柔弱女子大动干戈,确实大大的不妥。幸喜今日无有旁人,否则传将出去,当真丢了峨嵋派的颜面。念及此,即道:“今日之事,其愆在我等身上。不过小师弟之仇,贫道终须向王爷讨个公道!”说着,迳自打一稽首,又道:“今日就此别过,它日再与王爷叙旧。”言罢,当先而行。走了数步,忽然回头,道:“贫道心下有一疑,不知王爷能否为贫道解惑?” “请说!”小石头言笑自若,一派潇洒。 旁边诸女瞧得眼儿眉勒成心形。冰清大感诧异,寻思,自与石大哥重逢,他每日皆有改变。原先摩天峰上的傻夯憨愚,此刻全然不见。也不知该喜该忧。照理他英武潇洒,我原该高兴才是,可每一见及,心下居然禁不住捻酸。思忖际,不由抚摩脸上胎记,忍不住悠悠轻叹。心道,苍天不公,一至若斯。既送来如意郎君予我,却偏偏夺取我的姿容,如此戏耍作弄,当真教人引以为恨。 这时,曲玄子指指多宝,说道:“王爷身边这位高人出手辱及本派掌门。还望王爷予以名号,它日一并与其了结。” “这……”小石头颇感为难。多宝乃灵宝道祖的大弟子,可谓身份尊贵,然在如今的天庭看来,却是截教余孽,不诛而不快,决计不会容他在世上逍遥片刻。倘若把其名头流传出去,一来大有危险,二来也让玄教有了提防。 多宝知他难处,大笑中站了出来,高声道:“小辈,竟想寻我报仇?好,我给你个机会。”说着,身形一晃,消失原地。可待他出现,却见其手上拿着数条丝带。而峨嵋诸道系于道袍中间的金丝八卦带业已不翼而飞。 这下惊得峨嵋派人无不色变。 多宝傲然道:“诸位想报仇其实很简单,倘若有谁学得了我这一手,尽管前来。如若不然,从此别在我面前提报仇二字。” 峨嵋派人面面相觑,均想,他这般神出鬼没的身手,也不知是道法还是技击。反正我等万万学不来得。怛然之余,复仇之念不觉淡去。皆道,今日能完好地走将出去,已算幸甚,再提什么耳光之耻,那便属自取其辱了。 曲玄子道:“道友神通高妙,贫道等佩服由衷。好,本派与道友的过节就此揭过。但与赵王爷之间,还望道友莫要逞强插手,否则,本派情愿玉石俱焚,也不受此屈辱!” “哼……”多宝甫想说话。小石头忽道:“好,既然如此,晚辈就不远送了!”他想,此刻也不忙与峨嵋派彻底翻脸。毕竟峨嵋一派据说由菩提老祖开创,而自己又和老祖成了盟友。此刻欺负他们,不免剥了老祖颜面。 峨嵋今日寻仇可说失败至极。不说见到仇人之后,无暇出手,更而大受屈辱。连堂堂一派掌门也被人扇了老大一记耳光。此刻,他们是面目无光,再无初来时的趾高气扬。还礼之后,徐徐行出,至于什么飞天遁地,或是御剑飞行,他们觉得在多宝面前若是使出,没得遭人笑话。 这当口,闵一得忽然对正痴痴地望着雷璺的雷博,道:“乖徒儿,咱们走了。” 雷博不答。闵一得又喊一声。雷博依旧未应。闵一得不耐,上前把他扯醒,道:“徒儿,咱们走了。” “喔!好……”雷博嘴上应着,眼却仍望着雷璺。雷璺起先始终与雷倩说着话,也未留意到他。此刻看见,自然高兴,道:“四弟。你怎么也在这儿?”说着,便想走到雷博身前。堪堪移步,陡被雷倩拽住,道:“姐,你别去!” 雷璺讶然,问道:“为何?” 雷倩道:“反正你别靠近四哥就是。”要她径直说出雷博是坏蛋,一时也无法出口。 见其这样,雷博心知今日是无法与雷璺说上话了。当下转身,跟着闵一得而去。 突然瞧见他跟着峨嵋诸道一起行出。小石头惊讶万分,“他……” “由他去吧!”邓蓉忽道。小石头诧异地望望她,又看看雷倩,见她也无反对之意,越发茫然不解。他那会想到雷博居然会投进峨嵋门下。静默片刻,待峨嵋诸人悉数离去,小石头道:“你们谁能告诉我,雷博怎会跟着他们?” 除雷璺也不晓前事外,众女互相看看。 最后,大伙目光都落到雷倩身上。雷倩小嘴一嘟道:“干吗要我说啊?”她言辞便给,小石头是领教过得。即道:“你说话既清脆又好听,当然由你说了。”雷倩大喜,笑道:“是么?呵呵……那我就说了!”她说起话来原就头头是理。此刻说起适才遭遇,更是语妙绝伦,但偏偏没有半点言过其实之处。教大伙听得身临其境,宛若再一次重温了刚才的惊险。 不过片刻,小石头已了解得一清二楚。叹道:“雷博到底怎么了?竟干出如此糊涂之事?” 雷倩道:“此事日后终须禀明爹爹,让他来做决断。” 小石头颔首,沉吟须臾,又道:“雷博能拜入峨嵋门下,本是天大的好事。无奈咱们与峨嵋有仇,倒是难为他了。”他只道雷博是迫于师命,那里想得及他是妒火攻心。 正文第179章西厢满月 诸事完毕,强敌又退,大伙开开心心,喜上眉梢。只是待雷博一事说完后,一时间没了新的话题,居然人人无语。直在那互相打量着。璺儿玲珑心窍,瞧出在场众女多多少少均对小石头有意。念及此,不再依偎他身边,迳与小妹雷倩站在一起。紧跟着,即便小禽也与小狻猊以及石虎等围在一处。 如此一来,只剩小石头一人孤单单地伫在一旁。他左首是璺儿和雷倩;右首是冰清、邓蓉;前面的是龙儿、石虎。虽然围者极多,不过由于刹那的尴尬氛围,没一人开口说话。但大伙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又总望着他。 在打量小石头的同时,冰清也在偷偷的留意璺儿。但见其肌肤丰腴,身材合中,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举态温柔沉默,观之可亲。迥非其妹那般活泼模样。禁不住稍感欣慰。她见及小石头果真带人回来,便估莫二人已然情深意浓。倘若自己强凶霸道,也不定能拆散了去。又想,此女看来温柔贤淑,想必不会泼悍到联合其妹,攻击自己和邓姐姐的地步。 众女各具思量中,小石头窘窘地揉揉鼻端,又干巴巴地咳了两声。些微的辰光内,没让他思出个新鲜的话题。在来时的路上,他便寻思,一男多女的恋情局面,迟早要面对,所以预备了几种解释的说法,然而此时此刻的情形,思来想去,没一种适合得了。眼看窘境来得这般仓猝,他是眉攒额蹙,束手无计。 便在这时,冰清向他走来,不过并未逗伫,迳直到了璺儿身前,笑道:“这位想必就是璺儿姐姐吧?” 璺儿还礼:“妹妹客气了!” 这些时日,雷倩固然再是天真,也晓得自己与姐姐突然挤入进来,确令冰清心有微嫉。此时见她说话客气,当真高兴万分。忙唧唧喳喳地为她们介绍起来。由冰清始,一直说到龙儿、石虎以及小狻猊。举凡在场的,不管是人是妖抑是仙,她都为璺儿说个清清楚楚。 与此一刻,小石头想,幸好有倩儿在,否则,要我开口介绍,倒是忒难。众女各叙交情,场面颇为热闹。小石头看得眼花,引多宝走开去,行到花厅边,道:“前辈先与我一同在此住上几日,待南唐事了,咱们便回汴梁。只是此处颇为简陋,委屈前辈了。” 多宝笑道:“教主客气。即便这里简陋,却也比那千丝囚身狱好上千倍。还有,我如今是截教弟子,而您是一教之主,日后切不可再唤我为什么前辈。” 小石头道:“这如何可以?前辈功参造化,乃本教元勋,而我这才薄德浅之人,岂可直呼前辈尊讳?” 多宝道:“教主唤属下,天经地义,有何不可?”见小石头又想说什么,摆手道:“教主不必再说,就这样决定了。本教教规礼仪无须太过繁琐,这是恩师上清道祖订下的规矩。想当年,教中万余弟子,除恩师和我四大弟子外,余者无不平辈而论。” 小石头颔首。这当口,冰清召唤侍女,整理打扫璺儿的住房。侍女们均是国宾馆原有的,其间不定有密谍潜入。故此,侍女来时,不但小禽远离,小狻猊也收了巨形,恢复成宠兽模样。多宝道:“教主,你这些爱兽可是天地间最为灵秀的几类。倘若好生训养,日后定是教主的一大臂助。” 小石头笑笑,心想,我只视它们为友,要说驯养,大可不必。但助它们提升实力,倒是合我心意。说道:“那……宝长老可有什么建议?”听此新称呼,多宝一愣,随即笑道:“这称谓好,我喜欢。哈哈……”笑了片刻,又道:“说起建议,我也乏善可陈,不过本教曾有一门心法,专道如何驯养仙神之兽。但此门心法,当日金光圣母的弟子,冀道人修炼得最好,我却从未精研过。” “这样啊……”小石头颇为遗憾。 见他面有憾色,多宝又是一笑,道:“教主不必抱憾,那冀道人的行踪,属下知晓。待改日,我去唤他前来就是。”听此话,小石头想起,当日在天界,闻仲曾给过自己一本名册,上面悉数记载了截教散落各方的群仙下落。还说,一旦解救了多宝,便要自己一一寻访他们,以备充实力。念及此,由浑元戒里取出名册,递予多宝,道:“宝长老,你看下这个。” 多宝信手接过,细细浏阅。片刻后,喜上眉梢,说道:“教主有此名册,实在太好不过。”接着又乐滋滋地看了会儿,道:“这样吧,教主,寻访散落道友的事交予我便是。” 小石头点点头,心想,此事让他去做,确实甚好。继而便为他说起了天界之事。他想,多宝被禁千多年,必然不知天庭现状。尽管自己也不了解许多,然为他说上一些,总是大有帮助。其间,既有闻仲当日的叙述,又有他在群仙酒会上的所闻所见。 包括碧霄仙子遭人威逼改名,马天君几乎被猴子慑入昊天宝镜。一五一十,无删无增。 待听完截教之仙在天庭的遭遇。多宝忿发冲冠,气得目眦欲裂。嗔道:“玄教宵小,着实可恶……” 眼看他作势腾云,小石头慌忙拉住,道:“宝长老且慢!” 多宝道:“教主,休要多说。我此刻便打上兜率宫,掀去那太上的宝座。好教我泄此愤懑!”说着,又待飞起。二人这般响声,引得大伙均向他们看来。 小石头也不去管他们,眼下只怕多宝奈不住性子,以致教玄门之人有了警觉。急道:“太上玄教这会威盛难挡,宝长老一人岂有力返天?” 多宝止了身子,乜眼望来,怫声道:“教主可是怕了?”眼里俱是轻蔑。 “哈哈……”小石头大笑数声,朗声道:“宝长老说出此言,未免看轻于我。我若忌惧玄门,又何必嗣任教主之位?” 多宝不语。 小石头又道:“本教昔日天仙数千,散仙万余,那是何等如日中天;道祖神通更是天上人间无出其右,但结果又如何?” 多宝哼了一声,心下颇为不服。暗忖,若非西方教和阐教襄助,单凭玄教一脉又怎生灭得了截门? 瞧出他心下仍有忿念,小石头再道:“敢问宝长老,你如今的神通可及得上道祖他老人家?” 多宝一滞,摇摇头。 见他还算老实,小石头笑道:“既然比不上……你想,道祖他老人家尚且遭奸人禁锢,又何论长老你?所以,本教目下应该暗暗积蓄实力,而非直接和玄门交战。否则,势必又是千余年的颓劣结局。宝长老,你说是么?” 多宝性如烈火,却也非愚不可及之人。思忖半晌,幡然省悟,恳声道:“教主,是我错了。还请教主予以惩治!” 小石头道:“惩治倒是不必,但宝长老日后行事务必三思而行。切不可让本教复兴大业,因你而受中扰。”他见多宝虽对自己尊敬,但无非是因自己的教主之位,倘若不慑服住他,依他偶尔显露出的倚老卖老,日后教里有甚决计,必受他阻扰。要知,他跟奚方学了数月兵家之道,情知无论何事,终须上令下行,方可事事皆顺。反之,则必遭其害。此刻尽管不是完全压服,然也在多宝心内植下忌惮的种子,行起事来,总不致像以前那般莽撞。对于这个效果,小石头还是颇为满意的。 当晚,月上中天,星斗闪耀。 小石头适才陪众女一同到璺儿房里,说了些会话,跟着便寻一借口,溜将出来。来至中庭,时当深宵;左右寂无人迹,耳闻片无虫语,唯有微风时传暗香之夜气。 他一人独伫假山之旁,仰而见月,转顾近在咫尺的小楼灯火,再看看黑夜繁星,心下思绪宛若星汉千万无数。 自巳时回来,直到戌时,中间足足隔了五个时辰,众女竟无一人责问过自己,更无一人流露出不满之意。可越是如此,他便越发愧疚。 遥望黛色的夜幕,想起与邓蓉也曾在这样的月色里,互叙笑谈;尤其当日的茅屋疗伤,再加裸身取暖,更令他感激由衷。然私下想想,要说起爱意,诚然有些,不过感激之意仍然居多。还有冰清,他清楚地记得,那是在一次误闯花园的过程中与她相识。自那一日之雅后,二人互怜互惜地研文究学,虽非耳鬓斯磨,却相得甚欢,与她一起委实有如沐春风之感。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无不高贵动人。 再说璺儿,老实讲,在未到长安之前,他半点没有绮思,心中惟有的只是如何搭救雷家之人。孰想,闺阁外闻她稍述衷肠,心中便生了怜惜;跟着符震逼婚的那当儿,他站在窗外,看她愁眉不展,独坐愁城,口中吟着自己的诗句。常言道慢易生忧,但怜又何尝不会生爱?长安郊外,束手之境下偶然出困,又在天涯海角一番缱绻缠绵,其情意之恩笃,实已不下对冰清的爱怜。 思来想去,他是委决不下,难以取舍。 照他原先之念,此生但有一人相陪白首,便是至幸至福的事儿。但情势演变,偏偏教他身处两难境地。几女里,任一人皆是灵秀奇葩,鱼沉雁落之姿也难表万一。倘有男子娶得其中之一,感极涕零上苍保佑,那是必然无疑。而自己如今,不知算是幸运,还是上苍特意捉弄。取一舍三,不说有三女定然伤心悲恸,自己也势必疚悔一生。眼下最好的解决之法,便是几女答允同时委身自己。然而,自己能有恁大的福幸么?他不知道,更不敢去尝试,生怕自己万一说了,即亵渎了几女那份至纯至洁的感情。 思忖里,他不动丝毫,宛若一尊石像伫足假山之下。月牙轻移,光影透亮,直映得他威凛挺拔,冷峻潇洒。 参天星斗宛若熠熠生辉的宝石,衔在墨蓝的夜穹苍庐;俏皮地眨闪间,显得宁静而诗意,深邃又孕含哲理。月是下弦的,如镰刀状镶嵌挂勒于繁星之间,散发着清冷的光华。 “石大哥,今晚月色不错!” 小石头一惊,回头看,原是冰清。温笑道:“你出来啦?” 冰清道:“是啊,璺儿姐姐与倩儿妹妹劫后初逢,自然有甚多话要说。我看左右无事,也就不妨碍她们了。” 小石头颔首,静静地注视着她。月色清辉下,她俏立娉婷,缟袂清寒,其绝世丰神几欲和月儿掩映争辉。如换之前,必是愈看愈爱,此刻却是愈看愈觉心疼。禁不住寻思,这般人儿,石康,你舍得去伤害么?你能忍心刺恸她的芳心么?想到这里,长吸一气,柔声道:“冰儿,夜深了,早点去睡吧!” 他思绪紊乱,念虑纷杂,冰清悄自看在眼内。她幼时自卑,性子孤僻,父母之爱享得极少。不过这也养成了她的细腻心思。旁人是喜是愁,是烦是怒,十之八九逃不过她的眼眸。心想,石大哥此刻必为咱们的事而烦心。自己也不要烦搅他了,省得他听了更恼。念及此,即道:“石大哥,那我走了,不过你也早些去睡。明日南唐不定有官员遣来。” “嗯,知道了!”小石头答道。今日自己在花园,侍女们也都看见了。想必其中的密谍也会禀报,大周的震北王已然病愈康复。他想,还是冰清心细,此时此刻,仍不忘提醒自己公事为重。 眼看冰清的婀娜身影,渐渐消逝在扶疏的花木林径道。小石头耳边,突又响起雷倩的话语:“石大哥,你还没走啊?” 小石头回首,笑道:“呵呵,是啊!下楼后,见月色迷人,不由留恋往返。” 雷倩抬起臻首,朝夜空看看,撅着小嘴道:“黑不窿咚的有啥好看?”说完,忽然俏皮地乜斜美眸,道:“石大哥,你是不是不舍得我二姐啊?所以在这里溜溜达达,不回房里?” 小石头一怔,没想她说话这么直接,苦笑道:“那会呢?璺儿房里有你们在,我有何不放心的?” “说倒说得好听,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雷倩继续揶揄,跟着,几步上前,捱近他身边,道:“石大哥,你会不会不要我啊?” “啊!?”小石头闻言失声。愣愣地看着她,即便那软若无骨的胴体已几乎挤入他肉里,都没感觉到。只为雷倩刹那的疑问,感到惊讶和头疼。 “说嘛?”雷倩害羞地垂下首,一双绣花鞋在那左啊右啊的蹭着。其忐忑之意不言而喻。 任她素来胆大,毕竟幼承庭训,深知这么直接问一个男子,要不要自己,实是破天惊地的骇人之举。好在左右无人,否则传扬出去,和失身丢贞没甚区别。她此刻倏问此语,对于小石头来说,颇为突然,但是她实已酝酿好久。原先始终羞赧碍口,可最终还是对小石头的爱意全盘战胜了自己的羞意。这会的她,当真到了义无返顾的地步,倘若小石头一口拒绝,等待她的只怕不是青灯黄卷,便是羞愤自尽,再无第三条路可走。 待了久久,一直没听到回音。雷倩心旌悬起,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口鼻间,不由自主地抽泣起来。 听到戚声,小石头省起,忙道:“倩儿,石大哥何德何能受你如此厚遇?你待我的好,我镂骨铭肌,永世不忘。但……”堪堪说到这里,雷倩“哇”的一声,哭将出来,泪如雨线,滴滴而串。又见她虽然举罗袖掩面,但仅须臾,涟涟泪水依旧沾湿衣襟。 小石头愕然,他原想说,此事涉及多女,自己尚须考虑考虑。不想,话没说完,雷倩竟已伤心无限。这当儿,雷倩抬首,道:“石大哥,我……我以后再不会烦你了!”说着,便想跑开。小石头急忙拉住,一下拥她入怀,用手轻托起她香腮,却见她脸容哀戚,面带绝望,令人瞧之触目恸心。忙道:“傻倩儿,石大哥又没说不要你。你能喜欢石大哥,我不知有多大高兴。你知道么,石大哥也喜欢你,也爱你。你在石大哥的心里,就像一个美丽可爱的小精灵。” 闻言余,雷倩心花怒放,刹那间便如从水深火热的地狱之境,一下到了鸟语花香的神仙妙地。周身轻飘飘地如坠云端,偎在小石头怀里,觉得好充实,好充实。只是她生性活泼,不惯这种缠绵的氛围。问道:“石大哥,你说我是小精灵。什么是小精灵啊?” 小石头瞠目,古时华夏确无精灵的称呼,脑子里急速思忖,灵机一动,道:“所谓精灵,在我的故乡,就是仙女的意思。我说你是美丽可爱的小精灵,其实就是说你是美丽可爱的小仙女。” 情人间的甜言蜜语原就是世上最为美妙,也最令人动心的言语。别说小石头说得至恳,即便晓得他全是虚言,雷倩也必然快活无限。她心情爽喜,说起话来便无先前那般滞碍。何况,又怕小石头适才之语,纯出是安慰。当下掂起金莲,抬首目注,道:“石大哥,我当真美丽么?” “那当然。你若再不算美丽,世上还有美女么?” “嘻嘻……”雷倩高兴得不知南北。又道:“我当真可爱么?” “嗯!你很可爱,非常可爱!”方才雷倩突然恸容,小石头今思尤怕。这时节也不管是否肉麻,但须能让她开颜欢笑,当真言之必应,问之必答。 孰料想,此时此刻的旖旎情景,雷倩实已梦萦魂牵了许久。眼前终于成真,那肯恁快结束。又道:“那……那我到底怎么个可爱?” 小石头踯躅余裕,笑答道:“天下男子千万多,然你独爱我一人。岂不是可爱?” “咯咯……”听他说得有趣,雷倩霍而冁笑。忽然发现小石头一直望着自己,不禁羞涩,略垂俏首,喃喃地问:“石大哥,你看什么啊?” “你的眼睛。” “眼睛?”雷倩诧异,温媚地看着小石头,道:“我眼睛有甚不妥么?” 小石头摇摇头,意示并无不妥,又笑道:“因为你的眼睛里全是我,所以我在看。” 雷倩娇嗔,知道小石头在打趣自己,不依地撒起娇来。这一刻,由于适才的泪水尚未干透,她双眸流转光亮;再加情爱的灌溉,玉颜焕发泽润。月色下,愈显明眸皓齿,俏丽无双。 月牙轻挂林梢,霁宇无云,冷辉毕照,假山旁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此时此地,如此一娇媚人儿全心地贴着你,任是石头人儿也难保不生情欲,又何况是一位有血有肉的热血男儿? 小石头忍不住道:“倩儿,能让我吻你一下么?” 雷倩差愕,但随即欣然,跟着双眸紧闭,金莲轻掂。要知道,当时的儒教虽不昌盛,风俗民情对于男女之防也无多大避忌,但婚前的亲密还是受到禁止的。此刻,雷倩能应了他的突兀,着实鼓了好大勇气。 见她如此,小石头知她是应了,胸中顿然一热。心想,我何德何能,居然受恁多佳人青睐。不行,我不能轻易地亵渎她们。若没到正式的成婚之刻,我便予取予求,岂不轻贱了她们?想到这,陡然弃了起先的亲吻之念。但因爱极之故,又禁不住打趣道:“倩儿,你聋了么?我问能不能吻你,你怎不回应啊?” 雷倩闻言,唰的一下热红面颊。睁眼见他似笑非笑,知道是故意捉弄自己。索性放开拘束,也笑道:“你死了么?我这样,不就是回答么?真笨!”说着,回身即走。一路上,留下银铃似的欢笑声。得意、满足、愉悦……一言难尽之。 被她这么缠绕片刻,小石头愁绪尽去。心道,管它日后如何,自己只须一片真心付出,决不辜负了她们就是。道教心法原就有出世的内涵在内,讲究澹泊无为,一切随心。他这会豁然想通,只觉心头光亮,明皎如月,再无片丝挂碍。 “石兄弟,还没去睡啊?”不知何时,邓蓉居然已笑殷殷地站在身后。小石头忙抱拳作礼,道,“蓉姐姐还没去睡,小弟怎敢独自偷闲。”心下却想,蓉姐姐是何时来的?自己竟全然不知。也不知她有没看见自己和倩儿搂拥一起? 适才小石头与雷倩说东谈西,言笑晏晏,邓蓉其实俱看在眼内,心下也颇为羡慕。此刻瞧他对自己执礼恭谨,陡感凄楚,幽幽地道:“石兄弟这样说,不免见外了!” 感觉到她似乎心下愀愁,小石头微愕。正思忖,邓蓉何以如此?只听她又道:“石兄弟,天气秋凉,你早些睡吧。姐姐,先走了。”说着,转过身子,就待走开。 小石头那肯放她。心想,若不帮她排忧解闷,邓姐姐回去,必然郁郁不乐。这教我怎生安心落意?忙道:“蓉姐姐,请留步!” 邓蓉回过臻首,美眸凝视。斯时月映辉照,衬得她雪肤花貌,格外娇艳动人。小石头被她艳光所逼,呢嚅半晌,竟说不出半字。邓蓉微微一笑,道:“石兄弟有事尽可说。”她内里紧身缎衣,外罩一件淡清色的蝉翼纱衫。月色下,映得里外通明,那丰茂体态既凹凸别致,又仪端万方。 小石头瞧了片刻,无由地想起当日茅屋旖旎,一时脸红耳热。下意识地走前两步,握住邓蓉柔荑,道:“蓉姐姐,我……我对不住你!” 他说得是裸身取暖的事,可入在邓蓉耳里,却当他打算流水无情,是故说出此语。当即花容失色,身子微颤。缓缓由他手里抽出玉手,理理额间鬓发,强颜笑道:“咱们是姐弟,有什么对不对得住的?呵呵……姐姐回房去了。”说着,移步离去。背后看去,固然走得翩翩若飞鸿,实质脚足沉重,举步艰难。若不是怕当场落泪,早已哭将出来。 小石头愣愣地不知所措,直觉她心下有异,但要开口询问,又不知从那说好,只得呆呆地望着她离去。琢磨着,有事不妨明日再说。若刻意挽留,此刻夜深天黑,孤男寡女未免落人口实。 翌日一早。 小石头吩咐石虎送出两封公函,一封给驻扎于石头城的护卫部队;一封给江对岸的镇南老王爷。接着,传唤馆中唐臣,说道自己已然病愈。而前时大周所提之要求,不知唐皇考虑得怎样?这馆中唐臣只是七品的小官,那里知晓这些国家大事。忙不迭的叩首道,此事待下官禀明圣上,还望上差静心休养。 见问不出什么。小石头挥手斥他下去,只说,快寻位可说得上话的大人物来。那唐臣低头哈腰地告退。跟着,一位侍女款款前来,说道,诸位小姐要王爷过去。 小石头一呆,心道,莫不成现下便要开堂会审于我?看来昨日是个缓冲,今日她们多半下了决心,定要我说个清楚。念及此,颇觉头疼。寻思着,自己还未想妥如何说法,目下去了,也没多大用。反而教人以为,自己是个浪荡太岁,故意玩弄她们。 想到这里,忙推搪不去,说道,待会要与唐国显要商榷国事,小姐们就让她们自便吧。 待侍女告退,他摸摸额头,坐在椅上,心想,适才说过要与唐国显要会谈,可这当口又那去找?万一她们发急寻来,岂不抓个现形?愈想愈觉头疼,暗自后悔说了假话。与此同时,堂后有脚步声传来。听足音,轻巧软绵,颇为灵动,显是雷倩无疑。 当下急得如锅上蚂蚁,站起身,在堂上团团乱转。寻思,悔不该虚言欺人,如今不过眨眼,却已拆穿,真真丢煞人也。 便在这时节,堂外来一侍者,大声道:“赵王爷,敝国端王爷来了。” “哦!?”小石头大喜过望,暗道,这端王爷当真乃及时雨。忙道:“快快有请!”话罢,聆听堂后,却闻足音戛止,继而缓缓退出,当即安心落意。 不多时,李世昌大步迈来。刚到厅门,大声笑道:“赵王爷,看来你是水土不服啊!” 小石头道:“本王惭愧,让李王爷见笑了!”说着,迎其入座。又道:“王爷今日前来,不知有何见教?”说话间,暗中打量,只见他红光满面,神采飞扬,迥非当日朝堂上的憔悴意态。心下一动,莫非唐皇意欲主战了?还是他一气之下,索性架空了唐皇?思索不解里,只听李世昌道:“赵王爷,前时你曾说,你我两国若欲修好,势要敝国献出朱盘玉敦不可。是否当真?” 小石头道:“本王所说,自然句句是真,何来虚言?” 李世昌哈哈一笑道:“好,爽快。看得出王爷也是性情中人。若非你我各为其主,当能结为知己良友。” 小石头微笑道:“朋友贵在知心,其实你我就算成不了朋友,但能互为对手,也是生平一大快事。” “哈哈……”李世昌放声大笑,道:“闻赵王爷这一句话,李某就该浮一大白,只可惜无酒在旁啊!呵呵……”瞧他一白面儒将,却处处表现得豪爽已极。小石头万分纳闷,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得是啥?只因来时,奚先生和广智均道,此人生性冷静,又沉默寡言,决计不是那种讲情分的人。可自己与他明明处于敌对,而他今日来此,又偏偏做出一副班荆道故的样子,好似自己与他是金兰之契一般。 瞧他不语,李世昌忽然正颜肃声:“赵王爷,本王今日来此,是为通知你,敝国的朱盘玉敦乃皇权之象征。倘若献出此物,与拱手献出万里江山没甚分别。故此,还请赵王爷原宥,敝国上下一致决定,纵然以后不能安生乐业,祖宗之物也万万不可丢弃。”一番话言来,铿锵着力,宛如断金戛玉,字字有声。 小石头一怔,暗道,果是这样。看来南唐君臣为了朱盘玉敦,是不惜一战了。但又诧异,照理说,此等事该有南唐礼部遣使通知,然后再由唐皇亲自说明,怎地如今却由一王爷来说?莫非,时下的南唐完全是主战派占了上风?疑念闪过,神色不显,说道:“无妨……既然贵国有了决议,那本王留此也无必要,明日便即告辞了。”又道:“本王与贵国的济道皇子可谓一见如故,既要离去,那无论如何都要向他告别一下。” 李世昌笑道:“呵呵……说来不巧,济道被他父皇派去祭祀宗庙,多半要五六日方能回来。王爷明日若走,那是见不到他了。” “哦!?是么?那可真是不巧!”小石头笑起,心下明了,天下那有这等巧事?分明里面有大变故。这当口,也无心与李世昌继续,即道:“李王爷想必事务繁多,若有事尽可自便,本王身子刚愈,便不相陪了。” 李世昌道:“正是,本王糊涂了。那赵王爷便多多休养,明日一早,本王到码头恭送王爷归国。”二人互行一礼。李世昌大步离去。小石头站在堂前檐下,看他背影渐渐消逝,心下思潮起伏。适才故意提起李济道,其意无非是试探。但闻李世昌说他去祭祀宗庙,不禁为之嗤鼻。 在堂上来回踱去,正沉吟际,突然有声传来:“石大哥……” 回头看,竟是雷璺。小石头愕然,道:“璺儿,怎么是你?” 雷璺脸一红,道:“姐妹们要我来唤你,所以……” “呵呵……”情知她面薄,也不再问。当下跟她前往后院。他也晓得,自己与诸女之间终须有个说明,倘总这般来去朦胧,暂不说是否有欺骗之嫌,就是自己也过意不去。说实话,四女均是万中挑一的好女孩,且又对自己一往情深,任辜负其中之一,也必抱憾终生。 正文第180章茶情逸思 不多时,二人一前一后到了后院。小石头一看,诸女均在,甚至龙儿也参与一起,且不时变出一些晶莹玉器,在和雷倩争着什么。邓蓉双手托腮,出神地望着亭边假山。冰清则一人忙碌着。却见亭中央,茗壶列张,炉鼎毕陈,她素手轻捻轻放,煎水瀹茶,真可谓礼法具备。 小石头一笑。知道天罗四王里惟广智最为讲究礼法,且精擅诸般技艺。无论琴棋书画,遁甲奇门,那是无一不精。冰清颇有父风,涉及也多,举凡你能叫得出的技艺,她多能略知一二,实为才女。 瞧他来了,雷倩首先跃起,笑道:“姐,你看,非要你去了,石大哥才肯来过。” 雷璺羞涩不言。小石头用食指,刮她琼鼻,笑道:“就你最会说。”雷倩咯咯娇笑,上去挽起璺儿胳膊,唧唧喳喳地说将起来。小石头走入亭内,道:“冰清辛苦你了。” 冰清淡然一笑,也不言语。小石头省起,华夏古茶道极是讲究,瀹茶之时,若无特殊事项,一般均不言语,以示对茶之尊重。当下莞尔,走到邓蓉身边。见她也已回过神,起身朝己嫣然一笑。旋即道:“小弟来时,见蓉姐姐默默出神,不知想些什么?” 邓蓉幽幽地瞥他一眼,道:“我能想些什么?只是胡思乱想而已。”说着,眼望大伙,轻笑道:“不说了,没得让你们笑话。”这当儿,冰清茶已瀹好,笑道:“诸位,请坐。” 小石头大笑道:“好久没喝冰清亲手煮得茶水了,今日要多喝一些。”话音甫落,又被冰清白眼。怔愕余,陡然想起,茶道有九德,清、香、甘、和、空、俭、时、仁、真。其中之俭,便是主客须当饮而有节,茶不可多饮,更不可过饮。倘若犯之,岂不牛嚼牡丹,全然不知所味。他见气氛沉闷,原想说些俏皮话调节,不想淅沥糊涂的全未念及此节。暗自懊悔里,一屁股坐下。 这时,冰清一一为大伙斟上茶汤。又道:”诸位,请……” 与此一刻,坐于远处假山上的石虎问身边的多宝:“老道,你怎不去喝茶,非在这抢我的酒喝?”在他心中,原本只知有肉,从不知有酒,但自金陵待了多日,每见文人浮白载笔,放歌纵酒,当真狂豪万千。他瞧得羡慕,也偷偷喝了起来。孰料,浅尝之余,酒瘾顿生。从此,那是有肉必须有酒,即便无肉也要有酒润喉。如此一来,时常喝成大醉猫一般,当真大丢虎家族的颜面。 多宝嘿嘿一笑,道:“这喝茶太注重规矩,与本教自然之意全然相悖;比不上喝酒来得惬意逍遥!哈哈……” 石虎嘴一撇,道:“明明自个儿不懂,怕丢了颜面,还在这,说什么全然相悖?” “胡说!”多宝喝道,继而沉声:“那小姑娘的茶道,礼仪具备,法度谨严。分明出自太上《道德经》里的什么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理儿。哼……全是狗屁。此等说法,皆是玄教之仙为了束制人类,而思出的道理。我怎可去遵守?” “是么?”石虎疑惑。 “废话!”多宝很是嚣张,跟着拿起葫芦,咕噜咕噜,数口美酒下肚,也不顾石虎怎生心疼,迳自道:“爷爷我活多久,你知道么?你小子不过千余年的火候,那能知晓天地秘事。我告诉你,说道天上人间最为卑鄙之人,无非就是兜率宫的那个老家伙。”说完,瞧着石虎那副馋涎欲滴的模样,磔磔磔怪笑道:“罢了,今日爷爷我喝了你的酒,说来也欠你不少。改日,爷爷兴起,传你两招,亦好让你风光风光!” 石虎大喜。心想,酒没了至多再买,可这本事学到了,却是一生的好处。他脑子不算夯,立时叩首道:“那小子我就多谢前辈了。”他是亲眼见到多宝出手教训峨嵋诸道的,凭那本事,就知眼前老道必有金仙的本事,再不济天仙也是有的。 何况,能获授仙家妙诀,即便是禀赋奇高的神兽也觉福厚缘奇。毕竟神兽力量虽大,但多靠本能驱使,不像仙人那般有诸种心诀辅助。普通的仙人或许斗不过一只成年的神兽,但修炼精深的大仙,以一敌百也自绰绰有余。石虎若蒙多宝传授仙诀,那就是真正的如虎添翼了。 而且,神兽和仙人之间尚有一个最大的区别。就拿龙儿和他被颛顼帝剥夺神格来说。所谓剥夺神格,其实就是禁制了神兽的能脉,让它们失去原本的先天禀赋,沦为寻常的野兽。但这样的禁制只能对未曾修炼过仙法的神兽使用,才能有效。也就是说,倘若石虎修炼仙诀,便可绕过先天能脉的使用。俟时,颛顼帝的禁制对他也就失效了。 当然,这得到的仙诀也须是天界一等一的心法。因为神兽的体格毕竟与人不同,寻常心诀,传给它们也无效用。依他所想,多宝实力这么高,所传心法必是顶尖,普通的多半也拿不出手。 多宝哈哈一笑,也不拦他,堂而皇之受了一拜。心道,我被囚多年,昔日几位徒儿早不知所踪。这蛮虎性格直爽,脑子又还机灵,倒勉强够得上我收徒的标准。须知,截教不似别教那样注重正统,又非人身方可传授。想截教当年,数万弟子里,大半倒是兽魔精怪,即便四大弟子里,也是一半妖怪,一半是人。可见截教授徒向不讲究。 石虎又问:“老……前辈……”他前时一直唤多宝为老道,但眼下多宝答允授他神通,依常理,那不敬至极的称呼,万万不可再喊了。心念一动,当即改口。 多宝瞧了出来,嘿嘿笑道:“怎么?有话快问,别蹩着,要像个汉子。” 石虎道:“晚辈始终觉得诧异,旁的道士,总是贫道贫道地叫不停,可老前辈你……” “哈哈……”多宝闻言,突然笑起,道:“什么贫道,贫道?那都是玄阐二教的叫法,本教从不兴这个。本教道祖都向来自称老子,再说到三教道祖,鸿钧祖师也自称老子。”说着,拍了下石虎肩膀,道:“告诉你,老子二字在天外天,就等如咱们这里的先生字样。没半点不敬之意。只是世人多有误会,最后竟独有道德那老家伙才是老子,而本教道诅和阐教的元始连老子都够不上。想起就让我气煞。” 石虎听得张大嘴,久久合不拢,暗道,乖乖,原来老子就是先生,先生也就是老子?抓耳挠腮里,不觉由怀里掏出一包由荷叶裹着的大包,没等他揭开,却已被多宝夺了去。只见多宝三下两下地打开荷叶,里面居然裹着一只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烧鸡。顿时欣然道:“小子,好样的。原来还有这等好东西藏着。好,好……今日你孝敬得不错,爷爷改日包准多传你几手。呵呵……说着,拌下鸡腿,迳往嘴里塞去。 石虎瞧得痛心,暗责自己糊涂,被他几句话蒙得头晕,竟下意识地取出了一直藏好的烧鸡。待见多宝越吃越快,不由大急,当下也不怠慢,连忙捋袖伸手,一起吃将起来。 爷儿俩在那笑笑说说,喝酒吃肉,好不惬意。 另一边的小石头,却是深蹙眉头,有苦难言。自诸人坐下至今,始终无人说话,纵连平日最为口快心直的倩儿,也是眼望鼻,鼻观心,坐如泥塑。他知道,要打破眼前僵局,惟有自己才行。但思来想去,委实不知该说什么? 望着茶汤蒸腾起的浓浓氤氲,一时陷入无际的遐思里。不觉端起,轻茗一口。舌尖顿时接触到了茶汤的清苦,细细品味,转眼苦尽甘来,香甜的芬芳充斥口喉,瞬间宛如灵魂也随着茶香缓缓飘溢,这种感觉极玄极奥,殊难言表。忽然灵机一动,笑道:“冰清,这是江南的茉莉香茶吧?” “嗯!”冰清低应。 小石头又道:“此茶清淡甘美,虽无浆酒霍肉那般豪爽,但经你之手瀹过,其间别有一番情趣。先之苦涩,不浓不烈,令我醒神顿悟;后之甘甜,味微悠长,不觉教人淡泊宁静。刹那间,什么尘世利禄,沧桑炎凉宛若俱已不在。而那万丈红尘……”说到这里,指了指如同清明雨雾般的水汽,又道:“更是在这袅袅氤氲里,滚滚消逝,再不复有!” 冰清闻言,神色自若,无喜无嗔。 小石头怔忪。便在这尴尬之刻,龙儿咯咯地笑起,道:“少爷,有你说得这么好么?喝口茶,也有恁许感悟?”深幸有人及时接嘴,不然当真难堪,小石头忙道:“怎会没有感悟?”跟着,站起身,拿过桌上茶壶,揭开壶盖,道:“佛曰,一粒沙即一世界。但在我华夏,这句话便可引申为一片茶叶即一自然世界。” 龙儿不信,道:“一片茶叶便一世界?少爷,你别逗了。按你这说法,咱们适才那么一小口,已喝光了几百个世界的水。呵呵……”听她说得有趣,诸女忍俊不禁,也自捂嘴笑起。 小石头见此,精神大振,道:“好的茶叶一般均长在深山幽谷之中,同时也最有大自然的清明灵秀之气。它们外形清秀,香味清幽。你若细心品茗,当可由一片茶叶里,领略到山川秀丽和自然之母赋予它的灵气。而且茶道中的煎水瀹茶等多种程式,更能让茗茶人不知不觉进入清、和、空、真的茶禅境界。日积月累下,必能豁然领悟,最终顿悟茶中之道。” 龙儿半信半疑,道:“真这样?那我还得尝尝,适才喝得快了,没感觉出来。” 小石头笑着,重为她斟上茶水。心下却愁,暗道,她们皆不说话,竟独我一人在这作痴发癫?唉……暗叹之余,又想,人说西厢待月,那是甜蜜已极的男女约会;但不知旁的人若遇到我这种西厢满月时的情景,又会如何?思忖间,打量在场数女。 只见邓蓉敛襟端坐,愁眉深锁;冰清白衣似雪,气质英华;璺儿雪肤花貌,却难掩羞;只有倩儿完全是跟样学样,秀眸频转,稚气可爱,她不说话,多半是受了其余诸女的感染。并非心下恼怒自己。 又想,四女里,冰清优雅如空谷幽兰,与世无争,但意志偏偏最为坚强,不易动摇;蓉姐姐美艳妩媚,似牡丹艳丽,她为我弃名节,忘嘲讽,确该最受我尊重;再看璺儿,心道,她举止温文,娴静和顺,学识如冰清,为人似蓉姐,缠绵缱绻教人难忘;最后看向倩儿,苦笑道,小妹天真稚气,调皮可爱,与她一起,决少不了快乐,多得只是纯真热烈。 左右不决里,情知目下抉择艰难,任弃了谁都不好。只不知她们愿否共同生活?又想,只怪我自己情孽深重,惹了一个又一个,见了一个又爱一个。若非如此,又岂会遭此窘迫?当年,自己一心独喜冰清一人,那是何等快乐?纵然她不在身边,但每一想起,便心头暖和,无比快畅。之后,囿茅屋疗伤,受蓉姐裸体相拥之恩,歉疚之余,心里也就多了一人。不过,幸而冰清大度,并不追究,且二人处之融洽,姐妹情深。倒是解我不少忧愁。 可惜得是,悠闲不久,倩儿非但上门示爱,更且扯进了璺儿。孰想,当年那位如仙子般,不容亵渎的大美女,璺儿也喜欢上自己。尤其之后楚王府一战,长安郊外再一战,之后异域颠沛,连经劫难,其间恩爱惟天可表,又如何忍心分离? 想到这里,心头猛决。 只见他敛容定神,沉声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意,也相信你们晓得我的心意。”看四女各自抬首望来,微微一笑,又道:“这样吧,我先说个故事,你们听后便可下决定。愿意跟我的,我保证此生决不辜负;不愿的,我也不会纠缠。” 四女听了,均自一怔,神色皆变得苍白。 小石头瞧得疼心,但想,此刻不是面面俱到的时候,顾得前却也顾不了后。惟有以猛药治之了。当下低声道:“在我们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那是一个既奇异又特殊,且也令人害怕的世界……”他语声低沉,沙沙的嗓子,显得声情并茂。 众女戛然止声,即便心下再是如何幽怨,此刻也是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听他叙述…… 当他说到在前世的时候,自己替人做外科手术后,由于有人暗中陷害,病人离奇死亡,以致自己被判死刑。 众女尽皆瞠目。 再说到临刑前时,众女即便明知无事,但闻他这般险遇,依旧心旌悬起。待到天降乌云,吸小石头入异空间。众女如闻荒诞神话,一个个目瞪口呆。纵连神色不显的冰清,也面目沉凝,侧耳聆听,生怕漏了一字半语。而雷倩握着茶壶,因听的出神,竟忘了放下,始终在那端着。 最后,闻他在七里塘被许一炒收留。大伙如释重负,情不禁地舒了一气。不过,等他说到酒楼里迎来邓蓉,再到她想沐浴洁身,唤小石头提水守门这当儿。 邓蓉情急:“不许说……”话罢省起,自己这么大叫大嚷,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她羞红双颊,背转香首。但背地里依旧感到火辣辣地热炙。 大伙闻言一惊,眼光齐刷刷地盯着她。有人想,莫非蓉姐姐那会就已献身于他?又有人想,多半蓉姐姐那时想勾引他,最后却没成功。所以,她怕丢脸,不许石大哥说。 小石头知她心意,一笑道:“由于我那会做了对不起邓姐姐的事,所以邓姐姐便一直追杀我。” 龙儿道:“少爷,什么是对不起的事啊?” 这话问得邓蓉几欲起身离去。 小石头瞪她一眼,道:“你静静地听着就是。” “哦!”龙儿委屈地瘪瘪嘴。 小石头轻笑,也不理会。跟着,就说到与邓蓉如何在密林里逃逃杀杀,又如何遇到糊涂二老,最后是摩天峰上天王内讧。当他说道自己遭广智和神目囚禁,众女不由看向冰清,目光里大大的不善。虽无明显恨意,但那些微埋怨,却显露无疑。 小石头睹见,又忙为冰清解释。跟着又安慰冰清,说自己早不放心上,此刻说出,不过是让她们知道自己的来历和遭遇。费了许久辰光,好不易让众女畅了心绪。继而便是如何在山中救了小禽,又如何到了长安,碰到一老儿介绍,误打误撞地进了雷府做了家丁。 一番话,足足了说了大半晌。 他由前世的遭遇,一直说到七里塘;再由摩天峰上莫名奇妙当了圣宗;跟着汴梁城内阴差阳错地做了世子;最后又说了自己与闻仲间的协定以及菩提老祖的盟约。 其间,不管是惊心动魄抑是任何缠绵缱绻,也自交代得一清二楚,没有半点隐瞒。他一边说,一边留意着众女的神色,心道,无论情侣还是伉俪,总该坦诚以对,自己的身世隐秘,倘若老这么隐瞒,说来也是一种罪过。 待他说完,众女怔忪,人人沉浸在他的奇妙历程中。整个过程,好象有些光怪陆离,也有些荒诞不经,但闻他一一说来,偏偏丝丝入扣,合情合理。她们根本想不到,自己的爱郎会有此般惊心的历程。其间任一险厄,只须有稍微的差缺,小石头必死无疑。 是他运气好?还是天意如是?众女不知道,然她们明白,听了这番叙述,心中的爱意非但无减半点,反而越发炽烈。这样的奇妙故事,未尝不是一种变相的吸引方式。因为,倘非世间的奇男子,有谁可以经历?又有谁可以安然度过?思忖间,她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僵若石人。 见此,小石头一笑,道:“适才所说,其实就是我的故事,相信就算我不加以说明,你们也均知道了。尽管不知你们信是不信。但我的话决无半点搀假。说来,你们每一人,我都很喜欢,也很想好生的怜惜你们。怎奈,情势不依,却也无甚法子。” 说着,见四女还未醒神,又道:“我知道自己的故事太过突然,这样吧,你们各自回房,细细思虑,等有了答案,再告诉我便是。”站起身,叹了一气,又爱怜地望了望众女。心想,她们莫不要全舍我而去,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思忖里,行到亭外,朝石虎招手,唤他过来。 石虎一跃起身,纵到他身前,咧着大嘴,笑道:“少爷,有甚么要吩咐的?”眼看多宝便要传授自己顶尖的仙家心诀,他是喜不自禁。暗道,如非自己和姐姐摊上这么一位能力超群的主子,那有恁大的福幸?说完,见姐姐龙儿和其她女主子一样,均呆呆地不说话,不禁纳闷。他适才与多宝抢酒抢肉,吃喝起劲,故此这厢的话语,没听到半句。又道:“少爷,我姐怎么啦?” 小石头道:“没什么,她们在想些事。我想让你去趟唐宫,你可愿意?” “好啊!”石虎兴奋,又道:“前些日,那里面的老家伙,派了不少人来。嘿嘿……不过每次都被我逮个正着。这次正好,轮到我去拜访他。”说到这里,拍下自己脑袋,道:“我等下去买些面具,戴上了进去吓吓他们。呵呵……” 原来,自小石头说道生病,不见外人。唐国君臣便觉可疑之极,只道他另有诡计对付南唐。胆怯之余,遣了多拨宫廷高手前来,打算探听消息。怎料想,国宾馆内有石虎这么一个妖道高手在,别说寻常高手,任你是天下第一也休想逃得过他的灵觉。如此,自是有来无回。一连多遭,吃亏已甚,唐皇大急,再不敢遣人了。 龙儿这刻恰好醒神,在旁听着好玩,跃了过来,娇声道:“我也要去……” 小石头道:“这次去不是闹着玩,是进去偷样东西出来。”他想,既然李世昌决定一战,那朱盘玉敦是万万要不到了。为截教大业,惟有偷盗一途可取。 “偷东西?那好玩!”石虎和龙儿原就性子跳脱,听见这般好玩的事体,顿时蹦蹦跳跳。 小石头莞尔,道:“你们不能两个人去,去多了不好。” “这样啊!”龙儿嘟囔一声,忽地双手叉腰,对石虎道:“小弟,你别去了。” 石虎不依,大声道:“为什么?凭啥你能去,我就不能?” 龙儿道:“不凭什么,就我是女的,你是男的,就得让让我。” “啊?”听到她的理由,石虎呆若木鸡。在他心里,还暂时没有男女之别,惟有公母之分。兽界里,一般因公的力量大,是以为尊,那有人界恁多规矩?趁这闲暇,龙儿问道:“少爷,偷什么东西?你不说个明白,到时偷错了怎办?” 小石头暗赞她心细,已悄自决定,让她去就是。至于石虎素来莽撞,倘若去了,自己也担心。笑道:“此物极是贵重,是唐皇权力的象征,谅他收藏必然隐蔽。可惜,此物我也没见过,只知叫做朱盘玉敦,至于生成什么模样,却也难以向你们述说。” “朱盘玉敦?好,知道了。”龙儿听罢,身影敛灭,居然已经去了。直至此刻,石虎方醒,刚想追去,小石头忙自唤住:“算了,龙儿已经去了,人多了反而不好。而且,此物涉及到截教重兴,万一有甚闪失,那便糟糕了。” “什么?此物涉及本教大业?”多宝突然出现在旁,如鬼魅似地问了一句。 “嗯!”小石头颔首。 多宝道:“既然这样,我可不放心那个小丫头,我得亲自去一遭。”也不等小石头再说,跟着人影已失。小石头见及苦笑,心想,这老道当真心急。人说道法注重无为,旨在逍遥,他这般心急火燎,也不知如何练得成偌高神通?着实古怪之极。思忖及此,又回首望了眼仍然呆呆愣愣的四女,深吸一气,迳自回房,等待消息去了。 正文第181章不可言传 晌午,冬阳高挂,天气暖和。 小石头吩咐完诸事,便一人坐于房中。眺望窗外,碧空如洗,辽阔无垠;屋外宁静已极,惟有枯草沙沙作响。 感受着寂宁的气氛,心下却自思绪万头。他不知道众女时下如何?更不知她们又如何想法?只担心,万一她们全放弃自己,又该怎生是好?念及此,不由轻叹一气,寻思,情爱一事,人多了不好;但万一人没了,却更为不好。他手指轻弹桌面,敲出嘟嘟的声响,猛地省起,自己晨间所说的奇异故事会不会吓着她们?再或是自己的所说是否过硬,又会否伤了她们的自尊。 想到这里,腾地一下由座上站起。原打算推门而出,但手指捱到门边,又自迟疑。心想,我晨间与她们说了,给时辰让她们思考。此刻去了,似嫌急噪。而且,我晨间所语,均出心地,无半分浮躁,更无半分虚夸,总不成她们只喜欢听假话,却听不得半句真话? 正茫无头绪际,倏闻外间破空声响,心下陡喜,忖道,定是有人来表明心迹。待来人进屋,却感心凉,原来竟是龙儿。不过想起前时交代的任务,遂问道:“龙儿,可拿到朱盘玉敦?” 龙儿嘿嘿一笑,素手朝虚空一探,只见手中已多了一枚朱红色的玉质圆锥体。此物不大,仅有拳握,下端是一圆面,沿上凝成一细小圆柄,与前世的印章大体相若。上隽古拙花纹,阴凹阳凸,甚是精美。小石头抢过,在手中微抚。不久讶然,“呓,这便是朱盘玉敦?”又沉吟道:“龙儿,你是怎么拿到得?” 龙儿不知他察出不妥,笑道:“说来实在简单。我先进了皇宫,然后便迳直摸到了皇帝老儿的寝宫。孰料,却见那老皇帝正在一密柜里藏东西。当时,又有一年轻人在旁说,父皇,这朱盘玉敦,您可得藏好,万不能教周人夺了去。我一听,大喜过望,暗道,得来全不费功夫。当下便施了懒恹术,让那父子睡了过去,随后就取了此印回来了!”说完,笑眯眯地望着小石头,一副等着打赏的娇俏模样。 小石头寻思,姜神君说道,四大印章均为上古神物,乃轩辕帝请天神铸就。照理说,这些印章不但花纹精美,其上更要有些微的灵气才是。决不该死气沉沉,等如俗物。只是所谓朱盘玉敦,他也是首次得见,要说出真伪,却亦极难。直隐隐觉得,既为上古遗物,决不该这般寻常。 思忖间,门外突有人哈哈大笑。跟着,多宝推门而入。一进屋,便道:“小丫头,你上当了。我这才是朱盘玉敦。”话罢,取出一黑黝黝的物什。瞧外表与龙儿适才拿来得并无二致。 龙儿那肯轻易认输,嚷道:“老道士,你那不和我一样?为何我的就是假,而你的偏偏是真?” 多宝呵呵笑道:“咱们也别争,就让教主做公断,如何?” “好!”龙儿应道。 小石头笑着接过多宝取来的朱盘玉敦,手指堪一触及,顿有一股浑沛的力道,袭指而上。那感觉,就像当日触摸紫金铜人一般,玄之又玄。再仔细打量,两枚印章粗看形似,但龙儿那枚,尽管色彩亮丽,内里却是死气沉沉;而多宝这块,色泽较乎陈旧,然玉质细腻,坚实致密;手指扣处,琤琮有声,圆润悦耳;隐约间尚看得出里面彩光晶莹,流离不定。待举高再视,光泽朦胧,斑斓已极;显然其内蕴着庞大的灵气。 这会儿,已不用小石头再说,固然龙儿自己都看了出来。撅着嘴道:“死皇帝,竟敢骗我?”脚一跺就想出门。 小石头唤住,道:“龙儿,去那里?” 龙儿头不回,道:“我去寻那两小子算帐!” 小石头一惊,忙道不许。待她站住,又道:“咱们明日就要回汴梁,不得再行生事。何况,旁人的传家宝均让咱们盗来了,若再恃强欺辱,不免太甚。” 龙儿道:“莫非我就白白让两小子给骗了?” 听她叫唐皇作小子,小石头啼笑皆非,道:“那你还想怎样?是你自己不细心,却又怪得谁来?况且,受一次骗就等受一次教训。俟你教训多了,日后旁人再想骗你,那便难了!” 龙儿一愣,想起他茗茶时所说的故事。暗道,少爷自己也不是被人骗了多次么?其间,更差点多次送命。念及此,不禁心头一软,打算前去报仇的念头,也全然消失。蓦幽幽地道:“少爷,你真厉害,我喜欢。咯咯……”说完,轻笑着奔出屋子。 小石头愕然,一番没头没脑的话让他听得云里雾里。多宝忽道:“教主,我不明白这么一块小圆印怎就与本教大业的兴复,有了联系?还望释我疑惑!” 小石头眼怔怔地望着他,没想,四大印章的事连姜神君都知道,而这位几乎算得上当事人的截教大弟子竟浑然不知?当真教他又惊又愕。遂道:“说来,此事也是姜氏所说。他们也只道昔日姬氏轩辕一统华夏,威震四方。为让后人记住他的功勋,便采挖五岳精英,好大喜功地命巧匠制作了四大印信,以此镇守四方。这四枚印信分别为龙章印箓,朱盘玉敦,金镶玉玺和鼎玉龟符。又说,四大印信里面藏了一个大秘密,谁能把印信集齐,便可号令天上人间。” 话罢,见多宝有些发怔,便道:“宝长老也不知里面到底有甚大秘密?” 多宝闻言醒神,苦笑道:“当年我等截教弟子身居上清天碧游宫,每日里除了修炼就是修炼,从不关心世事。别说四大印章的大秘密,固然四大印章之名,我也是首次得闻。” 小石头颔首,道:“原是如此。不过,姜氏族人既这么说,想来必有根源。或许印章里确有能够推翻天庭的大秘密。只可惜,我们目下只有两枚,另两枚尚未到手。不然,倒可试试。” “哦!咱们已有两枚?那另两枚在何处,待我去寻来!”多宝急不可奈。他被禁锢天涯海角,无时不刻想得都是如何复兴截教,又如何寻天庭那梆贼子报仇。此刻,忽闻有此省力之事,只须凑集四大印章,便有机会推翻天庭。那还抑制得住激动。 小石头道:“说也奇怪,四大印章如今恰都在大陆的四国君皇的手上。周国政权已被我教控制,那龙章印箓已然到手,再加上现在的朱盘玉敦;至于金镶玉玺和鼎玉龟符,则分别在秦汉两国。北汉那里,我已派人去了,相信等咱们回到汴梁,就该会有好消息。只是那金镶玉玺,倒是极难。前次我去西秦,原想顺势取回,怎料遭了埋伏,反而失去神通。” 多宝道:“此事无须麻烦教主,由我去便行了。”忽然想起什么,道:“教主,临去前,我有段心诀传授予你。”小石头一怔,蓦想起当日菩提所语,说到《太素心境典》尚有一段守心要诀掌握在多宝手上。心想,他时下突然要传我口诀,多半就是了。 念及此,点点头。 多宝一笑,跟着闭眼,以神识默诵。与此同时,小石头脑海里,陡然多了一段经文。黝黑的空间内,数百个金光璀璨的古拙文字,赫然在眼前流过。这些字均是鸿钧道祖千锤百炼而来,其后又经灵宝天尊不断删补,是故蕴有莫大神通在内。 当谓大梵隐语,无量之音。 堪一得见,他心境顿宁,不觉便跟着经文所记载的心诀练习起来。《太素心境典》经几番领悟,他已解之甚多,此刻再闻这关键要诀,实如积洪决堤,体内的太素气劲顿时澎湃汹涌,冲击诸大脉穴。 潜意识里,天道朗朗,鬼道蒙蒙,人道杳杳,通玄究微一一经历。 茫茫然也不知过了多久,待他睁眼,耳里传来多宝之音:“不无而无,视之无象,听之无声;不有而有,非色非空,不终不始;不无不有,息则为形,永存绵绵;于妙有妙无之间,大道存焉。” 此番话,倘在先前说,包准他愕然瞠目。这会儿听来,却如云霞未沌,瞬时天郎气清;又如天光冥远里赫现玄云紫盖。以往懵懂不解的所有疑难,悉数明明白白,再无遗漏费解之处。 一时只觉心胸开阔,气朗神清,其间玄妙之感当真教他又惊又喜。 多宝道:“看教主神色,已有所悟,当真可喜可贺。”小石头忙自谦逊。多宝再道:“此诀既授,我已无多大牵挂,此去寻那金镶玉玺也当可轻松裕如。” 小石头怔愕,听他言来,语带不祥。失声道:“宝长老,你……” 多宝一笑,道:“教主放心,依我的太素法则,当世惟惧二三人也。除那几人外,还有谁奈何得了我?” 小石头想想此言倒是无错,笑道:“是我杞人忧天了,不过宝长老还是谨慎些为好。本教未来大业还有赖长老你的大力。” 多宝肃容,应了一声。 跟着,二人相视而笑。 一晚过去。 多宝连夜去了西秦,众女依旧没来。 小石头由床榻起身,伸手、展腰、扭臀,做了一串寻常人都会做的起床动作后。推开窗户,听着外面鸟雀唧唧喳喳,一时颇感心烦。暗道,一晚过去,都没一人来寻自己。看来昨日之言确实吓着她们了,稍倾到了船上,再与她们好生说说。思及此,推门而出。只见远处一玲珑身影正急匆匆地跑来。定睛再看,竟是雷倩。寻思,莫不成她思考一夜,终于不忍放弃自己,故而大清早便来寻我? 正想得愉悦,只听雷倩老远就唤:“石大哥,不好了,不好了……” 小石头一惊,急忙抢出,问道:“倩儿,何事惊慌?” 雷倩手上拿着一张素筏,气喘喘道:“蓉姐姐走了。” “啊!?”小石头失声。虽然昨儿与众女说,选择与否任她们自便,愿意跟自己的便不走,不愿意的大可自行离去。不料想,俟亲耳闻得邓蓉离去,那心头一下揪了起来,只觉莫名的疼楚,一阵阵地袭来,周身冰凉冰凉的。 雷倩又道:“蓉姐姐还留了封信给你。” 小石头取过,摊开一看。页首六字,“石弟弟,我走了……”心头一紧,再望下看:“这些时日,多亏弟弟你的帮助,姐姐很感激。老实说,姐姐确实有些喜欢你,但我自个儿晓得,姐姐配不上你。你是天底下的大英雄,更是未来天上人间的主宰者,姐姐一个残花败柳又怎生配得起你?你将来做得是大事,管得更是大人物,若被旁人知晓,有我这么一个人在你身边,肯定很失颜面。为了弟弟你的将来,姐姐不愿拖累你。所以,姐姐走了……” 小石头看得惊心,双手禁不住轻轻发颤,那薄薄的纸筏,沙沙做响。 “姐姐前时为你做了件衣裳,是绛紫色的,也不知合不合你身?假若不合,你也莫要怪姐姐。因为这是姐姐第一次为男的做衣裳,不免有些笨拙。还有,其实姐姐很感激你。每次总是你帮姐姐的忙,而姐姐每次又拖累你,这一次,姐姐下定决心,再不想连累你了。……”在这里,纸面上明显留着一滴泪迹。 那一圈皱巴巴的痕迹,虽让整张纸失了美感,却让小石头不自禁地想起这样一幕:一个柔弱瘦削的身影,在昏暗的灯下,双目噙泪,奋笔疾书。瞧她双肩一耸一耸,分明仍在抽泣,哽咽的声音,似在屋内回响。 “姐姐现在去的地方,你决计想不到。是以,你千万别想找到我。如果你真想找我,而姐姐又知道的话,一定会立即自刎。为了能让姐姐我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你就饶过姐姐吧……” “不……不……”想到她一孤身女子,为不让自己寻到,回华山决计不可能,又想到她日后四下飘零,熬清受淡。小石头情难自禁,失声喊出。 雷倩在旁瞧得惊愕,忙道:“石大哥,你别这样,吓死我了!” 小石头不予理会,继续看下去。 “姐姐只恨与你逢得晚了,也恨这苍天着实不公,为何总这样折磨我们?姐姐走时,原想把身子给你,但又想,姐姐这般不洁,没得污了你。而且,姐姐这颗心也早属于你,至于什么身子不身子,也不大紧要了。最后,姐姐祝福你和冰清妹妹,璺儿妹妹还有倩儿妹妹。她们都是好姑娘,若你还愿听姐姐的话,那姐姐便告诉你,你一定要好好地对待她们,呵护她们,切不能做出对不起她们的事……” 整片纸筏,没甚华丽字眼,更不像文人那样咬文嚼字,但字里行间,无一不透着情真意切,万千柔情。那种真,那种纯,竟让小石头觉得无比羞愧。 突然想起,纸筏上说,蓉姐为自己做了件衣裳。立时快步跑去,冲进邓蓉原先所居的屋子。打量间,锦被绣榻齐齐整整,显然她昨晚就已走了。然鼻子里依旧传来熟悉的芬芳。想起在虎丘山,自己背着蓉姐,她那时好生凶恶,可后来在星光下聊天,又自俏笑倩兮,温柔无限。思着思着,不觉出神。 这当口,雷倩气喘吁吁地跟来,唤道:“石大哥,你没什么吧?” 一言惊醒小石头,回头道:“哦!没什么!”说罢,寻起那件衣裳来。心想,这是蓉姐姐为我做的,可一定要寻到。一边找,一边道:“倩儿,除了这张纸筏,可见到一件衣裳?”雷倩道:“有啊,喏,不在那么?”循她手指望去,果然,在桌边的凳上置着一件折得齐整的衣裳。 小石头拿起,直觉衣料柔滑舒爽,随即轻轻抖开。这是一件儒衫,做工很是考究,无论袖边,衣裾或衣襟口均用江南的刺绣手法,缀上了细小的镶边。针脚细密,线条简约,但里面偏生包含了无数或方或圆,或波或磔的虚实花纹,明暗浓淡,无限抽象,教人惊叹。 看着这些蕴涵蓉姐心血在内的针脚,再抚摩着这件包含无限深情的衣裳,小石头暗道,日后不管是冬是夏,我每日均要穿着它,就像蓉姐没有离开我一样。念及此,脱下原先衣裳,换上儒衫。回过身,问道:“倩儿,怎么样?” 雷倩一愣,跟着笑道:“石大哥,你总算恢复常态了,刚才当真吓死我了。” 小石头道:“真不好意思,又吓着你了。不过以后不会了。你先看看,这件蓉姐为我做的衣裳怎样?”想他修炼得毕竟是截门正宗,守心功夫何等了得。故而,心情仅是激荡片刻,便渐渐平稳。 雷倩看了须臾,道:“不错,嘿……没想蓉姐的手艺这么好?前时,就听她说,在跟金陵城的几个绣娘学本事,没想,已经这么厉害了?” 小石头愕问:“蓉姐是刚学的?” 雷倩道:“是啊,蓉姐以前可什么都不会的。她是华山掌门,舞刀弄枪那是正常,倘若像我二姐一样,拿着绣花针,在那刺啊刺的,铁定给人笑话。” 小石头颔首,心想,不错。蓉姐那会身为一派掌门,每日修炼武学均辛苦万分,那有空闲学这女红。看来这件衣裳,还当真是她到了金陵这段时日里学做的。念及此,越发珍惜身上衣裳。暗道,蓉姐在恁短的时日里便能学得这般精熟的绣针,可见她对我情深无比。 思忖里,又和雷倩出了屋门,到了花园。心想,蓉姐昨夜已走,此刻要追那是万万及不上了。惟有回到大周,另行遣人暗访才是。当下暂抛愁绪。这当口,闻得动静,冰清与璺儿也自赶来。待闻得邓蓉不告而别,二人颇感伤楚。冰清道:“石大哥,你一定要寻回蓉姐,她已经够可怜得了。” 小石头颔首,坚定地道:“会得,我会找到她的。你们中的任何一人,我都不舍得。也决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人离开我。若有违此言,我石康人神共诛,天地不容。” 诸女闻言,大是欣慰。须知,昨儿小石头一番话诚然毫无虚言,但毕竟硬邦邦的教人听来着实不舒。古时女子均颇羞赧,要她们大声宣爱,几乎不可能。何况,女孩子需要柔语密言,轻轻地哄。像他那样迫人认可,简直与抢婚无疑,任诸女纵然非他不嫁,但处此情形,也难言语。这也是他不懂女孩心思的苦楚。 接着,小石头吩咐诸女快快收拾行李,好早些赶回汴梁。另派石虎传信镇南王,多派人手在江边巡视,一旦寻到蓉姐,速速来报。待装束停当,一行人通告了下国宾馆的唐臣,随即女眷乘轿,男子骑马,迳自离馆而去。不过雷倩和龙儿却是闲不下的人,吵着非要乘马不可。小石头无奈地应了。又自诧异,自己也算是一国显要,眼下要走了,南唐方面竟无一人前来。那国宾馆的唐臣虽竭力挽留了片刻,但见自己去意甚坚,居然也应了。 狐疑之中,平平静静地到了城门口。守卫兵丁瞧及是东周震北王驾,愕然里,不知该拦该放。小石头见他们踯躅不决,又不让道,大声道:“怎么?本王要走,你们还不许?” 兵丁头目赔笑道:“不,不……照例王爷要走,咱们是不该拦的。但王爷是敝国的贵宾,身份尊荣,无人可及。倘若没个通报,万一出了茬子,咱们担待不起啊!” 小石头笑道:“本王一人一刀,百万军中来去无事。难道在你这南唐国都倒会有事了?当真笑话!快快闪开!”说着,推开那头目,又对身后的轿夫道:“咱们走!”兵丁们互相看看,不敢再阻。只另行派人告知城卫提督。 小石头一行出了城门,缓缓朝码头行去。前次上岸,走的是燕子矶,此番由于震北护卫军驻扎石头城军营,便改道清凉山码头。由于城门口一闹,途中百姓知道他们是东周使者,均没好脸色,虽不是人人唾弃,却也避之不及。仿佛小石头一行皆带着致命的瘟疫。要知道,当日一把火,在无情谷烧了十万唐兵,消息传回金陵,南唐军民无不愤慨。只是他们还不晓得眼前的这位东周贵介便是那日的罪魁祸首,否则,苦大仇深之余,难保不会一拥而上。 察觉到南唐百姓的不善神色,小石头苦笑心头。暗道,自己也算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想,在这里倒是充当起了侵略军的角色。由这些淳朴百姓的举止看来,自己在他们心里,必是人厌鬼憎,恨之入骨。由于尝受到这种过街老鼠的滋味。小石头扪心反思,自出了七里塘以来的全部所作所为,不解究竟是对抑是错? 他边走边想,又自寻思,也不知李世昌会否追来?昨日与他说过,我今早要走,他也说要到码头相送。但见今日阵仗,南唐方面似另有打算。难道,他们想羁留我?又或是想趁我落单际,索性剪除了我不成? 念及此,他面浮晒笑,心想,倘若真是这样,倒也不必客气。反正我堪堪恢复神通,还有那神霄天雷的威力, 至如今,好像还没真正的测试过一次。 一时,他豪情万丈。直觉,纵然邓蓉离去,那又如何?有一日,自己终会寻到她。就算她到了地府,自己也要效那泼候,大闹一下。 思忖间,不觉已到清凉山。此山紧邻长江,另有一名,唤作石头山。因江水常年冲击拍打,形成麓北悬崖峭壁,便成了唐军阻敌南侵的天然屏障。而李世昌更在此处设一江防要塞,老远望去,旌旗蔽日,刀戈生辉,气势甚是不凡。至于清凉码头其实就是南唐水军的军用码头,寻常商旅船只休想停泊一刻。 眼望山势陡峭,绝峰上耸一险城要塞。小石头乘马上,笑道:“此要塞叫什么石头城,就像是为我营造的。” 雷倩在他边上,咯咯笑道:“石大哥,你讲话越来越逗了。跟以前简直判若两人。” “呵呵……是么?”小石头打着哈哈。马鞭遥指,道:“前面就到了,咱们再赶紧些。” 走不多时,前方驰来一彪军队。前头一骑绝尘,当先而来。小石头定睛细观,原是震北护卫军的刘副将。当下止马伫足。刘副将马矫速捷,眨眼便到近前。只见他手勒马缰,马儿啾啾长嘶里,前蹄高高扬起,跟着,即人马合一的稳身不动。 小石头长笑道:“好骑术!” 刘副将由马背跃落,跪身在地,大声道:“震北军副将刘宣见过王爷。”话音甫落,后头跟上的百余骑士也翻身下马,伏在道旁。 小石头微笑道:“诸将士过得可好?” 几日来,南唐高层是战是和,委决不下,因此对这千余名震北军倒不敢怠慢。但凡吃住均比唐军要好。然这些震北军都是沙场浴血的铁峥汉子,苦一些倒不怕,吃好睡好的闲逸日子偏生让他们大大不适。有些军士已私下里把此番出行比作为圈猪岁月。 军士们私下的窃语抱怨,刘副将自不敢说,闻得王爷问话,忙道:“多谢王爷关心,末将等人吃得好,睡得着。只是闻得王爷染病,全营将士无不心忧。幸喜王爷吉人天相,病去身愈。末将等闻了,又是高兴,又觉欣慰。” 小石头抱拳笑道:“呵呵,那本王先谢过将士们了。你们也起来吧!” “是!”刘副将起身,又道:“王爷,船已备好,是此刻走呢?还是……” 没等他说完,小石头道:“马上走吧!本王归心似箭!相信你们也是一样!” 刘副将等军士均自笑笑,随后上马开道,又分一半人护在队后。 不须臾,一行人到了江边。这会,余下的震北军皆在此处。眼看王爷到了,千余人翻身下马,叩首恭迎。任他们重甲着身,动作依然矫捷,而且齐整划一。 这里的不远处便是唐军的江防要塞。 眼见震北军铁甲烁亮,军容威武,唐军在上见了,着实震骇。窃窃私语里,均道:“幸亏咱们有条大江天堑,周军铁骑过不了江,否则,照此剽悍雄师,南唐纵有百万大军,也必一溃千里。” 小石头抚慰一番军士,命他们起来。 抬眼看那江防要塞,适才在远处,尚不觉如何;这会离得近了,果然雄伟已极。城墙沿江而筑,绵延数里,数丈大的青石均以糯米脂粘就,紧缝切合,造工坚实,经风雨江水的冲袭,竟不蚀不坏。朝北的砖墙上,密布幽森的箭孔,城垛的凹凸处,更辅以无数的巨型投石机。那绷紧的粗弦,和巨大的椭圆石块。别说是木制军舰,固是钢铁铸造的多半也没甚好果子吃。 小石头见之心寒,不禁寻思,倘若大周水军要过江,即便击溃了唐舰,但想在这石头要塞边停泊上岸,却也属妄想。瞧此防御,严密又朴实,一切均以实际出发,没半点奢华之处。无庸置疑,此要塞显出自李世昌之手。心道,广智和奚先生皆说他是当世名将,虽没和他直接交战,但见此防御,可见此人确有一套。不过南唐积弱已久,掌权者又醉生梦死,不然李世昌当有一番大作为。 念及此,不禁为李世昌大叹可惜。 再顾视江岸,只见滔滔万里大江水,滚滚而来又匆匆而去,江水在脚下矶石,奔腾激越,水花四溅。由于此处山势怀抱,纵是大江下游,依旧水湍浪急。那唐军的蒙皮巨舰,一艘接着一艘,密密麻麻的塞满了整个水道,随江浪起起伏伏,舰上旌旗飘舞,蔽日遮天;四下里舳舻千里,樯橹连云,瞧来极有威势。 其时,阳光正烈,映得南唐水军的蛟龙战旗,璀璨夺目。睹此一幕,小石头想,周唐间必有一场战争,面对如此鼎盛的水军,也不知镇南老王爷的水军能否应付得了?沉吟余裕,又忖,昨儿李世昌说要来送行。如今咱们都已到了码头,还不见来到,多半是践不了诺了。 当下做一手势,命轿夫把冰清和璺儿的软轿,直接抬上大船。 待一切准备安宜,已过小半时辰。 刘副将上前,问道:“王爷,可需开船?” “嗯!”小石头随意地应了。 刘副将执旗数划,南唐军舰缓缓让开水道,紧跟着,石头城上三声炮响,大周的两艘巨大楼船离港而去。 第182章 澄江如练-第187章 金仙下凡 正文第182章澄江如练 待两艘战舰缓缓驶出港口,小石头携众女登上船楼。回望石头要塞,以及江边无数舰只,不由叹道:“来日接战,又要生灵涂炭了!”他见南唐水军战舰繁多,纪律严明,显非金陵城里那班老爷兵可比。不禁心下生忧,生怕俟时周唐大战,镇南水军难以胜过。 冰清知他心意,柔声道:“石大哥无庸多虑,想老王爷镇守北岸二十年,其间大小战事不计其数。到时,必有妙策。不定能兵不血刃而取之!” 小石头一笑,回想当日镇南营里的大周水军,论起精强似也不输眼前唐军,当下道:“但愿如此。”说话间,船至中流。只闻江水滔滔,轰隆不绝。 金陵城座落于大江下游,照理江水原该平缓才对。但囿镇宁山脉束江的缘故,江水湍急,奔腾不息。水道更是曲折回转。幸而他们所乘的军舰乃大周水军里最高等级的仿鲸式楼船。素有“风浪涨天,无有倾侧”的美誉。雷璺和冰清两位手无缚鸡的弱女子,倒无半点晕船之感。 这当口,就属雷倩最为兴奋。秦地有山川之险,出身西秦的她对马儿熟悉异常,但乘船却是首次。尤其大江两岸奇峰突兀,削壁垂江;江水滚滚,奔腾不息;这般山水相缪,郁乎苍苍的旖旎风光,令见惯了奇山俊岭的雷家姐妹,又自领略了一股不同北国的意境。 大概半多时辰,两艘战舰以及十数艘装载战马的货船,前后迤俪,乘风破浪,由西向南,连转数弯,倏地折东而行。刹那间,纳百川,容千流,江面壮阔得如同茫茫大海。放眼远望,天水苍茫,惟一线际。 数女立于战舰楼顶,任江风拂身,猎猎风响里,心底所有的浮躁不宁,仿佛在这空灵蕴藉的雄瑰景色里全然尽杳。 小石头遥望远帆,复闻天际间传来的小禽鸣声,竟有种遗世独立的心绪,缠绕胸臆,茫茫天地里宛若自己一人独存。无言的寂寥和孤独,袭上心头,身子凭虚御风,不由张开双臂,道:“冰儿,璺儿,倩儿……如果人世间没有战火纷飞的话,你们说人还会有烦恼么?”说话间,身子不回,依旧面对大江。 诸女面面相觑,那想他问得这般怪异? 冰清沉吟余裕,脆声道:“石大哥,人之烦恼千百种,有几种是源自战争的呢?” 小石头回过头,微微一笑,道:“冰儿说得不错,世上烦恼何其多?有些是人自找,有些却是撞上来。但总得来说,有果必有因。”他面浮笑容,心头偏重如千斤,脑海里不自禁地想起邓蓉的俏笑倩兮。既不知佳人何方?又不知她喜忧如何?更想她孑然一人,六亲无靠,岂不孤苦? 心间柔情涌动,不觉扣舷唱吟:“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于怀,望美人兮天一方……”一曲唱罢,临风怅惆,思绪黯然,心潮更如江水汹涌,澎湃不止。 众女知他思念邓蓉,一时无语。互视一眼后,又各自看向雷倩。只盼她能胡搅两句,让小石头以遣忧怀。 这当口,江面收缩,岸边景色一览无遗。但见两岸平野,田畴荒芜,杂草丛生,原是优良的麦田中,到处长满了荆棘。又见兔貉獾狸,蹦跳纵跃。想是这些田地无人照应,竟作了它们的天堂乐园。 雷倩见及,喜道:“石大哥,看啊,那些小东西真可爱!你看、你看,它们还在看我们呢!” 小石头顺她手指望去,笑了笑,继而沉声道:“倘非两国交战,这些田地岂会无人耕作?唉……” 一声叹息,引得众女心头又是一沉。均道,本想为他排遣,谁晓,反增他愁思。刹那间,皆感束手无策。沉寂半晌,冰清忽道:“石大哥,这般青山浮水间,倘若不喝些茶水,未免可惜了。”小石头回首,笑道:“哦!?”璺儿又道:“石大哥,左右眼下无事,冰清妹妹要煎水瀹茶,我们不妨下盘棋如何?” 小石头闻言,胸中顿热,情知她们这般迁就自己,无非为了帮自己排遣忧闷。刚想开口说话,只见刘副将急匆匆奔来,禀道:“王爷,前面出现不明战船。” 小石头一怔,此刻两国隔江对峙,江上怎突然出现不明战船?当下走至船头,遮额眺望。但见茫茫水际间,无数帆影迎面而来。不知为何,隐约感到一股无形的杀意袭上心头。再看左右,平坦的辽原已落在后头,这会两岸夹山,悬崖峻岭,峭壁直垂江中,纵想停泊登岸也无可能。 猛地警兆兀现,思起昨儿李世昌的谈吐举止,心道,莫非这就是他所谓的必来相送? 念及此,哈哈一笑,道:“刘副将,看来南唐的端王爷还不想我们走啊!” “王爷是说……”刘副将茫然不解。其时,对方的战船相隔极远,除了隐约能见帆影之外,余者根本看不清楚。他前时禀报,说前方出现战船,全是根据风帆的大小作判断。孰料,王爷仅这么一瞥,便肯定对方是敌船,且说敌方首领又是南唐大都督李世昌。如此神异的揣测,当真教他半信半疑。 又想,此处已是周唐共有水域,大周水军时常巡视。那李世昌莫不成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在大周水军的眼皮子下,袭杀王爷? 这会儿,小石头心下疑窦也悉数解开。何以,李世昌昨日亲来?又何以见他神色开怀?而在自己说要离开金陵时,南唐方面又为何无人相送?种种怪谲,此刻已明白无疑。显然一切均出自李世昌的谋算。 眼下这些战船,分明想在大江上阻杀自己。事后,他们可推卸说,我是私自回国,他们并不知晓。如此一来,南唐也就没了擅自杀害他国使者的罪名。而且,就算大周方面知道其中缘故,他们也无须忌惮,毕竟,既已决定开战,却也不必顾忌敌国的想法。他们这样做,无非不想在外交史上留下污名,顺便又可诛杀敌国的一员大将。 想到这里,不由面浮微笑。李世昌只道我一人一刀在陆上厉害,故而思出在江上狙杀的计策。殊不知,我的神通可非他一寻常人所料想得到。他心有计算,自然沉着冷静,那边厢,偏偏急坏了刘副将。只听他大声道:“请王爷下令备战。” “嗯!你替我传令吧!”小石头淡淡地道。 “是!”刘副将得令,急奔下楼。 要知道,小石头此行所乘的两艘战船,是镇南老王爷安排。对这个外孙,他老人家是疼在心里。所以,两艘战船皆是大周国内最为精巧,也最为厉害的新式楼船。 一为狼魂号,一为天地号。 船楼五层,每层可待数十人,楼壁四周置有射程里许的床弩。且四面甲板还备有八架长达十数米的新式武器—拍竿。所谓拍竿相当于利用了杠杆原理的巨型长锤,一旦有敌船试图接近,拍竿利用落下的能量便可砸击。敌船若不结实些,只怕不数下,便是船沉江底的噩运。 而且,两艘战舰的船体尽管是木质,舱壁却覆有厚实的铁板,船首又装有形似铧嘴的犀利铁尖,这般铁壁铧嘴的狰狞模样,实可谓武装到牙齿的的装甲战舰。如此两艘破坏力惊人的战船,在冷兵器时代,简直就是无敌江河。 船上忙乱须臾,不明战船愈驶愈近。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大大的金黄色“李”字帅纛,纛下,一员中年战将,身披环扣索子甲,手按剑柄,渊停岳峙。小石头神目凝聚,隔空遥视,此人果是南唐大都督李世昌。只见他依然一派儒将风范,不过眼神炯炯,锐利如剑,表情刚毅而雄健。看得出,目下的阻击战,他是下了大决心的。 由于突变猝生,璺儿和冰清俱停下手头事务,紧紧捱在小石头身边。 雷倩直嚷道:“石大哥,这就是水战罢?嘿嘿……我还没遇到过呢!”她素对小石头信任,认为天下间委实无事可难住自己的石大哥。因此,即便己方仅有两艘战舰,而南唐舰船足有上百,她依然无惧无怕,一派天真。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小石头还没来得及回答,璺儿瞥她一眼,抢先轻斥:“倩妹,莫要吵了石大哥的思绪。” “哦!”雷倩对她敬服,撅着小嘴,委屈地应了。 小石头一笑,道:“无妨,这些战舰,我还不放眼里。”依他平素性子,这般猖獗言辞,断不会说的。但怕众女遇敌心慌,当下出语慰惊。 龙儿这时忽揎起拳头,问道:“少爷,要不我化出原形,下江鼓捣一番?” 小石头一怔,随即省起龙儿的原身本是青龙。常言道,龙游大海。可见一条巨龙在汪洋大海里尚且可以兴风作浪,眼前这大江,对于龙儿来说,当真是土壤细流,微不足道。笑道:“暂时不需,你先替我照应好她们!”说着,指指冰清和璺儿。龙儿应了。冰清和璺儿却道:“石大哥,我们一点用也没有,真真惭愧。” 小石头道:“你们二人均是才女,这种打打杀杀的事岂可劳烦你们,自然有我这样的粗人就行了。” 听他说得诙谐,二女抿嘴微笑。 其时,南唐战舰已布开阵势。前头五艘巨舰开道,后面紧随着大大小小的各式舰艇。但见旌旗蔽日,耳边战鼓雷鸣,上百条战舰犹如群鲨夺食,显得好不狞恶。 刘副将再次上楼,道:“王爷,情势不妙。末将决定,留“狼魂号”下来与敌纠缠,咱们暂且后退,伺机在镇宁山脉登岸。”他这是舍车保帅之策,也是目下唯一的良计。大周的战舰虽比敌船来得先进,但南唐方面毕竟有大小战舰上百艘。俗话说,蚁多噬死象。万一李世昌不计伤亡的孤注一掷,大周的两艘战舰铁定全军覆没,至于另外的十数艘货船,更是无用至极。 小石头胸有定计,摆手道:“不用,我们静观其变就是。” 说话时,敌船又近了不少,舰上唐军已然眉发可见。刘副将问:“王爷,可要发射床弩?” 小石头示意不必,遂走自船头,高声道:“来者可是端王爷?”说话间,他微凝法力,语声不溢不散,迳往对方传去。 李世昌立在船头,闻声愕然,他身为武将,也曾得名家指点。情知,此时江上大风飞扬,两方之间虽然互视得见,但想如平常那么说话,若无浑沛的内力真元辅助,决计不能。何况,小石头飘洒伫立,言来从容,没有半丝吃力费劲。这等样的实力,若在江湖行走,也必是一等一的顶尖高手。 心想,这家伙果非寻常。传言说他一人一刀在百万军里纵横披靡,多半非虚。又自寻思,幸喜自己狠下决心,决意在江上伏击于他,否则,待他到了陆上,再想要戕,怕是千难万难。他扪心自问,倘自己用劲回话,决计传递不过去。教人笑话事小,若打击了士气无疑糟糕。当下直是冷笑,并不开口。 瞧他不语,小石头调侃道:“人说端王爷忠义高节,又谋算千里;本王来前,向风慕义,实如倾阳葵藿。殊不知,本王至诚待你,你却诡计害我?哈哈……可见端王的高节风骨,不过人云亦云,欺瞒世人而已。”放声大笑了片刻,又道:“今日本王中你计策,原也无怨。可连话也不说一句,不免令本王齿寒。” 这话一说,但凡听到的唐军无不愤慨。 要知,小石头在周军里有多大威望,那么李世昌在唐军里也有多大威望。两者皆是军中魂,营中胆,受军士拥戴。刘副将机灵得紧,待小石头话落,立时哄声响应,大喊:“端王爷卑鄙,乃南唐第一无耻小人。”跟着,千余震北军也自大嚷大叫。 唐军不服,不过李世昌治军严谨,若无他下令,断不可随意出声。是以,只得在那粗着脖子涨红脸,摩拳擦掌地暗想,眼下让你们嚣张会儿,稍后就教你们这梆北猪晓得爷爷们的厉害。 周唐两国水军交战无数,周国边域远至大漠,更囊括大片草原,军中战旗也多以狼纛或熊纛为主。在剽悍的周军眼里,唐人不过是在江南水乡,享用肥草的羊儿。相反,南唐以文治国,崇尚仁义,作战悍不畏死的周军,却被他们贬称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胖猪。 李世昌原想一言不发地即刻命战舰拥上,省得夜长梦多,另有变化。但被小石头数语挤兑,倘不还一句,倒显得自己确实理亏。迫于无奈,挥手命舰船驶近。 至一箭之距外时,战舰缓止,李世昌扬声道:“赵王爷生得好一张利口。世人晓你刀利,不想你口舌之利比刀胜过百倍。”他气力不及,这句话喊得诚然响亮,但在江面大风里,依旧微弱无比。不过小石头神识灵敏,存心想听得话,纵连江底鱼儿的吸水声也可清晰入耳。 当下抱拳笑道:“呵呵……端王爷过誉了!”又道:“端王爷来此,可是想取本王的性命?” 李世昌暗道一声:“废话!”口中说道:“两国交战,兵不厌诈!赵王爷乃东周栋梁,又是二十万震北军的大帅。今日若殁在此处,想必对东周打击不小!本王为了大唐万民,为了皇上,牺牲些小小名节,也在所不惜了。” 他心知,自己伏击小石头,可谓卑鄙。毕竟小石头是东周使者,此番前来,无论是好是歹,均代表两国邦交。但震北王的名气实在巨大,又是大周百万大军的军魂。若自己击杀了他,先不论如何,反正对大周军的士气,必然打击甚大。此刻两国交战在即,自己连生死都不惧,至于什么名节或义气,在国家利益前,一概全抛了。 小石头道:“王爷的打算是不错。但你以为本王是如此容易杀的么?” 李世昌道:“你只两艘楼船,本王这里战舰上百,甲士万余,除非赵王爷勒生双翼,否则,固然你百计千心,也惟有安坐待毙罢?” 小石头嘿嘿一笑,道:“那好,王爷既然胸有成竹,那咱们便手底下见真章。” 见他嬉皮笑脸,李世昌心头打鼓,但想,目下明显是我实力占优,倘若他真能逃出生天,或者有翻云覆雨的本事,我也认了。只怪苍天不佑我大唐。念及此,大手一挥。与此同时,百艘战舰擂鼓隆隆,呐喊四起。继而,十数条蒙冲攻击舰,当先疾驶;后头又跟着数十艘先登快艇。 这当口,刘副将暗自埋怨小石头话多。前时,敌船未近,若应了自己的计策,此刻不定已然脱险。然王爷非要与敌方说上两句。眼下,敌船众多,己方的两艘楼船纵然威大,但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境况下,怕也好景不长。他倒不是担心自己安危,实在是震北王爷担系巨大,他宁愿丢了自己性命,也不愿王爷遭受半点损害。 他却不知小石头另有打算。 此番两军猝战,小石头琢磨着,大周伐唐反正在所难免,不如趁此时了解下李世昌的水军能力。故此,他并不急于施展闻仲传授的神雷术。只想,当日无情谷一役,十万唐军顷刻皆亡。说来皆是天雷之故。倘若自己施出神霄天雷,只怕这上百唐舰,无一幸免。又见己方军队士气高昂,不管是自己震北护卫军抑是船上原有的镇南军,均一副视死若归的威凛之态。他心下一动,顺便也想测试下这梆镇南水军和震北铁骑在水上与人作战的能力。 但见唐军来势凶猛,念及古书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个道理。是以,他便使计阻了唐军势头,硬生生地与李世昌胡搅蛮缠了一番。让士气正盛的唐军有所懈怠,同时,又在道义上打击了李世昌。而李世昌也是老谋深算,情知小石头意在打击己方士气。故此,他言来诚恳,其间利害索性说得一清二楚,同时又极尽贬低周军实力。 可说,自二人碰头交话之刻,便是斗智斗力之始。这些为将为帅者的才情思谋,自非沙场攮血的刘副将可以了然。而小石头有此心算,也无非有赖于奚方的数月教导之功以及他前世的经验所致。 唐军战鼓擂响,便有十余艘蒙冲攻击舰不顾一切地向大周楼船冲来。 堪堪临近,只闻“啪啪啪”的数声。但见冲得最前的五艘蒙冲攻击舰,顿时被周军的新式武器—拍竿击中。其中,两艘立沉,三艘丧失攻击力,船身歪歪斜斜,瞧趋势,倘不立刻回港,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眼见拍竿效果奇佳,船上震北军轰然喝好,兴高采烈。 刘副将眉飞色舞道:“王爷,老王爷给您的船,果然是咱大周最精良的战船。” 小石头一笑,瞥眼见,兴奋的均是震北军士,至于船上原本的镇南军依旧眉头愁蹙,显然局势不善。旋下道:“刘副将,不要高兴的太早。毕竟水上作战,我们都不精通,刻下尽管搞垮人家几艘船,但毕竟那里还有百多条呢!” 目睹拍竿大威,李世昌也自色变。根本没想及,大周水军里忽然多出这么一个威力奇大的武器。要知道,蒙冲攻击舰的任务就是冲撞,故而它的船身坚固度可不下于水军里最巨型的楼船。殊不知,居然顶不下对方的一砸。这样的武器实在太可怕了。他面色沉肃地下令,让余下的另几艘蒙冲攻击舰,上去支援。又命先登快艇上的唐军,做好登艇准备。一旦蒙冲舰缠住对方,即刻便要上船,免得浪费大好时机。 瞧着舰艇前赴后继地扑向大周楼船,他心下又道,幸喜今日看到这件武器。否则,来日两国大战的时候,大周水军突然使出,自己一方势必措手不及。他默念苍天保佑的这当儿,却见无数先登快艇,已把大周两艘楼船团团围住。有些唐军已登上敌船。当下又想,看来大周的这样新式武器,威力虽大,但给敌船近身后,便也无用了。由此可见,日后与镇南水军交战,倘若己方没有武器克制,惟以数量取胜。 便在这时,两艘楼船上的拍竿再次落下。一艘八拍,两艘十六拍。直闻得噼里啪啦,轰轰隆隆。囿于唐军奋不顾身,牢记李世昌的团团围住之令,那先登快艇又布得密集。眼下拍竿砸下,竟大收奇效。有些拍竿,落在两船之间,同时一砸沉二。沉船的唐军纷纷落水,但没一人呼喊救援,只是在江中划着水,向在后押阵的战舰游去。 小石头寻思,单看这些落了水的南唐军士,不就近爬上己船,只往后游。就知李世昌治军果然严谨。如此一人即便算不得名将,也是一员良将了。他犹豫着,稍倾自己出手的时候,不知要否取了李世昌的性命。此人虽有杀自己的心思,但究其因,无非为了保家卫国,可谓没有半点私心杂念。这么一个忠肝义胆的将军,自己下得去手么? 思忖间,没被拍竿砸中的幸余唐军纷纷地扑上楼船,有些抢功心切之辈,几乎已冲到小石头跟前。不过未待他动手,已被刘副将等震北军悉数砍死当场。这当口的镇南军士,倒是不慌不忙;一拨人收起拍竿,准备下一击;另一拨人则调试床弩和箭弩,待唐军再多些,便万箭齐发。 起先两次拍竿,由于只是船沉人落水,两方军士倒未怎样?眼下既有溅血,顿时激发起了两方的血性和杀气。 唐军战鼓擂鸣,李世昌身边的传令将官,急速地挥舞着手中的旗帜。百余艘战舰以嵌形阵势,缓缓压上。继而,只见唐军五艘楼船上的投石机,纷纷“咯吱”开弦。看来,李世昌已放弃活擒小石头的打算。 与此同时,周军天地号上的床弩早已瞄准李世昌。那边的投石机刚刚拉弦,这边的长弩“唰”的一声,随后破空厉啸,撕开江风,直向李世昌冲去。 正文第183章乘风破浪 周军的床弩在四国里素称最为精良,其余三国虽也有类似武器,但论精确度和射程,却相差极远。李世昌原本算得极准,照以往常识判断,他命座船停在周军床弩的射程之外;同时,说起话来对方又能隐隐听到。至于对方的听力是康健抑是耳聋,那就不干他事了。 可惜他万没想及,此趟小石头所乘船只,不仅安装了东周国学院新研制出的秘密武器—拍竿,纵连床弩也是升级换代后的最新产品。 寻常床弩能射出半里许,已是极限,如今天地号上的床弩,竟能再加半里,直达里许。如此超乎想象的射程,令他分外惊讶。 说起小石头眼下所乘的两艘巨型楼船,也是堪堪建好,原是仁秀帝心向高远,志存一统,为平复江南而用。本打算建得百艘,待伐秦平汉之后,便挥师南渡,直下江南,完成太祖武帝之夙愿。可惜他目下身遭囹圄,这般大的理想,只能在心下想想,或者与那司马润疯言疯语了。 镇南王疼惜外孙,又存心显威,见他出使南唐,身边诚有千余剽悍铁骑护卫,但想这座船上面,却万不能弱了威风。便自做主张地调出这两艘秘密建好的楼船,予他乘坐。而且,由于楼船是将来东周水军的抗梁柱,是以船上水手以及弓弩手,无一不是镇南军里的精英。 论水战经验和战斗素质均堪称大周水军中的翘楚。 那发射床弩的数十位镇南军,待弩箭射出,均握拳瞪眼,亟盼一击而中。他们都是镇南军里的老兵,跟随镇南老王爷同唐军交战,不下十数次,皆知道南唐大都督李世昌的本事。也晓得,目下震北王遭围,若不及时除掉李世昌,待会只怕凶多吉少。 这也是拍竿适才大展威力际,不善水战的震北军在那欢欣鼓舞,而深知其间奥妙的镇南军却自愁眉紧锁的缘故。 眼看长弩破空,李世昌瞪眼咋舌,“噌噌噌”倒退数步,身形微有慌乱。原道周舰射出巨弩,不过是恐吓而已,但见其来势劲急,破空激啸,既有击电奔星之速,又有潮鸣电挚之势;任他素来沉着镇定,逢此骇人声势,也不免仓皇色变。 一边踉跄后退,一边紧盯弩尖,刹那间,眼帘内惟有愈趋放大的巨弩,脑海里偏是空白一片。 幸其边上守卫皆是身经百战之辈,变生仓猝余,不遑多思,急忙执盾而列,迅速布成一面盾墙。跟着,周遭甲卫纷至沓来,拥作一团,手上不管是皮盾抑是铁盾,皆密密实实地环列于后。不过眨眼,居然已成三道盾墙。其应变速度和遇事不慌的镇定,足以显示出了这支唐军的精锐之处。 与此顷刻,两方激战的军士皆不由缓了下来,有的甚而停下手头忙乱,屏气敛息地望着。纵连刀剑相交者,这时节也自忘了抽刀再砍,直是在那目瞪口呆。 他们都知道,南唐政权能风雨飘摇至今,大半是靠李世昌;倘若这一箭直接命中,没了他的扶倾定危,那震北王杀不杀已没干系。俟时,懦弱的南唐决计没人抵挡得住老谋深算的东周名将——镇南王高昆。 霎那间,江面上似乎只有巨弩撕裂长风的破空声和江水的浪潮声,偶尔参杂些唐军的惊喊声。几种不一样的声音夹在一起,竟奇妙地凝成了一股紧张的气氛。 有人寒毛卓竖,有人汗不敢出,唐军是急张拘诸,周军却是若有所盼。千百人千百种心情,实难一一言表。 见得己船突发巨弩,小石头也是一怔,随即神识大放,跟踵而去。此刻若有修道人在场,必可发现他额间微开神目,一道肉眼难见的细小能量紧紧地贴在巨弩之上。 由于巨弩之速,迅如电掣,在他人眼里,已成一道虚影;然在小石头看来,与头缓缓爬行的蜗牛无差分毫。他能清晰地看明巨弩如何穿破潮湿的空气,又如何通过自身的震荡频率,消除了风力的阻碍;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妙感,既清晰又模糊。 突然,弩身上传来一种不达目标,决不停止的殊异感觉;那是一股壮士一去不回的热血雄壮。 他不知道,是床弩业已通灵,还是自己心有所感。渐渐地,转而留意到弩身上精雕细斫的花纹,那简直是古代工艺的完美结晶。 微微跷起的双星锥头前部,居然做了一个獠牙虎首,散发着狰狞的气势;优美修长的三棱翼弩身的尾部,用阴阳线结合的超先进工艺,铸成了雁翎羽状,充满了张力和灵巧;整支长弩,拖曳着流星赶月般的美妙弧线,划破空间,水平沉稳地前进着。 他知道,巨弩能有这样惊人的威势,实质与它本身的铸造工艺和匠人们对它的精雕细斫是分不开的。心想,环顾四国,也就大周由于商市繁盛,富得流油,让匠人们可以精益求精地追求铸造工艺,换在别国,那有恁多余暇,让匠人们慢工细活。 在此一刻,对大周工匠的手艺,他是叹为观止又敬仰不已。甚至对那些抓住时机,射出巨弩的镇南军士们也感到万分钦佩。 寻思着,这般威势巨张的一弩,别说普通军士,纵是修道的炼气士只怕也要暂避其锋。说实话,他心底里委实不想李世昌就此身死,毕竟好古的他,佩服像李世昌这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爱国英雄。尽管李世昌是唐皇族,很难说他的战斗是一心系民。但古代的爱国英雄中,又有几人不是为了忠君思想而奋斗。 不过,想法归想法,他决计不会出手救援李世昌。在他看来,自己能不以神霄天雷当场亟毙他,已是仁至义尽,倘再加以维护,不免令手下将士寒心。 便在人人手心攒汗的一刻,巨弩奔雷掣电,眨眼即至,以电光火石之速,挟着威煞凌人的霸气击中早已竖好的坚固盾墙。 “轰——”震耳欲聋的响声,让众人掩耳不迭。 巨响之后,那精铁铸成的盾墙瞬间崩溃,迸飞的铁片,如蝴蝶飞舞,以看不出形态的速度,四下飞溅。 十数名执锐披坚的亲卫,承受不住床弩带来的巨大冲力,纷纷弹起,随后掉落水中。有些跃在半空的时候,便被铁片击伤;有些直接被巨弩撕裂,化为碎骨闪肉;有些则悲愤不已,大声吼叫。 巨弩在众人眼里似已不是一支杀人的利器,反像是一位威武的大将军,所向披靡,勇往直前。 顷刻之间,时空仿佛凝滞住了,万余唐军望着巨弩虚影,人人骇出心底,直盼后两道盾墙能克建大功,挡住这该死的巨弩。 眼看第一道盾墙被破,李世昌如堕冰窖,周身彻寒,踉踉跄跄地退到甲板中央。万没想到,周军的床弩非但射程超远,且远隔如是,居然劲力不减。又止不住想,莫非苍天当真不佑我大唐?明明是敌弱我强的局势,偏偏自己危如累卵,险象环生;而赵岩却优游自若,一派闲然。 百思不解里,手中长剑乱舞,以尽人事矣。他不知道,自己此遭能否幸免,但想,假若自己在明显占优的情形下,反至身亡,那当真是天意弄人,现眼至极。 “轰——轰——”又是两声巨响。 后两道盾墙,依然和第一道一样,被巨弩摧枯拉朽地破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斯时,李世昌身前再无一盾一人,完全无所阻挡。凭巨弩适才的爆威,显然会当场亟他个洞穿。唐军人人骇慌,恨不能一下挡在李世昌身前,替他受了这一弩。 小石头这会儿竟有莫名的失望之感,总觉得一位世之名将,若这么简简单单地被巨弩射死,未免太过不值,也显得太为儿戏。心道,人生如戏,可李世昌的这出戏,实在太荒唐。 间不容发之际,由李世昌身后,突然闪出几人来。这些人有老有少,老有耄耄,少则青壮,俱着劲装,一身江湖中人的打扮。手中或刀或剑,有的甚至是枪棍一类的长兵器。 瞧他们打扮以及手上武器,不用问,这些人必是李世昌招揽的南唐武林中人。 其中一老者,数步行空,便抢至李世昌身前,随手拽过,硬生生地把他移到别处。跟着长剑横胸,须发贲张,其舍身相救之烈态,引得众军士一阵轰然喝好。另有几人却迳直迎向巨弩,有的架刀迎击,有的横剑斜劈。 这梆人皆是暑练三伏,冬练九九的武学高手,既起死心,一意要救下李世昌,当真是纵如脱兔,伏似卧虎。而且,他们的膂力以及伺机捕暇的犀利眼光,也非寻常的军士可比。 兔飞鹰行间,看着出手混乱,尚不及适才那伙亲卫军来得齐整,其实分工细致;每一撞击和砍劈,无不是巨弩的薄弱之处。 只闻得一阵“嘈嘈切切,叮叮呛呛”的金属撞击声和摩擦声。巨弩自离弦刻起,始终未动的水平路线,连遭数下击震之后,竟微有偏移。有句常言,谬之分毫,失之千里。此刻套在这里,当真又符合又贴切。弩尖略偏,目标自也大相径庭。 原瞄的是李世昌,这会儿居然斜刺里划过,“哧啦”数声,破兵碎衣,又震落数人,最终穿过一根合人抱的桅杆,深深扎在后面的嵌铁船壁内。一阵“嗡嗡”之响后,船壁“噼里啪啦”的连裂数缝,直至甲板。 望着兀自震颤的弩尾,李世昌及一干江湖人无不骇然色变。心道,依此威势,若由肉身受了,铁定有死无生,再无救还的机会。 静……分外得静。 李世昌干咳一声,堪想说几句振奋人心的话语。直闻头顶上方“喀啦”一声,抬头望,身侧的桅杆,由与适才遭巨弩穿过,时下又经江面大风猛刮,终支撑不住,倾然倒下。 唐军是又怔又喜,怔的是敌军床弩竟有此威力,喜的是大帅终能幸免于难。庆幸之余,对那梆子江湖人也是感激由衷。只是囿于先前的过分紧促慌张,唐军阵营里,一时居然无人缓过气来。直过良久,南唐万军奋起,激动之情无以复加。 欢呼声里,那梆江湖人十九瘫倒在地,实有再世为人之感。须知周军的巨型床弩,可是由百十人拉动绞盘,方能射出;他们出手阻击时,诚已强弩之末;却也挡得万分艰难;有些人双臂受震,麻木不堪,手腕颤崴得几乎提不动刀剑;有些暗抹冷汗,大叹侥幸,心想,若非先前已有三道盾墙缓上一缓,自己等人真不知能否引偏得了巨弩的准头。 这当口,小石头倒是无怨无嗔,微微一笑,止不住寻思,李世昌不愧为奚先生和广智二人交口称赞的名将,暂不说本事如何,单这般受人拥戴,便知此人定是爱兵如子的一位好将领。又想那巨弩当真厉害至极,换成自己,不知能否抵挡得住? 心道,适才唐军妄想以硬破硬,以盾墙相挡,最终几致束手待毙之境;而那伙江湖人以引之诀,避开巨弩的犀利锋芒,偏去巨弩的准头,反大获成功。可见,绝对的实力下,以硬碰硬,终难有所成;紧要之处时,用巧劲旋过,反能操有胜券。 胸有所得之余,他道心修为不觉又进些许。 时他思忖际,另边的刘副将却是大拍腿股,深以为憾道:“唉……可惜啊,可惜……”话没说完,在旁之人均晓其心意。无非是李世昌不死,自己等人要倒大霉了。 小石头闻言,笑道:“刘将军,何必如此捶胸顿足?那李王爷也算一代名将,若真这么一箭而死,岂不遗憾?” 刘副将一愣,心道,我的爷啊,你倒说得轻巧,他不死,你便危险了。 说话间,李世昌已恢复常态,当即令大军齐进,今日定要取了小石头的项上头颅。随后对那些救了自己性命的江湖人叩谢不已。这些南唐的江湖人,均是李世昌重金厚聘而来,虽非人人出于爱国才投其麾下,但常言道,受人钱财,替人消灾。江湖上又注重个义气二字,李世昌危急那当儿,他们倒确实奋不顾身。 俟待消了巨弩之危,别说李世昌,纵连他们也觉后怕不已。 自见了敌船武器的威力,唐军已不敢像先前那般托大。五艘主力楼船纷纷用抛石机,投出巨大石块;而其余的小舰艇,则火箭密射。显然,李世昌打消了活擒小石头的念头,企图击沉他的座船,让其身溺江底。 面对唐军的远程武器,船上的震北军又是气愤,又是憋闷。他们这些马背勇士,何时遇过这般束手无策的尴尬局面。在北疆战场,即便蛮骑再多,也是挥刀策马,勇猛前进,可如今,偏偏只有被人打的份,自己却在船上躲来闪去。 刘副将气得哇呀大叫,口中一个劲地骂娘。 躲在在船厢里的四女见敌势凶猛,不免着急,商榷之下,遂决定让龙儿出去助小石头一臂。她们想,自己无用那也罢了,偏偏还要有本事的人保护自己,而石大哥却独身在外,冒箭挡矢。左思右想,都觉自己等人着实不该。 龙儿原就是惹事的主,先前由于小石头的吩咐,自也无奈。这会被众女一鼓动,顿时心痒难忍。冲出船厢,奔到小石头身边,大声道:“少爷,敌人阴险得很,不如我下水去,捣乱一番?” 小石头闻声回头,见是龙儿,不禁急道:“你又胡闹什么?我唤你保护冰儿她们,怎么出来了?” 龙儿性子极泼,不过对他忌惮得紧,瞧其神色嗔怒,登时心下忐忑,忙辩解道:“是姐姐们要我出来帮你的。” 小石头道:“帮什么?你只须帮我保护好她们就是!其它事不用你管。” “可……”龙儿还想说。却见小石头一挥手,道:“敌人的远程武器虽然密集,但你没发觉,都没捱到船上么?” 龙儿转目四顾,只见果然不错。那些看似骇人的石块,堪近船身,便无缘无故地自行爆了。至于那些弩箭更是滑稽,凡对人有危险的,便莫名其妙地失了箭头,无危险的,却尽是射中了船壁。 她道:“少爷,难道都是你……” 小石头一笑道:“不错,这下你放心了吧!快回去保护她们。” “嗯!”龙儿应了。心下却想,少爷的神通越来越厉害了,眼下这无形壁障,分明是天仙级的“金衣玉护”。她那知道,目下小石头所施展的功夫,正是刚从南唐江湖人引偏巨弩一事上学来。寻思间,又望望远处的唐军,心道,你们这些蠢蛋,凭少爷的本事,别说就这上百条破船,固然千艘万艘那又如何?思及此,嘿嘿一笑。 与此同时,李世昌也发觉了其中的古怪。要知道,这片水域乃周唐共有,随时辰渐长,难保不会有周艇驶来。念及此处,孤注一掷之心即生,暗道,反正怨毒已深,今日若不杀了赵岩,它日必遭报复。旋下命所有船只一起冲将上去,又令手下的江湖人编成先头部队,对付周艇上的震北军。 此令一下,适才救他的那位武林老者,顿时手提青锋,一人当头,跃至一艘小艇之上。待至天地号约百步之距时,突然举起一根粗木,扔于江中,随后纵身跃起;落下时,单足在粗木上一点,脚尖用力,滑行数丈,跟着双臂奋张,如大鹰矫飞,直往天地号扑去。 见己方人这般神勇,唐军士气大振,战鼓如雷鸣般响起。 刘副将在旁看得大骇,他虽知王爷神武,却不敢托大,急忙持长刀立于船头,挡在小石头身前。 面对敌人来势汹汹,又见唐军四面八方,团团围来,小石头依旧从容自若。见老者即将跃上船头,他屈指轻弹,一缕刚猛的指劲,顿时破空射去。一指弹出,连他自己都大吃一惊。他原想以焚阳刀式里的无形气刀击落来袭者,但老者双臂跃高,胸前空门大开。瞅着如此大的破绽,竟令他不由自主地使出了惊天第九式——破天神指。 自当日偶得紫金铜人,习得神农氏的看家绝学,他一没好生研悟,二没仔细参详。说到使用,除了那次在山道,迫于无奈里吓了隗斗一次外,再没施展过。不想,今日里,乱石纷飞,敌人涌进,其景象堪比紫金铜人那日展现出的天穹异像。下意识里,施展出来。 指劲弹出,暗底生悔,心道,这老者武功诚高,却如何抵得住破天神指的威力?他对李世昌的忠君爱国极是佩服,连带对那些江南武林中人也是爱屋及乌,不忍加以一指。不过,这破天神指他造诣并不深,侵淫的岁月更不及天罗刀法和焚阳刀诀,指劲既出,那是无论如何也收敛不回了。 眼睁睁地瞧着,跃空的老者被指劲亟中,身子在半空一滞,那面容上满是不信和震骇,跟着噗嗵一声,掉落江里,白发在江面上漂浮数下,眨眼即沉入江底。小石头抢步走至船头,俯首略视,心下不自禁地想起那日武总管被雷熙击毙,抛入小潭的景象。莫名的心旌微搐,叹了一气。 那老者是江南武林中的前辈人物,身手自然极好。尽管江湖传闻,东周的震北王如何,如何。但在他看来,不过是马上战将,至多力大一点。是以,他才会奋不顾身地当先冲来,亟盼能一举击杀了小石头。一来扬名立威,二来青史留名。不曾想,明明已是咫尺之距,突然一股大力扑胸而至。继而,难言的疼痛瞬时传遍浑身,胸腹间便如碎了一般。紧接着,自己已然掉落江中,江水涌来,脑海瞬时空白一片。 这就是老者临死前的最后感觉。 眼见己方人长驱直入,明明将要杀掉东周震北王,竟猝然落水。唐军的欢呼声戛然而止,接着,居然是万人叹息。他们不知老者何以落水?只因小石头的出手实在太过隐蔽,那屈指一弹,在大伙眼里实在普通不过,那里想得及,会是极厉害的一击。 与此同时,刘副将既欢喜不禁,又感佩由衷,暗道一声“乖乖”,原来王爷厉害如斯?适才见那贼子扑来,气势狞恶,自己还担心挡不下来,怕他惊扰王爷。不想王爷那么轻轻一弹指,便击死了他。看来,传说里王爷是天神下凡,此言不虚啊! 李世昌容色大变,气得钢牙紧咬,喝令全军压上,又命全军的抛石机俱向天地号投去,至于狼魂号和那十数艘载马的货船,暂且丢开不管。他压根没想及,小石头空手竟也这么厉害。尤其出招怪谲,防不胜防,令人浑不知伤害由何而来? 刹那间,喊杀声再度四起,唐军人人奋劲,个个拼先。 小石头刚才轻易击毙老者,委实让他们有所震悸,但这伙唐军毕竟是李世昌麾下的精锐,其水战实力和无畏无惧的勇气,实非金陵城里的老爷兵可及。不过片刻,在鼓声和氛围的渲染下,早已忘了小石头适才的骇人一击,心中存意,只想尽速消灭眼前的这支周国使团舰队。 其时,十数块磨盘大的石块,如暴雨突降,直往小石头涌来。要知,古代的抛石机完全有赖士兵的目力,并不像现代的远程武器那么精确;之前因已使用多次,抛石的唐军,已大致晓得了角度和距离。此刻抛出,极其准确,十之八九皆落往小石头站立之处。 刘副将惊悚。他责之所在,若王爷遭甚不测,自己这护卫军的副将,别说无颜回去,纵连家人恐怕也饶不过自己。当下持刀上举,试图拼死效力。 孰料,小石头手一伸,拦他在身后,跟着手一翻,顺势夺了他的长刀。 刘副将愕然,他想自己是护卫,原该护住王爷才是。谁想事情奇异地简直教人惊诧,眼下这幕情景,分明变成王爷维护自己。当下愈想愈觉羞愧,只觉手下人似乎都看着自己,皆指着自己的脊梁骨,大骂胆小鬼。思及此处,身子一晃,抢上前去,心道,固然我是空手,却也要替王爷挡住石块。 这里堪堪跃出,小石头长刀划空,夷然自若的在空中虚劈了数下。那纷如暴雨的石块,堪遇着柔绵的刀罡,一滞一顿,继而便被交织成网的强猛刀气绞成齑粉,飘飘扬扬于空中,无一遗漏。 这几刀劈也劈得潇洒,破也破得犀利。 眼看漫天乱石骤成粉末,时正交战激烈的两方大军,无不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暗掐腿股,想知道眼下所见是梦境还是真实。 直待石粉飘洒至肩,他们用手指捻磨,方是觉醒,适才一幕果真非虚。 与此一刻,唐军骇然之余,冲势戛止。有些人固已爬至一半舷梯,却自悄悄溜下。躺在船上,眼望半空尚且飘得妙异的石粉,迳是瞠目咋舌,深为自己见机得快而感庆幸。 要知道,这些石块,个个有磨盘大小,别说由抛石机投出,纵然静静地放在地上,倘然一人不尽全力,也休想挪动丝毫。何曾想及,这位文文弱弱,看似求学士子般的东周震北王居然一人一刀,悉数劈成齑粉。 这要多大力?又要多大的本事才行啊?思忖间,掐己腿股者,待觉疼痛,更是骇然无语。心中竟生不起半点斗志。 又见小石头长刀横胸,临风而伫,衣裾飘飞,雅如真仙,又威如天神。一时,万余人胆气丧沮,再无伊始奋往直前的勇气。面面相觑里,均想,此人必非寻常,搞不好真是神仙下凡。这教咱们如何抵敌得住?又怎生诛杀得了?越想越是恐慌,直至最后,怛憷得连刀也提不起来。 他们又怎想及,妄说别人,纵然小石头自己此刻也是诧然不已。 依他原本的打算,是以刀剖石,然后震落即可。怎料,长刀使出,体内的太素神力顿时贯注刀尖,不过虚划数下,整片空间内骤然布满了主宰质变的太素神力。跟着,脑海神念一动,眼前的无数乱石,便俱都化为尘泥,飘洒如絮。故此,在别人看来,乱石乃由刀劲劈碎,他自己却清楚得紧,其实是太素力的功劳。 正文第184章扣剑悲吟 见巨石被毁,李世昌惊愕失色。适才周军发一弩,自己躲得何等狼狈;眼下己方连投数石,小石头非但无伤皮毛,更且挡得潇洒,破得犀利。那临风面江的超凡英姿,更教人自惭形秽。 心想,今日当真流年不利。千算万算,没料他真如传说中的一样厉害。暂不说石块本身就有百斤之巨,若再加上抛出去的巨力,两相迭加,当不止千斤。孰想,就这么被他轻易地一刀劈成齑粉。这是人力可及的事么?何况,看他那淡然飘逸的潇洒模样,只怕适才一击还未尽全力。 思忖间,不由转首望向手下的江湖人,冀望他们能有本事制服小石头。 见他望来,刚才尚喊得轰天响的江湖人,无不怯极垂首。要知道,之先冲在最前的那位老者,可是他们中间最为厉害的一人。不说辈分怎样?单是那身浑沛功力,在整个江南武林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可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死得古里古怪。尤其临死前,那怪异的景象,令他们思起怵目。 刹那间,任他们一腔报国热诚,血气猛勇,然遇此人力不及的咄咄怪事,也觉束手无策,惶惶不可。 李世昌见之,暗叹一气,刚想挥手命众军停止进攻。转目四顾,却见己方军士人人呆伫,有如木鸡,显然被对方展现出的神勇,吓得魂不附体。当下又是黯然,又是灰心,前数日的意气风发早不复存在,直觉意兴懒散,浑身无力。不禁寻思,看来是天要亡我大唐,非战之罪也! 念及此,摇头数下,整整衣衫,走前数步,朗声道:“赵王爷,果然好功夫,本王今日是错之又错。” 小石头哈哈一笑,道:“端王爷何错之有?我与你分属两国,互相间又各具纷争,你伏击我,那是一点也不错的事体。” 李世昌被他调侃,神色不变,续道:“没想赵王爷果有万人敌的勇力,是本王失算了。”说着,黯然地笑笑,又道:“赵王爷的刀法实已深得令尊日月刃法的神髓,依本王来看,多半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如今,固是赵老王爷复生,怕也非是王爷的对手。” 听他一力地赞美自己,小石头微觉诧异。琢磨着,他不会以为自己想要杀他,因此,试图以好话乞饶吧?若真如此,这家伙未免太胆怯了。正思忖的时候,却听李世昌道:“赵王爷神功盖世,刀法精妙,非我等可以抵挡。只不知,王爷如今是要离去呢?还是想继续与我等一战?” 小石头淡然笑道:“此战本非我愿,何来我想?” 李世昌在船头抱拳,道:”既是如此,那适才一切便属一场误会吧!” 小石头嘿嘿冷笑,心想,这家伙说来轻巧,刚才要打要杀的,眼下倒说是场误会。刚想再说几句,讥嘲李世昌。突然,江上战鼓轰鸣,杀声四起。只见不远处,正有一支浩荡舰队,急速驶来。适才人人震于小石头的神勇,皆自呆愣怔忪,竟不察又有舰队到来。 刘副将遮额略看,兴奋地道:“王爷,是咱们的舰队。” 小石头颔首,对变色的李世昌道:“端王爷,没想形势遽变得这般快法,当真是人算不及天算啊!” 说话间,周军舰队来得极快,不过眨眼工夫,百余战舰已密密麻麻地布列开来。头舰之上,站定一员少年将军。两条长长的战袍雉尾风中招展,鲜红的战袍内是一身兽口吞肩的山字文甲,手中倒持一根通体黝黑的玄铁大枪。待再近些,只见他剑眉星目,英气逼人,所谓的鼻若悬胆,面若冠玉也不外如是。乌黑发亮的长发,由一顶金冠箍着。 那枪上红缨与鲜红的战袍以及飘扬的火狼战旗,相映如血,杀气腾腾。 刘副将瞧清来人,心下更喜,乐道:“王爷,原来是您的表弟,高小王爷。” 说起高子宁何以来得凑巧,其功该在小禽和石虎身上。那小禽见得李世昌驱舰而出,它虽不明其意,但凭着禽类的本能,感觉出唐军的杀意,遂忙自飞去寻找石虎。而石虎由于奉了小石头命令,先至北岸,要镇南军各处关隘留意邓蓉的行踪。旁人听不懂小禽的“昂昂”叫唤,可同为神兽的石虎却辨得一清二楚。 闻言之余,急忙禀报镇南王,说到南唐人卑鄙,居然在江上暗施伏击。 高昆得信,原想亲率大军而出,但其孙高子宁,听得表哥被围,那肯留在营中。于是,最后由高昆守营,高子宁率兵来援。 高子宁老远见着小石头无恙地屹伫船头,不禁大喜过望。也不管距离远近,扯开嗓子便吼:“表哥,小弟来也!”跟着又穷凶极恶地唤道:“李世昌,你这卑鄙小人,居然伏击本国的外交使团。” 李世昌老颜赧然,无语耷首。他心知今日是一败涂地了。原想悄悄地杀了赵岩,让东周失一员良将。不曾想,眼下非但诛杀不了,反而弄得大唐颜面尽失。尤其自己此番伏击,足足带出大唐舰队的三分之一。依目下情势看,只怕要全军尽墨于此。想着,想着,不觉悲从中来。 边上亲卫见他摇摇晃晃,急道:“大都督,你……” 李世昌微微摆手,示意无妨,继而抬首挺胸,扬声道:“赵王爷,此次李某败于垂成,那是无怨无悔。更自认今日所为,并无甚不妥,不知赵王爷以为然否?” 小石头颔首,深以为然道:“换作我是你,许也会这么做!”心下却想,这家伙拿得起,放得下,是个磊落汉子。无奈朝政腐败,皇帝昏庸,任其多大本事,也惟徒唤奈何。思及此,却不由见哭兴悲。暗想,此人之败,倒非本事不及,实在是天意如此,情势所致,怨只怨他生不逢时。 听他承可,李世昌苦涩地笑笑,道:“赵王爷好胸襟,李某万分钦佩。此刻,李某有一事相求,不知王爷可愿应允?” 也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玄乎,小石头道:“端王爷说来听听,若本王力之能及,允了又有何妨!” “多谢!”李世昌抱拳一揖,又道:“说来今日伏击,皆是李某的打算,与我的众多手下以及这些江湖好汉,并无干系。李某愿以自己一命换取他们的性命,不知赵王爷肯否答允?” 小石头闻言一愣,继而肃然生敬。实地里,他压根不想取李世昌的性命,至于要否趁机消灭眼下的南唐水军,那是更无此等念头。他尚在思虑如何作答,那厢的高子宁大咧咧道:“李世昌,你想得倒美。你一人的性命难道抵得上这数万人?” 此番出援,均是周军快艇,即便逆风逆水,却也疾捷异常。仅只须臾,周艇与唐舰已然刀兵可及。不过数个回合,外围的唐舰已被清剿干净。端得是精兵悍将,不愧为大周国两支常胜军队之一。 李世昌屹伫船头,眺望战势。由于猝不及防,且先前主攻锋头俱向小石头,此刻慌忙调转船头,不免仓猝。如此一来,自是大大的吃亏。这下先前的主意便愈发坚定。放声大笑里朝高子宁喊道:“小王爷,我李某的性命虽不值钱,但我想,贵国的皇帝甚至你祖父,均是渴望已久罢?” 高子宁哑然,李世昌此言确实非谬。祖父每次巡江,或者饮酒之后,皆要说起这位南唐的水军大都督。诚然不怎么赞美,但字里话意,高子宁依然辨得分明,情知祖父对这位南唐的大都督也是深为忌惮。也常说,懦弱的南唐政权,倘无这位大都督撑着片天,早已纳入大周版图。 又见己方军士虽占上风,但想全歼这支精锐的唐军,却也需时多多,且自身的损失,必也极大。须臾沉吟,忙道:“好,既然这样,我便替赵王爷答允你的要求。” 李世昌闻言,看向小石头,道:“赵王爷,你说如何?” 小石头苦笑着朝他看看。他心下原无除掉李世昌的念头,在他看来,这般忠臣良将,实不该死在自己的手上。殊不知,眼下倒好,自己不想杀他,他偏偏自行送上门来。思忖间,又向高子宁看看。只见他眉头高轩,显然喜不自禁。心想,他好坏也算我表弟,既已允了,我若再提异议,不免削了他的颜面。思及此,心下喟叹,说道:“本王没意见,全由子宁做主就是。” 听得李世昌要以自己一命换取自己等人的性命,万余唐军悲恸忿怆。有人喊道:“大都督,不要啊,咱们豁出去与他们拼了!”又有人道:“大都督,没了你,咱们该怎么办啊?”在旁的江湖人也纷纷跪下,道:“王爷,你是我大唐的国之干城,岂可为咱们的区区贱命,而饶上你的性命。万万不可吖!” 说话间,唐军悲愤难当,外围厮杀又酣。前头军士更是奋不顾身,完全是拼命之态。但周军快艇上的床弩尤为厉害,压根不必刀刃相交,极远处便是唰唰数箭。且唐军适才围攻小石头时,阵营分外密集,此刻遇着周军众多的床弩,几若活动的靶子,当真惨不忍睹。 李世昌涩涩地一笑,疼在心地,踉跄地走了几步,唤传令官喝止住军士。 望着满船跪着的手下,心想,我又何尝想死?但如今实在是情势所迫。己方万余人,百条战舰,与赵岩的两艘楼船足足纠缠了半多时辰,至今未有一人能活着留在对方的船上。而且,赵岩的刀法更是出神入化得教人惊骇。十数块磨盘大小的巨石,居然被他一刀尽碎。如此功夫,谁能抵敌得住?如果他恼将起来,乘艇登船,在咱们的船上大砍大杀,那…… 想到一人一刀如疯似魔般的在唐军里所向披靡的情景,他再不敢深思下去。直觉自己之前的念头当真好笑异常。竟异想天开地认为,凭万余唐军和百条战船,便可让赵岩饮恨长江。而且,自己所选的伏击地点,也是深思熟虑,几经筹谋。先前是怕周军有人逃逸,孰想,而今偏偏是自己陷入死地。 寻思间,突然抽出腰际长剑,朗声道:“我李世昌计议已决,诸位不必多言!” 见他意坚,万余唐军哭得更是大声。有人哽咽着高喊:“兄弟们,咱们拼了!”话音未落,四下轰然响应。一个个抽刀拔剑,投石机再度上弦。他们对李世昌敬爱万分,岂肯见他一人抵命。此刻,小石头适才造成的震骇,在他们心中全然尽去,均想凭余勇救出李世昌,纵然自己被周人挫骨扬灰,那也在所不惜。 “住手!”李士昌大吼一声。他情知时至此刻,别说周围还有新来的东周舰队,纵只赵岩一人,也奈何不了他。这般定无胜机的情势之下,复又动手,定然落得个全军皆墨的可怜下场。俟那时,自己又有何颜站于朝堂,面对君皇? 他沉重的目光在周围唐军的脸上缓缓掠过,肃声道:“谁敢违令出战,休怪我李世昌剑不容情!” 这话一说,方才那些铁骨峥峥的唐军,竟而嚎啕大哭。哭声伴着苍茫的浪潮声,在群山间响起,显得分外辛酸。尤其外围的舰队军士,更是深恨自己等大意了。若周军援兵发现得早,自己一方及早调整阵势,这会即便胜不了,但也不致输得如是惨状。 其时,原本趾高气扬的周军,感染之下也自心生凄怆;而万余唐军以及那些重金聘来的南唐武林人物,无不流下了悲愤委屈的泪水。 一时间,当真是丈夫非无泪,只洒离别间。 这当口,冰清等女见外面战事已止,又关心小石头,遂走出船厢,来到甲板。雷倩走得最快,刚到小石头身旁,便问:“石大哥,你没事吧?” 小石头回首,朝她们笑笑,点了下头,道:“没事!你们呢?” 雷倩道:“我们也没事。”[手机电子书www. q i s h u 9 9 . c o m] 小石头笑道:“那就好。” 众女在船厢之时,外面情势俱看在眼内。此时,雷倩又问:“石大哥,那李大都督真的会自刎么?” 小石头道:“会的!” 雷倩道:“石大哥,你为什么说得这么肯定?他这么奸恶,居然派人伏击我们,现在不会又是耍甚诡计吧?” 小石头摇摇头,道:“他伏击我们,不是什么奸恶,而是忠诚!” “忠诚?”雷倩愕然呓语。她对好与坏的区别,实在简单不过。压根没想及,一位遣大军伏击石大哥的将军,竟是忠诚之人。在她看来,对石大哥好的,就是好人,若对石大哥耍奸计的,毫无疑问必是可恶之辈。 “不错,是忠诚!”小石头答道,乜眼看去,见她依旧茫然,当下又道:“他是知其不可而为之!明知所为必让他大失名节甚至是一生的荣耀,但在忠诚二字下,他放弃了虚名。这样的人断不是那些行诈使奸的小人可比。因为两者的目的,迥然相异。前者是为国,后者却是为己。两者若是一较,当真是天悬地隔,不可同日而语。” 话音甫落,冰清和璺儿相继颔首,看着他的眸光,也越发炽热。在她们心里,小石头的形象愈来愈是高大,似乎心儿里已有装不下的趋势。 然而,雷倩心思单纯,听其解释,依然没悟到其中涵义。小嘴微张,刚想再问。璺儿道:“倩妹,有话待会再说。石大哥心疼你,但现在大事在即,不要总去烦他。” “哦!”雷倩瘪瘪嘴,算是应了。 小石头莞尔。心道,这淘气包也就璺儿治得住她。 这时节,李世昌正在安抚那些情绪激动的唐军。 只听他道:“诸位,你们随本王守御这大江天堑,也有十数年头了。人说我江南靡弱,然每当有敌人欲想牧马江南之时,你们那次不是槊血满袖,骁勇善战。在我心里,你们均是响当当的铁汉,你们是我大唐无敌的精锐之师……” 李世昌这么一夸赞,万余唐军抽泣不止,纵连那些江湖人也是悲悲戚戚。回想与他一起驰骋大江的岁月,心下不舍之念愈炽。一人忽道:“王爷,咱们再拼一拼,无论如何,终把你保出去。大唐可以没有咱们,但不能没有你啊!” 李世昌摇摇头,苦苦地一笑,涩声道:“不必了,不要为我李世昌一人而牺牲大伙。” “可……”那人还想说。 李世昌挥手制止,继而说道:“我鞍马一生,心中求得是我大唐国富民强,能有个承平盛世;唉……可惜我德薄能鲜,又才疏学浅,眼见有人病国殃民,竟无对症下药之策。每日里茶饭无心,独困愁闷,只以避而不谈为解决之法。如今思来汗流至踵,尤是惭愧。” 原本他愁绪倍增,愈说愈轻,更且满面愧疚;但倏忽间,声调突起,亢声道:“李某有感罪愆,时时午夜惊醒。扪心自问,既然上不能为君皇革故鼎新,下不能为百姓除害兴利,那我做这王爷,当这都督,满身金章紫绶,出则高车,回则驷马,岂不愧天怍人,腼颜人世?” 此番话,他声调铿锵,如敲金戛玉,又似金石掷地,铮铮有声。 小石头抚掌而赞:“好,说得好!端王爷不愧为大唐的英雄,江南的奇男子,这番话犹如雕鹗行云,令人壮心不已!又教人思及汗颜!” 李世昌回首一笑,抱拳道:“谢赵王爷的夸誉,不过王爷的为人胸襟,吾辈也须仿效。” 小石头忙道不敢。 斯时,唐军望向小石头的目光,却是怨毒已极。在他们看来,若非小石头的缘故,李世昌焉会被逼自刎? 李世昌又道:“震北王府一门忠烈,三代贤臣,李某是仰慕已久。只恨我大唐没有赵王爷这般的勇将帅才,为我大唐开疆拓土……”说到这里,叹一长气,续道:“李某幼学壮行,少年之时便弃文习武,废寝忘餐之余,相信钝学累功,终会开华结果。初进军营,曾怀有三尺青锋平天下,一骑白马开唐疆的雄志。无奈时不予我,圣上以仁义治天下,朝中又多空谈之辈,要他们风花雪月尚可,一旦兵戈扰攘,便恭默守静……” 说到这里,又是一声长叹:“只怨我命途多舛,缘悭命蹇之余,每有提议,却是倡而不和居多,投袂而起居少。即便刀过竹解之事,朝廷也多鹅行鸭步,怠忽疏慢。如此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至如今,竟是志未酬,人犹苦,回首东南,处处有啼痕。” 听他言来字字由衷,句句切中南唐时弊,感深肺腑之余,小石头不胜唏嘘,说道:“王爷身为李家皇族,与唐皇又是同胞手足,自身又德才兼备,照理江南原该兴盛才对。唉……可惜事与愿违,非但处处受制,更且有才难施。贵国皇上实在是忘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这句老话。” 李世昌闻言一笑,道:“李某与皇兄花萼相辉,手足情深,谈不上受制二字。如今国势衰微,其实是我持权合变,想顺宜形势,怎奈本身是朽棘不彫之才;虽有匡天之志,偏无回天之力。直落得徒唤奈何之凄凉!” 一番抑扬顿挫的话语说罢,他脸上隐有泪痕,但仍强自笑颜。由跪叩的江湖人中间走出,行至船头,大声道:“至而今,李某是东风吹醒英雄梦……哈哈……”突然间,仰天长笑,良久后侧身顾望两岸绵岭,又道:“笑对青山万重天。” 听他讲话既有节奏,又有韵律,龙儿诧然不解,问小石头道:“少爷,他在做诗么?” 小石头一愣,道:“算是吧!” 龙儿道:“人说南唐是文人之国,眼下一见,果真不错。连这带兵打仗的家伙,说起话来也是咬文齧字,之乎者也的。” 听她大发牢骚,小石头失笑道:“你听不懂,并不表示旁人也不懂啊!” 龙儿道:“谁说我听不懂,他不就先表功,再诉苦,最后又在唉声叹气么?” 冰清等听得有趣,也是掩嘴葫芦。而小石头却忍俊不禁,没好气道:“他这叫长歌当哭,不是表功诉苦。” 二人说话间,李世昌置青锋于喉,大声道:“诸位,数年来,李某与尔等意气相投,生死与共。可惜诸位的云天高谊,李某今生是还不了了。但是,能见及诸位平安归国,李某却是喜不自胜。眼下,李某别无他求,但愿来生,咱们尚能作伴!”话毕,右手用力一勒,登时戛然无声。 其时,惟有大江澎湃,浪滔声声。 良久之后,只闻“叮当”一声。长剑落地,直插木板。殷红的热血顺着剑脊缓缓淌下,滴在褐色的甲板上。 古怪的是,李世昌身躯巍然,长久伫立,竟未倒下。那圆睁的双眼,依旧炯炯地望着南岸,目光里凝聚着对家国故土的深情和期盼…… 唐军放声大哭,怆天呼地,叫着他们的大都督。 顷刻后,万余大军在泪光盈盈中垂首下拜,数万人齐声大呼:“恭送王爷英魂归天。” 苍凉而悲壮的祭语化作了长江大河般的声浪,在空中久久的回荡,盘旋。此刻天昏暗,云厚重,风吹过的声音在江面上呜咽嚎叫,似对某位豪情天纵的英雄逝去,寄托着深深的哀思及悲意。 正文第185章感今怀昔 眼见李世昌终于自刎,高子宁兴奋不止。心道,今日当真划算异常。原只是来救援表哥,孰想,祸中有福的却是逼死了李世昌。此事若告予祖父,定让他老人家笑口大开。思忖间,挥旗下令,命散开的舰队重新集合,顺便撤开包围圈,任唐军离去。 刘副将见及,也命天地号和狼魂号紧紧跟上。这会儿,唐军压根未觉周舰的举动,万余人彻底沉浸在失去督帅的痛怆之中。 待舰队集合完毕,高子宁乘小艇到得天地号上。大声道:“表哥,今日真是喜事连连,那十数年来阻扰我大周南下的李世昌,终于死了。哈哈……” 小石头一笑,并不言语。目睹一位爱国名将就这么自刎面前,心下尤为悲伤,此时压根不想说什么。 高子宁却是喜气洋洋,瞥眼见他身边众美群绕,无一不是国色天香,不禁羡慕。又道:“表哥,你可真是有桃花缘,这风流的手段,小弟是佩服你到了极点,也羡慕你到了极点!” 被他这么一说,小石头面色一滞,尴尬异常。念及王妃恩情,也不忍斥他,直是连做眼色。 殊不知,当日在江都,高子宁曾见过邓蓉和冰清,那会道是表哥的两位红颜知己,因此很是尊敬。可如今不见了邓蓉,却多了璺儿和雷倩。他不知其间到底有甚缘故,但想多半我那会揣测错了。这些姑娘美则美矣,却未必便是表哥的心上人。否则,那位英姿飒爽,又妩媚动人的姑娘,岂会不见?而且,据说皇上已为表哥订了留兰郡主为妻,有此贤惠大才的未来夫人,谅他不敢在外面寻花问柳,胡天胡地。况且,表哥英雄是英雄,但生性风流,想来全属逢场作戏。 他如是思忖之下,浑不顾小石头示意,说起话来,嘻嘻哈哈,毫无禁忌。 其时,诸女看在小石头面上,也不好说他,只得或微笑,或颔首,再或顾作未闻。 高子宁少年英雄,适才又逼死了敌国大帅,正是平生最为春风得意之刻,此时意气风发到了极处。又见众女娇丽不可方物,璺儿的温柔娴静,冰清的玉洁风华以及雷倩的天真稚爱,无不令人又疼又惜。尤其龙儿光艳照人,妖冶而不失端庄,妩媚之中又有文静娟秀之美。这般样的四女,如能长久相处,朝夜盘恒,实在是送个皇帝都不做。 说来,古时女子的地位并不高。别说官宦贵胄,纵是寻常殷实人家,若非是妻子,几乎没有人的待遇。好友 往来之际,以物换侍妾也是常有的事儿。这当儿,高子宁也当四女是小石头新纳的侍妾或歌姬,心儿里食指大动。 瞧他愈来愈是不堪,小石头欲待斥责。龙儿却是看不惯了,大声道:“喂,你有没尊卑啊?我家少爷是你表哥,这几位女主子自然是你的嫂子,怎么可以胡言乱语?” “啊!?”高子宁惊声。 他倒不是为了心目中的侍妾或歌姬突然成了嫂子而惊讶,实在是当时的制度规定,男子只能一夫一妻。 综观华夏史,即便是皇帝也只有一位正宫皇后。其余的什么贵妃和嫔妃,无非是皇帝的玩物而已。而皇帝以下,对嫁娶也就愈发严格。一般的平民可以讨一妻一妾;当男子做了官,或是有了特殊的赐封,便可讨两妾。而像商人以及被定为贱民的某些人,只得娶一妻,讨妾是万万不能的事。 于是,有些男子便百般的讨巧,府中的女子均唤歌姬或舞姬,虽是一样侍寝,但家庭地位,实在比佣仆尚要不如。遇到好些的主人,厌了之后,便送出去或以人换物;若主人心性残忍的,当真百生不如一死,活得比猪狗尤要不如。 此刻,听龙儿说道,几位女子均是自己的嫂嫂,岂不是说,表哥要违制,连娶三位正妻。再说,违制倒是小事,凭自己家族的威望和地位,或可勉强应付过去。但那会的风俗使然,家里女子多,那是你的本事,然视妾为妻的话,却教人瞧不起。因为这无形之中,便喻示主人缺乏男子气概,竟连家中群雌也摆她不平。既然身修不了,家齐不了,这国嘛,也不必治了,早些回去陪老婆得好。 高子宁吃惊之余,目瞪口呆。拿眼望着小石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小石头不知他心思,只当之前的误会令他心有歉疚。便道:“龙儿说得不错,若她们愿意的话,以后便俱是你的嫂子。” 高子宁再此愣忪,拉住小石头走往一旁,跟着回头望望众女,刚想说话。但闻龙儿又道:“什么玩意,说个话也这么鬼鬼祟祟,真不像个男人。”她是神兽出身,千多年里牢守颛顼陵,从不在人世走动。此刻,毫无为人仆佣的自觉。 高子宁气得吹胡子瞪眼,少年得志的他,不仅文武兼备,更且家世显赫,走到那里不是前呼后拥,倍受恭维,何曾遭人这般轻贱过。心想,若不看你是个女子,且有几分姿色,小爷我不揍得你死去活来,我便不姓高。念及此,即狠狠地瞪了龙儿一眼。 龙儿天不怕,地不怕,只忌惮小石头而已。眼见小石头不发话,自然没甚禁忌。见他瞪眼,便又嚷道:“哎哟,学人瞪眼呢!”说着,拉过雷倩道:“我说他不像男人吧,你们还不信。你看,这瞪眼的眼神,多妩媚啊!咯咯……”她直笑得花枝乱颤。 雷倩是爽直人,听她说得滑稽,竟也陪着前俯后仰。 其时,高子宁已无暇瞪眼,直在那翻白眼。他那想及,表哥府里的丫头竟是全无规矩。抛开自己的世子身份,说来自己也是表少爷。那丫头居然敢这么揶揄自己,真真是胆大包天,目无家法。换在自己家里,早有管家上去一个嘴巴子,让她警醒警醒。 他这里尚在思忖,小石头问道:“表弟,有甚事,你便说罢。” “哦!”高子宁随口应了,心下却是火一拨,气一堆。只恨无处发泄。又见小石头明明见着家里丫头,调侃自己,竟不说半句责言。不禁埋怨:“表哥,你府里的丫头该管管了,我好坏也是你表弟,又是堂堂世子,怎被她这般数落?” 小石头微笑道:“她可不是我丫头。” “不是丫头?”高子宁诧异。 小石头道:“是啊!你见过这么美貌无比,又没规没矩的丫头么?” 高子宁道:“就是没见过,才叫表哥你好生管教管教!” 小石头道:“她不是我府里的丫头,又唤我怎生管教?” 高子宁被他们说得满头雾水。适才龙儿分明唤表哥为少爷,又唤那几位姑娘是女主子。怎到了表哥口里,却不是丫头了?他索然不解里,心头一阵烦乱,索性不去想。不过龙儿生得实在太美,他也无心生气,只觉那么稍稍丢了些颜面。 这时,小石头又问:“表弟,你究竟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忘了。”高子宁恼他之余,也不想再说什么,寻思着,此事待回去,便禀明祖父。一切事宜均由祖父决断。 见他忿忿作色,小石头莞尔。心想,他毕竟还年轻,连龙儿的几句玩笑也听不得。多半是老王爷太宠溺的缘故。他说高子宁年轻,偏生忘了自己的岁数其实也不大。只是见识多了,所逢所遇又多是那些成精了的传说人物,无意中自己似已饱经沧桑,阅历千年一般。 再者他修心养性,太素宝典又薄有成效,此刻待人接物,均有种俯视苍生,囊括万物的气魄胸襟。总觉人世间的一切,饶是白云苍狗,变幻无穷,自己也能蹈机握杼,一切尽在掌控。就如金鲤跃过龙门,风云化龙之后,再回首凝望昔日同伴,竟觉那么渺小可怜!说来,当一个人所处的地位和空间的有了异变之后,他的眼光和胸怀自有另一般的浮沉变化。 高子宁带出的舰队均是快艇,此时拉足风帆,又借着西北大风。说不多时,已能望见江都水营。待舰只泊好,众人徐徐登岸。高子宁命一小校速去禀报镇南王。那小校还未及移足,只听三声鼓响,老王爷高昆哈哈大笑着在众多将军的簇拥下,由营里出来。 小石头急忙迎上,大声道:”孙儿见过外祖!” 其实,他心下着实不想再扮作赵岩。但见老人家喜气洋洋,又不忍实言相告。何况,至如今,他都没思虑出该如何向高昆说明王妃已经遇害。尤其时下正谋大事,不管怎生去做,均要权衡再三。老王爷不原宥自己事小,万一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后,一怒勤王。凭十数万镇南军绝对可以分裂大周。俟那时,什么一统四国,复兴截教,势必劫难重重。 每思及此,他是矛盾万分。[手机电子书 q i s h u 9 9 . c o m] 一边是诚信,一边是教业,孰轻孰重令他殊难决断。 说来,他也极怕当日王妃之事重演。想那时,自己立下坚心,决意与王妃摊明一切。不料想,事情尚未说明,王妃却遭了毒手。此事令他歉疚至此,始终是其心中一根难以磨灭的痛刺。倘若予老王爷说了,万一又有什么不可预测的大祸事,他真不知自己是否再能接受同样的结局。 毕竟如今的祖孙之乐,确让他恬然自喜,也深入其中。能看到老人家的笑容,听到老人家的教诲,便让他不由地思忆起前世那白发皑皑的祖父祖母。 高昆开怀大笑里,搀他起来,吹胡子瞪眼道:“那李世昌卑鄙得很呐,没想他英雄一世,居然做出这等暗箭伤人的事来。” 小石头不及回答,高子宁道:“爷爷,李世昌自刎了。” “啊!?”高昆惊愕失声。问道:“自刎?他何以要自刎?快说予我听。” 高子宁眉头高轩,当下便洋洋得意地说将起来。从李世昌开始时的眄视指使,到最后的悲呼高歌,他是说得详详细细,无一遗漏。 只是见他说话时,气焰嚣张,又卖弄口舌,好像逼死李世昌均是他的功劳,龙儿又自心生不忿,在旁嘟囔道:“吹甚大牛,如不是我家少爷,你能逼得死他?哼……”说着,头扬翘脖,意示不屑至极。 她说得虽轻,但因老王爷在询话,故此人人屏气敛息。此言一说,在场之人无不耳闻。 高子宁大窘,憋红俊脸,道:“你……你……”歇了口气后,方道:“我又没说是我的功劳,你怎在此血口喷人?”他原本恼极,但见龙儿娉婷玉立,如兰花俏放,那满腔怒忿竟烟消云散。心儿更是怦怦地不知是气怒抑是心动,总觉在她面前,自己便心跳气喘,难以自抑。 且不知为何?见他气急,龙儿便觉高兴,此刻也是如此。当下娇笑道:“说我血口?哼,我这明明是樱桃小嘴。”说罢,尤不忘嘟嘟嘴。那俏皮模样,当真娇媚可人。 众将军见了发噱,若非老王爷在,大伙早已笑开。而高昆却是捋须大笑,说道:“好个小丫头,可爱得很呐!哈哈……”众将军见王爷都笑了,便也无须强耐,均是呵呵地敞怀大笑。 突然,高昆笑声戛止,长长地叹了一气。面向南岸,久久无语。 大伙不解,面面相觑。 高子宁道:“祖父,可是孙儿做错什么?”说话间,尤不忘乜视龙儿,生怕自己话中有漏,又被其抓住什么罅子。可换来的却是一记白眼。他懊丧里,恭首垂听。心下竟自恨得痒痒,暗道,小丫头,若不看你是表哥府里的丫鬟,小爷我必然让你好看。哼…… 思忖间,眼光余及,适好是龙儿的一双绣鞋。那绣鞋做工极为精美,线条流畅,色彩合理;把龙儿那双玲珑玉足衬得是完美无缺;而鞋面上且各缀两朵小绒球,时下正顺着龙儿的脚足摆动而轻轻蹦跃。 瞧到这里,他止不住又想,小婆娘诚然可恶,这双脚倒生得挺美,啥时小爷真真恼起来,便把玩把玩……嘿嘿……得意不久,又忖,咦?自己怎突然生出这般龌龊心思,那婆娘不过说话不饶人,自己乃堂堂世子,岂可与她一般见识? 他虽然心绪万千,但自说话,再到俯首恭听,其实不过眨眼工夫;而由于他面首朝地,诸多神色变化,龙儿也未看出,否则,真不知一条青龙怒将起来,小石头能否强自按住。 听得孙儿询问其故,高昆摇摇手,又过一会,蓦道:“老夫是在缅怀故友!” “故友?”高子宁愕然抬头,疑窦满腹。 小石头蓦道:“外公可是在悼念李大都督?” 高昆微微点头,道:“不错,老夫是在悼念他。” 高子宁道:“爷爷,他是咱们的敌人,为何要悼念他呀?” 高昆没答,小石头却为他解释道:“外公此举,想必是英雄惜英雄。” 高子宁道:“他也算英雄,卑鄙地遣大军伏击表哥你,这样的人怎配英雄二字?” 小石头一笑,不想再说什么。然高昆回过身,道:“宁儿,这你就不懂了。李世昌派人暗算岩儿,其意无非为了剪除我大周的良将。尽管此举稍嫌卑劣,但他一来皆出于为国,并没半点私心;二来,周唐两国原在交战,且南唐始终居于弱势,他这样做本无可厚非。若老夫处他位置上,为了社稷安危,许也会如此做的。”言来很是语重深长。 高子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其间,耳内更闻得龙儿冷笑之声。他讶然侧首,却见其一切正常,根本看不出适才曾讥笑过自己。他抓耳挠腮地疑忖,莫非自己听谬了? 这时,高昆忽然喃喃地自语:“李大都督,本王与你交战多年,虽然血流了不少,但实际上,你我神交已久。若非各为其主,多半早成良友。唉……你在南唐是嘤其鸣矣,无人和声,而老夫在此却是敬慕心往。常言道,朋友贵在知心。老夫与你虽未把酒言欢过,但此番南岸山颓,老夫便在北岸遥祭了!”跟着喊道:“取酒来!”话罢不久,一小校端来酒盏酒壶。 高昆接过,举起酒盏,向南遥叩三下,继而洒酒于地。 如此半晌,他回过身,看着大伙,忽然放声大笑道:“李世昌既亡,南唐再无良将。我大周铁骑当可牧马江南矣!” 诸将闻言,抱拳道:“末将愿随王爷伐唐!” 高昆道:“伐不伐唐,不是老夫可以决定。此事务须禀明朝廷,由圣上定夺。”又对小石头道:“岩儿,此番外公让你带份奏折回去。” “是!”小石头见他公便是公,私便是私,竟无半分淆混,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道,自己在前世也曾熟读史书,总对那些华夏名将神往不已。今日老王爷以及前时堪堪自刎的李世昌,其高风洁骨,可不逊半点。念及此,那眼神里无意间尽是孺慕。 高昆见及,心下欣慰,满意地看看他,捋须微笑。 过不会儿,千余震北护卫业已整装完毕。当下,一众人按辔徐行,出了镇南大营,迳向江都城而去。到得当日与那‘有脚书橱’言胥经过的小镇上。镇上居民望见高昆旗号,顿时全镇沸腾,高呼千岁。 高昆乘马上,摇手招呼,笑逐颜开。 小石头道:“外公果不愧为当世名将,单看百姓之喜容,便知外公平时定然治辖有方。而百姓感恩戴德之余,这呼声却是发自由衷。”当下又把自己入金陵时的情景,诉于他知晓。 高昆道:“老夫早知南唐虽然百官畏战,但境内百姓,却颇有骨气。他日平南,我军切不可过多杀戮,务必软硬兼施,由里分化。” 小石头颔首,道:“外公说得不错,我军乃仁义之师,征伐南唐实为解民于倒悬,若造成生灵涂炭,岂非事与愿违。” 高昆笑道:“岩儿此言有理。待圣上下旨后,老夫便大军压境,使其胆破。俟时,不定能干戈不动而取之。哈哈……”大笑之余,胸前银髯飘舞,威武不凡。小石头在旁是愈看愈敬,只恨此老为何不是自己真的外公。 便在这时,忽有一熟悉的倩影在眼前掠过,欲待定睛打量,由于两旁百姓众多,噪声盈耳,竟已杳杳。 他暗自揣测,不会是蓉姐姐罢?念及此,急忙凝运神识,寻找开来。囿于吸收了部分蚀阴的魂能,他此刻元神之厚,世间再不作二人之想,固然是天界,怕也惟有那两三人可比。这会被他用来寻人,当真牛刀杀鸡,大材小用。神识堪运,心神顿宁,仿佛天地间唯自己一人尔。 整座小镇的建筑结构,或纵向,或横向,如透明玻璃似地瞬间映入脑海。无论镇外阡陌,抑是镇内石道,片刻之内,完全布满了他的神意和心志。 如此细滤析剥之下,适才那熟悉的倩影登即映入脑海。也不待看清面目,手掌轻按马背,如白云出岫缓缓飞起,跟着以离弦箭的速度,电射而逝。 在旁的高昆等人大惊,不知发生何故,让他做出这般惊世骇俗的事来。而道边的百姓,起初颇感一惊,待察觉那身如鬼魅之人原是老王爷的同伴,顿时轰声喝彩。俯肩叠背者更是不计其数,人人均想看一看这几似神仙般的人物。 小石头到那女子背后,唤道:“你是……”之前因背影熟悉,他只道是邓蓉,此时离得近了,即便没看面容,却已知自己猜测有谬。只是由于背影太过熟悉,依然开口唤住。 走在前面的女子闻言一愣,回过头来,跟着吃惊地望着小石头,道:“怎……怎么是你?” 小石头大讶,原来此女竟是苏眉,无怪背影熟矜。忙道:“苏姑娘,你怎在此处?”说话间,暗自打量,却见苏眉竟是已嫁人妇的打扮。素来俏皮的发型,被梳成了三团髻;而清秀的脸庞上,这会颇为憔悴,眉目间却喜意洋溢。 如此矛盾的形态,令小石头颇觉惊愕。心想,她当日不是和穆大哥一起走的么?难道她已经嫁了予穆大哥?便道:“苏……穆大哥呢?”他原想继续唤姑娘二字,但仓猝间忆起,苏眉已嫁作人妇,岂可再称姑娘? 苏眉脸一红,道:“穆大哥他……” 便在这时,不晓从那旮旯处,冲出一人,噗嗵一下跪在小石头面前,道:“王爷,打老虎的是穆壮士,可不是穆夫人,您老人家万不要怪罪于她。” 小石头一愣,垂首略视,方是想起,此人竟是当日酒肆中的小二,也就是那位被石虎七搅八搞,几乎弄晕的家伙。当下笑问:“你怎知道,本王是想怪罪穆夫人?”说着,又自抬头打量苏眉。而苏眉闻得穆夫人三字,憔悴的颜容上,红晕陡起,一时间艳丽无比。 小石头心道,看来她果真嫁了予穆大哥。又想,若非通臂之事,他二人的喜酒,自己又岂会喝不到?唉…… 小二见他和蔼,心下惧意大减。心想,这王爷果与当日一样好说话,便道:“王爷当日途经小镇,曾驻驾敝店。那……那……”说到这里,他左右张望,似在寻找甚么人? 原来那小二在酒肆里突然望见有位男子拦住苏眉,他道是有人想耍流氓。但做小二者,迎来送往,一般记忆均不错,不过须臾,他便想起,那位拦住苏眉的男子,便是当日自称为王爷的人;而他身边之人似对打老虎的穆壮士颇为耿耿于怀。念及此,他怕小石头对苏眉有甚不利,立时鼓勇闯出,想凭自己一张利口,救下苏眉。同时,他也记得,王爷身边的人虽然凶恶,但王爷还是不错的,待人也较和气。 见他左顾右盼,神色惶张,小石头知他是找石虎,笑道:“那人今日不在,你放心便是。” 小二闻言,心中大定,正想再说。只见又有四位美女袅袅行来,其中两位一上来便挽住那穆夫人,问东问西,说得欢畅;而另两位女子,则俏立于小石头身侧。雷苏两家原为世交,当日小石头初识苏氏姐弟便是在雷府。雷氏姐妹也没想及,在异乡竟会巧逢苏眉,心下喜悦自不待言。只是三女说将起来,却不知何时才休? 四女一至,容貌清秀,乡妇装扮的苏眉顿时黯然失色。 小二讶然咋舌之余,大脑瞬刻空白。要知,苏眉在他眼里已是花一般的人儿,却那想及,世上还有璺儿、龙儿这样的大美女。 不过,与此同时,他也晓得原是自己误会了。当下呢嚅着并不说话。 这当口,周围百姓也是惊愕莫名。孰想老王爷身边的神秘高手,飞将出去之下,不过是唤住本镇上的一名美貌少妇。而高昆更是气怒交急,伊始只道外孙儿改了风流的坏癖,那想及,离了军营仅只十余里,他便在路上花差花差起来,且与一位显然是有夫之妇的女子,罗嗦不已。 刚想喝令,小石头速速回来。只见原在小石头身边的几女也凑了上去。而其中两女似与那少妇交情不错,牵手搭背,笑语晏晏。当下便息了怒气,心想,原来她们是熟人,无怪外孙儿上前。呵呵…… 他心下堪堪释然,猛一转念,那乡妇分明是妇人装扮,莫不成她的……就是自己的乖乖外孙儿? 想及此处,颇觉头疼。暗道,外孙儿家血脉单传,他想多收姬妾,添子增孙本无可厚非,但圣上已为他亲订了皇后胞妹,刘丞相的孙女留兰郡主。万一此事传扬回京,只怕会惹闹了圣上和刘家。 说来,也无怪他会胡思乱想,实在是赵岩风流之名太盛,昔日震北王无法管教之余,几欲送其至江都,由素为严厉的老岳父亲自管教。且仁秀帝被囚之事,小石头又不敢透露丝毫。 老王爷犹豫着要否喝回小石头际,却见一独臂的瘦高汉子,由大道的另一头奔来。来势极速,不过几下眨眼,已临近小石头等身边。瞧来者凶意冲天,恶气阵阵。 刘副将等震北护卫,登时上前围住来人。 汉子见有军士持刀相围,也不多言,右手贲张,在胸前急速地划了一圈。只闻一阵“丁零当啷”的金属交碰声。除刘副将见机得快,余外六名震北军士的长刀,顿被他夺了去。汉子夺得长刀,奔速不减,脚足抢上,以肩撞开刘副将;跟着借回身旋力,抛去六柄长刀;直往小石头冲去。 老王爷当是刺客,扬声道:“箭弩手,箭弩手……”话音甫落,队后立时射出一阵箭雨,密密麻麻足有数丈方圆,迳向那汉子罩去。 与此一刻,苏眉与雷倩回首,待瞧清来者后,禁不住失声惊叫。来者非是别人,正是苏眉的丈夫穆淳风。冰清和龙儿俱不识,本也不以为意;但见雷氏姐妹焦急而喊,情知来者必是熟人,不禁为之焦虑。 其时,自穆淳风由远处奔来一刻,小石头便已认了出来。只念及,当日割袍断义之绝裂,心知自己若上前与之招呼,多半也是热面遇着冷腚。待刘副将上前相围,他也知凭穆淳风的本事,六名震北军决计挡不住他的脚步。但此刻,由于误会所致,老王爷令弩箭手发射,他晓得,自己若不出手施援,穆淳风势难幸免。 当下跨前一步,双手一圈,那漫天箭雨倏如遇着天地磁力,俱往他手心涌来。囿于箭支发射极多,这么一拢合,居然互碰互撞。有的遇力斜飞,有的着力坠落,但他此刻双手所圈的范围内,皆布满了阴柔的太素神力。任弩箭横冲直撞,竟脱不出那无形的气罩。 余裕,弩箭去势逐渐消失。 小石头双手朝地一按。只见满空弩箭好似由天倾落,丁零当啷地落了一地,堆一小山。比之人力堆布尚要齐整多多。眼尖者,稍稍一数,不免骇然,这堆箭弩,少说不下百支,竟被他一人之力,轻而易举,翻手而阻。这般出神入化的功夫,比适才由马背飞起,还要来得教人吃惊。 这时节,小镇大道出奇得寂静。近处的众多百姓以及镇南震北百余军士,人人目瞪口呆,难以置信,适才所见竟是人力所及之事。发觉这里寂然,后面的军士以及前方的百姓,自然悄声询其故。待闻如此怪事,无不愕然怔忪。 也不知是谁最先喝彩叫好,跟着,便有人大叫:“大周万岁,镇南无敌……大周万岁,镇南无敌……” 千余震北军眼见王爷大展神威,更是兴奋得无以复加,抽出长刀,齐声大喊道:“北风,北风……”他们人数虽少,但个个由铁血里掣驰而来。刹那间,竟给人一种朔风起兮,北旌卷扬,铁骑燎原,摧枯拉朽的悍猛气势。 至此刻,即便再傻的百姓也知晓,原来那大展神技之人竟是镇南王的外孙,号称大周第一勇士的震北王赵岩。霎那,不管有没听过传说之人,顿又大呼:“天降震北王,佑我大周!天降震北王,佑我大周!” 欢呼里,百姓纷纷俯身叩首,如膜拜神灵一样,向小石头大行其礼。固然他们长居南方,但三代戍卫北疆的震北忠义之名,也是耳闻已久。何况,前时小石头火烧唐军,威震洛阳的传奇故事,正在街头巷尾,沸沸扬扬。此时亲眼见其人,任他是善良百姓,还是平日争勇斗狠的痞子,无不恭敬有加,生怕自己在大英雄的面前失了礼数,又怕自己恭谨不够,难以表达出心中的敬意。 种种因素迭加一起,竟造成这般热闹场面,也是小石头始未料及之事。 眼见百姓均朝自己叩首,其间甚至有白发苍苍的老者。小石头恐慌不安,忙道:“乡亲们,你们起来,本王不敢当啊!”见言语说出,百姓热情不减,依旧跪拜连连。不禁愈发惭愧,索性跪下,“嗵嗵嗵”连叩三首,道:“乡亲们的大礼,本王愧不敢当。” 有百姓高喊,要小石头起来。但小石头执意,非要百姓起来后,自己才肯起来。 眼看双方犟上来,镇南老王爷哈哈大笑,他见外孙儿这般大得民心,心下着实喜畅。不过又怕今日之事,万一传入京中,定教那仁秀帝深为忌惮。当下命军士们上前,搀扶起百姓,跟着跃下马背,亲自过去搀起了小石头。道:“岩儿,看见没。你知道百姓何以会对你这般尊敬?” 高子宁在旁道:“爷爷,我知道。” 老王爷一笑,道:“哦!?那你先说说。” 高子宁道:“表哥一家世守北疆,为我大周戍边平蛮,功盖天下,百姓自然记得住。而且,表哥勇名盛著,百姓们知道震北军未因姑父逝世,而弱了勇猛,自然欢喜。” 老王爷捋须笑道:“你前半截说得还不错,后半截话未免有……哈哈……”笑着,又道:“岩儿,你说说看。” 小石头道:“孙儿在想,将军勇猛固然必要,但最紧要的还是忠仁,对国要忠,对民要义,只须做到这两点,孙儿相信,任何一位带兵的将军均能受到百姓的尊重和敬仰。”他说这话时,不远的穆淳风却自撇嘴斜眼,意示不屑加不信。 老王爷点着头,笑道:“不错,不错,岩儿说得好极。与老夫所想,不谋而合啊!呵呵……”又对高子宁道:“宁儿,听见你表哥的话没?将军勇猛固然必要,但忠仁二字万不可忘。所以,你日后的高家枪予我少练些,多出去走走,了解下百姓的乐与苦。” “是!”高子宁拱手谨应。 瞧两个孙儿均是一般的乖巧,高昆老怀大慰。心想,如今宁儿还欠缺些磨练,与岩儿一比,尚差了些许。但凭他这份虚心受教的性子,相信多年之后,也能成为大周的一员名将。 这会儿,被小石头救出的穆淳风未谢半句。迳直来到妻子身旁,道:“眉妹,咱们回去。” “嗯!”苏眉轻应一声,拿眼望望他,又望望璺儿和倩儿,旋即裣衽一礼,便待离去。 雷倩并不知其中恩怨,打趣道:“穆大哥,你刚才太危险了,想见眉姐姐,也不用这样急燎吧?反正她早已是你的妻子!咯咯……”璺儿朝穆淳风施礼,轻轻叫了声“穆大哥”。 见二女这般,穆淳风也非蛮横之辈,当下单手行礼道:“两位妹妹,为何要与那魔教贼子处在一起?”说起魔教贼子,不禁朝小石头瞥了一眼。与此同时,雷氏姐妹察觉他仅剩一臂,不由惊呼,呆呆地看着他的断臂处。也想不起他所说的魔教贼子,究是何人了? 穆淳风见及,笑道:“两位妹妹无须紧张,此臂是我自己砍下的。” “自己?”雷倩愕然咋舌。 穆淳风颔首,又道:“我穆淳风身为仙鹤门大弟子,却不能手刃仇人,更无力报那灭门之仇。这双臂膀要来何用?”说着,轻叹一气,抬起右手,道:“此刻这一臂不过是为眉妹而留。”话罢,深情无限地望着苏眉。二人互相凝视,目中柔情万千,竟自旁若无人。 璺儿与雷倩听得诧异,不禁看向小石头。均想,那会不是听石大哥说要襄助穆大哥的么?怎么穆大哥如今却弄成这般惨相? 小石头无语,揉揉鼻,搔搔首,心想,他是割袍断义了,但说来说去,终是我亏负于他。唉……思虑间,上前一礼,道:“小弟见过穆大哥。” 穆淳风侧身闪过,沉声道:“不敢当。”旋对苏眉道:“眉妹,咱们走。”说着,搀过苏眉手臂,二人迳直去远。 那片刻间的凛然风骨,居然教小石头一阵惭愧。二人那一心无二的互怜互惜,更让他自惭形秽。想起自己的感情纠葛,止不住心烦意乱,内疚愧生。他呆呆地站在原地,遥望二人背影。 其时,午阳斜照,二人身影一高一矮映在青石道板上;一个挽篮束袖,一个仅剩独臂,但苏眉娇俏的身子,偎在穆淳风的独臂里,竟是那么相配。禁不住寻思,他二人衣着朴素,生活必然俭苦;而穆大哥又只剩一臂,实已属残废之人;但二人神色亲呢,其乐融融,比之情侣时更为恩爱有加。可见纵是男耕女织的平淡岁月,而丈夫能用仅剩的独臂,给予妻子足够的关爱和温暖,也能让妻子深陷爱河,难以自拔。 无怪苏眉她脸色憔悴,眉目间偏溢喜气。 想及此处,回头瞧瞧冰清等女,又思,自己虽有双臂,却不能尽揽众女,若只独爱一人,无疑亏负她人。想到这难决之处,他双目闭起,深呼一气,寻思,亏自己先前还试图享那群女环绕之殊遇。但今见穆大哥与苏姑娘之间的恩爱,才知自己的想法着实浅陋。恩爱需要时刻呵护,想那冰清,璺儿固然再是贤惠淑雅,然见丈夫搂拥她女,一次,两次也就忍了,若长年积月如此,难保她们不会心生忿懑。若真到了那样的地步,自己又该如何? 正文第186章伏羲古都 自在小镇与穆淳风相遇,又目睹俩夫妻离去时的恩爱背影,小石头一时竟颇有感触。思虑来去,总觉自己是否亏欠了冰清等女。尽管目前看来,她们似已消了隔阂,表面上和和睦睦,看不出半点嫉意。但只怕时日一久,再或是自己无意中冷落了谁,难保不会情海生浪,妒波再起。 因其心绪愁多,镇南王府的一顿庆功宴只是草草吃完,便即散了。尤其高老王爷尚邀请了江都城的文职官员。这些人打仗不行,但嘴上工夫确实炉火纯青。举凡有人相询李世昌自刎一事,小石头未及答话,他们便已代为吹嘘。直说得小石头天上有,地上无,环顾当世惟其一也。 听得这些阿谀奉承,小石头赧颜之极。心道自己何堪承受?慌急慌忙地便借醉退席,溜之大吉。 次日一早,接过高昆的奏折,众人上路迳往汴梁而去。这时,石虎的任务业已结束,自也随队回程。不过,小石头得知石虎一路北访,居然未得邓蓉半点讯息,心下忧愁更多,又复担心她一人孤身,不知有没危险? 一路由南至北,囿已开春,途中踏春之人较多。如此走走停停,不一日到了离汴梁不远的陈县。陈县古称宛丘,因昔年三皇之一的伏羲大帝曾定都于此,同时又有天下第一都的美誉。 璺儿与冰清都是熟读《诗经》之人,对《陈风》中描述的宛丘美景也俱向往不已。众人堪入陈境,冰清便道,要否进城游览一番。小石头念及汴梁朝事,起初只想绕城而过,但闻她这么说了,又见诸女均是闻言雀跃,显然极为符合,遂微笑而应。 神州北方多是旱城,不似江南那般水道纵横,湖泊众多;然宛丘城偏偏独异。整座县城之外环绕一片碧波荡漾,辽阔无涯的大湖。因昔年伏羲氏的民族图腾为蛇,之后又吸纳各族族民,为照应多族的信仰,伏羲氏图腾最终演化成耸角带脚之龙,是以此湖遂名龙湖。 其时,初春日暖,游湖之人极多。 小石头念及,若身边总围着杀气腾腾的震北护卫,不仅大煞风景,且也有扰民之嫌。便吩咐刘副将等人远远掇着,至于另外的军士,则命他们先至官驿等候。继而弃了车马,四五人闲步信游,笑笑说说,当真惬意之极。 漫步湖岸,放眼远眺,只见碧水莹莹、浮光耀金,岸边柳丝垂岸、鸥鹭嬉滩;远处古朴厚实的宛丘城墙绵垣湖景之中,城湖相映,人景皆美;既有静态处子的婷婷玉立之美,又有浑厚凝重,深邃悠远的远古沧桑。 委实令人喜不自胜,望之不尽。 固是龙儿,倩儿这般性朴大咧之人,竟也陶醉其中。 边上游人突然望见这多美女,自然眼发直,心急跳,大叹今日出门着实划算,竟能目睹仙子般的美人儿。其间两三男子仗着自己生得魁梧,家底殷厚,居然生出求凤之意。不过这些前来搭讪者,没一人可以闯得过石虎的关卡。某些人堪堪走近,便被他推得老远,若口中污言垢语,不三不四的话,那便越发可怜,个个跌入湖中,成了落汤鸡一般。 冰清、璺儿幼受庭训,素来娴静;可龙儿却是个惟恐天下不乱之辈。寻常没事,都要找些事来,如今瞧着热闹,更是活蹦乱跳。时而抛个媚眼,时而嫣然一笑,直把湖边男子迷得是神魂颠倒,一个个毫不畏死的冲将上来。最后,幸有小石头及时阻止龙儿,方消了这小小风波,否则,只怕当日金陵城外的一幕又将重演。 这般热闹地游了片刻,适见湖里蒲苇葱葱、芙蓉斗艳。璺儿道:“冰清妹妹,这茂密生长的蒲苇,多半便是夫子陈蔡绝粮时的充饥美食罢?” 冰清点点头,又见湖上少女采菱,老翁捕鱼,一派闲然自在。不禁感慨道:“夫子游说列国,原是教君王施仁布德,殊不知,反教百姓围困。说来,着实好笑。” 璺儿颔首,正想再说。 小石头蓦道:“他只教君皇如何使民,又教民如何尊君尊礼。然而,那时的列国民众虽有阶层区别,却是民风朴素,多得又是那豪情天纵的古代英雄。实是一个人性张扬,学识争鸣的年代。如此反其道而行,强要为人戴上枷锁,又束约人性,也无怪百姓怨忿了。” 冰清等闻得人性二字,不禁呆愣,但随即省悟,笑道:“石大哥果然学识渊博,儒家说人之初,性本善。石大哥却能精炼出人性二字,真可谓短小精悍,二字值千言呐!” 小石头大窘,心道,什么精炼?在我那前世,纵六岁龄童张口也能说出人性。 他之前只是突有感触,说了一番贬儒之言。然转念又思,儒家之道,讲究个人修养,培冶自身的浩然正气。说来与天道并不相悖。何况,如今的神州百姓尊孔敬儒,彬彬有礼,然一遇敌人侵犯,顿又热血沸腾,战意滔天,并非像前世描述的那么迂腐。 可见任何一门思想学说,都有它自身的道理。紧要的是,只看人们有没学到其中的神髓。若只像前世某些酸儒那般满口子仁义道德,背地里却自男盗女娼,这样的人委实不配儒家门生的称谓。通俗点的说,纯粹就是批着正义外衣的小人而已。 遐想联翩里,又思,世间万般变化其实皆脱不离一个“道”字。此道既可为天道,也为人道,又能叫玄道。何谓玄道,实质便是常说的只可意会,却难言传的那种。这样的道,儒家谓顺天应人;道家唤天意难测;佛家则叫佛在心中坐。也就是说,人人皆可成为大儒,真仙,神佛。主要是看其人有没这机缘或福分去领悟。 而自己是幸运的。暂不说较之他人多了数千年的前人积累,其间的祸福转折,人世迭合,更教自己多了一层岁月感悟。人生之中涉及道的东西实在太多,大到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小到花落花开,人来人往。可以说,由胞胎生孕的一刻,道就在人的身旁,并且始终伴随着。生生死死,喜喜怒怒,无时无刻均有道在顺衍。 念及此,他缓缓闭起双眼。古怪的是,外界的景象并未在他脑海里消失,反而越发的清晰。 这时,他忽然想起师叔清虚真人说过的一句话:“人降尘世,自睁眼始,便被万丈红尘所迷恋。方寸灵台间更被尘灰玷染。佛尤要时时拂拭,况且一介凡夫乎?” 小石头深深地吸了口长气,随后徐徐吐出。瞬间感觉,自己吸入的不似素日的寻常气息,竟有股子仙灵之气轻轻洗涤着自己的心灵。 殊为奇妙的感觉,令他久久不想再次睁眼,便这么长长地伫立在湖边。 湖风、花香、偶而传来的嘈杂人声,以及柳枝轻轻吐芽的“哔啵”声,俱让他的心儿沉淀,沉淀,再沉淀…… 诸女见他面向大湖,闷闷不语,只道是思念邓蓉过炽之故。互视一眼后,璺儿道:“看石大哥郁郁寡欢,想必这宛丘龙湖也吸引不住他。我们不妨早些赶路,亦好快些回汴梁。” 冰清臻首轻点,道:“嗯!那亦好。咱们出来日子久了,汴梁城里还不知怎样了!”说着,诸女回身,龙儿则招呼随在后头的车夫、马夫快些过来。 小石头听及,心下惭愧,忙道:“不可,不可,咱们好不易浮生偷得半日闲,出来游玩赏春,岂能因我之故,而教你们扫兴而归?” 璺儿柔声道:“石大哥,瞧你神色忧郁,愁闷不乐,此处固然风光宜人,天下绝佳,我们也没心思玩下去了。” 小石头胸间一热,道:“我心情虽然不佳,但这里风光迷人,景色堪绝,走得久了,兴许豁然开朗起来也不定。”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感触多多?总觉得自领悟了《太素心境典》后,世间万物在自己的眼里,仿似都有着天大道理含蕴其中。每当伫足观赏或见奇物异景,便想思索一番。这等瘾味,竟难自抑,说来着实怪煞。 璺儿抿嘴笑道:“既然这样,那便依你就是。” “好好!呵呵……” 他们适才谈论典故,雷倩和龙儿向来懒学惰文,自然觉得无趣已极。此刻听他们道,还要继续游玩,顿然开心不已。龙儿道:“少爷,湖那边有座高高的土丘,还有许多建筑和人,是不是一座陵墓啊?”她与石虎守护颛顼陵千余年,对此种丘壮的建筑最为敏感。 顺她手指望去,大湖北岸果有一处高丘耸立,周围翠柏劲松,殿宇巍峨。 小石头摇摇头,道:“我也不知。”又看诸女,她们也均摇首。 刘副将上前道:“禀王爷,那是太昊陵。” “太昊陵?”小石头一怔。 太昊其实便是三皇中的人皇伏羲,也就是那一手击败大神蚀阴的伏羲帝。照蚀阴记忆,伏羲击败他们四大神后,便携着其妹女娲一同回到了天外天。怎么此处还有他的陵墓?他尚在思忖,意识海里,蚀阴的魂能却骤然翻腾起来,且大声嚷道:“小子,快带我去看看那劳什子的伏羲陵。” “你要去?”小石头讶问。 蚀阴道:“怎么?本大人落难至此,连个陵墓都不能去了?” 小石头道:“那也不是。”堪想举步,陡起一念,即道:“蚀阴大人,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蚀阴嘿嘿冷笑道:“什么商量?瞧你小子呆呆愣愣,原也这么会耍心计。本大人告诉你,我在你意识里,那是情非得已,别道我喜欢。” 小石头的确是想让他离开自己的意识海,听他这么讲了,倒也无奈。便道:“那你在我的意识里面,究竟要待到什么时候?” 蚀阴哼了一声,道:“快则千百年,慢则数万年。” “啊!?”小石头失声。之前说话,均用意识交流,此番却是惊呼。在旁诸女不知他发生何事?一时均感诧异。眼望诸女惊容,他讪讪地笑笑,跟着对蚀阴道:“大人啊,依你这般说法,岂不要跟我到老死?” 蚀阴讥嗤道:“笨蛋,你既有昊天宝镜护身,又有本大人的魂能,何况自身又习仙法。岂会轻易死去?妄说地府拘禁,就算九天十地的神佛加在一块也奈何不了你的。” 听他把自己说得很厉害的样子,小石头不禁怔忪。要知道,在他心里,从没当自己是个大人物,也从没长生之念。总觉那所谓的天地同寿,不过是一个传说。自己何德何能,又有何样本事可以臻至偌高境界?他道:“蚀阴大人,你此话未免太过。你若说我活个几百岁,我倒还相信,可说我能永生不死,却……却……” “却什么?你个大笨蛋?本大人也不知倒了什么大霉,居然被你的意识禁锢住。”没等他说完,蚀阴突然忿忿不平道。 小石头气急,辩道:“是你的魂能非要进来,可不是我要禁锢住你。这一点务须讲明。” 蚀阴此时也气得暴跳如雷,在其脑海里咆哮起来:“知道!是我自己不识趣,没认清你的厉害。娘的,臭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真真气死我了。”他败在伏羲之手,尚且耿耿于怀,如今虎落平阳之下,连个伏羲后裔也制服不住,每当思及,更让他愤懑难当,羞不可言。 只是他一旦恼将起来,魂能便不受控制的溢散出去。昊天宝镜微一察觉,顿时全力阻击。两股能量一碰撞,小石头头脑发晕,周身立感疼楚。忙道:“蚀阴大人,别怒,别怒……” 蚀阴收了能量,再次蛰伏。口中却道:“你若不去伏羲陵,本大人便与你拼了。” 小石头道:“我带你去便是,不过,你终究要思个法子,从我体内出来。否则,长久以往,我宁愿死去,也不让你安生地住着。” 蚀阴敷衍道:“好了,我知道便是。”心下却忖,臭小子,吞噬了我好多能量,这会倒说得,好像是我暗害了他。 他是愈想愈忿,直觉百万年来,就属遇到小石头始最为衰霉。此刻是拼也拼不得,逃也逃不得,若有人想杀小石头,自己还须思法护住他,否则他死己亡。真是一荣俱荣,一衰俱衰。 小石头转首望向四女,见她们无不担心至极,眼神里露着关切。微笑道:“让你们忧心了。这样吧,前面既是太昊陵,想我华夏文明,乃太昊伏羲一手肇始,不如去祭祀一番,怎样?” 诸女颔首,脸上愁色不减。 小石头情知是自己刚才的惊呼吓着她们了,遂道:“你们记得我在金陵说得故事吧?” “记得。莫非……”璺儿黛眉轻蹙,想起他那时所说的大神蚀阴深匿他体内的事,芳容上满是惊惶。 小石头点点头,道:“这家伙不知何故,非要我带着去伏羲陵。” 诸女愕然,由于刘副将等护卫在侧,当下也不多言,脚步放快,不须臾,到了伏羲陵。 传说中,伏羲大帝功盖百王,德配天地,后人均称之“人祖”。尤其伏羲帝时,天下尚未有华夷之分,是故,他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尊崇无比,无人可及,纵是炎黄二帝也要略逊半筹。到陵前昊极门,但见建筑雄伟,殿宇巍峨,两旁古柏参天,劲松叠翠;绿玉浮丹里又见殿宇琉金,楼阁掩翠,可谓华彩璀璨到了极点。 而陵门前马咽车阗,鼓乐齐鸣;一派笙歌鼎沸中,百姓穿着新衣,熙来攘往,挨肩擦膀。一望便知,今天定是宛丘城的什么节气好日。否则,决计不会像似集会一般。 小石头讶呓道:“伏羲大帝乃人类共祖,此处地方官怎让墓陵成了集市?当真怪哉!”话毕,倏闻蚀阴道:“小子,再往前走近些。本大人适才居然感觉到伏羲的气息,可是俗人一多,那股气息又消失了。” 小石头惊诧,心想,伏羲帝乃大神之身,自不会身逝,可蚀阴竟在陵墓前感觉到他的气息,难道伏羲帝今日恰在此处?疑窦里,下意识地往前行去。穿过昊极门,里面沿中轴线,是一条绿荫浓蔽,可并驷马的石板大道。 堪堪行了数步,门前闪出几位佩着腰刀的县城衙役。其中一位明显是头目的衙役道:“止步,今日乃祭祖日,陵墓内禁止闲人进入。” 小石头初一愕,继而严词责道:“荒唐,既是祭祖日,怎禁止百姓入内?” 那衙役头目打量他们,只见男女衣着均华丽异常,男的威武潇洒,女的清秀隽丽;再看其身后,远远掇着数位身披重甲的军士。此刻却正急步赶来。略一思忖,即知为首男子定有大身份,决非寻常的商贾子弟可比。 想及此,脸上堆起笑容,颇为谄媚道:“公子爷,你有所不知,原本每年的祭祀太昊日,从不禁止百姓祭拜。然而每到这个日子,不但有本县的百姓祭拜,方圆千里的百姓也会赶来。公子,您想,这小小的太昊陵又如何待得进十数万人?本县的知县大人为保护陵墓清净,又怕有些无知百姓损坏陵墓施设,故此不得不禁止闲人进入。” 小石头看看街上熙攘的人群,寻思,知县如此做法,倒也不算全错。旋下点点头。 这会,刘副将等随行护卫已经赶到身边。他们皆出身军营,性子暴如烈火,见王爷要进陵,居然被几个县衙役阻拦,不禁恼火异常。在他们眼里,只要王爷想去的地方,纵是大内禁宫,也须所向无阻。 刘副将一把扭住那衙役头目的衣襟,大声道:“放肆,王爷想进,你小小的宛丘县役竟敢阻拦?” 原见头目与那俊秀公子好商好量,怎突然扭打起来?其余衙役均感一惊。 急切里也没闻着,刘副将等人对小石头的称谓。且职责所在之余,衙役们不遑多思,人人拔出配刀,拥将上来。只可惜他们的功夫,对付寻常的鸡鸣狗盗之徒尚可,眼前的这梆护卫,俱是身经百战的沙场勇士,更是震北军里出类拔萃的精英。他们的腰刀还未及劈来,有的甚至来不及抽出,便被那几名护卫纷纷卸了刀刃,擒拿在地。 骤然有人在陵门前打斗,尤其双方均是官府之人,百姓好奇之下,纷纷涌来。瞬刻之间,围得里三圈,外三圈,指指点点,暗中揣测着小石头一伙人究竟是何身份? 那衙役头目由于正和小石头说话,倒是幸免。不过瞧见同伴就这么教人轻易地卸倒,却是惊诧莫名。稍一盘算,即一个劲地告饶道:“公子爷,不是咱们不让您进,实在是知县有令,禁止一切闲杂人等进入。您若硬要闯入,未免难为咱们。” 小石头素非仗势欺人之辈,听他言来诚恳,心旌即软。微笑道:“你现在去唤你家知县大人,我在这里等着。等他来了,我再进去,这样的话,你家大人就没借口责怪尔等了。” 衙役头目大喜,叩头如掏蒜,道:“公子慈悲,小的省得。”话罢,分开围观人群,撒脚就去。 刘副将不解道:“王爷,凭你的身份,何须要等那知县,直管进去便是。” 小石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知县下令禁止百姓入内,若我仗着身份高贵,非要进去,未免有欺人之嫌。” 刘副将等颔首,不过心下依然觉得小石头此举大可不必。 半刻后,街道一头忽有铜锣响起,跟着数块肃静、回避之类的牌子起起伏伏而来。围观百姓闻着锣声,自动让出道来。继而一顶官轿缓缓抬进,适才去的衙役头目,则跟在官轿旁一路小跑,轿后尚有十余位衙役,气势汹汹,满面狰狞。 到昊极门下,轿夫落下轿来。衙役头目殷勤地掀起轿帘,道:“大人,到了。”说话间,轿里钻出一中年人。身着七品县官袍,摇摇晃晃走至小石头跟前。也不说话,用手招呼那衙役头目上前,随后仰首看天,很是嚣张,显得官威极大。 衙役头目屁颠屁颠地走近,介绍道:“公子爷,这位便是本县的知县大老爷岑大人。” 小石头一笑,道:“岑大人!” 岑知县闻言,算是看看他,官腔十足地道:“你是何人?怎可随意辱打本县衙役?难道忘了国法不成?” 小石头闻言,倒没觉怎样,却惹恼了一旁的刘副将。要知,副将之职好坏也是从五品,比之七品知县着实大了不少。眼看小小的知县竟对王爷出口不逊,他怎忍受得住。一个箭步抢上,便想饱以老拳。 孰料,那知县居然颇有功夫,见他拳来,左手横挡,右脚顺势跨出,与其错开身子;旋即脚跟微拧,借侧身跃前之势,官袍衣袂倏然掀起,晃出一片虚影;与此同时,右拳倏出,劲如伏魔金刚杵,直击刘副将下腹。 刘副将一愣,出手前压根没想知县竟是个会家子。间不容发际,双手下按,卸了来拳,跟着一脚踹出。 兔起鹘落间,“砰”的一声,拳脚相交,刘副将乘势弹起,凌空数翻落在地上,只在伫足时,竟微有踉跄。那知县倒是厉害,单手挡下一脚,震出数步后,脚足沾地,复又弹回。 当此刻,举凡围观之人无不大惊。那知县尽管生得壮实,可在大伙影象里,毕竟属于文官,那料及,一科举出身之人,竟能与一位武将拳来脚往,不弱下风。 惊叹之余,围者愈多。纷纷暗道,新任知县原是一位文武双全之人。又有人道:“这段日怪事真多,昨日陵前天降仙人,今日知县大展神威。” 小石头一边留意知县的拳法,一边聆听百姓的窃语。待闻着什么天降仙人,不禁心下一动。又见二人功夫委实不相上下,倘要分出胜负,不知要耗时多少?旋下示意石虎上前,劝开二人。 接到少爷眼色,石虎身影一晃,闪入二人中间。他之前瞧得奇准,此刻,正是二人将拼之时。刘副将是己方人,任他朴实,也了之于心,出手自然极有分寸,左手轻拿卸了刘副将的拳劲,跟着手一翻,把他托将出去。至于那知县,他便不客气了。右手撮刀,斩他足脉,趁其微有麻痹,飞起一脚,适中知县的腹部。 在百姓眼里,只见一大团官服,忽然缩成一皮球,远远地弹了出去。继而噗嗵落地,滚出那岑知县。在那捂着腹部,大声叫疼。 小石头知其是偏心故意,无奈地摇摇头。行到知县跟前,搀他起来,道:“岑大人,受委屈了。”他此刻疑窦满腹,适才见知县出拳,无论推撞,顶肘抑或是崩拳,均不脱天罗拳式的范畴。暗自怪异,眼前这位知县难道是天罗弟子? 这当口,瞧及上司被打,衙役们涌将上来,想拿下小石头等人。而岑知县被石虎一脚踢得胸闷腹搐,一时也说不了话。 眼看双方又要大斗一场,刘副将扬声喊道:“瞎了你们的狗眼,震北王在此,还不跪拜?” “震北王?”岑知县一怔,游目四顾,最后双眼落在小石头身上,道:“你、您……”说着,翻身跪下,道:“卑职宛丘知县岑佩勋叩见王爷。”知县都拜了,旁边的衙役更不怠慢,纷纷跪下。边上百姓更是疯狂,欢呼声四下响起。在旁几女闻了,人人笑逐颜开,与有荣焉。 小石头也不及向百姓客套,忙着搀扶起知县,道:“起来,起来……”这会儿,岑知县一个劲地叩头,要小石头恕他不知之罪。 小石头道:“岑知县起来便是,本王不是霸道之人。常言道,不知者不罪,本王不会怪你的。” 岑知县起身,抹了把额上冷汗。凑近小石头,低声道:“王爷要入陵,照理卑职不该阻挡,不过,还请王爷移驾数步,卑职有事相告。” 小石头诧异,跟他朝旁行了数步。岑知县看看左右,继而弯腰俯身,道:“属下猛狮堂辖下,陈州分堂堂主岑佩勋,参见圣宗。” 听他自承,果是天罗弟子,小石头大吃一惊,瞪眼看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岑佩勋又道:“看圣宗神色,多半对属下为何做了这宛丘知县,尚有疑虑?” 小石头颔首道:“不错。” 岑佩勋毕恭毕敬道:“回禀圣宗,此事是这样的……” 原来自小石头出使南唐后。广智天王与奚方便开始商榷,待其回来如何顺利登基为帝。 他们认为,大周国的上层官员,虽说在司马润的叛乱中死的死,伤的伤,幸存下来者也多胆怯之辈。不过为了他日登高一呼之时,天下无一异议。 二人便定出了涤地无类之计。 何谓涤地无类,就是派出大量的天罗弟子代替大周的各层地方官员。其间,为怕忠于仁秀帝的官员及百姓,日后有甚不妥之议,二人索性是一网打尽。别说三四品的官员,纵是七八九品,也均尽量换成天罗教的人。也幸喜天罗弟子众多,十数万人里到有小半识得字。 目前为止,大周的地方官员已被天罗弟子替了十之五六。相信再过数月,整个大周的官员将全是清一色的天罗属下。俟那时,固然周太祖复生也无用了。 听到这里,小石头瞠目结舌,愕极无语。心想,那二人当真是胆大包天,那有这样造反篡位的。像他们这样频繁地更换各地官员,只怕是瞎子也看得出小石头已有反意了。而且,紧要的是,各地官员本是科举出身,人人识文断字,作得锦绣文章,理起事来决计比那些常年奔波江湖的粗人来得明白。如今为了一己之私,全天下的地方官俱换成了蛮汉,壮汉,甚至里面不定有几个心狠手辣的魔头人物。如此一来,百姓岂不遭殃? 他是愈想愈怒,愈思愈气。恨不能立即回了汴梁,揪出二人通骂一顿。 不过他毕竟是修仙之人,习得又是天界一等一的守心神诀《太素心境典》。几个呼吸间,心旌渐趋平稳。问道:“我适才闻得百姓言道,昨日竟有仙人下凡,不知是何事?” 岑佩勋道:“回禀圣宗,此事说来当真怪异。昨日因是祭祖日的前夕,百姓来得极多。就在众人参拜之刻,忽然降下漫天酒雨……” “酒雨?”小石头诧愕。 岑佩勋道:“不错,是酒雨。”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小石头道:“你如何确定是酒雨呢?” 岑佩勋颇为赧颜地道:“属下……属下昨日也……尝了一口,那雨确实是美酒所化。” 小石头颔首,道:“说下去。” 岑佩勋道:“原本天落酒雨,已算稀奇。殊未料,大伙忙着接雨之刻,半空中突然多了两朵祥云,跟着便有两位胡发皆白的仙人,由云里钻出,降在了伏羲陵前。其中一人尤说,天庭住久了,人界不免陌生了,幸亏伏羲陵还在,不然真不认识路了。由于听到这些,故此属下肯定,他们必非常人。” “嗯!”小石头想,听他这么讲,昨日由空降落的两人,还真有仙人的可能。即道:“那他们现今在何处,你可知晓?” 岑佩勋道:“那两仙人性子古怪得很,落下之后,也没走开,一个施法接雨,装入葫芦;另一个自顾摆了一张棋盘,在那独弈。属下怕百姓惊扰了他们,于是便禁严了此处。” “那他们时下仍在陵内?” 岑佩勋道:“有此可能,不过属下不敢接近。” 小石头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带着衙役们退下罢。” 岑佩勋叩首,缓缓退去。 正文第187章金仙下凡 待岑佩勋离去,小石头思忖,既有仙人下凡在伏羲陵,自己就该进去看看。若是截教仙人,未尝不能引为奥援;倘是玄教之仙,却应早作准备,以免被玄教突袭,酿成不可预估的大伤害。又念及刘副将等人与石虎缺心少眼,性子暴躁,跟着进去,不定没事惹事,于是命他们在外等候。 随后带着诸女一路进陵。 他如此安排,雷倩颇觉古怪,奇道:“石大哥,何以不带他们了?” 小石头笑道:“适才那知县予我禀报,说陵墓里昨日降下两位仙人。我便想带你们进去看看,亦好长长见识。刘副将等人均出身军营,身上有股子杀气,若恼了仙人,就此飞走倒不打紧,万一出手薄惩他们,岂不糟糕?” 雷倩颔首,忽然省起什么,娥眉轻蹙,问道:“他们身上有杀气,可我们也没仙气啊,仙人肯见么?” 小石头略愕余裕,莞尔道:“会的,你们虽然没有仙气,但个个兰质熏心,秀骨丰神,似这般绝世仙姝,妄说仙人,固是五方天帝也见得着。” 诸女闻言,又羞又喜,纵娴顺如璺儿也自媚眼横波。 雷倩俏脸绯红,双手卷着襟前缀边,轻声道:“石大哥,你这话,不会是故意讨我们欢喜罢?” 瞧她们美眸瞥来,容带疑色,小石头索性指天明誓:“我句句属实,无半字虚言,若……” 没等他说完,雷倩嫣然笑开:“相信你就是。”说着,笑靥绽放,琼鼻微皱,真个是天真稚爱里妩媚横生,凝脂如玉中偏生红晕光照,竟是风情万种,摇曳生姿。 小石头愣眼,心想,小妮子当真长大了,此刻居然女人味十足。 说话间,大伙沿中轴线大道走入,连经九门,最后到得陵前。陵墓周围谷柏参天,遮阴翳然,囿于县令禁阻百姓进入,此刻陵前寂无人烟,一片僻野里却添几多尘外幽趣。 环顾左右,微风徐徐,竹喧翛翛,别说仙人,固是凡人的踪迹也见之不着。 小石头讶然,寻思,仙人莫非已走? 雷倩道:“石大哥,仙人呢?去那了?” 小石头摇摇头,正想释放神识察勘。半空中,突然有人哈哈大笑,道:“小姑娘,你想看仙人?” 大伙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栽有好几株古松,虬根盘扎,傲傲屹立。其中一株最高古松的顶上,一老道盘膝而坐。任那松枝随风起伏,他却如松枝上的叶针,牢牢黏附,平稳安然。宽大的道袍随风飘飘,猎猎作响,可垂到颊旁的雪白眉毛,依然纹丝不动,仿佛由白铁铸成。 小石头打量片刻,陡即大吃一惊。此老非是别人,竟是当日在天界有过一面之缘的许悠许天师。心想,此老怎地下界了?莫非他晓得自己的昊天宝镜丢了,故此下界来寻?念及,许悠的昊天宝镜便在自己的体内,不禁心下揣揣。尽管不是他偷来得,但隐隐的有种不告而取,此刻却被事主抓个正着的尴尬心情。 他这边尚在忐忑,那厢的雷倩早已兴奋得忘乎所以,行至古松下,脆声问:“老……前辈,你是仙人?” 许悠指捋长须,呵呵笑道:“马马虎虎,算是吧。” 雷倩疑诧,道:“什么叫算是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那有这么莫棱两可的回答?” 许悠被她责得失笑,朗声道:“所谓仙人,通万法,悟玄心;腾云驾雾,翻山倒海;朝游四海,暮宿苍梧。然贫道除了能驾云以外,余者一无是处,故而勉强算个仙人。”说完,又自哈哈大笑。他在天界日久,所见俱是毕恭毕敬者,难得今日遇着雷倩这般妙嘴性真的人儿,不由起了嬉闹之心。 “哎,不管了,只要你自承是个仙人,我这便予你叩首,望你能保佑我的石大哥,教他事事顺心,万难皆消。”雷倩话罢,旋即跪下,“嗵嗵嗵”三个响头,当真是至虔至诚。 另三女见她叩了,也走上前去,殷殷拜下。留意到龙儿的体态,许悠细眼凝睨,随即目中神光烁现。 与此同时,小石头在旁看得是既闹心,又感动。感动的是,几女待己果真情深,闹的却是,眼前老道,分明是玄教之仙,他日自己竖起截教大旗,铁定是冤家仇雠,几女要他保佑自己,实属钻冰求火之举,枉费心血了。 忽然,另一株古松之上又传来人声:“咦,此局贫道思了好久,只道定可解开,殊未料,仍是白忙一场。”音声响起的一刻,松枝上赫然现出一人。此人园领广袖,褒衣博带,由下仰望,绿松蓝天,白云悠悠,与其相映成辉,显得飘逸潇洒,又古朴雅然。看去岁数不大,隆准方颐,姿态雍容,不似个无为的道士,反像是位极其骄矜,潇洒出尘的狂放大儒。 诸女愕然片刻,想起仙人有两位,立时又跑到他所坐的树下,虔诚地叩拜起来。那人不予理会,迳直望着自己膝上摆放的一张玉制棋盘。过了会儿,又自唉声道:“此八卦珍珑经纬万端,奇崛纵横,贫道绞尽脑汁数日,居然如堕烟海,不得半点头绪。果然厉害!不愧为大神伏羲所作!” 唉声叹气,感慨良久,却总不低首俯瞰,任诸女在树下跪拜不止。 小石头瞧得气怒,堪想开口劝回几女。许悠在另一边饮了口酒,扬声道:“晁师弟,老师唤我二人下界,可是为了寻找使用太素力的人而来。你这么棋不释手,大参木野狐,我们何时才能回去复命啊?” 那姓晁的仙人抬起头,瞥了许悠一眼,慢条斯理地道:“天上一日,人界一年。老师平日论道完毕,均须假寐半日,再者他炼丹半日,如此迭加,我们足有一年的时限,何必火烧火燎的失了分寸。” 许悠嘿嘿一笑,道:“晁师弟下棋日久,任何事到了你口里,皆要算计一番。为兄是佩服得无以复加。” “过奖,过奖……许师兄,在人界的时候,我们是道不离心,气自贯身,每日里悟道修性,始终不懈,亟盼能早日升天。可自入了天庭,日日眼望画栋飞甍,琼花玉树,时日一久,任那璇霄丹阙,再是怎生精美绝伦,秀色荟萃,却也厌了。难得此番老师命我们下界,若不好生耍耍,岂不枉费良机?” 听他此言,许悠白眉耸动,乐道:“晁师弟啊晁师弟,我俩是不谋而合啊!哈哈……”二仙同时笑起。刹那,宛如九天凤鸣,清隽朗越,直震得陵中飞鸟惊起,松针纷纷落地,顷刻间满地积厚寸余。 见此威势,雷倩越发深信眼前二人乃天界神仙。当下又拜三次,直闻叩地有声。那郑而重至的神态,教小石头一阵心疼,暗道,幸喜地上松针厚铺,否则,依她这般叩法,不定额破血流。 再想起二仙适才旁若无人的谈话,不由心旌颤悸。 他知道二仙口中的老师,正是那三十三天兜率宫主人,上清高圣太上玉晨元皇大道君,也就是截教道祖灵宝天尊的大师兄,更是令截教群仙痛心疾首,恨不能挫骨扬灰之人。又闻二仙下界之意,原为找寻使用太素力之人。心道,普天之下,如今能使得太素力之人,无非是自己和多宝,莫非我二人前时运用之际,溢出的太素余力竟散入天界,教老君发觉了?如非这样,断不致遣人来寻。 思虑至此,不禁蹙眉攒额。现下情势,自己一方诚在人界薄有势力,又称雄四方,但要和老君为首的玄教正面相抗,却是远远不够。俟时,即便老君并不亲临,单凭那三十六金仙级的天师,挥挥袖便可令截教好不易凑攒的实力,灰飞湮灭。 措手不及之余,无计可施,根本思不出该如何应付眼下猝然而至的危机。更担心的是,许悠曾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此刻也不知他有否认出? 他那知道,二仙下界实因当日禁宫一战的磅礴气势,直冲霄汉。那是迥异于仙人的力量。以如来和太上的修为,也自心旌颤动,更令他们想起当年炙烤神农的往事。当时,神农绝望时流露出的气势,正和蚀阴被困翻天印下的怨气相若。囿于担心又有大神级的人物自天外天而来,甚至是为了帮神农复仇而来,二祖担心至极,各自派出弟子下界,寻访散发神息之人。 许悠笑罢,细眼眯缝,望着树下的几女,道:“你们起来吧。” 雷倩喜道:“老仙长,你可是允了我们的心愿?” 许悠道:“小姑娘,贫道早就说过,我俩虽是仙人,但所学微少。你所说的保佑,范围着实太广,让我们如何答允得了?”说到这里,忽然笑将起来,以戏谑的口吻道:“若像你说的一样,定要你的石大哥事事顺心,万难皆消,那我俩只能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了。呵呵……” 雷倩闻言,有些丧气,翻身坐在地上,托着腮帮子道:“传说仙人无所不能,怎么你们两个仙人,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 也不知是否是雷倩的天真活泼,深深感染了许悠,令他千多年的道心竟起微澜,笑道:“无所不能的仙人,指得是道祖和佛祖,像我们这样的仙人只是在天庭闲混岁月而已。” 说到这里,用手指指另一仙人,道:“喏,就像他,终日迷恋玉碁,从不修道坐禅,似他这般仙人,又有何用?譬如还有我……”他手一翻,倏然多出一只朱红葫芦,跟着仰头喝了数口,又道:“每日是无酒不欢,在天界的时候,甚至用老师赠送的天元金丹换酒喝。你说,遇到我俩这样的仙人,能派什么大用?不反榨你些好处,已算你祖上积德,要教我们施法保佑,唉……那是千难万难。” 雷倩愣愣地听他说完,一时颓丧到了极点。半晌之后,方道:“真真气死我了,如你这般说法,那拜你这仙人有何用?倒不如去拜那泥塑的,尚能混顿斋菜吃。” 许悠入耳,放声大笑,直看那颤动簸荡的松枝,便知他着实乐极?余裕,突然面颜沉肃,指着雷倩道:“小妮子,好大胆,居然把我们比得连泥塑的都不如。你不怕仙罚么?”他口吻诚凶,然由眼角笑意,却知他心下毫无嗔怒。 雷倩仰头答道:“怕什么?你俩就会饮酒弈棋,至多也就腾腾云,驾驾雾,纵有仙罚,多半也没甚了不起的。”说着,霍地起身,低声对几女道:“我们不拜了,拜了也没用。”冰清等笑着颔首,与她一起回到小石头身边。 许悠望着她的背影,笑得甚是欢畅。 须知那所谓的天庭,并非世人所想的那般美好大同,而仙人的岁月更非传说中那样的逍遥。论上下有别,阶级森严,尤较世间胜上三分。且仙人与仙人之间,谊笃情厚者罕有,泛泛之交则大有人在。固然活得云淡风轻,潇洒恣肆,然平日里不是讲经论道,便是炼丹修性,岁月枯燥姑且不谈,纵连欢声笑语似也远离自身。 正囿于此,他恋上了香醇,晁姓仙人迷上了方圆棋枰,至于其他仙人也是各有各的趣味,各有各的所好。他们也时常自问,俗人之时,向往天庭的美好,成仙之后,偏又亟盼世俗的情怀,真不知是愈修愈倒退了呢?还是返朴归真,入了另一境界。 目光随雷倩远去,直至此刻,许悠才留意到小石头。 见四女如星拱月似的围着他,尽管神色各异,但其间情谊显然非同一般。再审视四女,一个个质胜仙芝,温婉可人,寻常男子若得其一,已是天大福分,眼前这人究竟有何德能,居然可以享此齐天艳福?诧异不解里,横看竖看,上下打量,心想,此后生不过生得俊美些,怎获四女如此青睐?尤其里面有位姑娘,分明是青龙化人。这般神兽,甘冒天条之大忌,竟也喜他如是,当真怪哉! 他左思右想,索然不解。由于当日小石头始终跟在闻仲后头,再者他自己至无尘园时又一心掂着香醇美酒,即便最后胜佛用昊天宝镜摄取小石头际,他心里记挂的仅是宝镜,对于何人被摄压根没放心上。是故,此刻骤见,小石头的样貌在他眼里全然没了记忆。 另一晁姓仙人,忽问小石头等人:“你们之中,可有人会弈棋?” 小石头一怔,忙道:“不敢说精通,但懂得一二。” 晁姓仙人很是满意,身不动,肢不移,保持原先的坐姿,由松顶缓缓飘下,最后落在小石头数步之外。膝前的玉制棋盘冉冉升起,离地尺许时,即飘浮不动。跟着,向小石头招招手,道:“小伙子,你过来,看看这局八卦珍珑,可有解法。” “是。”小石头抱拳,遂施然行去。走至棋盘处,学他一样,盘膝坐下。地上松针积厚,臀股着地倒是颇为柔软。其实,他早已留意到晁姓仙人只是悬浮在那,虽然自己亦可依法施为,但怕引起两位玄教仙人的注意,自是刻意藏拙,尽量装得仅擅长武技,对于道法一窍不通的样子。 与此同时,冰清等女也跟了上来,围在其身后。 晁姓仙人指着棋盘,道:“小伙子,此局黑白二色,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环居中,黑中有白,白里混黑,颇似那河洛图书。贫道初见,原以为是伏羲爷推卦演算之用。但经贫道私下揆度,伏羲爷画卦,一般均用蓍草,断不会突然以磐石布图。” “磐石?那仙长此刻之图并非伏羲爷的原物?”小石头讶道。 晁姓仙人朝他看看,道:“那是自然,记载棋局的磐石,深埋伏羲爷昔日演化八卦的亭台之下,贫道也是天缘凑巧,落地之时,突感灵气充沛,便试着掘地而看。这才一睹神局,否则,焉能有此大幸?” 小石头道:“那仙长依样布局之时,可有错漏?再或有没……” 晁姓仙人连连摇手,气呼呼地道:“不会,不会,贫道钻研这方枰圆子足有千年之久,虽非由棋悟道,但贫道自信,九天十地之内能与贫道颉颃棋力者,委实寥寥。岂有摆错之理?” 小石头忙道:“仙长万勿动怒,小子不过随口问问,并无小觑仙长之意。” 晁姓仙人大袖一摆,道:“休再絮叨,速速观棋要紧。” 小石头闭口禁言,目光顿即扫向玉枰。 心里却在转念,眼前两位仙人,一位嗜好杯中之物,一位痴迷圆奁方局。似这等有隙可趁之辈,应付起来多半不会太过棘手。 有了此念,适才突如其来的惊惶感顿时抛去,至于原本微有的束手就殪之思,自也弃得一干二净。寻思着,尽管玄教树大根深,枝繁叶茂,但自己一方也非外强中瘠,暂不说有三祖之一的菩提老祖为奥援,单多宝如今赛似混元金真的实力,除非老君亲自出手,否则,兜率宫的三十六天师任一人均非他的敌手。 而且,自己一方还能用弱枝消叶之策,对付玄教。此计若运用得妙,固然老君神通万般,然己方人不与他正面敌对,只伺机剪除玄教的枝枝叶叶,待双方实力七七八八,轩轾不分了,才行那最后雷霆一击。 他更不想信,千余年前截教惨败,以至群仙溃散;今日,他在暗,敌在明,难道还会蹈袭覆辙不成?念及此,霎那间意气飞扬,脸上更是神采奕奕。心下尤在暗道,哼,固然千难万险,灾劫百般,我小石头也要励志奋发,终须复兴截教。 见他喜色兀现,晁姓仙人却道是思索有果。欣然道:“小伙子,可是有了成算?” 小石头一怔,随即摇摇头,道:“此局脱胎河图洛书,其间大有讲究,小子尤要思虑会儿。” “嗯!”晁姓仙人微微颔首,道:“这盘珍珑,黑白对峙,阴阳分明,看似有限,又广于无限;放之可弥*,敛之能退藏于心;四隅四方间,天地风雷,山泽水火;又有五行生数,位居中宫;整盘珍珑,效法天地自然,旺极而衰,衰极而旺,衍生生不息之意境;似这般棋局,几拟如天地洪荒,实则超越了形态上的圆周空间,内涵至大至小的时空极限,尺寸方隅之间无不包蕴了至极之理。如此无有相匹的神局,九天十地之内有谁能弈?又有谁能解之?唉……”言罢,颇为唏嘘的长叹一声,又道:“说来,也是我束手无策之下,胡乱悖点,如你真能破,那这天地当真要更换颜色了。嘿嘿……” 闻他言语,很是瞧不起自己,小石头向他看看。 晁姓仙人笑道:“小伙子要强是不错,但也要有自知之明啊!”说着,见小石头又自瞥眼,便道:“罢了,罢了,贫道不再多言,姑妄让你试上一番。若你有甚心损神劳,可莫要怨我!” “那是自然。”小石头头不抬,迳自答道。要知,他前世便是围棋爱好者,在这黑白棋枰上的兴趣,真有半日不弈,索然无味之感。想他当日纵是失忆,与秦皇对弈之时,依然凭本能获得完胜,可见他在棋艺上的侵淫,半点不亚于他的主要职业外科手术。 此刻陡见这上古珍珑,那久违的棋瘾顿时重上心头。全副神思业已完全进入那至大至小,悉数未知的广垠空间。 过不半晌,登又愕然。以往看棋,单须稍加留意,便可知何色能胜,何色必负?然眼前这局珍珑瞧得久了,竟有迷神之效。那黑白的棋子,明明静止地摆放着,落在眼内宛若星霜屡移,日来月往。 黑棋衍为无垠星空,白棋化为漫天星霜。 先看黑方,一手劫、二段劫、多元劫、松气劫,千劫万劫终成万年无忧之劫;再看白方,三连扳、三段扳,交互以想思断、倒脱靴,以决胜负;自身棋态,也是金井重鋂,宽气通盘,舞剑摇槽之下,竟呈天下循环之劫。 黑白二色,切扑轧卡、扳连提镇,无不尽演方圆之妙,天地至奥。 倘若稍动其一,只怕就是天毁地崩,斗转星移。 看到这里,禁不住想起玄截教争。心想,玄截二教好比这枰上的黑和白,既相生相合,又相克相冲。鸿钧在时,自是相生相合;然当道祖远离,顿时相克相冲。只不过,道祖妙悟宇宙,以太元一气衍生四经,那太初、太始、太素、太易均是他离去后,维持天地之衡力,任动其一均会酿成不可预估的大灾劫。 至这会,他脑里灵光倏现。终于弄明白,当日菩提为何不杀多宝;老君又为何尽搜截教群仙上天封神;究其因,无非为了维持天地平衡,自然和谐。是故,他们仅是百般抑制,却不对之赶尽杀绝;同样,灵宝天尊的元神灭不掉的缘故,也正囿此。 他这厢遐思联翩,另边的冰清与璺儿却看得着急不已。见他呆呆愣愣,仿若陵前亘古的石像,盘坐在地半多时辰,居然不动丝毫。 惴惴不安之余,互视一眼,顿时神会于心。 冰清沉吟道:“璺儿姐姐,此盘珍珑,天圆地方,实含太虚寥廓,万物资始之理。” 她们见小石头沉思默想,始终不语,显然受困于局,便想出言提点。 可这盘八卦珍珑,九星悬朗,七曜周悬,寒暑弛张,生生化化,阴阳柔刚,无不咸有。实在是天上人间的第一神局。放眼寰宇,能破局者,除非伏羲女娲重归,否则再无一神一仙一人可以解之。她们起先一心担忧小石头,又对他深有信心,故此对棋局并未十分着意。这才没有深陷棋局纷扰。如今,二人试图扼义择要,自便留意起了棋局。 殊未料,并不多久,二人心神陡即沉湎其中。如此一来,她们的当头棒喝倒未成功,反而自陷危局。要知,二女均属凡人,尽管服过极品仙丹,质骨非同俗流,然此神局即便是百劫的天仙也难保不会入彀,以致做出狂悖之举。像她二人这样,当真是自取死路。 可惜的是,小石头和晁姓仙人如今俱在瞑思苦想,脑海里千头万绪,压根顾不着二女的险况;至于许悠,喝酒便是他最大乐事,要他留意弈棋人何种状态,何样神色,纯属妄想;而另外二女,性喜做些称心快意之事,若直捷了当之下难以解决,那此种粘皮带骨,还须殚思竭虑的麻烦事,便休想靠得着她们。看了片刻,不甚了然,索性游目四顾,再也没看棋枰一眼。 俄顷之后,璺儿蓦道:“此局五运循环,坤元总统;斡蜷之下,涵盖芸芸众生,熙熙攘攘;冲杀之时,又有千军万马,龙腾虎跃;看似随意着子,偏生应物象形;仿佛刻意争杀,却又乐观超然;当真难解啊!” 听到这里,小石头与晁姓仙人同时轩眉高扬。 跟着,又闻冰清接口道:“姐姐说得不错,依我看,棋势实质浑浑噩噩,但有贯通九天之威;倘再说它无识无知,又有深伏十地之力。整片局势,偃然如枯松之卧涧壑,截然如快剑之斩蛟龙,奋然如龙蛇之起陆,矫然如雕鹗之盘空;霸王扛鼎,不足以比其雄壮,飞将军奋贯磐石,不足以比其犀利。此局气魄之宏,气象之伟,实非我等凡俗可弈!” “哈哈……”闻她二人言语,晁姓仙人猝然大笑,扬声道:“目睹此局之雄势,不由令人遥想伏羲爷当年神游八极,眼空四海之惊人气魄。真乃壮哉,伟哉!” 他由二女的言语里遽然醒来,尽管神采飞扬,意态高昂,实质已打消了解局之思。故此,才刻意抬高伏羲大帝,如此一来,即便自己这个金仙解不可珍珑棋局,说来,也不算太过丢脸。毕竟是伏羲爷手创的珍珑,若真的那么易破,那伏羲爷的颜面岂不因自己而失? 他如是安慰了自己几句,旋即抬头打量二女。要知若无二女的及时提醒,任他有着远超天仙的金仙境界,可一旦深深陷入,即便不做出悖举,却也是桩极麻烦的事体。 一望之下,倏然怛恐。 原来二女口上说得轻松,其实心神早迷。那嫩白的脸容上,不仅无一丝血色,反而隐腾青气。显然心脾用之过甚,致衰竭之兆,而脏腑表里之郁气,却囿火灭木生之故,以木性的曲直本能,终覆盖二人面容。如再不施救,不久之后,二女胃肾肝胆,均要大受其害,最后,不是心闭身藏,从此成为对外界事物毫无兴趣的冰人;便是心血两亏,香消玉殒的恶果。 念及此,不遑多虑,急忙喊道:“许师兄,速来,两个小妮子有危险。”说着,大袖轻拂,卷起冰清,随后置她于地,以背对己;跟着手指射出仙灵之气,虚点冰清浑身周穴。 许悠闻声,电射而至,如法炮制璺儿。 这当口,雷倩和龙儿也自回过神来。见之情形,不由顿足搓手,着急不已。龙儿是修行之人,较之雷倩,自然更能承受兀发险情。蓦见雷倩行了数步,探出手想喊醒小石头,忙抢上劝阻,道:“倩妹妹,不要。” 雷倩回首看她。龙儿道:“看冰清和璺儿,便知棋局之中大有乾坤,你此刻突然惊醒少爷,也不知他时下如何,万一再有什么厄难,那便糟糕了。” 雷倩颔首,看看依然呆若木人的小石头,道:“龙儿姐姐说得是,若不是你及时劝阻,我险些酿成大祸。”又道:“龙儿姐姐,现下我是六神无主了,你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办?” 龙儿游顾四周,道:“现今,咱们惟有在旁候着,静观其变。” “嗯!”雷倩很是听话地点点头,当即默默不语。 余裕之后,二仙同时开气叱声,遂各自拈出一粒金丹,投入二女口中。 晁姓仙人深出一气,道:“没想伏羲爷所摆的珍珑这般厉害,她二人不过看了须臾,便几乎魂飞魄散。” 许悠不满地哼了一声道:“这下晓得厉害了吧?我早说了,要你不要沉迷这木野狐,可你偏偏不听。”说着,望望冰清和璺儿,又道:“假若两小妮子有甚差错,我看你怎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晁姓仙人嘿嘿地赔笑道:“许师兄骂得极是,不过天庭岁月实在枯燥,若没一乐趣,又何以打发那百无聊赖的日子。何况,两小妮子发现得早,我们也施援及时。如今更服用了老师的仙丹,未尝不是因祸得福。” 听到这里,龙儿和雷倩终于放落了一直提起的心旌。 “哼!”许悠瞪了晁姓仙人一眼,道:“就你说得好听。”又看看龙儿和雷倩,道:“既已照顾了两个小妮子,那这两个又如何?毕竟她四人适才均向我们跪拜过。虽然心愿完成不了,但这好处终究还是要给些的。”他对雷倩极有好感,总思索着予些恩惠,此刻实乃趁势而为之。 晁姓仙人点点头,深以为然地道:“许师兄说得对极。刚才我幸得二位姑娘及时提醒,方未沉沦其中。否则,也极为麻烦。此恩情,若不报还,我晁错岂不愧对天地?” 许悠颔首道:“那就好!你倒是取出来啊!” “什么?”晁错诧异。 许悠不耐烦地道:“金丹啊!”指着冰清和璺儿,道:“那两小妮子俱服过了,至少再添五十年的阳寿;可另外两小妮子却未服过。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听到服用一粒金丹可以增寿五十年,雷倩喜不自胜。转念想,若把此丹给爹娘服用,那二老岂不各添二十五年的阳寿?念及此,若非仙丹还未到手,怕已兴奋地跳将起来。 “哦!”晁错应了。说话间,手心里又多了两粒火焰焚炙,光芒璀璨的丹丸。他道:“许师兄,前两个小妮子服用金丹,是因我们用仙力为她们伐筋洗髓,震荡经脉……”又指雷倩和龙儿道:“可这二人里,惟独她可以,那这小妮子怎办?” 第188章 神之珍珑-第191章 小惩恶道 正文第188章神之珍珑 晁错愣了半晌,思索不出许悠何以恁般大方。不禁疑道,莫非那小妮子的家里是卖酒的?再或小妮子的亲人酿得一手好酒,否则,许师兄怎对其如此青睐?思忖间,许悠招呼雷倩上前,道:“小妮子,适才你拜了贫道多次,但因诸多制约,以致贫道无法还你所愿。不过……嘿嘿……贫道手上这粒丹丸,你若服下,那可比什么心愿都要来得珍贵。” 雷倩俏首仰歪,望着他手中那粒瑞气千条,璀璨夺目的金丹,支支吾吾道:“老仙长,小女子有件事儿与您商酌,您能答允么?” 看她那又羞又俏的调皮模样,许悠呵呵笑道:“有话便说,何必这般吞吞吐吐?像适才那样爽直就好了。” 雷倩咯咯一笑,道:“老仙长,这可你是说的,到时见我太过凶蛮,万莫反悔。”瞧许悠微笑不语,跟着道:“老仙长,小女子是想问,你能否再给我一粒金丹。” 许悠愕道:“再给你一粒?”心想,倒是看不出来,小妮子贪心得很呐。 雷倩点头道:“是啊,其实,我自己服不服倒不打紧,主要是我爹娘。适才听说,服用一粒金丹,便可增寿五十年。小女子想,若我爹娘能有幸服之,岂不大好。” 没想她孝顺如是,面对千载难逢的仙缘,居然首先念及爹娘。许悠愈发欢喜。 听她这么说,龙儿心下一动,道:“倩儿妹妹,别难为两位仙长了。这金丹别说在人间,即便在天庭也是稀罕之物。我那粒给你就是。”她身为神兽,自然晓得兜率宫所制金丹的妙效。暗忖,倩儿如此涎皮赖脸地问人讨取,万一恼了两位上仙,只怕刚得的福缘转眼就成了大祸事。由于雷倩提及爹娘,令她也顺势想起自己的父母,不觉心儿疼痛。对雷倩更是暗自羡慕。 雷倩道:“这怎么好意思?龙儿姐姐,那是仙长赐予你的仙缘。我不要。”继而望着许悠道:“老仙长,我知道我的请求未免唐突,不过你不答允不要紧,能否把我的那粒留给我爹娘,然后让他们各服一半。这样的话,固然添不了五十年阳寿,但二十五年应该有罢!” 许悠晁错二仙互视一眼,随即放声大笑。许悠道:“小妮子,瞧不出你还是个孝女。”在旁的龙儿自雷倩突提要求时,便始终心旌虚晃,生怕二仙嗔恼。闻得此语,顿时放落忧心。雷倩则道:“是啊,是啊……我是个孝女。但不孝不成的。因为爹和娘最最疼我了,我若不报答,或者心中没有他们,岂不连猪狗也不如?” 许悠跷起拇指,赞道:“好个连猪狗也不如。小妮子,说得好。呵呵……罢了,老道我权且应了你的请求。不过呢,现下这粒金丹是这位晁道长给的,你可不能不服。至于你爹娘的两份,就包在我老道身上……” 雷倩听得高兴,堪想叩拜。却闻许悠又道:“但你要记住,老道的金丹原都是换酒喝的。你要两粒倒也无妨,不过老道这几日的酒么,俱要你负责了。” “没问题!”雷倩雀跃而起,喜不自胜。又道:“老仙长,你真是个大好人吖!” “哈哈……”许悠被她夸赞,顿时眉欢眼笑,得意洋洋。跟着道:“小妮子,既然你认为老道是个好人,可愿意拜老道为师?” 闻此言语,妄说龙儿与雷倩大吃一惊,纵然一直声色不露的晁错也是震然色变。 要知道,自殷周封神一战后,截教被灭,阐教势微,鸿钧道祖手创的三教,便独剩玄教一枝独秀。其时西方教又正值接引、准提内讧,一时无暇进入中原。是故,玄门一支在神州华夏如日中天,盛荣至极,再无任何的一宗一教可以与其颉颃。与此同时,因众生的需求,玄门道观如雨后春笋,相继筑起。 不多年后,天下玄门弟子近百万,以致世人皆称道门为玄门,至于另外的截阐二教,则渐渐被世人遗忘。甚而原指玄阐截三教源出一脉的一句俗谚“红花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是同根生。”变成了意示佛道儒三门交情深厚的打油诗,“翠竹黄须白笋芽,儒冠道履白莲花,红花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来是一家。” 囿于盛况如是,又因天庭事务日益繁重,并且那三十六大弟子均被天帝赐封为天师,代帝巡狩九天十地。是以,由老君开始,再到三十六大天师便不再收授弟子。而把传扬教义以及收授弟子的繁琐教务,完全交予了遍布人界的各大道观。这些道观之中,则又以广成子坐镇过的崆峒山问道宫最为著名。因广成子是老君的大弟子,故此宫中留传的道法和武学,与人界其它道观相比,就显得很是完整,也比较高深。 一般只须以后的修炼者能够持之以恒,不畏艰难,十之八九皆能破碎虚空,位列仙班。 说来,以上这些也仅是玄教高层何以不再收徒的原因之一,更主要的便是,作为玄教中枢的兜率宫,宫内的法术及心诀,任一项均是玄门中最精深最奥妙,也是威力最大的。这般法术心诀别说下界授徒,固是三十六大天师之外的其他仙人想要修炼,太上老君也须斟酌再三,或经过严格考核之后方会允可;再或是立了大功,曾为玄门的兴盛作出过卓越贡献者。 积于诸多因故,千多年来,三十六大天师除了封神之前收过十余位弟子外,封神之后再无一人动过这样的念头。且之前所收的恁多弟子,至而今,那个不是天庭显要,或是天仙翘楚。殊未料,今日许悠竟突然说要收一凡界女子为徒。 晁错讶然之余,恨不能上前捂捂许悠的额头,看他是否发热,或是醉酒过甚。心道,老师虽未明确说过,禁止我等再收弟子,但许师兄你想过把师傅的瘾,至少也要寻天庭中人吧?如今倒好,居然侃侃而言地说要收一凡人。你有这多时间教么?咱们留在人界毕竟不可超过一年。一年之内,妄说修炼道法,即便练武也练不出什么来。难道,你想带她上天?天界的灵气压力,你又不是不知,寻常的修仙人若不臻至炼神境界,也未必抵挡得住。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凡间女子,上去了岂不枉送性命? 思虑再三,直觉自己不可不言,否则,许悠心血来潮之下,果真干出这般傻事。日后,老师追究起来,难保不治自己个糊涂之罪。 这会儿,雷倩有些愣愣,脑子里一片空白。龙儿见她不语,上去用手肘顶了数下。雷倩回过神来,望着许悠笑眯眯的慈祥面容,期期艾艾地道:“老……老仙长,你不是在寻我玩笑罢?” 许悠微微笑起,刚想说话,晁错忽道:“小姑娘,贫道这位师兄爱说笑话,你不可当真啊!”许悠一怔,侧眼瞥来。晁错拉他数步远,肃容道:“许师兄,你怎突然想起要收徒弟?” 许悠笑问:“不行么?” 晁错道:“也不是不行。然你有没想过,一位凡人想成仙,需时多少?其间又有多少磨难挫折?虽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但就凭咱们下界寻人的这段日子里,又能授她多少道诀?而她又能记住多少?除非你能带她一块儿上天。可你不要忘了天界的灵气压力,若没有一定的法力,休想抵受得住?” 许悠思虑余裕,道:“这简单,俟时,让她在我那乾元洞里修炼,若要出来,我便用《太玄剔真*》为她护身。如此的话,便没危险了。” “太玄剔真*?”晁错失声。 所谓《太玄剔真*》其实就和当日闻仲为小石头所加的那个封印相似无几。只是小石头本身就有浑厚的法力,且当时本身的境界业已接近于炼气还神;是以闻仲未费多大力,便使了出来。然雷倩就大大的不同了,她身上别说法力,即便武家的内气真元都薄弱得紧。依她这样的实力,若施展《太玄剔真*》强行为其抵住天界的灵气迫压,固是功参造化的金仙许悠,天长日久之下,也必元气大伤。 刹那间,晁错委实不明许悠何以要待雷倩恁般好法?照理说,纵然雷倩家里有着赛似琼浆的美酒,也无须如此做。毕竟琼浆中的上品碧尘酒,闻说他也至多以金丹交换。从未听过他为了美酒而答允传授无尘庄三姐妹任何一门玄教心法呀? 便在这时,小石头的双肩忽然动了一下。这一动很是轻微,即便许悠和晁错如此金仙也未察觉。须臾,他右手缓缓抬起。 与此一刻,微风倏急,嘬嘬有声;掠过四幛的古松修竹,盎花翠柏,发出呜呜的声响。原本云淡风轻的澄净天空,顿时阴霾密布。 蓦见氛围遽变,众人惊愕之余,齐齐望向小石头。 只见他正襟危坐,依然双目紧闭;然脑后长发,随风荡起;衣裳鼓风,猎猎作响;竟予人乘风归去之势。这当口,手指间尚捻一黑子,向棋枰移去。 睹此一幕,晁错失声喊道:“他居然思出解法了?”心下止不住半信半疑。 要知这局八卦珍珑自他得见起,便行思坐想至今。枰上棋子不多,黑白相加不过寥寥数十颗,但在大神伏羲的妙手之下,偏生是浑若天成,奥妙无限,犹如煌煌宇宙,气象万千;一眼望去,云深海阔、山重水复,棋势波诡得既好像已然局终,又似棋局堪始;是故,数日来,任他迁思回虑,反复琢磨,却始终不敢落下半子。 他自问本身棋艺,九天十地内算不得最高,但能胜己者,倒也难寻。然在此局之前,情知固穷毕生之力也难破解分毫。不料,眼前这位凡间男子,诚不知是否能径情遂成,单见他敢捻子往落,其勇便胜己十倍,一时不免有落寞之感。 这时节,不管是懂棋的晁错、冰清、璺儿,还是对棋一无所知的雷倩等人,眼帘之内皆是小石头的那只手和捻在手指间的那颗黑子。 手指急速地移动着,几如一道黑光。大伙心旌提起,不知眼下的风云变色是否与珍珑将解有关。 突然,昏黑的天穹里陡然射下一缕光柱直直地照在棋枰之上,跟着,棋枰由缓趋急开始旋转。晁错与许悠尽皆色变,这道光柱,他们识得分明,显然是星宿斗转之下,泛射出的巨大能量。也就是说,这盘珍珑并非看似包含乾坤,实在是本身的确内蕴阴阳。一旦有人破之,天道即覆,苍穹顿变,九天十地的原有秩序,不定就此倾翻。 二仙惊怛之刻。 天空已是日月无光,陵外百姓四下奔逃,惊喝呼恐;环城大湖波涛际天,恶浪排空。 其情其景宛若末日降临。 浓重的黑云翻腾如凶神恶煞,狂野的风咆哮似狰狞猛兽。眨眼之间,大地仿佛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黑幕,只见风云肆虐,耳边万兽哀嚎,鸟雀惊鸣。眼看先前兀自亮丽雅秀的景色,此刻陡漆黑如地狱,诸女惶惶不可,相拥一团,心下更是为小石头而忧心。 她们不知道,此际的小石头也自遇到了天大难题。 原来,当小石头堪堪坐下之时,深藏其意识海的蚀阴也感觉到棋枰上的珍珑。略一思忖,登即喜出望外。此局珍珑,在这片空间恐怕无人能识,但在他原先的天外天,却是众大神们必修的功课。尤其这局珍珑另外尚有妙处,在天外天里,一般皆是前辈大神考较后进者的测试。当后进者领悟出珍珑里蕴藏的神机之后,前辈大神所嵌在局中的些许学识和能量,便会传递于后进者,作为破局的奖励,同时也是前辈们对后来俊彦的一种赏识。 蚀阴本出身天外天四大古老家族之一的帕森克司家。成年之前,类似这样的珍珑棋局不知破过凡几,自然所受的好处也是数之不尽。此刻落难际倏见,当真令他悲喜交集,喟叹连连。但不多时,又即嘿嘿冷笑起来。暗道,伏羲啊伏羲,你毁我肉身,锢我元神于创始家族至宝之中。殊不知,偏又自作聪明地留下这河洛珍珑。 他如今知道,为何适才在湖岸感觉到伏羲的气息。说来,倒非是伏羲本人重临大地,实在是此局珍珑的缘故。而伏羲也决计不会无端在此世间留下珍珑。显然局中必有他遗留下的些许能量和学识。一旦自己得到,不说有可能就此返回天外天,单是创始家族的玄生能量结合自己帕森克司家的幻冥能量,其未来前景当真教他思之便喜,想之就乐。 要知,天外天四大家族素来各有各的能量特性。 当日蚀阴等四神陪盘古到此开天辟地,可不单是为了好玩。其真实意图,无非是盘古出身四大家族中的大力风雷家。作为帕森克司家的后起精英蚀阴,始终想完成家族先辈的夙愿,以本身的幻冥能量结合大力风雷家的裂空能量或是创始家的玄生能量。倘若成功,帕森克司家在天外天便可一跃而成霸主之家,另外三家俟时便不得不跪伏于帕森克司家的神威之下。 只可惜,之后的事情演变,不仅出乎意料,更是他痛苦的根源。非但没得到裂空能量或是玄生能量,更且一下折损了三位得力干将。自己又被伏羲毁了肉身,禁锢于昊天宝镜内。 那会儿,他是又灰心,又失望。 情知自己别说奈何不了创始家的至宝昊天镜,纵能逃脱得出,凭自己一连串的任务失败以及损兵折将的罪名,只怕回到了帕森克司家,依家族严峻的族法,自己也不过是由一个桎梏内逃到了另一个桎梏。 然而此刻黑暗之中却倏生一丝光明。伏羲留下的这局珍珑,其原意定是为了传递于他的后裔,让他们能在这片洪荒空间内活得安逸并且可以称王称霸。但他并没料到,他的后裔着实太蠢,绞尽脑汁了万年光景,居然也未有丝毫发现。 眼下局中蕴藏的玄生能量和创始学识,惟有我代表帕森克司家来接受了。 想到自己一旦把玄生能量和本身的幻冥能量结合一起,回到天外天的自己当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算问家族前辈讨个族长之位坐坐,想必他们也不敢反对。呵呵…… 思及日后美好的前景,幸喜他没有肉身,否则,难保不会手为之舞,足为之蹈。不过,一时间,他也兴奋得忘乎所以。 然得意不久,顿又愁闷起来。 要承纳珍珑局中的能量和学识,不仅需要有强大的元神,且需要是灵肉合一的生物才可。自己的元神尽管强大,偏偏是一个失了肉身的游魂。若硬要取之,没有肉身的凭恃,铁定被冲得魂飞魄散。思虑及此,他是怨天尤人,大骂伏羲。既恨他当年硬生生地击散了自己的肉身,又气他如今堪堪予了自己微薄的希望,却在刹那间悉数渺茫。 肉身、肉身、肉身……蚀阴一个劲地念叨着。 猛地想起,自己时今所待之处,不就是一个肉身?先前数番夺舍,均告失败,未尝不是自己的能量今不如昔之故,可现在却有伏羲的能量放在那里。自己以言诳他,然后趁其解局之时,迅速用他的肉身作为某介,承纳伏羲的能量学识。如此一来,其间虽有些险处,但自己胜在暗,他却不明所里;万一事成,那好处当真是极天之广,数宇宙上下,还有谁能是自己的一招之敌。 念及此,再无丝毫犹豫。即道:“小子,这棋局,你破不了罢?” 他说话际,小石头外表虚静闲适,实际里,全副心神正在河洛珍珑里遨游,感受着天道衰衰生生,重复往衍的至奥玄境。若有人在外喊他,未尝能醒,可蚀阴原就潜在他的意识里,这么一声,顿如是他自己叫唤自己,旋下立惊。 余裕,回道:“蚀阴大人说得不错,此局珍珑至大至小,玄微之中蕴藏寥廓之理,寥廓里惟见正大俯仰,玄微中又隐见嬗变万端。尤其中宫五子,黑白以阴阳之理,由中心向外辐射,纵伸横逸,如荡桨撑舟,气魄宏大,气宇轩昂;但至边隅间,顿似桨理水波,纹线殷密,宛若无数宇宙粒子交相迭撞,衍化正负阴阳。上负下正,击穿大气而生雷电;上正下负,形如旋涡又而生风;再看那阴中蓄阳水而成,阳爻逆天,万泽遍布;且看那阳里含阴终成火,阴爻冲天,群山鳞集;似此正天负地,合乎天道之局,岂人力可破矣?” 他心神被棋局所迷,一番话说得毫无保留。 蚀阴听得愣然,暗道,小子不可轻侮,果然厉害。如没我在此,再被他细想数日或数月,这盘天外天的神之珍珑不定被他破了。 要知小石头适才一席话,确实是宇宙间亘古不变的道理。只是他说得比较隐晦,若以现代的科学理论来阐述,无非是什么冷热压或是什么内辐射带,外辐射带。至于正负阴阳,便是科学家们所理解的正负电两种粒子。君不见,时下的天气云图,风确如旋涡;而雷电的生成,也囿云层与云层之间,正负电子的不均匀,最后相抗相互之下,倏然劈下至地。 蚀阴佩服之余,却不知道。小石头原就来自于科学昌盛的年代。书本上的文字记载,那是能多直白,便多直白;并不似古人这样晦涩,也不怕学生将来会超过师傅;怕的反而是,后人弄不明白,或是学生永远比不过师傅。所以,他才会分外惊讶,觉得一个偶尔开辟出的空间,竟有人可以领悟到这多天道至理,实在令他又是忌惮,又是担心。生怕将来终有一日,这片空间内的亿万人若悉数成了大神级的人物,那自己的天外天岂不反而逊了一筹? 又想,幸喜自己待会便能将此萌芽彻底扼杀去。否则,当真教人食不甘味,寝不安枕。 当下,极是温和地道:“小子,这局珍珑的破法,本大人倒是晓得一些,你可想知道?”为能让小石头尽快答允,他言声里不觉使出了天外天里素受众神鄙视的诱惑之音。 “你知道?”小石头微感诧异。 “是啊!喏,第一步……”蚀阴刚想说出。 小石头忽道:“不要说……” 蚀阴一怔,道:“为何?” 小石头道:“破棋局,自要靠自己的能力,若让你教了才破,那算不得本事。” 蚀阴听得窝火异常,倘有肉身的当日,不定急得大吐一口鲜血。咬牙切齿了余裕,转而以更缓的声调道:“你知道你已经思考多久了么?” “多久?” “嘿嘿……至少三日光景了。”蚀阴故意夸大事实,严格说,小石头不过三个时辰而已。 “三天了?”小石头大惊。 “是啊,是三天了。你法力无边,不吃不喝倒不打紧。但我实在不忍心你的女友。你看看,她们也陪你等了三天。你若再不破局,只怕她们不是渴死,便要饿死了。”蚀阴以情爱劝诱。 “那可怎生是好?”小石头急得如火上蚂蚁,刚想由神思里返醒。 蚀阴忙道:“很简单,我教你如何破解。” 小石头道:”教得总没自己破解得好。” 蚀阴道:“我教你了,此局你自然便破得快,你的女友亦可无恙。若你就此醒神,告诉外面那些人,你破不了。不但让你的女友白白陪了三天,想必她们心里也定然大大地瞧不起你;而且,那两个天庭神仙此刻业已晓得你们的身份,如果不显些本事予他们看看。嘿嘿……只怕……” “怎么样?”不觉里,出于对诸女的关心,小石头的心神已有被诱惑之音所迷的趋势。 蚀阴续道:“只怕除你之外,你在外面的同伴将无一幸免。” “啊!?”小石头惊悚。 察觉到小石头业已心动,蚀阴趁热打铁,道:“你先捻颗黑子顺中宫西轴第五格……”天外天对棋枰的呼法和这里全不相同。小石头闻言,略感愕然,怀疑蚀阴会不会是不懂装懂。待蚀阴稍加解释之后,依小石头棋艺,登觉大有道理。遂照他所说,捻子往落。 在此之间,也正是许悠和晁错解救二女,并与雷倩说话的时候。 正文第189章掀天斡地 黑子轻轻地落在玉枰上。西隅的黑子顿成一片,而原本位处北枰的七颗白子小龙,即成一片死棋。说也奇怪,势一成,白子自动消融在棋枰上方的光柱里,如乳于水,不留丝毫痕迹。跟着,棋枰转势一滞,抖动数下,复而连绵旋起;而枰上棋子,不管黑白,皆毫光毕现,袅袅升腾。 在旁诸人看得目瞪口呆,正讶异间,蓦感天震地摇,山泽轰隆。抬眼望空,茫茫天际间,云奔如群马逐原,电闪似万蛇嬉舞。形韵豪放的漫天气象里,仿佛充斥着豪迈壮阔的铮铮之气和狷介不桀的铿锵之音。 与此瞬间,囿天地遽变,灵气紊乱,竟而直叩天庭。一时,无论巍峨的灵霄宝殿亦是秀雅的王母瑶台均自颤崴抖动,那声势便如几将崩坼。 声响传入之时,玉皇大帝夏禹正横躺仙榻,观舞闻乐,饮酒小酌。倏遭惊变,惬意尽去,惶然喊道:“值日官,出了何事?”说着,大袖轻拂,撤去歌舞。 一黄衣小官踏云移入,很远之处便跪下道:“回禀玉帝,适才那大声响似从下界传来。” “下界?”玉帝蹙眉。他做了数千年的天帝,似此动静,也是头一遭。当年那石猴出世,诚然声闻九天,但也比不过今日摧塌之威。想起当年就因如是,以致妖猴大闹天宫,直把个天帝颜面悉数削尽。思及此,再坐不住寝殿,慌慌忙忙宣召群仙上朝。 跟着整衣理装,上御辇,八龙驭空;裹着金光万道,散着瑞气千条,滚霓喷雾,直升灵霄宝殿。头前十数位镇天大将,持铣拥旄;后头天兵执戟悬鞭,持刀仗剑;两旁仙女,绛纱衣,面芙蓉,婀娜娉婷,随辇护驾。一路行去,瑞草摇曳,仙花绽放;凤尾扫云,凰头三点;途经无数宫阙,遥观重楼玉宇。 待到一分外璀璨耀眼之殿,御辇随之落地。 玉帝由里行出,大踏步走向外殿。此刻,灵霄宝殿内业已人头攒动,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然所说言语,十九俱是适才地崩震天之事。说话间,蓦见玉帝由殿后行出,群仙无论品阶高低,顿时屏气慑息。等他高坐,群仙叩拜,大呼万岁。 玉帝也无暇罗嗦,挥挥手,命他们起来。随后问道:“方才下界究竟出了何事,那位爱卿为朕道来?” 群仙私下互视,陡发现,原来之前说得热闹,其实,压根就没一人真正了解下界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大事?这下不免内自发噱。眼角露笑者,比比皆是。均道,原以为只有自己阳奉阴违,贪图逍遥,实质里,满殿之仙竟而万心一同。 玉帝垂帘下视,察觉群仙无一人语。不禁拍案而起,怒道:“尔等身为天界上仙,居然不察民情,不识地变,似这般尸位素餐,朕要来何用?” 群仙依旧不语,不过齐齐望向太白金星。皆忖,天庭之中也惟有这老儿与玉帝道相同,时相谋,虽非唇不离腮,却也声气相投。如今你不言语,干我们何事? 觉着群仙的目光,太白金星干咳一声,列班而出,道:“禀玉帝,适才遽变来得突然,猝生之下,微臣等均不及打听,便被值日官宣召上殿。依微臣拙见,不如立遣千里眼,顺风耳,于南天门外细细观闻。” 玉帝颔首,遂端坐肃姿,唤来千里眼,顺风耳二神,命他们速去察看,待有结果,立时来报。 过不半晌,殿内原本寂静无声,群仙均在等二神的回报。突然,值日官奔进,大声道:“禀玉帝,殿外北斗星君们有事急奏。” 群仙又愕。 北斗星君共有七人,天枢宫阳明贪狼星君,天璇宫阴精巨门星君,天玑宫真人禄存星君,天权宫玄冥文曲星君,天衡宫丹元廉贞星君,开阳宫北极武曲星君,瑶光宫天关破军星君。七人职位虽不怎样,权势和天庭的寻常封疆大吏也无不同。 但他们身份独异,渊源更高,且本身各具妙法;与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勾陈和西极天皇大帝颛顼又是一母同胞,九子皆为轩辕后裔。实属天庭里的天湟贵胄。寻常,从不见七人上过朝,即便妖猴闹天宫那会,玉帝传诏,令七人中的武曲星君率兵抵援,也是支支吾吾,敷衍了事。孰晓,今日玉帝未召,他们倒自行来了。 玉帝颇为兴奋,忙道:“快宣,快宣……”他只道七星有感天地遽变,特意来助一臂之力。 话音甫落,值日官叩拜,还未及转身。 殿外吵吵嚷嚷,七个貌相殊异之人,推开殿卫,步上玉阶。无庸置疑,如今有此胆量者,定是值日官口中的北斗星君。要知群仙虽皆对玉帝全无好感,私下里更是极为厌恶,但场面功夫依然做得甚足,从无一仙敢当场落他颜面。常言道蚁多咬死象,毕竟那些个天兵天将也非好惹,即便群仙均功参造化,法力无边,但万一教人围殴,实也头疼。 七星入殿,六星站后,列成一排,由老大阳明贪狼星君上前说话。他略略抱拳,头不低,腰不弯,大声道:“玉帝,我等究竟犯了什么错谬,怎地收去我们的封地?” 说话间,群仙暗自打量,千年不见,七星仍是旧样不改。或着道袍,或披铠甲;有披发跣足,有广袖衣裙。口头上也依旧不现丝毫敬意。 七星地位类似,职权相若,但其装扮之异,当真让玉帝蹙眉生疼。尤其那说话的贪狼星君更是胆大包天,冕冠垂珠,外罩十二章纹帝服,袍上风云毕集,日月并行,显是天帝级人物方能着的龙袍,他偏偏堂而皇之的穿上灵霄宝殿。 一时间,气得玉帝浑身涩抖。贪狼星君所说之语,竟没半字入耳。 贪狼星说完后,便等着答复,半晌后,始终不闻玉帝出声,不禁恼羞。他只道玉帝心中有愧,不敢当面回应,当下又大声道:“玉帝,我等究竟犯了什么错,你倒是说个清楚,不然难服我心。”说话时,完全没有身为臣下该有的礼仪。 “不错,难服我心!”另六星君见老大扯着嗓子吼,也不怠慢,跟着起哄开来。 太白金星见势不妙,忙用震音术,道:“请玉帝示下。”震音术乃玄门上乘妙法,有清心宁神之效。只是天条严峻,任是心存善意,抑是心怀不轨,均不可向天帝擅使法术。一旦发现,立贬下凡。金星虽知律条,然他也知,玉帝根本没存对付七星之意,时下所说,其中必有误会。 若再不提醒,瞧七星的怒劲,只怕要搅出大乱子了。所以,才大冒忌讳地对玉帝使用了震音术。心想,稍顷无人时,我再与圣上示个歉意,谅他也不致怪罪于我。 音声入耳,玉帝心清虑涤,忿意尽去,垂眼下视一刻,眸光瞥过太白金星。心道,要朕示下?示下什么?贪狼星君说话时,朕正被他气得半死,压根没一字入耳。 太白金星三朝元老,伴驾之日屈指算足有万年,对帝皇们的心思,可谓了如指掌。接到目光示意,随即领会,便道:“玉帝,贪狼星君说他们兄弟七人的封地消失了。” “啊!?”玉帝失声。听见他自接掌帝位以来,最为古怪的诡谲之事。任他数千年修行,也自愕然怔忪。双掌轻按玉案,身子微起,俯身问道:“七位爱卿,你们的事,细细为朕讲来。”心下却想,七星的封地乃北斗七星。如今封地消失,岂不是说天际没了北斗七星。且下界震动,天庭失星,一连串的咄咄怪事结合一起倏然而现,难道喻示,天地将有一场大劫难? 要知,北斗七星位属天方中央,统领乾坤,下应黎庶,素为中央天庭向人界喻示天意之所;同时也是下界灵力由地输天的唯一通道。失了北斗七星,下界的的帝皇宰辅,贵贱众生,看不清自己的运数那也罢了;但与此同时,下界的天地山河,木物生灵皆难以向天庭输送灵气。 如此一来,天庭就等是废了泰半! 群仙原也以为是玉帝所为,是以初闻贪狼星君之言,并不惊讶。但见及玉帝急容,他们才知,七星消失居然是外力所致。旋下,一个个仪态尽失,惶惶不可。七嘴八舌下,灵霄宝殿顿喧阗如集市场,道貌岸然的群仙也似集市农妇一般,在那吵闹不休。 “肃静,肃静……”太白金星再次运用震音术,可惜的是此番效果不大。闻着的无非朝他白白眼,兀自说个不停。眼看金星煞不住群仙,玉帝大怒,拍案而起,道:“尔等像甚样子?予朕住口!” 群仙一惊,回眼看去,只见玉帝那垂下的珠子兀自晃个不止。且由摇来摇去的珠帘间,显有一双喷火的怒眼,正巡视大殿群臣。这么一来,大伙才省起,自己等人时下还在灵霄宝殿内,怎地猝闻七星消失,便在御前大失礼仪?旋下,一个个正身端伫,敛气屏息。 贪狼星君见玉帝也不知七星消失之事,心下也自惊愕,欲待细说分明。蓦闻有人急报而入,跟着身边噗嗵跪下两人。低眼一看,原是千里眼,顺风耳。只听千里眼烛磊道:“禀玉帝,下界巨震,原是西洋中央倏浮一片大陆。” “西洋倏浮一片大陆?”玉帝喃喃自语,继而沉吟,天地间俱现异变,看来此事非同小可。当下,急命太白金星上三十三天请兜率宫老君来灵霄宝殿议事;跟着,又命大殿的四位镇天神将去请四方大帝。原本王母也是要请的,但神将接旨一刻,值日官来报,王母凤辇驾临。 就在天庭众神商榷,如何应付未来大劫之际。下界的晁错和许悠两位天师已是叫苦不迭。天庭不知道何以消失了北斗七星,又何以在西洋倏浮一片大陆。但他二人却是瞧得清清楚楚。当小石头落下黑子,劫去一条七颗白子组成的小龙后。 天晃晃,地摇摇,北斗七星跟着隐没不见。与此同时,照射在玉枰上的那道白色光柱,斜刺里溢出另一道光柱,与伏羲八卦台下的那块原本刻画珍珑的巨大磐石,气气相融,光柱相连。显然,玉枰上的珍珑已成了锁匙,一旦继续弈将下去,伏羲大帝亲手隽于磐石上的八卦珍珑,势必随之而动。 许悠大吃一惊,道:“晁师弟,此珍珑居然……居然……”他二人尽管不知西洋突兀有片大陆耸起,但北斗七星倏然消失,委实非同小可。 未等他说完,晁错道:“应物象形,内蕴天机。许师兄,咱们若再不出手阻止,待那小子再弈两三手后,天将不天,地将不地。”跟着又自一叹,道:”没想小弟痴迷珍珑,居然开柙出虎,祸害众生。” 许悠颔首,想取出久藏不用的昊天宝镜,摄小石头入内。然口诀吟了数遍,枉自摊开手心,竟始终不见宝镜踪影。当下哎呀大叫:“老道的昊天宝镜被人盗了。”又道:“老师说过,当日神力冲天之时,也有昊天宝镜的气息夹杂其内,但贫道未多睬醒。难道说……” 晁错一愣,顿道:“刻下不是追究盗镜的时候。许师兄,用你的落魂钟唤那小子的神志;小弟以大势锤击溃玉枰,如此一来,或可挽救大劫。”说到要击溃玉枰,不自禁的眉头微蹙,一副心有不忍之色。 许悠知那玉枰随了他千多年,朝摩暮抚,日夜相伴,虽非甚神物,感情却是至深,此刻要他自行出手毁去,未免心生不舍。当下一叹,慰道:“晁师弟,为保天地俱宁,毁一玉枰,也是值得的。”说着,手拧一精致小钟,轻轻数摇,响起一阵古里古怪的钟乐。 钟声响起,晁错道:“许师兄,我省得。”话罢,却见他装束全改,原本峨袍博带,儒雅非凡,此际竟是头戴束天冠,身着宝光铠,衣带婉扬,威风凛凛;且右手执一八角小锤,通体镏金,璀璨夺目。 锤身稍一流转,錾于八面之上的龙游行云,莲瓣托日等诸般图案,顿以一种氤氲的姿态,向外漫散,朦朦胧胧,教人浑不知是真是假?与此同时,锤身越发增大,数下旋转后,几若日轮托于他手。 原来三十六天师里又分伏魔和护法两种,晁错是伏魔系的天师,故此法宝在手,衣束全换。而许悠恰好相反,是以,即便钟声摇得忒响,他依然道袍飘飘,丰神飘逸。 他二人想阻止小石头继续破局,然边上的冰清、璺儿、雷倩及龙儿却是忧心忡忡。又见及那大势锤委实恐怖,若一记砸下,别说静坐在地的小石头,只怕地面都要被砸个大窟窿。无暇多思,雷倩抢上喊道:“老仙长,你们这样的话,我石大哥有没危险?” 见她上前,许悠止了落魂钟,说道:“小妮子速速避开,贫道的法宝厉害,你一介凡人挡不住的。”他是关心雷倩,生怕其受到无谓的伤害。但这么一说,无疑让诸女愈加放心不下。 雷倩听得他手上那不起眼的小钟,对凡人大有伤害,心想,我是凡人,石大哥也是凡人啊!恋情中的男女原就知疼着热,体贴入微;依倩儿对小石头之爱,只须对方微受疼楚,她便几如切肤剜心。这会要她退下,眼睁睁地瞧着两位仙人治弄小石头,当真是千难万难。旋下也不说话,直顾愈走愈近,涕泗流涟地道:“老仙长,我求你不要对付石大哥,他是好人啊!” 另外几女也道:“老仙长,求你了。” 许悠愁眉紧锁,心下虽知事在必行,但见诸女这般苦苦相求,任是石人也未尝不生恻隐。 这当口,晁错的大势锤早已击向玉枰,不虞,仙锤所向竟遇一道肉眼难见的强厚气罩。他本施得三分力,生怕仙锤毁去玉枰时的余劲伤着小石头。不过,逢此力所不逮之刻,自也消了保人之念。心道小子一命横算竖算,终究不及天地之大。 思忖间,借锤身回弹,他身子凌空,双手握住锤柄,滴溜溜地在半空转了数下,遂猛掼而下。 诸女瞧得大惊,失声大叫:“不要!” 斯时,龙儿不遑多虑,心下一股信念,认为少爷切不可这般死去。下意识得奋力跃起,如青虹倏射,直扑向小石头,意图代他挡锤。 许悠目睹其景,不由怔然。何尝想及,一位显是青龙所化的女子竟有恁般勇气,替人赴死?要知兽类修道原就千难万难,即便是天赋异禀的青龙,也未始好得了多少。如今她已可化人,显然已臻炼丹还神之境。依此进度,升天为仙也非难事。怎地为了个凡间男子,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修为甚至是性命? 间不容发际,他既不忍心龙儿就这般死在大势锤下;又不想龙儿上前坏了晁错的大事。身子一晃,闪在龙儿前头,手上落魂钟轻摇一下。陡见龙儿“噗”地一下,直落在地,软绵绵地再施不出劲道。落魂钟是兜率宫三十六大仙器之一,专对付有魂有魄之妖物。举凡妖物或魔人,甚至是天仙一流的人物,只须闻得音响,魂魄即遭制锢,除非许悠念咒开释,否则,连个凡人也要不如。 瞧及龙儿被人所阻,另几女骇然失声,捂眼的捂眼,流泪的流泪,均觉此番小石头必无幸免。她们虽有心学龙儿以身挡锤,怎奈本身能力不足,却也无计可施。与此同时,许悠的落魂钟也自摇得应天响,试图凭借钟声的迷魂效能,阻止小石头的举动。 晁错使足全力,至刚至阳的大势锤以出世以来最为霸悍之击,砸向气罩。他只道,此击必可奏功。须知他这大势锤,也是兜率宫三十六大仙器之一,更是老君由八卦炉中亲手炼冶出,威力无比,无坚不摧,素为兜率宫里最能破强毁坚的仙器。 可惜那气罩的确怪异,刚不刚,柔不柔,既有吸纳之劲,又有反弹之力;随屈即屈,遇回就伸。 晁错以一往无前之势,挥锤直入,然数个旋涡似的古怪劲道,交相迭来,时兜转,时盘带,数刻间,即无声无息地卸了锤劲,连个震天巨响也未发出。晁错大愕,手一带,大势锤横胸收回,跟着在气罩周旁,点点啄啄,忽松忽紧,意图寻出气罩的破绽,欲待一举破之。 几番试探,任他竭尽所智,上掖下捺,左弸右勒,竟始终难寻气罩的力点,忽隐忽现,若有若无。每次出劲,无不如堕虚空。遇着这么一个如混沌初始般,难解难剖的气罩,固然是深得道心,大有棋品的晁错也禁不住心急火燎。又见小石头业已捻起第二颗黑子,适往枰南落去。 晁错“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口而出。无力收了大势锤,喃喃自语道:“莫非是天意不可违?此乃天势所趋?” 想及自己锤诀使遍,竟落得个徒耗法力,无功而返的可怜下场。晁错是啼笑皆非,又自垂头丧气。他并不认为眼前这面气罩是小石头所布,想当然,能让两个金仙束手无策,望之兴叹的,也惟有昔年的大神伏羲亲手所布,方教人信服。念及此盘珍珑不过是依原局而仿,并非伏羲大帝亲手所布之原局,心下对当年伏羲大帝那神妙万方的法力术诀更自悠然神往。 许悠道:“晁师弟,怎样?”他兀自摇着落魂钟,全不知那钟声有否进入气罩。 晁错道:“许师兄,小弟业已倾尽全力,无奈事有不及。你也看到了,小弟的大势锤竟难破那气罩。” 许悠道:“这可如何是好?为兄的落魂钟摇至今,也是徒劳无效。” 说话间,眼看小石头的第二手,已近棋枰,二人颓丧互望,心恐稍顷之后,又不知那方星辰将会消失。这当口,二人无比沮丧,偏是喜煞了在旁的诸女。她们才不管天上星辰如何,地上江湖怎样?在其心里,任它海枯石烂,单须石大哥无恙,便是桩大欢喜的事体。 这时节,许悠忽道:“晁师弟,实在无法的话,咱们只能合力使出金仙解劫*,以你我的金仙法力,与气罩行最后一搏。” 晁错一怔,随即唉声道:“也惟有如此了。否则天地倒覆,纵恩师也难幸免,妄论你我了。” 许悠颔首,神情间尽是决绝。只见他双手并指,横于胸前,以肉眼难及的迅捷,飞快地掐诀捻印。晁错站于他对面,做着无差分毫的举动。眨眼间,二仙身躯冉冉升起,周遭光焰璀璨,七彩溢地。一人坚铠硬甲,绫带飞扬,眉宇间,倏现太极金印;一人道袍飘袂,白胡洋洒,胸前八卦金圈,一轮轮似水如波,照耀弥漫。 诸女不知他们意欲何为?但瞧其凛然声威,多半不利于石大哥,不禁又自怛恐。心想,石大哥当真命运多舛,不过弈盘珍珑,便是一劫连着一劫,也不知他此遭能否逃脱得过。雷倩问冰清和璺儿:“两位姐姐,这可如何是好?两个老家伙显又想对付石大哥。却不知石大哥招他们什么?惹他们什么?居然连施恶毒手段。” 璺儿道:“数日前,石大哥说了,他日后的重担便是对付玄门正道。之前我总心有疙瘩,直想道士们以善为本,石大哥何必要去势压他们。眼下一看,我却觉得大有必要。你们想,连玄门中的仙人都这般不可理喻,那俗世中的道士,便愈发胡作非为了。” 雷倩道:“二姐,目下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我们该想想怎生援救石大哥才是。” 璺儿道:“此刻我是势穷力拙,无计可施。问冰清妹妹罢。” 冰清闻言,也自摇首,苦着脸道:“我也无法可说,如今,惟有依赖石大哥自身的本事了。” 诸女说话间,那边厢兀自躺在地上的龙儿叫道:“没办法了,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你智比天高,也自枉然。他们眼下使得是金仙解劫*,别说少爷,纵是佛祖当此,也惟以退避为上。” 听得此话,诸女面色均变,几欲瘫软在地。突然,二仙轻咄一声,胸前各托起一轮半圆的七彩弧光,缓缓推送向前,至中央的时候,两轮弧光迅速融为一体浑圆,直向气罩扑去。 所谓金仙解劫*实际便是金仙级仙人保元守神之终极心诀。 要知,举凡修道、修仙因是逆天而为,是以均有劫难。即便成了天仙、金仙也难避免天灾地劫的顺逆转运或是心魔和外魔的侵袭。且在那时,任何外力或是法宝,皆告无用,惟用自身的修为予以化解。故此,这解劫*便是仙人在自身感到不适或力有不逮之时,运尽全力消灾解难的最终方式。 一旦施展,瞬刻间,不但心静神宁,法力更是骤增数倍。不过此法也有限制,施展之后,在很长时日内,再难运用一点半滴的法力。如非眼下情势紧急,几至危如旦卵,天翻地覆,许诱与晁错也断不会使出这终极的杀手锏。 “轰——”的一声巨响。 赖以金仙解劫*的威力,晁错和许悠使出的数倍法力攻击,重重地砸在无形气罩上。原道此击势必成功。孰料想,那道气罩委实玄妙异常,任你攻击犀利,无坚不摧,它自巍然不动。非但如此,由于一而再的遭受攻击。深藏小石头意识中的蚀阴早就忿懑难当。之前由于承纳伏羲遗留的能量正急,一时无暇还击。说来也巧,二人攻击时,适好是能量供应的一段空隙,蚀阴不耐之余,暗自使出弹字诀。 常言道,一心不可二用。他这般立意对付晁错和许悠,无形中,对于小石头心神的控制,松懈不少。不过,二仙却是倒足了大霉。原本满打满算的全力攻击,不但再次即鹿无虞,更被那气罩返来的一股大劲,震得头晕眼花,胸口窒闷,饶是金仙之身,也几乎猝死当场。 不过,幸喜他们确实有着金仙的修为,再者那金仙之身虽不像道祖、佛祖那般历过万劫,却也当得千百劫。论起抗打击能力,实比那些雄纠气昂的天兵天将还要胜上许多。蓦变及生下,二人丹息内循,强运法力,以掣电之速,向后捷翔。这当口,也来不及驾云了,完全凭一口丹气,浮空掠退。仓猝间,二人甚为忠厚。情知气罩弹力所至,任是金刚磐石也必化为齑粉。若只自己退了,站在旁边的四女势难幸免。 虑及此,压根不及返身,许悠拽过龙儿和雷倩,晁错托起冰清和璺儿,一同避开气罩余劲的波及。雷倩被制,只当二人想挟己胁人,直急得尖声利叫。 这一喊,小石头受惊,不觉由棋局的迷茫里醒来。 听得雷倩呼救,许悠深蹙眉头,嚷道:“小妮子,不要叫。我们是救你,不是抓你。” 雷倩那肯信他所说,气恼道:“你们两个老乌龟,自己要走,走了就是,干吗拖着我们一起?”话意里对二仙的多此一举,极为愤慨。她本千金小姐,素来调皮任性,世上除小石头之外,再难有人让她心服口软。又嗔又羞余,往日在长安街市中听来得市井粗语也骂将出来。 在她骂骂咧咧的这会儿,二仙约莫飞了百数十丈,先前好不易提起的一口丹气业已用尽;再者手中又各托着二位姑娘,尽管份量不沉,但法力不济下,终于支撑不住,落下地来。 雷倩却道二仙挨骂多了,忍耐不住想惩治自己,惶急间,又道:“仙长爷爷,只要释了我们,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骂,不仅如此,而且以后天天念着为你们烧香供奉,怎么样?” 许悠啼笑皆非地望着她,微微摇首放她下地。由于解劫*的后遗症,二仙体内灵气实已枯竭,但有弊却有利,*原是仙人巧渡内外心魔的终极心诀。此刻,二仙心境无波,杂念皆去,妄说小小辱骂,固然再厉害千倍的虐责,也当是清风拂面,柔水润心。 雷倩双足着地,心下一喜,撒开脚就想往小石头那厢跑去。孰料,顿被人扯将回来。回头看,又是许悠。这下气她不轻,恼道:“牛鼻子,怎么又拉我?不是说好了么?” 见她自以为条件谈妥,许悠莞尔,劝道:“不要过去,那有危险。”心下却想,老夫子果说得不错,世上唯小人与女子难养难驯。自己明明救她一命,偏偏被其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唉……叹气归叹气,对雷倩的率直,竟倍感亲切。 寻思间,只听雷倩高声道:“不行,我要过去,石大哥出事了。” 许悠闻言望去,愕然发现,弈棋的小子不再继续破局,竟是突然站起,朝己身拳打脚踢,口中兀自嚷着些不知所云的奇异声调。片刻后,又忽在地上胡乱翻滚,也不管有树有石,举凡附近能撞之物,无不被他顶得七零八落。 其情状仿佛一头急红眼的公牛,如疯似狂,令人骇怕。 二仙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但因刚施了解劫*,体内法力告罄,当下也不敢接近。直在远处望着,互视一眼后,均亟盼小石头就此疯去,如此亦破不了那珍珑。同时,自己二人也大可不必再费心劳神地思虑如何挽救大劫。 见及小石头的异动,诸女却是又急又喊,嚷着要过去扶他起来。 正文第190章元神相斗 由于天地色变,陵内动静极大。 守在陵外的石虎和刘副将等护卫,终究放心不下,一起奔将进来。望见小石头的情形,又惊又愕。石虎急问龙儿,发生何故?龙儿魂灵被制,无力回应。当下由雷倩三言两语的说清了前因后果。 听完之后,石虎大怒,气冲冲地望着许悠和晁错,责道:“我家少爷惹着你们什么,要你们这样陷害于他?”他尽管卤莽,但知眼前二人气朗神清,仙风道骨,既是仙人,凭法力决非自己能敌;而且他又不知二仙暂失法力,此刻实已成了两只纸老虎。是故,他这只真老虎忌惮之余,竟不敢动手,仅以言语斥叱。 话罢,也不待二仙回应,迳直朝那无形气罩冲去,试图制止小石头的自虐行为。 不虞,此际正是蚀阴的魂能和小石头的意识争夺肉身关键之刻。方圆数十丈内无不是太素神力和幻冥神力以及少许的玄生神力布成的防御气罩。石虎的千年功力在人间尽管厉害,可一旦遇上这三大神力的扭缠交斗,犹如溪水遇着汪洋大滔,何尝兴得起半点风浪? 堪堪接近,顿被弹出老远。 雄壮的身子就如当日的巨弩,如虹倏飞,“砰砰砰”的一连撞断十数棵古松,方是落在地上。这么一来,任他铜筋铁骨,也自疼得要命,“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幸他原没伤人意,气罩回弹,纯是弹字诀,否则,若含得一星半点的崩字诀或是侵字诀。此刻,怕是已然一命呜呼。 见及此幕,刘副将等震北护卫一个个是讶然咂舌。他们知道石虎厉害,也晓得他有些神通,可从没想过他竟有如是变态的体躯。十数棵古松,株株有双人合围,却被其逐一撞断。再看他虽然抚额搽腰,状似痛苦,可双足蹦跳,手举腰弯,显然一无残缺之态。似此铜筋铁骨之人,也无怪他们觉得不可思议。 情势衍变若是,诸女希望尽失。大伙里面以龙儿和石虎的本事最大。时下龙儿瘫软无力;石虎又自无功。冰清等女眼眸汪汪,含泪相对。深知,纵然自己等人上去了,怕是忙倒没帮着,反而大添其乱。 便在大伙思忖该怎生解救小石头际,晁错凝目半晌,疑道:“许师兄,看那小子或飞天,或落地,时而翻腾扑打,似在为甚挣扎不休?” 许悠苦笑道:“眼下不管他挣扎什么?天地能否安宁,已完全系他一身,若他能及时清醒,不再破局,此劫便算了了。但是……万一他继续下去,咱们这些人就只能和天地共存亡了。” 刘副将等人在旁听得瞠目结舌,不知他是危言耸听,还是词不逮意,怎地王爷有偌大本事,下下棋也下出危系天地的事来?内里尽管疑惑多多,然适才风云骤变,天震地摇又是实打实的真事,也由不得他们不信。 半信半疑间,只听晁错又道:“许师兄,小弟有一事不明。” 许悠道:“你说。” 晁错沉吟须臾,道:“此珍珑棋局既是大神伏羲所留,理该造福万民才是,焉能出此遽变?你看,会否里面有甚蹊跷?” 许悠道:“蹊跷不蹊跷,我是不知。眼下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我说,咱们该离得远一些,你看那小子愈发狂悖,若继续待边上,难保不殃及池鱼。”大伙举目望去,小石头忽而跃空,忽而落地,有时头撞地,有时背撞树。但凡遇着他的物事,无不立成齑粉。 比之适才把树石撞得稀巴烂,还要来得吓人。大伙瞧得目瞪口呆,直疑是梦魇营造出的噩境。 正当这时,小石头猝然大叫:“你们快走,我忍不住了。快走……”说着,呻吟数声,状似痛苦。过了一会儿,指着冰清等女,又道:“你们快走,快走……”气喘几下,续道:“刘副将,我命令你速把她们带离此处。” 刘副将初时一怔,随即半跪于地,大声接令。待他起身,目光掠过诸女,冰清和璺儿俱是美眸凝望,诚不言语,但秀容上分明藏着决绝之色。那是毅然陪君赴死的坚决。刘副将一叹,心下感怀,王爷要我护送几位小姐离去,可这会他正当受难,小姐们怕是斧钺加身,也难动其志。 念及此,却是又悲又喜。悲的是眼看王爷有厄临头,自己身为护卫居然丝毫不得作用;喜的是王爷能有这几位不惧生死的红颜知己,也算是有福之人。 这当口,雷倩忽然叫道:“我们不走,石大哥,我们在这陪你。”她仍不知其中危险,在她想来,石大哥本事奇大,自有妙法化险为夷。况且若在危难际弃他而去,也大违自己心愿。与此同时,始终夹在树缝里的石虎好不易缓过气来。弹身跃起,朝半空中的小石头望望,继而转身奔回,扬声道:“娘的,少爷外面那气圈太厉害了,我破不进去。” 龙儿看着他道:“虎弟,咱们限于法力,今日怕是无法解救少爷了。” 石虎颇为丧气道:“那咋办?”寻常遇着疑难,因龙儿心思缜密,总由她做主定计,此刻亦不例外。 龙儿摇摇头,美眸里第一次流下了蕴涵情感的泪水。石虎怪异地凝视着,费解姐姐怎与人类女子一样,显得那么孤弱无助。左思右想,简单的脑子里,实在索解不出确切答案,遂即作罢。 许悠与晁错互望一眼,内心诧异莫名。须知,兽类衍人是法力修炼到了一定的境界,但一般妖兽想拥有人类那样的复杂情感,却是一桩旷日持久的事。有的妖兽法力无边,涵盖三界,但其情感世界仍如一张白纸,除了兽类与生俱来的物竞天择,争杀拼斗之外,再无丝毫怜悯或情爱。这样的妖兽即便再厉害,最终也难逃天地循环的制裁。 是故,妖兽的大成修炼,往往是深入人世,与人相伴。每日悟人性,通人心,习人道,甚而与人谈婚论嫁,待自身妖性泯灭,情感丰富,妖字便去了最上一撇,成为真正的女子或大丈夫。俟那时,妖道的修炼就臻入小乘境界,是谓妖仙。 之后,又须学修道人一样,洗心涤虑,尽忘世间喜忧乐悲,最终还意识茫茫,如大宇澄净。 如此成功过劫,方始踏入大成境界。 这也是兽类和妖孽一流之辈修仙,为何比人类来得艰苦困难的主要原因。同样,天庭众仙素来鄙视非人之物,一旦有妖或兽想循正道修炼,等来的往往是天庭的阻扰;反之,若它们弃正就邪,嗜杀成性,所谓仙人之辈则乐得逍遥闲逸,除非它们闹得实在不像话,才会出手歼灭;否则,言必大道仁和,说必慈悲为怀,只要不杀到自己头上,那是睁眼闭眼,漠不关心。 此时的龙儿分明堪达衍人境界,偏偏已有情爱意念。由不得二仙感慨世间红尘果如染缸一般。幸喜自己等金仙少履人世,否则,势必大伤修为。而且,二仙也在思虑,时下一龙一虎分明是循正道修炼,一旦功成,日后修为无可限量。自己是要伺机歼灭之,还是故妄听任之? 二仙蹙眉深思,时值不决这会儿。 突然,小石头一声大吼,身子由地往空,缓缓浮起,身周围散射着一种氤氲般的灰黑色光晕,但凡外界的大千光明无不被其吸收殆尽,仿佛要吸进天地万物。而小石头藏身其间,却似魔神升空,威势凌天。不须臾,天际火红的晷色愈渐黯淡。反之,这轮黑色光晕偏生给人一种新日旭升,旧日将杳的古怪念头。 但见它其色虽黑,其泽却耀,炳烺之彩如天空火烛明照大地。 许悠与晁错互相看看,皆忖,照此演变,天地都将倾覆,我等还念叨什么妖兽不可正道修炼的常规。唉声叹气间,倏忽发现,那灰黑光晕极为诡谲,随其光照范畴愈趋增大,凡光影笼处,大地万物尽皆消融。固是合人抱的松柏和重千斤的磐石,也如冰解于水,再不复其形。 二仙瞧得骇然瞠目,这般威力无比,耸人听闻,由法力聚凝而成的光圈,有生以来尚是首次得见。当下顾不得继续观察,嚷道:“我们快走,迟则生祸。” 雷倩俏眼乜斜,讥道:“你们怕死尽可离开,我与几位姐姐是不会走的。”她扶着气喘吁吁的龙儿,对二仙好感尽去,心想,若非那劳什子的破鬼钟,龙儿姐姐焉会如此? 许悠急道:“小妮子,你懂什么?固然你们留下,又顶得什么用?” 雷倩答道:“就算没用,我和姐姐们也绝不抛下石大哥一人在此。”任他说的迫切,她自回得斩钉截铁,毫无商榷的余地。 这当口,眼利之人均能看见小石头的面容肤肉抽搐不已。而他兀自在那急喊:“你们快走,快走……”音量愈发微弱,断断续续的几若气绝。 眼看双方僵持不下,二仙说要立即离去,而雷倩等诸女一意要与小石头共存亡。出身军营的刘副将在旁留意半晌,终于决定相信二仙所说。抱拳道:“几位小姐,王爷下令,让你们离去。末将不敢不从,还望小姐们不要怪罪。”话罢,挥手喊来跟在后头的软轿,又命余下护卫先自护着诸女离去。 雷倩大惊,面对上前抱拳领命的两名剽壮护卫拳打脚踢,就是不愿上轿。口中尚且大嚷着:“你们想造反不成?”她父亲是秦军大帅,府中出入军人俱是父亲属下,耳熏目染下,自有一股凌驾众人之上的大小姐威风。此刻发作出来,唬得两名震北护卫束手束脚,那敢碰她丝毫。 况且,护卫们皆知,在场诸女均是王爷的红颜知己,保不定以后就是自己等人的大小王妃。望着她的泼悍模样,又是头疼,又是无奈。回头望着上司刘副将,瞧他怎生处理这两难的局面。 便在这时,一直瘫软在地的龙儿忽然纵身跃起,手一伸,顺势制了雷倩的昏穴,遂吩咐护卫道:“还不扶她上轿?”雷倩迷厥那当儿,难以置信地瞧着她,惊声“龙儿姐姐,你……”前一刻龙儿尚且无力,此时竟能制住自己,尤其还帮着外人,教她又是伤心,又是悲痛。 护卫狂喜领命,架起迷迷糊糊的诸女上了软轿。 龙儿回过头,对许悠道:”许天师,我已完成了对你的允诺,希望以后你们再不要插手我少爷的家务事。” 许悠老颜讪讪,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嘿嘿,小妮子,这次多亏你了。”原来,他在旁见诸女要死要活的不原离去。情急余,念咒解了龙儿的禁锢,要她负责带走雷氏姐妹和冰清。龙儿通晓法力,自然晓得诸女留在此处也是徒劳。与其身处危境,毋宁走了倒好。故此一口应承。 听他满口谢意,龙儿毫不动容,板着俏颜,道:“此番少爷临难,说来全是弈棋之故。若少爷有甚长短,我龙儿在此发誓,他日定要你们二人付出代价。”话罢,迳自行到轿旁。 许悠闻言气沮,望了眼晁错,无奈地摇头苦笑。心想,那小妮子是神兽之身,尽管修炼之途危难重重,然一旦大乘,其威力势必非我等能敌。唉……何曾想,原是轻松的下界一游,居然生此忒大变故,还多了一位教人日夜忧心的未来大敌。 叹息之余,护卫们询问刘副将要否起轿离去。 刘副将颔首认可。待软轿起来,他却没一丝同行之意。护卫们诧异,问其因。刘副将道:“本官护卫王爷是职责所在,此刻若舍王爷离去,日后岂不愧天怍人?” 护卫们一愣,呆呆地望着他。 刘副将飒然笑道:“你们护送王爷的几位红颜知离去,是我的命令,也是王爷的命令;只须她们安然无恙,那我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此刻,则是我作为护卫的职责,我要陪着王爷。”一番朴实话语,无气吞牛斗之势,却也戛玉锵金,正气侠烈。 闻言下,深知他有舍生之念,数名护卫跪地叩首,几滴泪珠顺他们面颊淌下,滴在石板上。抬起头后,泪干容绝,满面正肃,齐声道:“请副将大人放心,卑职等就算丢了性命,也决不让几位小姐损伤分毫。” 上司宁愿舍命不想渎职;属下竟也愿意豁出性命。这般世间的军人职责,看得千多年来始终逍遥天庭的两位天师,目瞪口呆,费疑不解。 刘副将一个个地拍着他们的肩膀,和声道:“去吧,先送小姐们至官驿,若三日后王爷未至,便直接回汴梁。” “嗯!”数名护卫应声。平时军中均用“咋”字,此刻由于刘副将从容面危厄,平淡看生死的刚直禀性,令他们心旌悲恸,感慨万千。那一小小的“嗯”字,委实包含了对刘副将的无限允诺和无畏生死的直壮气势。 软轿急速地离去,二仙在旁跟随,龙儿石虎护卫在后。 目送众人远去,刘副将回望光晕中的小石头,喃喃低语:“王爷,末将蒙你错爱,忝为此番南行的护卫首领。此时,便是末将的报答之刻。”说罢,眼神坚定,身姿更挺。 与此瞬间,整个伏羲陵前噼里啪啦的炸响不断,时此风暴的方圆百丈内,独剩下兀自狂喊狂叫的小石头和笔直屹立的刘副将。法力凝成的风圈和气劲,仍在四处肆虐。松柏挡不住罡风的吹袭,一棵棵倾颓倒地;丈圆的青石板顺势掀起,连绵不绝。 瞧着大伙终于离去,小石头欣慰不已,但发现刘副将竟未跟随,又不禁诧愕。 不过,这会元神拼斗正急,实在无暇询因。 先前,他原想以昊天宝镜的威力,再加上自己新悟的太素神力,重新封锢蚀阴。可惜蚀阴已吸纳了些许伏羲的玄生能量;更可恶的是,值此关键,昊天宝镜竟一时分辨不出孰敌孰友。 他那晓得,自己与蚀阴的两股魂魄元神,一个有太素印记,一个有玄生能量,仿佛皆是它的主人。宝镜尽管通灵,但毕竟没有思维能力,全凭气机感应。无法认清敌友之前,索性袖手,作壁上观,任二人元神你死我活得殊死搏杀。 如此一来,既失了奥援,又孤军奋战的小石头顿时岌岌可危;尽管没有节节败退,然也难有胜机。 数番挟势出击,均遭败北。这也是适才为何风暴突起,天地变色的最大原因。毕竟三股神力的纠缠,在此世间,也惟有鸿蒙时代诸神拼杀际方有,至今,足有数万年未遇此忒大能量了。 几度无功,且差点被蚀阴击溃自己的意识。急忙间,小石头凝心守意,紧缩元神,伏藏一侧,再不轻易出动。瞧他退却,蚀阴喜出望外,心道今日成败在此一举。是胜是负,惟看孰勇孰怯了。念及于此,庞沛无比的魂能毫无保留,尽情的扑将出去,宛若急风暴雨,在无边的意识海里掀起阵阵骇浪,涌起滚滚惊涛。 反观小石头的元神一触即退,大有一败涂地之势。 蚀阴见之更喜,为让小石头的元神彻底冰消,登然狂攻疯进。原本浑圆的意识团,渐渐拉成一条长龙。仔细打量,头粗尾疏。龙头由大股的魂能组成,能量之强,世间少有,倘若完全爆发开来,许能立炸星球。但再看其尾,稀稀疏疏,只有零散的数点魂能维系着,愈到后头,几若消失。 显是进速太快,有些魂能跟随不及。如此种种,欢喜之下,自然察觉不了。而且,蚀阴也未发觉小石头诚然一退再退,却是进退有据,裕如从容。 这时,小石头的元神囿于退缩凝聚,至极边极隅时,已成浑厚氤氲状,虽袅袅却不薄曦,犹如张功搭箭,蓄势以待。 反观蚀阴,径直嘿嘿阴笑,眼看他再无可退,当真意欢心喜,乐不可支,仿佛业已回到了天外天一般。数万年梦寐以求的期望,有朝一日终告实现,固是大神级的人物,也难保宁静心态。倏然而至的狂喜,令他浮嚣喧躁。脑子里惟有一个意念,便是乘胜追击,彻底灭他元神。至于对方何以如此不堪一击,依他数万年来的桀骜心态,根本没想及半点。 魂能凝成的长长黑龙,怒吼一声,扬起前爪,弹身扑去。 与此同时,小石头倍感紧张。望着疯狂而来的狰狞利牙,凶猛眼神,怯意不自禁的涌起,暗自担心自己的计策,能否成功?思忖间,不自禁的又退些许,让出大片转圜。要知道,人的意识海,原就是无限大亦可无限小。升腾缩凝无不随心所至。在蚀阴看来,小石头的元神已退无可退,然未料,他不过稍动心念,顿又辟出无垠空间。 蚀阴一击扑空,嗔意大生,咆哮声中,再次揉身跃去。 孰料想,小石头的元神竟始终顺衍《龙行八法》的奥妙身式。适才且战且退,施展的便是八法中的金龙嬉云和 苍龙入海。现下拼死缠斗,则又使舞龙乘风和神龙无影。《龙行八法》原就是昆仑一脉至高的身形步法,其间奥理包罗万象,穷尽天道。可以说,数千年来,练习八法者,惟有炉火纯青,却难臻登峰造极。 小石头初得八法,便与散宜生这般的武学大宗师在长安相国寺前斡旋百招,几乎平分秋色。之后,又在广智的两仪八卦阵内,更悟一层;再往后,随着功力增长,眼界开阔,数番喜怒交集的感遇;他在《龙行八法》上的领悟,实至前无古人之境。 正囿此因,同时《龙行八法》又是他初入江湖,唯一经过系统修炼,并经高人亲口指点的绝世武学。危难之际,首先想到的就是这数番保得己命的旷世身法。也不管肉身相搏和元神拼斗之间有甚区别,迳顾依着*施为。如此一来,倒被他误打误撞的一箭中的。 *既蕴天道无极,又含先天八卦,讲究的便是逸动如惊鸿,静屹似兔蹬。 即便肉眼看去,完全静止,其实内里无一不在似动非动的跌宕状态。就如大地静寂,仿佛万籁无声,实质生命之道无时无刻不在运动着。不过肉眼凡胎无法得睹奇观而已。而且,想深得《龙行八法》的神髓,便须演练者身心俱融于天地,融于自然,达到物我两忘,物我一体的境界。 可惜,举凡有肉身者,固是怡然齐物,心契于道,举手投足无一非道之所在;然肉身的桎梏和约束,也是无可否认的事实。因此,昆仑自创派始,一直就有欲修《龙行八法》,勿要心存登峰造极之念,但求循正道,济刚柔,天人合一,神形俱化,臻至炉火纯青之境,便算得大乘矣。 这会儿,小石头纯用浑厚的元神演绎《龙行八法》,当真是放之弥广,凝之弥芥。在自己营造出的广袤意识海里,时而疾趋疾退,时而龙拏虎攫;完全没了肉身的制约,那行云流水般的舒缓飘逸,轻柔圆滑如太极初生,包容宇内;连绵不绝似大千世界,万叠千重。 似此超脱仙凡的混沌身法,直教蚀阴看得是眼花缭乱,欲扑右,忽焉在左;欲击左,倏忽在右。起落无端,断续无迹,几番重击均告失败。片刻后,蚀阴愈斗愈是恼火,观平生所遇大敌,似今日这般抓无可抓,咬无可咬的窘状,也算头一遭。 咬牙切齿里,大骂道:“跟那伏羲一个鸟样,你就不敢与本大人真正的斗一斗么?” 小石头没答话,此刻完全沉浸于*给他的舒畅快感之中。他知道,自己这会已立于不败之地,只须照此演练,任蚀阴力能扛鼎,自己却如生根虬松,牢扎大地;假是对方惊涛骇浪,自己又顿成一叶扁舟,随波逐流,终不倾覆。 又是半晌,蚀阴气极暴跳,大吼大嚷。不觉中,龙形的魂能已拉伸为一条长长的细线,由于缺少后续魂能的维持,龙首的尖嘴利牙渐渐淡化,直至虚无。可他仍无半分察觉,兀自攻个不停。 毕竟今日一战委实干系甚巨,倘能胜之,不仅有望再获肉身,重返故土;且一旦糅合玄生神力之后,自己家族铁定能在天外天一枝独秀。俟那时,另外的三大家族,将彻底匍匐在自己脚下,只须哼得一声,便可教他们颤抖半天。这般样的威风,如此的煞气,想想就让他欣喜若狂。至于眼前的小子,只是自己霸权道路上的小小芥藓,略微一扫,定可悉数清除干净,又有何虑? 他想是想得挺美,殊不知,眼下的一切,完全落入小石头的彀中。 想那小石头跟着一代智圣奚方学习兵家韬略足有数月,纵不能谋算千里,但这般算计人的策略,未尝不能施展一二。之前一退再退,实有兵家坚壁清野之策在内;他一边空室清野,一边敛后疏前;任蚀阴气吞牛斗,咆哮如海,他始终深循避其锐气,击其惰归的原则;一步步地退却,向后纵深开拓。 再者他对蚀阴原就有的忌惮之意,行事起来更是谨小慎微,战战兢兢,那恐慌之态无须做作,皆出自然。如此让蚀阴愈发深信不疑,压根没想及这有时蠢蠢呆呆,不知变通的傻小子竟会出计谋算自己。随着不断追逐,他的魂能一再消耗于无垠的意识空间内。仓猝内,又怎及蓄势? 这会又自游斗半晌,魂能的消耗便越加厉害。与此同时,小石头也知自己的反击时刻已至;若再拖延,保不定被其缓过气来,万一功败垂成,便悔之晚矣。思及此,神念略动,原该无形无影的元神意念,顿如神龙夭矫,张牙舞爪。 瞧他元神竟衍龙形,身为龙之祖宗的蚀阴放声大笑:“臭小子,果是活得不耐烦了,在本大人面前居然以龙形攻击?哈哈……”得意不久,登呼不妙。小石头衍化的龙形,根本就形似而神非。外表看去,神龙飞腾,狰狞恶相。实际里完全就如一条纳百川,容千流的奔腾大江。 太素乃质始,宇宙万气虚无飘渺,莫不以其而聚,最终衍生万物。 习得《太素心境典》的小石头,经无数目感,身感,心感,再由多宝传之最后心诀经要;终于悟天通神,上窥大乘之境。如果说他先前的那多身感体觉是无数圆润璀璨的明珠,那多宝所授的心诀就是一条金线,串起无数明珠,和谐地搭配一起,最终变成一条鬼斧神工的完美艺术品。 由太素神力锤炼而出的元神,论攻击力或不如太初、太始、太易,更不如四气胚源太元之力,但说到防御之坚韧,却无出其右。当年灵宝天尊在封神战里,就是凭其卓越的坚韧防御,以一敌三,大战七日七夜。尽管结局惨败收场,但合三大万劫之境的高手,仍只能灭其肉身,而难毁之元神,便可看出太素神力的防御之韧,确不愧为九天十地内的最顶尖。 说道防御,似高垒深沟这般纯粹的消极防御,自非太素神力的可取之法。华夏自古便有以消代打,四两拨千斤的武学防守至理。但这样的防守也非太素神力的精髓。 问世间何者最弱?水和气。世上任一生物均可用之,使之。 再问世间何者最坚?又是水和气。世上有何生物离得开它们? 是故,天下之柔弱莫过于水和气,最卑下的也莫过于水和气;然而,最坚强的胜利者也是水和气。它们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任你无间有间,皆无所不入,又无所不能出,看似虚无柔弱实则无物可摧之。 此刻,小石头的元神,经太素神力的煅炼培冶。外形虽以《龙行八法》的神龙无影式,腾挪跌宕;内里却是气吞万里,又有水之浩荡。进则似悬河泻水,捣虚批吭;退则波涛卷涌,恣肆徜徉;如烟波浩淼一汪大湖包裹住蚀阴的魂能。任他左冲右突,却自随屈就伸,人刚我柔;看去似乎丝毫不含抵抗性,关键处甚至一闪远遁,但神力所至,量同太虚,如鸿蒙初辟般的薰天赫地,蚀阴的幻冥神力竟始终不得其罅。 数番进袭,原以为业已寻到了小石头的元神,偏偏破入空处,就像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兵,奋力破城之后,入去一看,竟是一座空城,枉自空欢喜了一场,最终捞不到半点好处。而这样的话,士兵尚可退出空城,但蓄势出击的魂能,如此几下之后,那种刚刚看清方向,却倏忽间黑暗一片;同时敌人又不断打击自己的破绽;即便是创世级的大神,久而久之也难免自栗生危。 骇极之余,扬声说道:“臭小子,有种你就别溜,与大人我好生斗斗!”他此刻言语,一来壮胆,二来以言诱之。直盼小石头突然犯傻,弃了这古怪的游斗方式,与自己正二八经的以力搏力。 说话间,小石头的太素神力愈发磅礴,几有撑霆裂月之威。而黑色的魂能则一反之前的嚣张气焰,不仅抵挡艰难,更教蚀阴可气的便是,那旋涡状的柔韧气劲,一波一波的卷滚,竟有吞噬之效。自己刚才还算浑沛的能量,此刻居然被其消融许多。 大费踌躇间,他越想越觉不妙。暗骂适才小石头醒来得真不是时候。若再晚些,待自己融合了玄生能量,以幻冥和玄生相结合的大威力,铁定可以消灭这傻小子的元神。可惜人算不及天算,外面那妞儿无端叫了一声,竟唤他醒神,害自己眼下落此窘境。 便在他虑思半刻的时候,魂能又自消逝不少。这下,他才真正的怛恐起来。心道,这小子简直比伏羲还要厉害,当年伏羲即便毁了自己的肉身,终究难以灭我元神。时下,他这古怪劲道当真诡谲难懂,论威力虽不及自己的幻冥能量,但目下元神相斗,居然大占便宜。尤其是在自己大折实力的阶段,遇着这般能量,委实不能匹敌。 思绪既明,退意即生。嚷道:“小子,住手,住手……本大人不与你打了。今日饶你一遭。”尽管开口乞饶,神诋的尊严,仍让他嘴硬舌坚,死活不愿承认自己实在是奈何不了对方,才认输的。然一番话后,又自踧踖不安,忐忑惶恐,生怕小石头不应。 不料,小石头压根不知自己实已有制蚀阴死命的本事。何况,当年灵宝天尊不过是仙体,凭老君、如来那样的高手对他的元神依然束手无策。如今他面对的可是创始级的大神。依他想法,如今能得自保便是极幸运的事体,那有别它嗜求。闻言之下,立即回道:“你不骗我?” “不骗,不骗,本大人堂堂的天外天大神,岂会骗你这娃儿?”急切间,倘非只有虚无的灵体,蚀阴恨不得大拍胸脯。 小石头思忖余裕,暗道,如此游斗下去终非良策。一旦他缓过气来,重整旗鼓,凭自己的能量决计抵挡不住。念及此,便道:“我问你,为何适才昊天宝镜不奉我的号令?”这话问得忒是无礼,连大人二字也没说。 蚀阴这时自顾不暇,也无心思念叨这个。答道:“昊天宝镜是你的宝物,我怎知道里面缘故?” 说话时,二人意识间的争斗并未缓下。那空旷黝黑的意识海里,时而春光明媚,时而酷风肆虐,除冬去春来的四时变迁之外,斗转星移的天象演化,更是演绎至矣尽矣。电闪雷鸣、雨雪霜冻、洪水飓风乃至地震山崩、潮汐海啸。如此疯狂的自然现象,也幸是在意识海里,若换在世间出现,只怕人类将绝灭殆尽,无一幸存。 照理这些天象进攻,作为当年司职昼夜的大神蚀阴,可以全不当回事。但其间若夹杂了宇宙质始的太素神力,其威力实非寻常可及。他既无断脰决腹的坚毅,觉知不妙之下,竟兴不起半点抵抗的心思。何况恁多攻击里面,尤有吞噬能量的古怪劲道,视能量为性命的蚀阴,焉肯轻易失去。故此,凡有攻击来临,均自死命回避,惟有实在躲闪不及时,方是回击一二。 不过,小石头的太素神力却是愈用愈熟;柔柔的气息,渗透入浑厚的意识,脱离了肉身的桎梏;施展起《龙行八法》,无论侧翔欹出抑是外朗紧敛,均是随心所欲,无所滞碍。此刻,早已分不清自己使得是八法中的那一式身法。动折转圜之间,只着意变化,却尽忘陈式。一动一折,简朴至极,无论身式和步径已不再局囿于八法之中,但劲健旷达之处,偏是酣畅淋漓,绮丽豪放。 而且,每当游折转圜之间,必有几缕浅白色的薄雾状能量,潜入他的意识里。之后,茫茫意识焕发出无比气势和威力,仿如乘高决水,浩荡奔涌。其间根本寻不着半点破绽或罅疵。任蚀阴如何躲闪,最终,却如大浪淘沙,沉滓泛起,只能面对面的硬抗才可避免被围之困。 又自缠斗半晌,蚀阴心胆皆怯,急速向后退却。 小石头一愣,唤道:“既然你不想再斗,咱们住手便是。不过,你以后切不能再住在我的意识海里。”他牢记一句俗谚:“莫信真中真,须防仁不仁。”尽管蚀阴说道,不再暗算自己。但这预先的防备,还是要得。毕竟总有一个意识魂能,在自己的意识海里虎视耽耽,换谁,谁都不会宽下心来。何况,蚀阴的突然攻击,已不下数次,谁又能担保下次不被他暗算成功? 蚀阴沉吟余裕,答道:“不斗就是不斗,那来恁多要求?况且,我不住你这,又住那去?” 小石头听得啼笑皆非,蚀阴此言显有无赖耍泼的意味。就像一痞子,原本无家无宅,却硬要住到一良善人家的家里。这等窝囊气,教他怎生接受得了?当下道:“我不管你上那去?反正以后你再不能待在这里。如若不应,咱们便继续手底下见真章好了。”由于蚀阴临斗逃逸,他这会信心大增。暗道,这厮素来桀骜,既已出手,焉有半途心软之理?里面定有甚蹊跷,许是他身有病疾,这刻已然暗中发作。 他一人胡思乱想,悄自猜测当儿。蚀阴虑思片刻,道:“这样吧,小子。你眼下要我就走,实在为难了些。不如暂缓一段时日,待我复些元气再说。你看如何?” 小石头刚想点头,忽想起,若让他复了元气,俟时谁走谁留还不定呢?岂可答允?忙道:“不妥,不妥,此事殊难从命。” 蚀阴大怒,墨黑色的魂能弥散半天,飘来荡去。高声道:“小子,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本大人豁出去与你再斗一场。”数言间,他的魂能缓缓凝聚。只是这当儿的魂能驳杂不纯,浑厚有余,威力不足。单须予他些许时辰,把伏羲留下的玄生能量,融合完全。便不必再这般低声下气的求和。不过,小石头先前参杂太素神力的龙行八法,未尝不令他深有忌惮。这会实已不存小觑之念。 瞧他说之不通,小石头好生为难。既不想蚀阴的魂能久住己身,又不想和他继续缠斗下去。 便在这时,黝黑的意识海里猛地闪过一道光柱,恍如霹雳划空,撕破天穹,壮观已极。瞬刻间,照亮万里方圆。二人同时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轮金光炽热的圆日由氤氲薄曦里冉冉升起,眨眼便临至半空。周遭翻滚的氤氲,飘溢七彩,流丽异常。 瞧着尽管艳丽,不过二人均没审美之心。 这轮红日非是别它,正是之前千呼万唤,终未见影的昊天宝镜。小石头吃不准它稍顷会帮谁?不禁忐忑起来。而蚀阴在其手里,也吃过无数亏,说不忌惮,那是作假。何况他这会尽管暂落下风,但也非全无一拼之力。可昊天宝镜万一突然襄助起那小子,那自己铁定亏输无疑。 二人均紧张地望着宝镜,又各自谨心慎神,极怕宝镜猝然攻来,被对方偷袭得手。就在双方俱不敢轻易擅动的时候。小石头的意识里忽然闪入一个庞大无比的虚影。倏然发现有异物,小石头大吃一惊。定睛细观,顿即更愕。来得竟是一能量虚拟的怪物。 说是能量虚拟,实在是此物形象飘渺不定,如影似幻,堪堪出现时就像一幅抖动的画面,似乎电波不稳,就将消失的样子。说它是怪物,此物竟是人面龙身模样。短而粗的龙身,嵌满头大的银白色鳞片,泛射出一股圣和的光芒。 心惊胆悚余,再打量此怪物的人面。 圆圆的脸庞,慈眉善目,却又无比威严。头上绾一方巾,眉宇间尤生一目,如星月明朗,清澄生净。注视间,竟觉分外亲和。脖颈以下,着一件高古雅朴的衣衫,似袍非袍,似铠非铠。有威武之气概,又有飘扬之潇洒。 揣揣不安际,那怪物忽用柔和之极的声音道:“孩子,不认识我么?” “孩子?”小石头心头诧异,暗道,这称呼好像多年未听到了。前时在汴梁,震北王妃也这么称呼自己,但感觉里似乎远没眼前这怪物叫起来那么贴心舒服,令人孺慕。这怎么回事?难道,美丽而慈祥的王妃,在自己心目中居然不及眼前这个瞧起来骇人的人面龙身怪物。 不觉里,怔怔地问:“您是谁?” 怪物呵呵一笑,道:“我叫伏羲。是你们的缔造者,也是你们的保护神。” 听到这里,小石头的意识静静地凝伫在半空,再不复先前那般行云流水。面对自己的祖先,华夏文明的始创者,他是又惊又喜,思潮如海,畏威怀德之情无以复加。不由期期艾艾地道:“那我应该叫您什么?大帝?还是祖爷爷?” 伏羲慈笑道:“叫我父亲吧。这片空间的人类,应该都是我的血脉后裔。” “父亲?”小石头愕极失声。心道,眼前这位老祖宗远隔自己数万年,叫声爷爷,都嫌喊小了。他竟要自己叫他父亲。这不乱了辈分? “不愿意么?”伏羲和蔼地笑着。 “不……不……我愿意……父、父亲。”小石头慌忙回应,紧跟着碍口滞舌地叫了一声。喊出之后,一种寸草骤遇春晖的澎湃心情,令他迭口呼唤:“父亲,父亲……”连续数声,一时几有涕零如雨之悲感。 伏羲听得很是欢喜。连声道:“好,好……” 小石头道:“父亲来此,可是为了诛灭蚀阴那厮?” 伏羲摇摇头,道:“蚀阴乃天外天的大神之一,当年为父锢他,费了好大劲。此刻,不过是我的虚像,又那来能力灭他?况且,他沦落数万年,已算可怜。若再强要灭之,不免太过手辣。” 小石头点点头,道:“父亲说得甚是。不过他居在孩儿的意识里,总惦着夺我肉身,每当思及,便让我食不甘味,寝不安枕。” 伏羲道:“他想夺舍,无非为了重返天外天。而且,之前为父隐于珍珑棋局中的学识和能量,已被他吸取少许。一旦被他彻底融合,再想要夺你的肉身,当真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小石头惊惶万分,急道:“那可怎生是好?” 伏羲淡笑道:“莫急、莫急……孩儿,他只吸取了少许而已。泰半的能量尚在棋局里。原本他的诡谋差点得逞,幸而你能及时省悟,与他争夺意识海的主导权。这才让为父警觉,及时煞住棋局的能量外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父亲的意思是……?” 伏羲道:“要诛灭蚀阴,惟有赖你自己的本事。此刻,为父把余下的能量输送给你。待你彻底融合完全,便有与他一搏之力了。” 记得灵宝的元神都难以灭绝,那大神级的蚀阴岂非愈加难灭。小石头道:“父亲,他可是大神啊!他的元神能灭么?” 伏羲道:“世间万物谁不能灭?昔日,盘古大兄神力盖世,尚有性命之危,又妄论蚀阴?” “嗯!”小石头应声,心下依旧没有半点希望。只是念着莫要让伏羲看不起自己,是故强自答允。 便在这时,伏羲的虚像渐渐淡化,凝成一道银白色的能量流,直往小石头的意识罩来。刹那间,就如溪渠遇着大海反灌,汹涌奔腾的浑厚能量,宛若山洪决口,倾倒而入。一波接着一波的冲刷,一浪高过一浪的注入。与此同时,蚀阴终于觉察出小石头的不妥。 先前,囿于深为忌惮的昊天宝镜猝然出现,令他不敢移目它往。但久久未见宝镜动迹,便忍不住向小石头打量。他乃大神出身,自然瞧得出天外天特有的意识融入术。一见其状,脱口大骂:“伏羲,你这贼子,数万年了还想阴我?”说着,不顾一切地冲向小石头,期望扰断能量输送。他知道,一旦被小子得了伏羲的能量,自己若继续留此,以后的日子定然岌岌可危,不定被呆小子当一盘大餐给吞了。 可惜,他时当力弱,不说原就没恢复实力;而且,适才与小石头元神相搏时,又被吞噬少许。这会攻击上去,对于伏羲的外围气罩来说,与挠痒痒差之不多。略微靠近,便被弹出老远。一而再的遭到惨败,别说堂堂的大神,就是寻常人类也会觉得恼羞成怒。气急之下,沉着尽去,大吼一声道:“伏羲,你欺我太甚!”聚起所有的魂能,眼看就要行那最后一击。他这会已非为生存而战,出发点皆为尊严。是以,这当儿,压根没想及什么肉身,但求轰轰烈烈而死,免得总受伏羲的欺凌,却也壮哉! 小石头感觉到蚀阴的暴怒,私下甚惶。刚想开口提醒伏羲。突然,急速流入的能量戛然而止。与此同时,狂忿的蚀阴业已张牙舞爪地冲将上来。无暇多虑,连忙向后躲避。诚然先前已与他硬拼数下,但这会蚀阴魂能的气势分外暴涨,就如一头红眼猛兽,似乎已失了神志。当此情势,若再与他硬抗,未免不智。 蚀阴击空,愈发气忿,黑腾腾的魂能散之复团,蜷缩一球形,如流星般砸来。 小石头大惊,之前与其打斗,他的魂能无非细长或铺盖,从未见他凝聚成这般模样。吃不准这招里究竟有甚厉害之处。当下继续后退。瞬时间,一个逃得飞快,一个追得急速。就如鸿蒙初辟里倏生的两道元素精灵,在那互逐互嬉,弹跃蹦跳。 就在小石头不知该继续奔逃,还是返身与之一战的为难时刻。意识里忽然响起伏羲的声音:“孩子,不要畏战怯斗,鼓起你的勇气,你已承受了我的玄生能量,有足够的实力和他一战。” 小石头本在踌躇,听得伏羲的鼓励,犹豫尽去。“呼”的一下,转过头,嚷道:“蚀阴,你也不要欺人太甚。”紧跟着,两股意识能猛地撞在一起,激出眩目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意识海的无垠空间。昊天宝镜也不甘寂寞,适时地送出一道金光,参入两股能量之间。 一时间,三股能量就如调色板里骤然注入了色彩,你挤我推,你退我进。不过片刻,什么金光,黑芒,银白,再不复有。三股能量诡异地衍出一种世间无有的色彩。不金、不银,说七彩似嫌少,说万色又嫌多,所谓姹紫嫣红,斑斓流彩,不过如此。 其间,偶尔响起小石头的惨呼,又夹杂几声蚀阴的怒骂。 整个意识海,突然塌缩、塌缩、塌缩…… 能量团自碰撞的一刻,就再没分开,反而随着意识海的塌缩之势也紧紧敛凝。就像一颗末日恒星,不断地挤压、浓缩,散发着最后的璀璨光耀。 正文第191章小惩恶道 陈州官驿离伏羲陵不过三十余里。即便步行,也仅一个多时辰即至。原本照刘副将之令,大伙该在官驿等候三日,若再不见王爷,方始回转汴梁。但伏羲陵内,二人元神相斗,殊死搏杀。溢出的能量竟形成骇人的风暴,肆虐天地,卷树卷人。更甚者,旋起龙湖水柱,直冲云霄,其间无数撒欢的鱼儿也难逃劫难。风光宜人的龙湖湖畔,竟如一副地狱画面。 大伙见势不妙,遂决定弃官驿而去。囿于是逃难性质,软轿也不乘了,索性让三女换了马车;随后一行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浩浩荡荡直回汴梁。 听着车外,风啸兽咆,人呼救命。诸女愈加放心不下,若非被制,周身无力,不定她们会干出什么事来?石虎撒开双脚,跟在车旁,问那车辕上的龙儿:“姐姐,你说少爷会有事么?” 龙儿深蹙眉头,摇摇头,叹了口气。直过半晌,才道:“但愿少爷吉人天相,神佛保佑!” 石虎道:“还神佛呢?咱边上不就有两个金仙?有屁用。”皆因二仙之故,小石头方遭此难,朴实的他也不禁大起成见。纵然知晓许悠等均为大罗金仙,嘴上也是罗里八嗦,殊无好话。 两老头失了法力,体力大为不济,好说歹说讨了两匹马。此刻乘在马上,正东摇西摆着。 闻着石虎讥语,许悠苦苦一笑,望望晁错。寻思,两妖孽真真大胆,也不知平日吃了什么胆子,当着我们面居然无礼忒甚。转念想,那虎妖言语似也非错,我与师弟二人尽出全力,也难破那无形气罩。眼下尚落得法力尽失,空有金身的窘境。说来说去,确实无甚屁用。念及此,摇头晃脑,大叹倒霉。 走不许久,突然闻得半空有人喝问:“呔,尔等可是自伏羲陵而来?” 大伙一惊,抬头望,风裹墨云里,一背剑老道,足踏白色祥云,嚣张跋扈到了极点。瞧着满天黑色里,偏有一朵白色云儿。跟着小石头以来,算是见多识广的震北护卫们也是怔然瞠目。心下直道,来人莫非是神仙? 石虎道:“姐,又是那臭牛鼻子?”问话的道士,居然是峨嵋掌门金蝉子。说话间,远处又来几朵祥云,团团滚滚。至金蝉身边,蓦然停下,待云翻展开来,里面站着几位素未碰面的顶冠老道。这些道士仗剑执拂,气势汹汹,凛凛生威。乍眼看去,不像是无为的修道人,倒像是征战沙场的飞将军。 龙儿道:“虎弟,咱们小心戒备着,不管如何,车里的几位,终须保住。” “嗯!”石虎晓得所谓车里之人,就是少爷的几位红颜知己。心道,适才限于力量,救不了少爷;此刻若再被这梆牛鼻子伤了几位小姐,那我虎爷当真是不活了。 金蝉细目一转,打量大伙。见得龙儿和石虎,不禁大喊:“好啊,原来两个妖孽俱在此处。哼……刚才发生在伏羲陵的动静,是不是你们搞出的事?”他并指戟竖,凶眉嗔目,竟无半分修道人的淡然。 石虎大声道:“放你的屁,你那只眼看见是我们了?”说他笨,平日是很笨。这会忽然灵光一闪,转身指着许悠和晁错,道:“那动静的来历,他们最清楚,你想弄明白,问他们就是。” 顺其手指望去,金蝉一愕。虎妖所指之人,竟是一道一儒。 道者,庞眉皓发,仙风道骨,一看就让人微生好感。可当他目光掠过许悠腰际的朱色葫芦时,即面色大变,厌恶之意显露无疑。原来,许悠的葫芦,令他思起昆仑派的惊霓子。金蝉几次三番均在小石头和惊霓子手上吃过大亏。对他二人之厌恶,委实无以复加。今见许悠虽是同道中人,然腰间悬着葫芦,显而易见也有嗜酒之癖。如此类似惊霓子的道士,让他那里生得出好感?心下尤想,这道士许是昆仑派的也不定。想起昆仑二字,不自禁地便咬牙切齿。 再打量晁错,宽衫大袖,潇洒飘逸,一派雍容,气质高古,好似一饱学大儒。一行人,前后左右均是全副甲胄的剽悍军士,胯下一色的青骢,纵然顶风冒雨,竟也挺如标枪。瞧装扮,无疑是大周最为精锐的震北军。中间一辆八驾御车,浑天黄绫盖,朱轮华毂,徐徐行驶。 整个车队朱轓皁盖,鱼鱼雅雅,俨然是高官出巡之样。 若车队里没有龙儿和石虎,金蝉或许客气些。但当此两个妖孽面前,那正道掌门的气派自须摆得十足。看着许悠,问道:“道友来自何派?怎与妖孽为伍?” 瞧他礼也不做一个,许悠颇觉恼怒,翻翻白眼,头仰天,和他一样,也摆起谱来。因估计许悠是昆仑派道士,金蝉心头原就不甚快活,又看他做出傲然之态,分明和自己大唱对台戏。这会,道门另一支脉,老君观的几位道友在边上看着。说甚也不能落下颜面。怒叱一声,道:“看你与妖孽为伍,分明也不是好类。速报上身份,否则,休怪本座待会手下不留情。” 听金蝉叫自己为妖孽,许悠好气好笑。心道,自己堂堂一个金仙,玉皇大帝亲赐的天师,在下界竟被人称作妖孽,当真是发噱透顶。拿眼瞥向晁错,却见他不嗔不怒,仍然澹泊至极。就好像金蝉所说的妖孽,完全在说别人,与他压根没有一点干系。又想,晁师弟的修为果然不凡,方圆棋枰里被他炼出这等心性。唉……比自己喝酒强多了。不过,嘿嘿……弈棋要动脑,比不上香醇呷口来得惬意。 胡思乱想间,金蝉左首一鹤发老道忽道:“金蝉掌门,这两位道友神清气正。其中会不会有甚误会?”说话的老道是豫南老君观的观主宏景真人。 伏羲陵震天动地之时,金蝉及峨嵋七道带着雷博正在离此不远的老君观中做客。猛见得天地遽变,风云换色,众老道大惊失色,急急忙忙驾起云头,赶来睹个究竟。孰料,金蝉眼利,半空中发现龙儿和石虎。思起金陵一事,心头愤懑,又看那神通广大的邋遢多宝不在旁边,于是便动了报复之念。但他毕竟是一派掌门,若一落云,便不分青红皂白的动手,未免失了身份。故此,一开口,便将伏羲陵的事栽在二人头上,直望就此有个借口,可以出手教训两个妖孽。 其间缘故,宏景真人自然不知。而且,龙儿与石虎皆为神兽骨胎,又曾服过兜率宫的仙丹,一身妖气尽数洗炼成仙灵气息。此刻衍化*,凭宏景真人的法力根本看不出来。他见二人,男的额阔凝霞,眼光掣电;女的玉面娇容,质正气秀;决非金蝉所谓的暴戾妖孽一流。心下早已生疑。待又见金蝉大声斥责许悠,更是鄙夷不过。 须知,许悠与晁错尽管失了法力,但仙灵金体尤在。这般望去,即便不是瑶台风范,天庭神格,却也散朗妙妍,气骨超尘。如何像是与妖孽沆瀣一气的魔人?何况,那老君观源出玄门,说起与兜率宫的渊源,更比崆峒派尚要近上三分。传说中,老君悟道得丹,就是在老君观。故此,老君观严格来说,几是太上道德在人界的行宫。囿于这些因果,老君观观主所修炼的道诀也是兜率宫至高心法《太初玉渊经》。 但凡得道至深之人,毕生潜光隐辉,内修秘密,当真是心如明镜,有感必应。宏景真人初遇许悠和晁错,私下便觉气气相合,大是亲切。虽不知其因,然眼看金蝉叱喝许悠二人,毕竟教他实在看不下去。禁不住开口为之辩解。 金蝉怔了一下,道:“宏景道友,你有所不知。”指了指龙儿与石虎,又道:“那两个妖孽,也不知使了什么妖法,我等修道之人竟难一目睹清,惟以本门灵台镜照耀,方可显出他们的原身。” 他与峨嵋七真自在金陵惨遭多宝的戏弄之后,愈想愈是不忿。觉得若就此罢休,委实心有不甘。但多宝的神通又实在厉害,单凭峨嵋一门那是万万斗将不过。惟有联络天下众多修道人,合力行那灭魔诛奸的大业,方是正理。之后,老道们左思右想。 方今三大正道武脉,昆仑派是打着旗号罩住小石头的,想叫他们出力,那是妄想。崆峒派在那次禁宫之役后,散桑真人又不知犯甚傻劲,居然封山闭关,宣称不理天下事。想必去了,多半也属枉然。最后,他们想起了,在玄门之中与崆峒派一样地位崇高的老君观。如果此番灭魔大战,能得老君观的支持,天下玄门势必四下响应。 因此,他们离了金陵,便直奔豫南。多日会商下来,大概计划已定。由老君观及峨嵋派联名发檄,传邀天下众多修道之人,合力铲除天罗魔教。 “是么?”宏景真人冷晒。 峨嵋七真带着雷博和少许的老君观道士,昨日已各赴三山五岳。此刻却闻他说,非要灵台宝镜才能窥出龙儿和石虎的原身,不禁教宏景真人愈发生疑。作为老君观的观主,他对《太初玉渊经》可是信心十足,认为天下之妖又有谁能在自己的眼中逃得过去。金蝉此话,在他看来,实有贬低老君观的意思。何况他也知道,灵台宝镜素是峨嵋七真的宝物。金蝉这会用一个并不在此处的宝物,硬说那一男一女是两妖孽,不免无凭无据。 金蝉一脉之宗长,他那微微的置疑口吻,怎忍受得住?皱起眉头道:“宏景道友认为贫道有说谎的必要么?” 宏景打一稽首,从容道:“三清道尊在上,身为玄门弟子,诛杀妖孽虽是必然,但切不可误伤无辜。贫道本此宗旨,还望道友莫怪!” 不想他当场大驳自己的颜面,金蝉眉头蹙得愈深。心道,自那日被师叔闵一得踹中一脚后,自己的运道似便大衰。如今,办甚事均没以前那般顺遂。看来,倒要寻暇为自己驳上一卦为好。寻思间,由于峨嵋正有求于老君观,再加老君观在玄门中的地位,他倒只能暂抑嗔意。笑道:“道友行事谨慎,又深得玄门宗诣,贫道佩服。可惜,如果为了求证,而轻易让两个为祸人间的妖孽,就此溜走。万一,他们再造成什么祸害,日后贫道与你均要自责终生。” 他此话虽未翻颜,却也绵里藏针。 宏景如何听将不出?也笑道:“道友说是说得不错,然而误伤无辜的话,你我照样会自责终生。” 听他二人言来语去,无非在说一龙一虎。许悠大是不耐,道:“你们别吵了。他二人原身确为龙虎,不过说到杀孽,实在有些危言耸听。”要知杀孽过重的修道人,无论或妖或人,身上散发出的灵气,决计不会像龙儿与石虎似的清净空灵。 金蝉一肚子火正无处发泄,即便许悠之言证实了自己话,竟也怒他擅自插话进来。气道:“你二人与妖孽为伍,自是帮他们说话。何足为奇?而且,你二人来历不明,对本座的质询推三阻四,分明也是见不得光的阴险小人。哼……” 许悠不怒反笑,问道:“你说我是阴险小人?” 金蝉道:“与妖孽为伍,难道还是君子不成?” 一直在旁默默无语的晁错忽然淡淡笑道:“佛尚曰,众生平等。道友何必拘泥于此?” 金蝉道:“族类不同,其心必异。修妖者,无不心性阴邪,实为向魔之辈。若不及早铲除,一但让他们羽翼成丰,岂不悔之晚矣?” 许悠笑眯眯道:“道友此言不无道理。但你不要忘了,即便天庭众多神仙,也并不全是人身修炼。若依你所说,那些非人神仙,莫不成皆要废之?” 金蝉不耐道:“以前如何,贫道管不着。然眼前妖孽,贫道是见一除一,决不姑息。” 许悠愕然,道:“峨嵋一脉脱胎于菩提大祖,素来不甚讲究门户之见。怎到了道友手上,如此拘泥不化呢?” 说话间,却闻龙儿悄声细语:“什么拘泥不化,简直是榆木脑袋!”话音甫落,石虎又道:“姐,不是榆木脑袋,是榆木圪垯。说有脑袋,怕是抬举他了。” 龙儿愣了一下,随后扑哧笑出,没想素来朴憨的弟弟,竟说出这般既俏皮又挖苦之极的话。 果然,金蝉闻言大怒,“噌”的一下反手拔出背后长剑,指着石虎道:“妖孽,速来受死。” “且慢,且慢……”许悠开口劝阻。 金蝉长剑一晃,指向他道:“怎么?你想替死?” 晁错突然冷冷地道:“道友,开口叫人死,闭口也叫人死。似乎胸中全无慈悲之意。”他前面还有劝慰之意,然见金蝉全然不可理喻,怒其狂悖之下,言语里不禁威凛十足,心下大生厌恶。 金蝉怒而扼腕,道:“小辈,竟敢管我?”晁错外表似刚过不惑之年,又身无法力波动,依金蝉百十岁的寿龄,这声小辈原也无错。可惜他不知眼前这位潇洒飘逸,卓而狂放的中年儒生,偏偏是一个有着数千年道行的金仙。 一声小辈,晁错只是鄙夷地笑笑,倒未动怒。许悠却是气加三分,吹胡子瞪眼道:“自己一个小辈,居然敢叫我们小辈?真真是有眼无珠,瞎了你的狗眼。” 金蝉气得是三烟俱冒,手中长剑略略一颤,一道墨绿色的弧光,直奔许悠。口中尚道:“贼子,欺我太甚。”他自问当世辈分高得过自己的,不过寥寥几数。现下两个道儒明明身无法力波动,竟想冒充自己的长辈,实在可诛可杀。要知,他为人睚眦必报已惯,当日苏吉不过与其弟子争论几句,便差点身死当场。可见此人胸襟之狭,委实当不得一代宗师之号。 这时,许悠言来之意,竟想爬他头上。心怒之下,这刺出一剑,威力大涨,毫无保留。 龙儿与石虎在旁看得喜不自禁,心道,峨嵋派这下子算是撞到铁板了。他二人本就对金蝉不胜其烦,若非念及许晁二仙在场,只怕早已动手。此刻见他糊里糊涂地剑刺金仙,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慌忙间,许悠取出落魂钟,朝金蝉轻摇数下,跟着腾身跃起,避开射来的剑气。心下暗道侥幸,亏自己的护身法宝落魂钟驱使起来,只须元神之力而不需要法力,否则,当真是危险至极。 钟声响起,旁人均没事,惟独金蝉哎呀一声,猛地里从云上倒栽而坠。 与此瞬间,宏景真人云拂轻挥,以无形法力托住。待他缓缓落下,又闻噗嗵一声巨响。大伙骇然而寻视,原来许悠虽说避了性命之危,不过那一跃,只是勉强提气为之,胯下马儿却未保住。墨绿色的剑气洞穿马身之后,直是良久,才发作出来。马儿横倒在地,四蹄抽搐不止,鲜血汩汩流出,瞧来可怜万分。 许悠又气又怒,步到金蝉跟前,道:“道友好杀气,好威风,连匹未修道的马儿也不愿放过。” 落魂钟乃兜率宫三十六大仙器之一,善于控制修道人的魂魄,别说金蝉这般未得道的修真,纵是天庭神仙也是忌之三分。金蝉压根没想及一个身无法力波动的道士,居然有此法宝,一下便着了道。不过,凭落魂钟的威力,固然他谨之又谨,慎之又慎,怕也难逃此劫。 这会,他魂魄被禁,法力即无,比个寻常人尚要不如,呆呆地望着许悠,道:“你、你到底是谁?”自问当世有此威力的法宝,不过二三,但决计没有钟形的法宝。再看那提在许悠手上的落魂钟,乳白色的钟身,上隽无数古朴道印,外表精美,内里剔透,晶莹无比。股股仙灵之气,漫溢开来,若非仙界之物,决无这般声势。 许悠还没及回答他的疑问,半空中的宏景真人落下云头,大声道:“道友手中之宝,可是落魂钟?” 许悠微微一笑,颔首认可。 宏景真人急思片刻,迟疑地道:“道友莫非是……”他出身玄门,自然知晓本门的三十六大仙器。只在疑惑,落魂钟向是天师许悠之物。怎突然落到眼前这个道士的手上? 许悠再次点点头,道:“道友猜得不错,此物乃贫道老师所授。”话音甫毕,宏景真人慌不迭地想叩首下拜。 许悠抢上,搀起他道:“不必如此。虚礼就免了吧。” “这……”宏景真人尚在踌躇。玄门之中辈序极严,许悠身为老君的弟子,几可谓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任他身当观主之职,但在许悠面前,着实不敢丢了礼数。 晁错笑道:“道友,就听许师兄的吧。我们既属同门,何必这样拜来拜去?它日道友飞升玉京,我们就是仙友了。呵呵……” 听他叫许悠作师兄,宏景真人道:“这位是……” 许悠道:“他是贫道的师弟,晁错。” 宏景真人错愕半晌。那想及,天师们要么不下界,一来就是双数。许悠与晁错均是玄门太上的亲授弟子,为天庭三十六大天师,在玄门中的地位,仅次于三清道祖。此刻眼见真人,当真教他又惊又喜。猛地想起,问道:“两位上师来此,可有甚吩咐,贫道若能助之一二,幸甚。”也不管二人如何劝说,他直顾执礼恭谨,纳头便拜。 老君观的其余人见观主如是,那还有半丝傲气,情知对方必非寻常,跟着是跪叩伏首,战战兢兢。 眼看劝说不通,二仙无奈,直着身子,便亦受了众道士的大礼。 这会,金蝉倍加郁闷,心下愤恨宏景真人见死不救不说,且与仇人叙起旧来。不过,见老君观等人对一道一儒尊敬若是,又让他疑惑费解。猜不出当世还有何人值得老君观观主宏景真人这般礼敬?除非是兜率宫的太上或是天庭三十六大天师亲至。念及此,暗叫哎唷,望着言笑晏晏的三人,寻思,难道他们真是天庭来得天师?倘非如此,世上还有谁有那么厉害的法宝? 正当他心悚悚,意惶惶际,宏景真人终于想起他来。道:“两位上师,弟子有一事相求。” 许悠瞥了眼金蝉,笑着道:“道友可是为他求情?” 宏景真人道:“不错。还望上师成全。” 许悠道:“放他倒也不难。只是此人身为一派掌门,赤口白舌不说,且性情豪横,行事跋扈,如此不分善恶之人若再让他继续执掌峨嵋,实有青蝇玷污白璧之嫌。” 要知适才金蝉一剑,当真教他避得艰难。也幸而落魂钟是攻击一个人的魂魄,所以是由使用人的精神力来驱动。而许悠尽管暂失法力,但因解劫*是仙人度劫之用,是而此刻他的精神力实比以往还要强胜数倍。如非这样,真有被杀之危。 见他面色忿忿,宏景一怔,直道许悠想废了金蝉。忙道:“上师,峨嵋乃佛道同修之宗,与我玄门素来交好,金蝉掌门适才也是一心诛魔,并无他意。望上师念在二宗数千年的交情上面,饶他一次。” 听到峨嵋乃佛道同修时,语音尤重,其意无非是提醒自己,峨嵋非玄门,实无必要管他人门户之事。许悠笑笑,领会于心,回头望望晁错,见他也是点点头。遂道:“好罢,既然道友为他求情,贫道便饶他一遭。” 宏景大喜,又自稽首作礼。 许悠摆手还礼,对金蝉道:“道友,在放你之前,贫道有数句警言相告,望道友牢记。”说着,抬头望天,口中低吟:“存心不善,风水无益;父母不孝,奉神无益;兄弟不和,交友无益;行止不端,读书无益;心高气傲,博学无益;作事乖张,聪明无益;不惜元气,服药无益;时运不通,妄求无益;妄取人财,布施无益;淫恶肆欲,阴骘无益。”话罢,并指于鼻尖,念了几句咒语,顺势点向金蝉。 一道金光罩去,光影朦朦里,金蝉抖嗦数下,缓缓站起身来,稽首作礼道:“谢上师指点,晚辈谨记铭心。”这八十字的警言,他在道藏上见过,正是天师许旌阳所传。心想,这叫许悠的老道多便是许旌阳天师下凡,无怪宏景真人待他万分恭敬。 许悠肃容道:“但愿如此。”说着,不再理会于他。自顾对宏景真人道:“道友,贫道与师弟想在贵处借宿几日,不知可否方便?” 宏景喜悦,大声道:“两位上师肯移驾跸足,真乃贫道之幸。”多年修炼《太初玉渊经》,始终乏人指点,此刻有两位天师到来,的确让他兴奋不已。 许悠一笑,又回头看看龙儿和石虎,道:“二位达此功境,想必也是艰难颇多。只是,还望二位上体天心,切莫做出天怒人怨之事。否则……”说到这里,竟不再继续,笑着点了下头,遂与宏景真人一行飘然而去。至于金蝉,他根本没有理会的心思。而宏景也不敢违他之意,只得顺其而为。 龙儿与石虎愣愣地互视一眼,再看看伫立一旁的金蝉,无意与他罗嗦,大声吩咐护卫:“咱们走。” 车队在狂风暴雨里,直往汴梁行去。 金蝉一人孤零零地伫立风雨之中,虽有护体罡罩,遮风挡雨,但寂寥里自有股悲愤之思。良久之后,蓦然大吼:“你们会后悔的……”也不知他所说的你们究竟是谁?牢骚发完,似乎心旌趋稳。只见他长剑扔起,腾上半空,剑刃轻颤之下,龙吟阵阵。横翔盘空三匝,遂如银河直泻,惟见一道眩目光芒耀过,长剑已然cr他背后鞘里。 姿势潇洒又沉雄威凛,直有酣畅淋漓之优美。 双目微泛精光,遥望天际,沉声道:“昆仑,崆峒,老君观,贫道会一一地让你们受到教训的。哼……”说话间,霹雳划过天际,漭漭原野之上,到处轰隆不绝,仿佛天地崩塌,大劫将临。 第192章 东来西去-第197章 烟波聚依 正文第192章东来西去 这一日,由汴梁至东岳泰山的官道上,正有一人奔如迅马向西疾行。途边行人见着,纷纷躲避。有的还未见着人影,只见前方烟尘弥起,便慌不迭的闪让一旁。一行商旅客觉着古怪,问边上一位货郎:“小哥,此人是谁?怎奔驰恁急?” 货郎道:“先生,这豫鲁大道估莫你好久没走了吧?” 商客点点头道:“还请小哥指点。” 货郎道:“说也话长。数日来,那人不知为何,每日总在道上奔走。古怪的是,每次又总向西奔跑,却从未见他朝东回来过。” 商客道:“这倒稀奇了。既往西去,便该回走后方可再去。那有始终往东的道理?莫非他白日向西,夜晚再向东?” 货郎嘿嘿笑道:“先生,倘若这样的话,除非他用不着睡觉,否则,怕是神仙也吃不消。” 商客省起,颇为惭然,道:“小哥说是说得不错。只是这样便奇怪了。” 说话间,那奔跑之人越过二人身旁,不过眨眼,便已去远。却见他双脚踏飞,直踩得尘土飞扬。如非亲见其人,只当是一匹骏马堪堪驰过。 商客摇头道:“在下走南闯北多年,也算见过些武林高手,但论轻功一项,此人当是第一。” 货郎道:“轻功不轻功,我不知晓。不过,先生要买些胭脂水粉么?回去给你的浑家,也好讨她欢喜。”商客一愣,朝他看看,笑道:“小哥果然会做生意。好罢,取一盒。呵呵……” 至于二人如何讨价还价暂且按下不表。 多日之后,汴梁东城门外,赫然站着一人。瞧穿着,衣衫褴褛,支缕破碎,几是山中出来的野人;再看那长相,灰头土脸,长发蓬松,就似多日未曾沐浴过的臭乞丐;但殊为古怪的就是,此人身形魁伟,腰背挺直,无形中更有股子教人凛然生悚的霸悍之气。 无论是进城的乡农或是商贾,经他身旁时,皆绕道而行,诚不退避三舍,然也恐避之不及。 实话说,这人脏归脏,竟无丝毫臭气。且此人身形威猛,乱发间隙里,尤能看出五官生得极是端正,鼻直口方,剑眉星目,若是装扮一下,不定亦是风流人物。实在是这人身上隐约有股噬人的兽味,教人骨子里觉得害怕,心生忌意。 那人在城门口站了良久,双目熠熠精亮。一双炯炯的眸子扫过城头上的汴梁二字,喃喃低语着:“回来了,回来了……哈哈……”前一刻悄声说话,后一刻笑声如雷,在半封闭的城门口下滚滚响起,尤显刺耳。 守城兵丁很是恼怒,心道,这叫花子进城就进城,妈个巴子,在那笑屁啊?欲待上前斥责。可见此人伟岸的身躯朝城门口一伫,几似一横戈跃马的勇猛将军,威风凛凛,惮赫万军。一时竟觉趑趄。正迟疑间,由于笑声惊动了门后的兵丁队长。 队长出来询问缘故,待兵丁叙明因由。队长朝那人看看,打量许久,踌躇道:“你、你姓赵?” 那人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齿,道:“你怎晓得我姓赵?” 见他没有否认,队长再无丝毫犹豫,猛地跪下道:“王爷,卑职给你请安了!” 那人一怔,没想兵丁队长识得自己,道:“你怎认识本王?” 队长道:“王爷,卑职以前在震北军待过,那会王爷视察军营的时候,卑职在边上服侍过王爷。” “哦!原来如此。”这叫化模样之人居然就是在伏羲陵失踪了半多月的小石头。那原想呵斥小石头的兵丁,这会暗道侥幸。心想,多半是老娘送的平安符起了作用。否则,今日若是呵斥了赵王爷,事后就算没人寻上自己,自己铁定也要懊悔死。 这时,队长又道:“王爷,可要卑职护送回府。” 小石头摇摇手,示意不用。队长那肯放过这般奉承的机会,连忙唤了数名兵丁,一起跟在王爷身后,护他进城。小石头无奈的笑笑,也随他去了。到了震北王府。队长与府前守卫说明,是王爷回来了。一时间,震北王府人人雀跃,喧阗如潮。 王府中门大开,姜神君、隗斗、四大天王及一干天罗教的长老,喜气洋洋的出来迎接。见着果是小石头回府,大伙更是欢喜。不及多谈,忙拥着他进入府邸。至于队长如何向众人表功,又如何连升三级,再次略过。 且说小石头回府,最是兴奋的莫过于冰清、璺儿、雷倩以及龙儿等诸女。待她们跑来,却闻小石头正在沐浴,不禁丧气。一个个坐在凳上,话也不说一句。神目天王打趣道:“教主回来,你们该高兴才是,怎么反而悒悒无语啊?” 雷倩道:“高兴是高兴,可石大哥回来,怎么就要沐浴了呢?”她性子直咧,几日来早与天罗教一干人等混得熟透。特别是与素没大小的糊涂二老,更是热络异常。她还记得当日,胡长老扔鸡骨的事体。就为此事,她的竹杠敲得可不小,就那胡长老视若性命的天翼飚也被其榨去不少。 故此,她一说话,胡长老就接口道:“教主为何沐浴,你个小妮子咋就整不明白呢?” 雷倩诧道:“明白什么?” 胡长老一本正经地道:“既然是沐浴,就定要有人服侍。你不去为教主倒水搓背,老在这里唧唧歪歪做甚?”说完,自己却已忍不住“磔磔磔”怪笑起来。 这下,雷倩算是明白了。不过此事实在暧昧,要与一个老匹夫犟嘴分辨,多半有输无赢,反正最后吃亏的肯定是自己。只见她当即羞红双颊,低垂臻首。不过,外表是看着文静,其实心里早把胡长老骂得体无完肤,惨不忍睹。 闻着胡长老说得实在不像话,广智道:“胡金,休得胡说八道。雷姑娘是我教的客人。” 胡长老点点头,遂正襟端坐。 广智又道:“五小姐,胡长老素来詀言詀语惯了,你可别见怪啊!” “不会,不会……”雷倩慌忙表示心意。 广智一笑,流目四顾,望着姜神君等人,道:“诸位,此番教主回来,老夫发觉似有些转变。” “转变?”冰清紧张万分。她身旁的璺儿和龙儿也是关切倍至。 见诸女忧心,广智急忙解释道:“老夫说得是教主的气势。你们别耽忧。”跟着道:“如说教主原先散发出的气势是深邃不可测的幽潭,那现下的他就是一片汪洋。幽潭尚可浅涉,然汪洋岂可轻入,动辄便是滔天噩浪。”说着,又朝大伙笑笑,续道:“老实说,老夫刚才在教主面前,竟被其震摄得不敢说一句话。” 听到这里,大伙无不怔愕。 广智何许人?堂堂的天罗四大天王之一,功高莫测,宗师大匠。他在小石头面前尚不能笑谈自如,那换成他人,岂非是吓死的份?这时,神目也道:“广智老弟说得不错,为兄适才也是如此。只是没想及老弟与我感受相若。” 大伙又惊,互相望着。只见多闻,通臂,相继颔首认可。姜神君和大伙又皆看向隗斗。只听他道:“大伙也莫看我,老夫与你们一样。”姜神君长吸一气,道:“原以为只有习过天罗武学之人,因气息源出一脉之故,才会如此。不料隗共工也是如此,那惟一的解释……” 大伙急问:“如何?” 姜神君重瞳烁烁,在大伙脸上扫过,道:“那就是王爷的修为已达一个未有记载的境界。” “未有记载的境界?那是怎样的境界?”雷倩好奇的问。 姜神君微笑道:“未有记载,顾名思义便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普天之下,唯王爷一人尔。你若想问个究竟,只管问他便是。” 雷倩粉脸晕红,道:“问他便问他,可你为何笑得这般古怪?” 大伙哈哈笑起。姜神君道:“老夫笑得古怪么?我自个儿怎不晓得?”大伙又笑,年轻的是前俯后仰,年老的却是莞尔捋须,眼角欢畅。 诸女与小石头的情缘,姜神君等人早已了然胸中。只是前段日,小石头无故失踪,大伙心里都不好受,也就没那谈笑的心思。这会,小石头回来,且由气势上判断,分明功境又提。值此皆大欢喜之际,即便素来不苟言笑的姜神君逢着雷倩这么一个招人喜爱的小妮子,也忍不住寻她玩笑。 便在这时,小石头着一袭素色儒衫,由里行出。他本生得俊朗,这会沐浴更衣之后,面如敷粉,眸清鼻挺,一头黑亮的长发随意披在肩上,当真是儒雅风流,英气秀异。 大伙站起,抱拳作揖。 诸女眉开眼笑,一个个拥将上去,瞧他有没丢胳膊少腿。自当日在伏羲陵分别,至今已半多月,每日里冰清等无不是以泪洗面。虽有诸多人劝慰,但那日情景实在骇人不过,令她们殊难相信,小石头能逃脱劫难。此刻相见,不免有恍若梦境之感。 见大伙关切,小石头胸中暖和,笑着伸起胳膊,在原地转了一圈,道:“诸位,我没事。多谢大伙关心了。” 寒暄完毕,大伙落座。 姜神君辈分最高,当下有他起先说话。他笑着道:“这些时日,教主可是又有甚奇遇?不妨说出来,好让咱们分享一下。” 小石头神色一黯,道:“此事说来话长,唉……”大伙一怔,喜色尽敛。却听他又道:“那日在伏羲陵破解珍珑,想必你们也知道。”大伙颔首。 小石头摇首叹息着:“那珍珑里究竟有甚跷蹊,你们不晓得吧?” “石大哥,有事就说么!我都紧张死了。”雷倩催促道。 大伙莞尔,心想,就她这急性子敢在今时今日的教主面前这般莽撞。 小石头朝她一笑,继而望着大伙,道:“那八卦珍珑严格说,该叫神之珍珑……”一番话娓娓而谈,把当日伏羲与蚀阴之事,一一叙述。 待说到他与蚀阴元神相斗,互相拼撞之际。又是悠悠一叹,道:“照理大神蚀阴的魂能,我是无论如何斗将不过的。但幸有伏羲大帝予我的些许能量和精神意识以及昊天宝镜的襄助,终于和他斗了个不分上下,且还稍占上风。可惜的是,要完全消灭,竟是难之又难。如今,虽然吞噬了他大半能量,然而他的记忆烙印,却深深嵌在我的元神里。以致于,白昼是我主导这副肉身,可过了戌时之后,便由他做主了。因此,在离了伏羲陵后,他每个夜晚总往岱岳奔去;而一旦到了辰时,我便再向西去,迳回汴梁。” “啊!?”大伙骇诧,人人呆若木鸡。 小石头苦笑道:“值得庆贺的是,他夜里移动的路程稍不及我。一般晚上,他以白昼积攒的神力,瞬移百里。而我在白日,靠着双腿却能跑个百十多里。就这样,凭着每日多跑的路程,终于回到了汴梁。” “百十多里?”多闻疑道。要知,别说小石头这样已臻天境的武学高手,即便寻常江湖人一日下来,也不止这数。小石头道:“也不知为何,虽说我的元神空前的浑厚强大,但法力悉无,连真气也提不起来。说到跑路,完全在靠体力支撑。” 此话一说,众人惊讶。眼看玄门一脉对截教在人界的动静已有察觉,不定何时便是两教大战之刻。时此关键,作为主力军的一教之主小石头,居然失了功力,当真是雪上加霜。 这时,小石头又道:“好了,诸位,在下要好生休息一下。半多月下来,我可没睡过一觉。”诸女听得心疼不已,连忙起身送客。姜神君等人原想与他商榷下朝中之事,然见这般,遂自告退。 诸女围着小石头,扶他往后院,入卧房歇息。 到了房内,冰清理开被褥,龙儿与雷倩为他宽衣解衫,待他坐于榻上,璺儿俯身,为他脱靴。看着诸女如此,小石头一阵激动,柔声道:“辛苦你们了。” 诸女互视一眼,个个脸儿红红。这些服侍人的事,她们均没做过。也压根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甘之若饴。可适才之间,心里根本没有一丝杂念。只知道让小石头快些躺下歇息,那宽衫脱靴之举,好似那么自然,又是那么顺理成章。小石头若是不说,她们也未想起,此刻得他提醒,一时心儿怦怦,均感无措。 寂然片刻,冰清道:“石大哥,我、我先走了。” 璺儿也道:“我、我也走了。”二女匆忙告退,行到门边,居然撞在一起。 雷倩看着有趣,掩嘴葫芦,笑得欢畅。待察觉小石头目光,也是赧然窘颜,忙道:“我也走了。”说着,拉拉在旁的龙儿:“走啊!” “嗯!”龙儿应了。向小石头敛衽一礼,道:“公子,奴婢告退。” 小石头怔然,道:“你……”话没问完,适才还莺燕环绕,此刻却已人去房空。望着款款而去的四女背影,小石头寻思,龙儿是怎么了?以前,她大大咧咧,天真不下雷倩,顽皮几似惊霓师兄,行事乖张发噱。今日竟突然知仪懂礼起来。真真怪煞。思索不出之余,困意上涌,不觉酣然入睡。半多月里,未寝一刻,此番躺下,还真不知何时能醒? 天色渐黑,日头西去。静谧的震北王府内人人眉欢言笑,走过撞见的无不点头微笑,喜出由衷。只因失踪多日的王爷终于回来。即便下人们也觉腰板儿直了,眉头开了。忽然,后院内一声大叫。紧接着,便有人大喊:“王爷,王爷……”瞬时间,无论有事或无事的,均往后院赶去。 待姜神君等高手赶到,却见小石头披头散发,狂吼狂叫。龙儿与石虎两人围着他上窜下跳,似正挡住他的去路。大伙省起小石头日间所说,看下日头,正值戌时。均想,原来这会是大神蚀阴主宰着教主的身子,无怪龙儿和石虎缠着他。不遑多虑,大伙拥上,打算擒下再说。 瞧着围者增多,小石头的状态愈发狂悖。扯着嗓子乱喊。白净的脖子上居然青筋爆裂,紫红一片。大伙惊悸,手上不免稍缓。瞅有破绽,小石头身子一晃,抢到多闻身边,以肩撞去。多闻心道他功力尽去,当下无惧,只以前胸来迎。暗想,趁他身滞的时候,拿他腕脉,亦好让其安静。 就在将撞之刻,小石头猛一瞪眼,目中精光聚射,其暴戾之气,直教多闻心下怛悚,下意识的闪过一边。原本大伙围着一圈,四面八方俱是人儿。多闻避开,自露出一角。小石头一步跨出,由他身边掠过。囿这空隙,右手掐诀,身上黑芒烁耀。 眼看小石头即要瞬移出去。大伙忿极,气恼多闻居然缓急不分,明明可以阻住教主,不知为何竟闪身让过。此刻不及斥责,但人人面色不善,也教多闻好生郁闷。便在这时节,龙儿双腿微弯,曲身扑去。她本身为青龙,这会尽管未现出原身,然这一浮空低掠,却如游龙翔穹,姿美工正,妙不可言。 大伙眼前一亮,皆暗暗赞叹。情知,小石头若被龙儿碍上片刻,那瞬移的功法,一经打扰,便也等如废了。急忙中,也不管什么配合了。这些宗师级的高手们,窜高的窜高,伏地的伏地,竭尽全力地想羁留住已成为蚀阴的小石头。 首先跃出的便是通臂,他的幻骨*确属天罗一绝。即便姜神君功高一筹,竟也慢他一拍。而且,他思绪缜密,不像多闻那样,以为小石头失了功力,便可强来。所以,他始终慎之又慎。一掌拍去,瞧着威力惊人,实际是虚招。 果如他所料,瞧着龙儿扑来,小石头松了掐诀的右手,顺势一抓。轻轻松松地一抓,就像寻常拿一样东西。捷如掣电,身式诡异的龙儿居然就这么被他扣住左肩,瘫软在地。与此同时,通臂的一掌也至。小石头压根不看一眼,侧身掠移,由他身边划过,迳直迎上姜神君。左手摊开,一轮日晕般的光芒瞬时照去。腾至半空的姜神君居然气息一窒,由空跌落。 趁大伙尚在骇然呆愣,小石头急速地翻身返去,一掌迎向通臂,嘿嘿笑道:“好心思,变招挺快的。”声音诚是相同的声音,但碔砆就是碔砆,大伙决计不会当它是块良玉。心思相同下,众人招式不缓。 这当口,通臂猛觉不对,小石头左手虚空处,突然传来一股浑沛的不可想象的强大力量。若真接实了,今日铁定有死无生。匆忙间,依平时的状态,已不及闪避。命在旦夕,当机立断。无奈之下,咬破舌尖,用天罗灭心术强行提升功力。 其余三大天王见及此景,无不面色大变。须知这天罗灭心术是天罗教的禁忌之术,向来有不至性命之危,切不可轻施的禁令。当日通臂在摩天峰被众人围攻,尚未施展,孰料今日为了留住教主的肉身居然使将出来。实可谓忠心耿耿。 天罗灭心术一得施展,通臂在瞬间便猛增了数倍的功力,与此同时,他掠在半空的身影也随之骤然加速。就因这一点的急速,小石头的一掌以毫厘之差落在空处。只听他怪笑道:“好,不错,有意思。”说着,身子诡异的一折,循着通臂的滑行轨迹追去。 由于功力陡增,通臂的幻骨*使得愈发纯熟。如说他原先只是条软体鱼,那么他这会纯粹就是一块面团。瘦长的身躯浑若无骨的漫衍变幻,或圆或长,时而七弯八拐,时而翻然折扭,身子的转改,着实已达肉眼难及之速。他自己也知道,依自己的禀赋,若非天罗灭心术的缘故,此生决计臻至不到这样的大乘境界。如果不能在灭心术效果消失的这段时辰里,好生的随心所欲一下,感受这酣畅淋漓的快感,只怕此生将追悔莫及。 与此同时,控制住小石头肉身的蚀阴数番出手,均以厘毫之差错过,不禁放声大笑,赞道:“好身法,和那臭小子有得一拼。”至于他口中的臭小子,无疑便是小石头。当日在意识海里,蚀阴几次三番就是吃亏在小石头那包含着幻骨*的龙行八法之下。 既然打不着,蚀阴当机立断,再次掐诀,打算瞬移往东。而且,这当口,他右手尚拿着龙儿,竟舍不得释开。 大伙见及,无不焦如火焚。心想,咱们恁多宗师级的高手围攻一个失了功力的常人,居然一败一擒。倘若说出去,真真丢煞人也。 广智殊难相信眼前一幕。要知,小石头日间明明已说失了功力,可这会,晚上却神勇若斯。当下喝道:“诸位,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蚀阴带走教主的肉身。”说着,御帝手率先攻去。跟着,神目、多闻、通臂、隗斗及一干天罗长老,纷纷使出拿手绝技。 察觉到莫大的威胁,小石头猛地怒吼一声,几是被困的洪荒野兽,听来吓人已极。突然,他双目一瞪,盯着大伙,咬牙切齿道:“你们再敢挡住本大人,休怪本大人与你们同归于尽。”那暴戾到极点的兽息,铺天盖地,似江潮涌来。 霎那间,广智等一干宗师级高手竟觉心头惶恐,四肢发软。骇然之余,众人心忖,这难道就是神的力量?要知,就凭今夜这多人的集合,即便围攻一位天仙,许也大有胜机。不想蚀阴只是稍稍散发些气势,自己等人竟畏怯如虎,缩手缩脚。彷徨不解里,众人只觉羞愧难当。又想,原以为凭自己等人的力量便可兴盛截教,但自今夜一战,才知自己等人委实差得远甚。 见他们住手,小石头嘴一咧,露出森森白牙,笑道:“好,算你们识相。”话罢,他的瞬移术法力已凝聚妥当。只见黑芒一闪,整个人映射在夜色里,泛起几圈涟漪后,人影消杳。 大伙面面相觑,看看小石头消失的地方,又看看各自的狼狈模样。这时节,他们也明白了多闻适才闪避的原因。实在是蚀阴的气势太过唬人。那感觉,就像蝼蚁面对高山,根本不是一个境界,一个档次。直觉得,如果违拗一下,等来得多半就是立成齑粉的厄运。 倒吸冷气里,隗斗搀起姜神君。黯然道:“诸位,不必多想了。你们的教主原就是个怪物,也就他能遇得上这样强大的人物,且还在其手上三番四次的逃脱出去。如此神人不是咱们可以想得出所以然来的。” 天罗教等人听了,本觉气忿,转念想,隗斗此言倒也非错。当今教主的遭遇,的确让人匪夷所思。先是上天巧遇闻仲,在昊天宝镜内又遇上古大神蚀阴,之后更是厉害,连大神伏羲都见着了。以后还不知他能撞见谁呢?依他这样的非凡奇遇,倘若平平常常,一点不怪,咱们倒要稀罕了。念及此,大伙会心一笑。 广智道:“诸位,先去歇息吧。有事不妨等教主明日回来了再说。” 众人点头散去。 正文第193章龙与龙神 离汴梁约莫百里不到的密林深处,突然空气剧烈扭曲,周边静静的树枝也随之颤动。林中或禽或兽无不怛然至极,纷纷远避躲祸。偶有胆大些的小兽,张眼回望。便在这时,扭曲的空气,忽然往里凹陷,形如水面上的旋涡。 大量的落叶被卷将进去。 跟着,旋涡中央光芒烁现,随光晕衍成半月形的门状,由里行出一男一女两个人来。男的肩阔背厚,高大威武,身上穿一件白色的四爪蟒袍;女的打扮前卫,艳若桃李。尤其身材凹凸,玲珑有致。瞧她这会正被那男子倒拎在手,胸前衣衫绷紧,双丸浮凸,端是性感已极。 这二人正是刚从震北王府出来的蚀阴和龙儿。 蚀阴流目四顾,寻了根被猛兽撞断的树桩,坐了下去,顺势放落龙儿。由动作看,很是小心翼翼,仿似怕弄疼她。两个人,一个正襟端坐,一个横卧在地,目对目望了许久,蚀阴忽道:“你是条龙?” 龙儿点点头,心想,你是大神自然瞧得出来,何必废话?然也疑惑,蚀阴竟没制住自己的法力。忐忑地站起身子,伸展下手足,堪想说话。却听蚀阴道:“别以为本大人没禁锢住你,便能轻易地逃掉。”尽管人未变,但说话时,口吻冰冷,迥非小石头平日里的温和。 龙儿撇撇嘴道:“我那里想逃了,真是滑稽。你鹊巢鸠占地据了我家公子的肉身,我得保护他。” 蚀阴嘿嘿冷笑,轻蔑之极地诘问:“就凭你?”说话间,双眼极是放肆地上下扫动。显然对龙儿适才的话很不以为然。 “怎么?不、不信啊?”龙儿恼羞万分。但在蚀阴的身上,她无由地感觉到一股令自己心旌忌悚的气势。就像一个顽皮的小孩,突然被威严的家长审问。故此不免支支吾吾。 蚀阴面容一板,道:“就你这空有骨骼,毫无神力的小龙?哈哈……任你来得再多,那也无用。”说着,猝然笑起。直惊得林中走兽伏地而不敢动弹。有些高飞的鸟儿更是可怜,噗嗵落地,抽搐不止。 龙儿呆了片刻,期期艾艾道:“你、你别瞧不起人,我虽没有神力,但我有法力,一、一样……不惧你。” “法力?嘿嘿……鸿钧老儿留下的修炼术法,也就你们拿着稀罕。” 听蚀阴此言嚣张到了极点。龙儿气道:“稀罕不稀罕,不干你事。你……”她原想说,你若不信,咱就比比。但话到临口,方是省起,自己适才一招未递,便教人活擒了。如再比斗,也是自取其辱。念及此,遂悻悻无语。 蚀阴看出她心思,微微一笑,又道:“你有龙的血脉,理该天上地下唯吾独尊才是。怎落得做人婢女的下场?” “要你管,罗嗦!”龙儿叉着腰,气汹汹地道。自晓得他想夺取小石头的肉身,她待这位“近亲”便殊无好感。而且,若被敌人问得哑口无言,似也丢了颜面。情急间,惟有大耍雌风。 蚀阴也不恼,嘿嘿一笑。旋下横卧在地,右手支脖,左手平放腿上,闭眼调息。 龙儿看着稀罕,心道,听公子说,他是晚上往东,公子则是白日回西。时下为何瞬移了一段路程,便不再前去?又见蚀阴调息的姿势极是古怪,就像是庙宇里的睡罗汉。暗忖,莫非这家伙与佛门还有甚关系? 又过许久,见他始终不动,且眼睛一直闭着。龙儿不禁动了心思。琢磨着,与其这样无所期待地等候,不如四处转转。若有机会,便先逃走,然后再寻暇跟在后头。脚足刚动,蚀阴语声响起:“再敢动一动,本大人便废了你。” 龙儿一吓,收回脚尖,侧过头道:“凶什么啊?我、我只不过想到处走走罢了。” “走走?”蚀阴睁开眼睛,冷笑道:“我看你是想溜走才对。” “胡、胡说。”这一刻,龙儿是百味交集。既有拆穿真相的羞赧,又有事情不成的恼恨。轻咬贝齿,右脚一个劲的踩地。那遮羞的举动,那里像是一条龙,简直就是一位年少的美姑娘。 蚀阴颇具玩味地目不转睛盯着她。 在这样的目光下,龙儿忽然想起往日那些垂涎自己美色的人类男子,似乎与其无差分毫。念及此,心儿怦地一下。怯怯地问:“你、你想干什么?”话音甫落,大觉羞愧。心想,我是什么人?我可是一条青龙啊?堂堂的四相神兽之一。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简直丢了龙的身价。想到这里,怯意稍减。不过望见蚀阴那深邃幽远的眸子,怯意复起。感觉中,自己就像是钩爪锯牙下的小可怜,正等待着勇士地搭救。 片刻之后,蚀阴猛地大声笑起:“你放心,我是神,是至高无上的神。像你这样的低级生物,本大人没兴趣。” 这话说得龙儿羞忿万分。要知道,自她能衍化人身后,跟着小石头走南闯北,潜移默化之余,不知不觉的便有了人类的丰富情感。如果蚀阴表示对她有异念,誓死反抗那是无疑的铁打事实;但如果说一点绮思都没有,不免大伤自尊。愤懑难当下,再无丝毫惧忌。扬声道:“谁稀罕啊?幸亏你没兴趣,不然我要自戕了。” “哈哈……这么有烈性吖?难得,难得……”蚀阴看着滑稽,竟也陪她笑语。 龙儿道:“我问你,你为什么想夺取我家公子的肉身。普天下那么多的凡人,你偏不去,非要寻到我家公子头上。” 蚀阴道:“没办法,是你家公子首先闯进了昊天宝镜。在那时,本大人的魂能已经与他初步融合,若非我的意识较为强悍,就此被他吞噬了也不定。” “吞噬你的魂能,有甚好处?”龙儿好奇地问。 蚀阴沉吟余裕,道:“吞噬了我的魂能,你家公子立能成神。你说好不好?”龙儿点点头,傻乎乎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蚀阴又道:“你现下能衍化人身,不言而喻已到了身化万物的境界。想必你的龙丹已修成龙珠了吧?” “那当然!”龙儿器满意得道。 蚀阴瞥她一眼,颇为语重心长地道:“人类修道的最高阶便是修元神。先以气聚丹,再散丹化婴,接着凝婴固神,最后神衍万千。反之,咱们龙也一样。你现下的龙珠,实际和修道人的元婴境界差之相仿。又有何气傲?难道忘了器满将覆的亘古常理么?” 龙儿听得窒闷不已,要知道,当日她与石虎在野外打算捕捉小石头元神的时候,不过堪堪修成龙丹。时至今日,不过数个旬月,便已散丹结珠。诚有仙丹之效在内,但这样的修炼进境,无论是妖道抑是龙族,均也属粲然可观。殊不知,落在蚀阴口里,偏偏被他教训得一无是处。 正有些积羞成怒时,蚀阴笑笑道:“自然,你这么小的岁数,能有此功境,已算不错。不过,切不可目空一世。当须戒骄戒躁,谨记长傲饰非必不久矣的道理。” 龙儿耳红面赤地跺足道:“喂,我来这不是听你数落我的。你连自己肉身都没了,有甚资格教训我啊?” “哈哈……”蚀阴大声笑起。 “喂,你笑什么?有话倒是说啊!” 蚀阴摇着头道:“小姑娘,你太荒率了。性子高傲那是无错,快人快性也是优点。但不能直视自己的缺漏,未免太过恣肆。” “我荒率,我恣肆?”对他的指责,龙儿不满至极。 蚀阴道:“不算入昊天宝镜的万年岁月,本大人也活了数万年。难道,作为一个龙族的长者小小的说你一下,也不成么?” “我、我……”龙儿无语。想想这家伙说得倒也有理。一时赧颜汗下。只是对眼前这人又何以是龙族,未免诧异不过。要知蚀阴虽是跟盘古相若的创世大神,但之后一场诸神大战成了败者。在上古人类的眼内也就成了邪魔。对于邪魔歪道,人类之笔自然毁者多,誉者少。且典籍记载也稀。龙儿这么一条只是守护帝陵的幼龙自必不甚了然。 瞧她容泛惭色,蚀阴续道:“这就对了嘛。不管你是做龙还是做人,尊敬长者,都是一样的。但也难怪,看你这么年幼就被人抓了当侍女,多半家中早无长者,而你如此不懂礼数,想必也是欠缺管教的缘故。” “你、你、你……”龙儿已有些抓狂。人说龙有逆鳞,触之必怒。想她自幼丧父丧母,与弟弟白虎在颛顼陵内相依为命,守护千年。可以说,父母就是她心中永远的疼。不想今朝竟被蚀阴拿出来说事。气极愤懑之余,一脚踹去,也不管打不打得过,总之这一脚若能踢中,好坏也能浇灭些心中的怒火。 蚀阴淡笑,伸指点中她足踝,反手一扔,摔她出去,瞧来轻松惬意至极。 龙儿跌倒在地,爬起,复又冲上。这下有了准备,已不像前一刻那么焦躁,双脚翻飞里,大有章法。青色裙角随风飘展,一双玉腿却如疾风骤雨,时而点如轻棉,时而压如磐石,双腿连环交错,如流水瀑布,潺潺声振,滔滔势漫,磅礴到了极点。心下尤思,看你此番摔不摔得了我? 蚀阴依旧从容地端坐在地,上身忽东摇,忽西晃,前俯后仰里悉数化解了她的狠招。待她气势一滞,再次急伸右指,点她足踝,跟着反手一扔,以先前一般无二的手式摔她出去。口里更是调侃道:“你这青龙摆尾似乎不怎样?” 连吃两亏,龙儿情知打他不过,可是心中的怨气无法发泄,却教她恨得入骨。跌倒在地后,气得锤地数下,直刨出一个拳大的深坑后,方是怒目切齿地回转头道:“你等着,等我练好了本事,再寻你报仇。” 蚀阴笑道:“就你这样的资质和本事,怕是再没机会了。” 龙儿闭起眼,以法力塞住双耳,索性装聋作哑,不再理会。 瞧她真怒了,蚀阴笑笑,道:“好了,不说你就是。” 龙儿不语。 蚀阴用手在她面前晃晃,继而推了一下,道:“不说你了。不必用法力阻住听觉。” 龙儿眼开眼睛,道:“喂,你究竟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我家公子的身上!” 蚀阴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估计是没可能了。” “啊!?没可能?难道你永远待在我家公子的身上?你、你真是太可恶了!”龙儿气得脸都青了。柳眉倒竖,双目喷火,倘非实在打他不过,许是又出手了。 然而她愈是异常恼火,蚀阴便愈显澹定,拖长了声调,悠悠地道:“我也不想啊,实在没办法。你以为你家公子的肉身很好很香么?” 龙儿嗔道:“你倒先说个理由。既然我家公子的肉身不入你的法眼,又何以死赖着不走?” 蚀阴道:“你以为我不想走么?只是有心无力而已。先前,我数番想夺取你家公子的肉身,可惜几次都是功败垂成。而且,你家公子还大占便宜。眼下元神之强,在这片空间已不作二人之想。” 龙儿道:“元神强大有什么用?晚上的肉身终须被你侵占使用着。” 蚀阴道:“原本我是侵占不了得。只是前次破那神之珍珑的时候,伏羲那家伙留下的能量居然被你家公子得了去。如此,便主客颠倒了。以后,不是你家公子担心我吞噬他,而是我要担心你家公子一旦融合了伏羲的玄生能量后,会吞噬掉我。唉……”说到这里,他挂眉垂嘴,一副苦瓜似的哭相。 龙儿乐道:”活该,谁叫你好死不活的偏偏藏进我家公子的意识海里。你也不看看,那是谁人的公子,会差得了么?”原本她大有幸灾乐祸的意味,但见蚀阴苦着脸,不由觉得不忍。又道:“你也别担心了,快想想法子,有没什么办法,好让你不被我家公子吞噬。最好你们两人均能相安无事,或者以后各走各路,那就是上上之善了。” 蚀阴朝她看看,微笑道:“小姑娘,真真看不出来吖,心地倒是蛮善良的。” 龙儿道:“你可别夸我。我只是担心你们两个人而已。” 蚀阴道:“那你倒说说,在心里,我与你家公子,比较担心哪个?” 龙儿道:“废话,自然是我家公子,难道是你啊?”话语出口,不觉脸儿一红。暗道,幸喜只有这家伙听见。 “我想也是。”蚀阴笑着道。片刻后,忽又道:“小姑娘,你是我自被禁昊天宝镜以来,首位遇到的龙族。既然相遇,也算有缘。罢了,这便教你套心诀,若能稍有小成,将来的好处决计让你笑得嘴都裂了。” 龙儿一怔,忙道:“我不要你的心诀,只要你快些离开我家公子就是。” 蚀阴道:“怪了,我这套心诀可是天外天最上乘的神功,而且也最合适龙族使用。如能习得,保准成为这片空间的至尊,从此不怕任何神仙。你倒好,明明唾手可得的机缘不要,偏偏关心你家的那位呆公子。莫非……你……”说至此,他眼神里流露出的尽是一副明了于心的暧昧目光。 龙儿羞得耳红面赤,道:“你这人真爱多管闲事,我不学你的心诀,难道有错么?为何要这样啊?” 蚀阴笑道:“什么这样啊?我到底怎么了?” 龙儿气急:“不和你说了。” 蚀阴一笑,道:“好,你和你家公子的事,我从此不说。不过,你要跟我学那套心诀。如果学不好,我便天天想法子对付你家公子……”话没说完,龙儿抢着道:“如果学得好呢?”蚀阴答道:“如果学得好,我就不再对付你家公子,而且还要千方百计地筹谋如何离开你家公子。怎样?学不学?” “学!为什么不学?”龙儿喜出望外。心想,既能为公子解决隐忧,又能学的一套神功心诀,何乐而不为? 次日一早,辰时还未至,蚀阴的意识便再次沉睡过去,小石头神智渐渐复苏。刚刚睁眼,便是一张媚比春花的娇颜映入眼帘。小石头一怔,定睛细看,发现竟是龙儿。不禁诧异:“龙儿,你怎么会在此处?” 蚀阴传了龙儿一套神功口诀后,便闭眼调息,一直没与她说话。一人枯坐无聊了大半晚,此刻闻着小石头能开口说话,顿时欣然不已:“公子,你终于醒了。” “嗯!”小石头应了声,继续追问:“龙儿,我在问你,你怎么会和我在一起?” 龙儿道:“是你昨晚突然发狂,咱们怕你走开,便设法留住你。谁知道,留倒没留住,反而教你把我抓到这里来了。” 小石头一愣,担心地看看她,道:“那不是我,是蚀阴的意识在作祟,他没拿你怎样吧?” 瞧他对自己关切倍至,龙儿心里甜甜,笑道:“没什么。他还教了我一套龙神心诀。” “龙神心诀?”小石头疑惑不解。 “是啊!”龙儿把昨夜在密林里与蚀阴如何相处的事,一五一十的说将出来。直听得小石头目瞪口呆。过了好半晌,方道:“你没记错吧?蚀阴会那么和蔼?”记忆里,蚀阴暴戾恣睢,心狠手辣,而且笑里藏刀,能在谈笑中想着怎生吃掉你?这样的人,会和龙儿大侃特侃了半个晚上?不仅如此,还传了她一套心诀?世上有这样的好事? 百思不解余,小石头道:“龙儿,蚀阴是如何想的,我是不知道。但我劝你,他教你的那套心诀,最好暂时不要修炼,以防他有甚鬼蜮伎俩。” “是!”龙儿高兴地应了。 不知为何,凡闻着小石头的关心之语,无论好坏,便能让她心花怒放。心里就像灌蜜似的甜。不过,心下仍有些不以为然。昨日蚀阴传了心诀后,便教她独自修炼。起初她对这套所谓的“龙神心诀”也没抱多大希望,只想着,快些练好了,蚀阴就不再继续纠缠公子。殊未料,一旦修炼之后,竟而奇效盛著。原本停滞不前的功力,非但飞速的增长,即便最难修炼的龙珠也涨大一圈,且晶莹璀璨比之先前尤胜三分。如此效果,真令她喜不自禁。相信,若能保持下去,凝珠铸神,成为当世第一条万劫金龙都是大有可能。 因祸为福,喜从天降之余,她此刻的心情本就欢欣无限,再骤得小石头的关怀呵护之语,那眉梢都喜到额头去了。蹦跳着站起身来,顺势搀起小石头,道:“公子,今日你享福了。” “享福?”小石头茫然。随即尴尬地挪挪身子。原来,龙儿扶他时,胸前那丰满的高峰,不时在他臂膀上擦来擦去。那柔刚结蕴,弹性十足的温情,竟惹得小肚热火。尽管甘之如饴,但念及龙儿与自己仅是寻常关系,同时又怕自己控制不住,只得忍痛避开。寻思道,龙儿说得享福,我是不明白,但此刻的艳福,若再继续下去,只恐消受不起。 思忖间,他也不敢继续望向龙儿,直是打量这片密林。这会时当清晨,林中薄雾弥漫,松涛阵阵;周边萋草过腰,不时有两三只野鸡、山兔、猕猴或是松鼠探出头来,或在树下窜跃,或在枝梢蹦纵。整片密林遮天蔽日,四周更有那奇形怪状的岩石,犬牙交错,层层叠叠,有些桑树生长在石缝里,尤枝繁叶茂,结白嫩鲜。 身处这样的静谧自然氛围里,临风而立,心跳趋静,不觉心旷神怡。适才的难言窘迫,早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忽然,龙儿俏皮地道凑上来道:“公子,前几日,你不是总靠自己的双腿走路么?今日有我在,难道还用你自己走?”说着,背转身,道:“公子,上来吧。”她弯腰撅臀,作势要背。但衣衫绷紧之下,美妙诱人的曲线愈加勾勒明显。尤其巧不巧的又站在上风处,风儿轻吹,她身上那沁人心脾的馨兰芬芳悉数送入小石头鼻内,引得堪堪平稳的心旌再起波澜。 “啊!?你背我回去?”小石头失声。忙道:“这不太好罢。”这时节,他英武的脸上尽作赧色,分明尴尬到了极处。 “有甚不好的?”龙儿回转头问。 “这?”小石头无法回答。 心想,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若是对一条龙讲的话,多半也是对牛弹琴。实际里,要龙儿背,他私下并不反感。照其现代意识的记忆,就算拥抱一起也没甚大不了的。只是他长久待在古时,所见所闻俱是古人古事,耳熏目染下,固然不想有改变,也自潜移默化的顺应世事。更何况,他也怕龙儿口大无遮。万一回去后,到处宣讲,她是如何把自己背回来的。俟那时,又怎生向冰清等女解释? 而且,她虽是一条青龙,现下却是一位千娇百媚的大美女。自己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居然由个女子背着回去。固然姜神君和四大天王们不会说甚,然在他心里,也觉障碍不小。 正想着如何做答的时候,龙儿急道:“既然公子回答不出,那就上来啊。时辰不早了,别尽在这里耽搁!”说着,见他总是踯躅不决,索性拉了他一下,催道:“公子,你在想什么啊?平日你御乘小禽遨游天穹,不是挺爽快的?”此话说来,脸上已有凄苦之色。心下直想,公子宁愿和小禽、小金相处,也不愿我背。难道,我真的那么惹人讨厌? 听她提起小禽,小石头愕然,急着解释道:“龙儿,我虽不歧视小禽,但它毕竟是……可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咱们……”碍口之余,不禁搔首弄耳。瞧来憨态可掬。 龙儿幽怨地瞥他一下,正色道:“那你没当我是龙,当我是人喽?” “那个自然!”小石头回道。 一听此言,龙儿转愁为喜。心想,公子当我是人,岂不也视我如冰清、璺儿一般。念及此,愈发欢畅。不由分说的一把抓住小石头的双臂,反身拉在背后,道:“公子,事急从权,等你自己跑回去,多半又是晌午。恁短的时辰里,你又能做些什么?要知道,家里可有不少事,等你回去处理呢!”说着,妩媚地向他笑笑,也不等回应,口里业已低吟五行遁术的法咒。 正文第194章云心盼怜 以龙儿五行遁术的速度,不过片刻已至汴梁城外。当望见高大坚固的城墙时,龙儿收了遁术,回头道:“公子,府里被姜神君下了禁制,咱们只能步行进去了。” “下了禁制?”小石头疑道。心想,这事我怎不知?而且昨儿夜里,蚀阴不还是由府里瞬移出去。 龙儿道:“神君的禁制只针对府外之人,至于府里如何,却没甚用处。” “哦!”小石头释然。那倒是,如果禁制不分内外,万一府里的人有急事外出,譬如石虎龙儿等,岂非要出了府才能施展遁术。又见汴梁城已在眼前,小石头道:“反正业已不远,咱们步行过去,也不过余裕。”说着,当先而行。龙儿急忙跟在后头。心下却想,自己从没与公子单独逛过街市,今朝机会难得,当真教人欢喜。 无几何,二人到了城下。门口的兵丁昨日就见过小石头,此刻蓦遇,顿时点头哈腰。眼看众兵丁就要铺胸跪拜。小石头恐又像昨日那样,弄得声势浩大,连做手势,要他们不必张扬。幸喜兵丁还算机灵,如此,二人跟着清晨赶集的大队百姓,一起入了汴梁。只是龙儿生得实在太过美艳,却又引起一阵不小的观看热潮。 汴梁东门名唤崇明门,进城之后,展现眼前的便是一条可并驷马的青石大道。道旁店铺鳞集,商贾密云,有些店老板把摊位直接摆在道边,上面罗列着各式各样的商品,陶瓷、茶叶、酒具、丝绸纺织,甚至铁匠铺外挂满了刀剑枪戟。 小石头知道,这些铁匠铺实际俱是官营,无战事时,为百姓打造些民用器具,一旦有战争爆发,即立改军器。 而且,这些铁匠铺的直接上司,便是工部司首座项太程。说起这位项太程,便不得不说当日与小石头情谊笃厚的项猛。这项猛其实便是项家的未来家主,也就是项太程的唯一爱子。只可惜,上次洛亲王叛乱,广智为了铲除大周的旧有势力,趁此空隙,一举诛尽了六部首座。如今,大周的六部首座,依旧空悬高阁。而朝中的其余官员以及其他颇有实力的家族,纷纷瞄准这六块香馍馍,只望能一跃成为大周的新贵。 走不许久,道边的店铺变得稀疏。这会离禁宫的御道已然很近。要知,大周虽然重视商业,但帝权意识仍然浓厚异常。倘在帝皇专用的御道边开设店铺,别说周帝自己不答允,若是传将出去,只怕全神州的百姓均要笑话司马家。与此同时,小石头与龙儿到了一个岔路口,往前是御道,横卧左右的则是汴梁城南北主干保康大道。拐过弯后,气氛顿变,道边的店铺比适才入城所见,尚要密集多多。 一间接着一间,一店连着一店。而且所经营的特色更为丰富多彩。量衣铺,酒楼,客栈,车马行,以及西方商人开设的桑拿浴场。每家店铺的招牌,也是千形万状,色色俱全。其时,刚过辰时。不过街上已有很多行人。不仅有黄皮肤的华夏人,还有黑色,白人,诸色人等在此街市,众说纷揉,吆喝游逛,一眼望去挨肩擦膀,热闹非常。 龙儿第一次进汴梁,是为了夺取小石头的元神;之后,反被闻仲禁锢。第二次入城,由于伏羲陵的变故,她和冰清等女也无甚心思上街。此刻,诸烦尽消,小石头又在身旁,嬉闹之心顿生。一路走一边看,只觉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发觉她看得开心,小石头也缓下脚步,陪她慢行慢走。心下直想,权当作感谢她这次背我回来。 堪走过一家店铺,二人眼前一花,竟是一蓄着小胡的瘦个子拦住去路。龙儿大嗔,今儿好不易有个机会与公子一同游街,何尝愿意他人来扰?刚想娇斥。那瘦个子笑眯眯地对小石头道:“这位公子,尊夫人艳丽无双,美貌非凡。而敝店恰有许多头饰,笄、簪、钗、擿;华胜,步摇,应有尽有。公子可要为尊夫人选上一二?” 小石头愕然,龙儿却自窃喜,原想叱呵的心思,自听了夫人二字,早丢到爪哇国去了。 瘦个子见二人既不应承,又不反对,遂道:“公子,夫人,请……” 小石头沉吟着,想开口解释。边上龙儿素手搀进他臂弯,双靥绽放,拖着他便入了店铺。小石头叹息,心道,龙儿尽管化作了人身,但俗世间的男女忌防偏是半点也不知。如此下去,早晚被人笑话。 店铺内女儿家的美饰品果然很多,簪、钗、步摇、梳子、头花、耳饰、项饰、臂饰、指饰,均按类分别,一眼望去,琳琅满目,品种繁多。瘦个子是店内的老板,迎了两位客户进来后,便热情招呼起来。龙儿喜不自胜,直看得心花怒放,摸摸这,掂掂那,一副恨不能悉数买回去的势头。 瘦个子取起一枚珠滴,上饰有金玉花兽,并缀有五彩垂珠,晶莹夺目,稍一晃动,即玎玲作响。 龙儿瞧着欣喜,一把夺过,拿在手上玩转不停。却不知如何用法?小石头朝她头上一看,满头青丝随意用丝巾绾了几结,除此之外,别无它饰。又见她贪婪的眼色以及欢喜偏不知如何用的神色,莫名的心下一疼。寻思着,龙儿自做了我的婢女,始终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也帮了我很大忙。而自己竟从未打赏过什么东西予她。别说她是一条神通广大的青龙,纵是寻常乡妇,没薪水给予的话,人家也不会卖你帐啊? 念及此,即道:“老板,这步摇需价几何?” 瘦个子先伸出五指,跟着缩回两指,道:“三两纹银。” 小石头点点头,想拿荷包,手刚伸,继思起昨儿夜里事起仓促,何曾带得银两?尴尬道:“老板,今儿不方便。你看能否赊欠下或者遣人到我府里去拿?” 瘦个子闻得此言,顿即变颜作色,道:“公子,敝店本小利薄,那里赊欠得了。何况……何况……”瞥了眼小石头后,不再说话。小石头问道:“何况什么?” 瘦个子叹了一气说:“不瞒公子,敝店的地址已被新任的东城卫所看中。如今,不过是大甩卖而已。所以这些头饰的价格委实低廉。” 小石头讶道:“城卫所司职城防要务,他们看中你的店址有何用处?” 瘦个子道:“公子,一言难尽啊!自洛亲王叛乱,城中防务便悉数由震北王府接管了去。原本依王爷的为人,理该军纪严明才是。孰料,唉……闻说王爷现下出使南唐,他的那些手下,多半是待惯了边塞苦寒之地。这一回京,那个不是耀武扬威?有些微有军职的更是拖儿带女。可朝中又不帮着安置。于是,这些兵痞便看上了我们这些商贾。但凡生意好些的店铺,无不被他们下了严令,一月之内就得征用。否则,便以叛乱罪处置。” “什么?”小石头勃然大怒。即便他素来好脾气,蓦闻这惊天讯息,也是愤懑难当。他这会又气恼,又伤心。气得是,自己出使南唐前,一切事务尽皆交予广智和奚先生。现下,不仅让军丁扰民,更且毁人基业,这与杀鸡取卵有甚不同?伤心的是,自己对二人素来信任有加,那料及他们竟然如此渎职。 精通韬略有甚用?算无遗策又有甚用?只要是害民扰民,任你天大本事终得受人谴责。何况,自己的任务不是倾覆周国或是篡夺皇位,实际是要兴扬截教。照他们这样的做法,别说吸引民众信仰,只怕人人唾弃都是眼前之事。 想到这里,再无丝毫购买之心。对瘦个子道:“老板,此事我知道了。俟时,定给你一个交代。”说完,放落步摇,拖着龙儿便待离去。 “公子且慢!”瘦个子大声喊道。 小石头回首看他。 瘦个子取起步摇,道:“小的初见公子,便知您必非常人。既蒙公子允诺为小的做主。小的别无报答,这枚步摇,便送予尊夫人了。” “这……”小石头想要推却。龙儿本就喜欢得紧,听瘦个子说送她,那还客气,一把抢过,眉开颜笑。小石头见及,颇为无奈,只得道:“老板,此物权当是我赊欠的。待我回府,便唤人送钱过来。”抱了下拳,昂头走出店外。 龙儿急步跟上。 望着二人走远。瘦个子捋捋小胡,轩轩自得。店内忽然门帘掀开,行出一年轻妇人,道:“老爷,咱们店原就要关了,你怎还送东西结交朋友啊?” 瘦个子回过头,沉声道:“妇人之见。” 妇人抿嘴一笑道:“妾身是妇人,所以不懂,这不向老爷问个明白么?”说着,捱在瘦个子身旁,极尽温柔之能事。 瘦个子颇吃这软功夫,须臾间即开眉欢笑,向她解释道:“适才那公子,为夫虽不知是何身份,但他腰间那条玉带却价值不菲。那可不是单用钱便能买来得。而且,他白袍上的四爪蟒龙,也不是寻常人家便可绣上去得。依此品轶服饰,那公子爷不是皇室贵胄便是世家子弟。若由他出面为大伙说项,此事即成大半。” “哦!?”妇人撒娇道:“还是老爷精明,换成我,那会留意这些琐碎事体。” 瘦个子得意地笑起,又道:“稍顷,为夫去王老板和刘老板那里。店里便交予你了。” 妇人疑道:“去他们那里有甚用?” 瘦个子道:“先去敲诈一番,待那公子事成,此番功劳岂非俱是我的。到时,他们吃不透为夫有多大背景,以后生意往来,咱们便可大占便宜。” 妇人眼光迷离,跷起拇指,道:“老爷,妾身当真佩服死你了。” 瘦个子哈哈笑起。 小石头满腹恼火,一路急赶,途中根本不做逗留。他身材雄伟,步伐奇大,一步几如他人两三步。龙儿固是身态轻盈,但在不能轻施法术的状态下,依然难以跟住。走了半条街后,龙儿嗔道:“少爷,你便不能慢些么?我跟不上你啊。”说话间,又是奔了数步,方与小石头并肩。 小石头道:“适才那店老板所言,你也听见了。此事万不能拖拉,须当急办才是。否则,民心浮动,教业尽去。俟时……唉……”思到急处,也无心多谈,把头一甩,又往前赶。 龙儿急步跟上,道:“公子,你别急吖,反正时辰多得是。” 小石头一边走一边道:“此事须在戌时之前办成,否则,一旦蚀阴苏醒,又要拖到明日了。何况,明日没你伴随,我定要自行回来。” 听到这里,龙儿眼珠一转,道:“公子,忘了告诉你件事。” “什么事?”小石头随口问道,脚下依然未止,反而愈趋疾了。 龙儿道:“我与蚀阴商量好了,以后,当他醒来的时候,不再往东去了。” “嗄!?”小石头愕然,那想及,素来不可理喻的大神蚀阴居然会和龙儿相处得恁般融洽,非但授神功予她,现下简直是说甚应甚。一时有些将信将疑。 龙儿拍着胸脯,道:“是真的。我没说谎。” 小石头道:“那你知道他为何喜欢向东去么?” 龙儿道:“这他也说了。据说若要由这片空间至他的故乡天外天,便一定要去岱宗泰山。那里有条世人难见的空间通道。因为,他知道自己再也没回故乡的希望了,所以,亟盼着能在最后的日子里,到那去感受一下故乡的气息。” “原来如此!”小石头脱口道。他也不知蚀阴此言是真是假?但因为自己也是异空间来人,境遇相若下,对蚀阴的思乡情绪,倒是感受甚深。一时怜悯大生,说道:“假如真是这样,待我得暇之时,未尝不能满足他的心愿。只是,此人穷凶极恶,暴戾恣睢,在上古之时便以逞凶肆虐而闻名,如今突然归邪转曜,确实教人难以置信。” 龙儿道:“那怎么办?”她与蚀阴相处一晚,其实觉得他为人还不错。弄不懂公子为何这么喜欢怀疑他人? 小石头沉吟余裕,道:“此事急切间也难以解决,不妨改日再说。”说着,便又前行。不过这趟却比先前慢多了,毕竟看着龙儿气喘吁吁的样子,也觉不忍。只是他不知道,龙儿完全是装出来的体累,私下只想试试自己在公子心目中究竟占多大分量。而今一看,不禁满意至极。一路上靥如春花,喜意荡漾,也愈发捱得小石头近了。那身子更是有意无意的撞他几下,把以往学来的狐媚本事,尽数用在了他的身上。 可惜的是,小石头心念纷杂,对此飞来艳遇,根本没有半点觉察,让她一腔心意悉落流水。 不觉间,二人七拐八弯地行了数条街。眼看离王府已然极近。小石头游目四顾,却见一脉堂赫然在前。那横匾上“医德世家”四字,依然猷劲昂扬,璀璨生毫。寻思,自前番出征西秦以来,始终是一步一事,汲汲忙忙,有时甚而疲于奔命,不遑宁息。说来,杜老先生倒是好久未见了。今日既巧,不如前去拜访一下。 念及此,唤了龙儿,信步走去。刚到门口,杜雍的弟子常笙已然瞧见。笑着迎将上来,道:“王爷,今儿吹得什么风啊?竟把您老给吹来了?” 小石头抱拳还礼,也笑道:“常大哥,莫来取笑。”又道:“杜老先生可在里面?” 常笙道:“在、在……这不,正给几位官宦公子治疗外伤呢。” “哦!那我进去看看他。常大哥先忙罢。”二人寒暄完毕,小石头也不要常笙引路,自个儿便走了进去。要说这一脉堂,他可是熟透。错身间,常笙向龙儿看看。心道,这王爷当真是风流啊!闻说当今皇上已为他订了门亲事。不想,他胆子恁大,居然敢带着一名美女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街上游逛。也不怕皇上恼怒。 一脉堂里的许多医师与小石头均熟。见他进来,只要不是手上有急活,纷纷起身作揖。小石头也忙于还礼,微笑颔首。须臾,即到了堂内专门治疗外伤的包厢外。他也不通报,迳自撩帘而入。眼目所见,便是杜雍那胖胖敦敦的身子和满头银发。即笑道:“杜老先生,忙什么呢?” 杜雍侧头觑视,见是他来了,笑道:“王爷,你可是大忙人吖,是不是今儿特别清闲,总算想得到老儿这一脉堂了。” 小石头道:“还清闲呢?唉……别提了,如我有你一半自在,便好喽。” 杜雍哈哈大笑,不过手上倒是未停。 “赵兄?是赵兄啊!”突然,里间一位病人大声喊道。 小石头一愣,循声望去,更是愕然。原来,杜雍诊治的病人非是他人,正是自己兵学堂的学友项猛。在他身旁尚有两个熟人,一个是王彦昌,另一个则是尚在哼哼唧唧的邴占元。要说邴占元此刻的形象,实在不敢恭维。记忆里,他原是白衫飘飘的浊世佳公子。今日衣衫褴褛不说,头上脸上更是肿得满头包。狗皮膏药横一块,竖一块,可谓犬牙交错,鳞次栉比。 “你们?”小石头诧异万分地指着邴占元,忍住心下笑意。 邴占元嘴角一牵,想要说话。边上正为他缠绷带的杜怡“啪”的一声,拍他下肩膀,道:“别动,不然毁容了,可别怨我。”痛是小节,毁容却是天大之事,邴占元闻言,急忙闭嘴,咬紧牙关,那里还敢有说话的念头。杜怡训完他,回头道:“赵大哥,是你来了?” “嗯!”小石头这会着实有忍俊不禁之感。要知,他通晓歧黄,前世更是外科医生。像邴占元这样的伤势尽管看着怕人,其实根本没甚大碍。别说毁容,固然疤痕都不会留一个。照杜怡的为人,理该不会这样对待堂内的病人。由此可见,邴占元的伤势缘故,想必不怎光彩。不定是调戏那位良家妇女,以致教人通揍一顿。而杜怡作为大夫,又不能推出病人,故此只得在口头上唬唬他。 再看项猛,原来是手臂脱臼,杜雍正为他按摩。而王彦昌却毫无伤痕,在边上坐着。适才喊自己的也就是他。 见小石头满面讶异。王彦昌叹了一气,道:“赵兄,别提了。咱们三人被个小女子整得好惨。” 听到是女子所为,脑海里立时浮起留兰郡主刘茵。心道,眼前三人个个俱是簪缨世族,官宦之后。纵然三家均失了主脑。但多年积威之下,谅也没甚寻常人家敢对他们不敬。难道是刘茵?毕竟三人里,唯王彦昌毫发无损,倘说那女子不是特意手下留情,有谁会信?最紧要的是刘茵与王彦昌可是表姊弟,看在这表亲的分上,刘茵放他一马,也无甚异处。 寻思间,只听项猛道:“赵兄,你可要为咱们主持公道啊!” 小石头一怔。又见王彦昌神色窘迫地道:“赵兄,咱们此番惟有依赖你了。那小女子实在太厉害了,咱们均不是她的对手。” 那边厢邴占元生怕毁容,说不了话,却自颦颦点头。 杜怡拍他一下脖颈,道:“还好意思点头,五六个大男人打不过一个娇滴滴的女子,有甚颜面寻人帮忙。”明面上她说得只是邴占元,实际里,美眸流盼,凡在场男子,除她父亲之外,无不被其瞪眼巡视。 邴占元苦恼地低下头来,再不敢动弹丝毫;而王彦昌也是神色讪讪,哑口无言。须知,杜怡身为汴梁神医的女儿,虽然家世并不高贵,但城中的官宦子弟寻常均不敢得罪她。毕竟,谁没个头疼脑热,万一杜神医挟怨报复,自己一条小命岂不完蛋。 项猛道:“杜姑娘说是说得不错。不过,今晚咱们要是再输了,从此不得再踏足大楚馆倒是小事,只是这面子往那搁啊?而且,咱们三人作为国学院的翘楚,居然联手不敌一位年轻姑娘,倘是传将出去,太祖一手开创的国学院,从此是威名扫尽。而院中的生员在人前也难抬头了。” 杜怡娇哼一声,刚想开口。杜雍道:“怡儿,这是人家三位公子的事,与你何干?快去帮爹看一下,邴公子的药煎好了没有?” “不是啊,爹,他们……”杜怡老大不服的又想说话。 “还不快去?”杜雍突然大声道,口吻里颇含指责。在他看来,旁人礼敬自己,自己也不能得寸进尺。见杜怡牙尖嘴利的口舌不饶人,不由恼极。生怕万一惹毛了这些年轻公子们。虽然自己不怕,但女儿还小,万一有个闪失,自己老来如何是好? 杜怡不解父亲的一片苦心,直觉委屈至极。小嘴嘟起,满脸不高兴地掀帘而出。不料,龙儿正候在帘外,她这么气急地冲出去,一下撞个满怀。“哎呀”一声,没等她跌倒,龙儿急忙抓其手臂,扶住她身子。事起猝然,里屋人俱惊。小石头抢步走出,见杜怡没摔倒,不禁欣然,关心道:“小怡妹妹,没事吧?” 匆忙间,杜怡早发现扶住自己的也是一位女子,不觉心下稍慰。回了句小石头没事,跟着站直身子,就这么婀娜娉婷地站在门口,笑眯眯地问龙儿:“姐姐也是来看病的么?” “不是,是跟我家公子来的。”龙儿答得是她,看得却是小石头。 “哦!”杜怡俏眸翻翻,望了眼小石头,随即去了。 这会儿,里屋的三位男子却觉惊讶。那龙儿既叫小石头为公子,显然是婢女的身份。堂堂一位王爷有位婢女,自非大不了得事。但这位婢女生得如此千娇百媚,不禁教人遐想翩翩。 听见三人俱在干咳,且眼神里显然颇有暧昧。 小石头大为尴尬,忙对龙儿道:“我与几位朋友还有些事叙谈,你若觉得无趣,尽可先自回府。” “不嘛,我在这等你便是。”斯时,龙儿头上已插上适才的步摇。所谓步摇,其实便是簪随人摇。她本生得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端是一位绝世佳人。那五彩缀珠摇摇晃晃,熠熠生辉,直映得她娇丽不可方物。再加上她特意腻着声音地撒娇,纵王彦昌等一干阅人多矣的官宦子弟,也觉神荡魂飞,情难自禁。 小石头怔然,觉着龙儿今日极是不妥。他修炼得是宇内第一的守心要诀《太素心境典》。即便目下暂失法力,但心境尤存。决非龙儿这堪学狐媚手段之人可以迷住。而且,平日接触的雷璺、邓蓉,论姿色任谁也不逊于龙儿;固是冰清容貌微有瑕疵,但气质之超俗,众女均难比肩。故此,这免疫力不知比里屋的四人强胜几倍? 心神微漾之后,即道:“龙儿,我确实有要事。你先回府知会一声,要他们务必等我回来。”至于口中的他们,指的便是广智等人。由于外人在场,有些话不好明言。但他相信,龙儿定然领会得了。 “哦!”龙儿颇是委屈的应了。走着走着尚且一步三回首,那哀怨之色,小石头倒不觉怎样,却让里屋的三个家伙大起义愤。倘非晓得小石头的厉害,不定要出手教训教训。好不易骗走龙儿,小石头长吁一气,不解龙儿怎地把学来的狐媚本事,用到自己头上来了。 他不知,龙儿与石虎姊弟二人守护颛顼陵千多年,悠悠岁月里又何曾接触过他人?自是质野难驯。但随他做仆后,所见所闻,除新奇多异之外,便是小石头与众女的两情缱绻,你爱我怜。龙儿堪化人身那会,尚不明人世情感,只知一昧忠诚。然在如此环境的熏陶下,白纸似的心旌未免染上微漾。要知,人需要关爱关护,龙又何尝不是?而这段时日里,所阅男子之中,也惟独小石头入她心境。何况又有冰清等女之前鉴,在她看来,单须能得公子疼爱,此生便无憾矣! 她之所为,实谓云心望怜,而小石头偏如榆木疙瘩,全然不知神兽龙儿也有盼爱之心。直道她学世俗女子,竟而走火入魔起来。 待龙儿离去,小石头便把王彦昌三人之事问了清楚。 原来,此事起因还在胜施身上。自当日胜施回周,由于密谍们的顶头上司洛亲王叛乱潜逃。这些无名英雄回到汴梁之后,竟无任何一个部门愿意接受。而广智和奚方因为各自门派中早有眼线,并不缺人手;再思虑到,万一被这些外来者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倘若他们有异心,倒是麻烦得紧。是以,也没接受之意。 其间,虽有些家族看中他们的探密本事,然念及洛亲王下落不明,当今皇上又忽性情大变。若自己全盘接受了,不定那日就被朝廷以叛乱同党罪抄家灭族。最紧要是,当今朝廷的大红人震北王均未接受,他们又那有这胆量?因此,一个个全当不知。既无人定他们的罪,更无人为他们表彰功勋。 无奈之余,同时为了手下密谍们的生计,胜施只得重操旧业,暂时伫足于大楚馆的寻欢阁。胜施的牌子堪堪挂出,慕艳名而来者便云集大楚馆。大周商贾之多本就甲天下,肯掷万钱之人更是多不胜数。尽管不知万花楼的头牌何以落脚寻欢阁,然凭一些传闻再加一些自个儿的揣摩,便琢磨着胜施此番定有麻烦缠身。 商贾之精明,无庸置谈。既有此琢磨,若再像以往那般只见欢笑,不得其入的淡水境遇,自然不愿。于是乎,高呼着要为胜施姑娘开苞梳拢者大有人在。其中,王彦昌等三人也是热烈响应之辈。可惜的是,起色心者实在太多,胜施又只一人,如何满足得了恁多愿望?处此纷扰之下,胜施虽然暂时无恙。不过那些飞蝇飞蜂却自大打出手。 当然,最后有邴占元险险胜出。要知,凭邴家的财势和朝中的威望,如今不过只有刘、庞、项、王四家能比。诚然邴家家主户部司首座,在禁宫一役里遇难身亡,不过同时遇难的是六司首座。如此皆亡之下,邴家与另几家相比,并未势衰多少。 不过,刘家因有皇后撑腰,虽然逝了太学大人,但老宰相依然养病在家,在六司乏人的情势下,反而愈见势盛。而庞家因子裔众多,那会庞太尉在世,可没荐人避亲的习惯。因此,尽管没有一品高轶大员入阁为辅,然三四品的官员,竟有五六人之多。且庞家五虎,有三虎是军中统领,一虎主持家族产业。太尉虽死,庞家竟未有丝毫乱像。 如此一来,项、王、邴三家若单独与之相比,未免势弱。处此情势下,邴占元、项猛、王彦昌索性联起手来,共同抗衡另外两家的压力。这么一来,在谁去首先为胜施姑娘开苞之事上,见色便喜的邴占元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游说王彦昌和项猛,要他们无论如何都要竭尽所力的襄助自己。就为此事,在三家合作上,他宁愿多让几步,也要二人同意。 项猛与王彦昌为了家族继续生存,甚而能保持以往的荣光,便弃爱助他。孰料想,那胜施姑娘的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位年轻女子,且刀法精熟,奥妙无比。凡心怀不轨者无不尽折其手。待知道邴占元志在梳拢之后,今儿早上更是单人独刀闯进国学院,点名要邴占元出战。 邴占元伊始倒没怎挂心,权当是小姑娘胡闹。即便出战,也只图应个景儿。且在他想来,这小姑娘也生得秀丽异常,既为胜施出面,想必不是她的姐妹便是她的婢女,俟时,收了她小姐,难道还怕逃得了这小小的婢女。他没上心,只取了杆大枪,在那耀武扬威一番。刚耍了几招,便被小姑娘一刀砍下枪头。要知嫖客为青倌儿梳拢,实如 花烛之夜,除无名份之外,其余别无两样。想他洞房在即,竟在比武际被个小妮子砍下枪头,委实不算好兆头。 便在一众同窗谑笑之时,他是恼羞成怒,唤上王彦昌、项猛这两个好友,一起围攻那小姑娘。如此一来,更大羞辱尚在后头。小姑娘见邴占元死不悔改,出手便毫不留情。先是点倒了王彦昌,接着拗崴了项猛的胳膊,之后还刀入鞘,纯以一双粉拳把邴占元揍得是猪头瞎眼,鼻青脸肿。尤让人叫绝的是,她不打身体,不打四肢,专揍邴占元的脸蛋。事后且说,看你这猪头像还敢去大楚馆否?话罢是扬长而去。直教三个可怜虫泪汪汪地独卧演武场。 哥仨一合计,先来了一脉堂诊治伤势,打算稍顷遍邀汴梁城中的武林好汉,无论如何都要予那小姑娘些教训。谁料想,正筹谋着找何人时,小石头竟是突然闯将进来。他们是见过小石头本事的,那飞天入地的神通,直至如今依然津津乐道。一见之下,当真有睡觉人找枕头,可枕头却自行走来的惊喜。这会,三人好说歹说,要小石头替他们出面,势必要挽回男子汉的颜面和尊严。 至于小石头听了他们一番叙述,心下已有定计。虽不知那小姑娘是谁,但其能为胜施出面,必是胜施的闺中好友。既然这样,那自己看在胜施的面上,也决计不能欺负人家。何况,胜施姑娘为大周一统天下,献智献策,鞠躬尽瘁,这般功臣不去赏赐,反教她落得遭国人欺负的地步。说来,自己着实愧疚,又如何再可让她雪上加霜。 四人心思各异余,待邴占元吃过汤药,敷好药膏,便别了杜老先生,迳往寻欢阁而去。 正文第195章相思无畔 大楚馆最有名的寻欢阁便坐落在金水河畔。涓涓河水蜿蜒曲折,人步岸边,轻风微波、水色宜人;流目四顾只见深荫婆娑,飞檐雕梁,目光所及又见嵯峨高耸,连绵不绝。其间有一最高建筑,朱甍碧瓦,形似玉楼金殿,富丽堂皇,雄伟万分。那便是大楚馆最为著名的青楼寻欢阁。 说起这寻欢阁何以能在如此烟花胜地独傲其首,无非两个原因。 一来此阁的后台老板是大周五大世家之一的王家。王家家主是礼部司首座,权高位重不说,平日招待外国使臣也多到寻欢阁来。能做到使臣的,一般均是本国的大才子,大文人。这等人物一至,兴致所至,挥墨泼毫,实为平常。似此一来二去,多得又是这般人物的捧场,寻欢阁想要不红都为极难。尤其更是声名外传,遐迩神州。 二来么,风流留香之人无不晓得,东寻欢,西万花。万花楼的姑娘国色天香,风情万种;寻欢阁虽然整体实力不错,但论特别拔尖者,譬如像胜施这般艳冠群芳者,却无一个。然而由于王家的财力,是以它的硬件设施,无疑是天下第一,即便万花楼也难比之一二。因此这寻欢阁同时也以气派大而闻名。 紧邻寻欢阁后的是一座椭圆形宝顶的建筑,之间有一条石径相连,周围繁花似锦,桂柑飘香;偶尔有两三座重檐构顶的亭台点缀其中,再伴以江南太湖巨石,经匠人错落有致的精心搭配,更添无限清幽,显得分外雅致。 这会儿,一位素面朝天的女子正悒悒地倚在寻欢阁的一户窗边,望着那条通往阁后建筑的曲幽小径,呆呆出神。她穿一件雪白大袖的罗裳,薄薄的料子掩饰不住匀婷的骨肉;胸间粉红抹胸,浮凸沿上坦露一片冰肌,比之罗裳尚要白上三分。阳光徐徐,透过窗格照进,仿似为她的衣裳染上一片朝霞。 素手皓腕轻巧优娴地搭在腿上,仔细看,竟有晶莹水珠滴在其上。原来此女虽在俯视绿洲,遥望曲水,却自感怀神伤,潸潸泪下。而且,她非是别人,正是如今寻欢阁的头牌——胜施姑娘。 过不半晌,屋内房门轻启,入来一位侍女,手上托着一盘精美的糕点,行至胜施身旁道:“小姐,吃一点吧,自辰时起,你还未进过半点食物。” 胜施没回头,悠悠地道:“我吃不进,也不想吃。” 侍女叹了一气,顺着胜施的目光望去,见着那椭圆宝顶的建筑。不禁再次唏嘘。她知道,今晚小姐的梳拢就将在那间厅里。闻说,凡是寻欢阁排名头三甲的青倌人,一旦要被人梳拢,便是在那间名唤云雨台的厅里。 她不明白的是,自家小姐明明立了大功劳,为国家无私奉献了那么多年,为何功成之后,竟遭这般冷落?无功无勋那也罢了,眼下为了大伙的生计,小姐居然要抛弃这保留了十八年的清白之躯。要知道,小姐在敌国尚能保璧完身,如今回到故国,却要卖身求活?这是什么世道?苍天啊!小姐太可怜了。想到这里,这位自小便跟着胜施的侍女,再也忍不住心酸,珠泪涟涟,哇哇大哭。 胜施回转臻首,看着她道:“小旦,谁欺负你了?” 小旦哭得更是大声。寻思着,小姐自己都要掉进火坑了,可见到自己哭,却仍在关心有没人欺负自己。这样好的小姐,上那去找? 胜施站起身,拉过她,道:“好了,不哭……”抚慰半晌,忽道:“你看,我吃你的糕点就是。别哭了,乖……”拈起一块平日最喜欢吃的蜜糖糕放入嘴里,竟是味同嚼蜡。 与此同时,她越是迁就,小旦便越是念及她得好,呜呜咽咽,啼哭不止。说道:“小姐,小旦不要你被人梳拢。也不想你被不喜欢的男人欺负。” 听到这里,胜施终于弄明白她委屈的原因,强颜笑道:“谁说我不喜欢?你没听嬷嬷说么?做咱们这一行的,要被人梳拢,惟在十四岁正当其时。而我眼下十八,说来已经迟了。” 小旦道:“可小姐你是不愿意的啊!假如你想被人梳拢,那会在长安,不知有多少贵胄公子为你打得头破血流,何必到现在呢?” 胜施的春葱玉指,轻刮小旦的鼻子,笑道:“傻瓜,长安的公子们均是大周的敌人,而现在汴梁的公子们却是咱们的国人,这里面是有区别的。” “真的么?小姐,你没骗我?”十一岁的小旦尚不懂少女情怀,胜施的悲恸,又怎生领略得到。何况,胜施也不想让她忧怀,直以笑颜答道:“当然,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小旦歪着脖子想想,道:“真的哎,小姐确实没骗过我。” 胜施笑道:“那不就是了?姐姐不会骗你的,你放心罢。” “嗯!”小旦用力地点点头。 胜施又道:“金大哥他们回来了没有?” “唉……”小旦叹气道:“金大哥他们在汴梁找事做,那次不是被人轰将出来。这次多半还是一样。” 胜施道:“不要胡说。记住,待会看见金大哥他们,不要说这些丧气的话,要鼓励他们……”没等她说完,小旦接口道:“我知道,男人么都是需要面子的,特别是在我们女人面前。是么?小姐。”她这话分明是学着胜施的口吻。 胜施一愣,不禁被她逗笑,假嗔道:“小滑头,学嘴学舌,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小旦道:“我不怕。” “为什么?”胜施愕道。 小旦道:“嫁不出去,我也学小姐一样被人梳拢。或者……” 听到她要学自己,胜施伤感万千。但听她似有后话,偏是停顿不说,催道:“或者什么呀?” 小旦这会狡黠地笑笑,道:“或者我就跟着小姐,小姐去那,我也去那。反正小姐看中的郎君,决计差不了得。” 胜施轻点臻首,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心想,那有我选郎君的份,晚上只是任人选而已。万一……想到,倘是一耄耄老者选中自己,俟那时,却该怎生是好?与此同时,莫名的感到一阵骇怕。浑身如玉的肌肤宛似起了无数鸡皮疙瘩。一个劲地暗道,自己不会这样倒霉的。对,决计不会这样倒霉的。如是安慰了自己数遍。心旌渐趋平稳。但思起,晚上即将和一位从未共过话,谈过心的陌生男子同床共枕,且把自己这保留了十八年的清白之身悉数付于,便觉心儿惶惶,忐忑不定。 唤了小旦帮她取过琵琶,然后命她出去,跟着一人继续独坐窗边。怀里抱着冰冷的物事,脑海里不自禁地忆起那张俊美无俦的容颜。剑眉星目,志气英爽,谈吐不凡,温文尔雅。如此轩昂男子,世间无双。 自己尽管自负绝色,但在他面前依旧有自惭形秽的感觉。特别是那个月朗星稀的明空之夜,他与一位仙子似的美女眸眸凝望,柔情缱绻。在那时,自己便如倾身冷雨,浑身冰透。他的目光里完全没有自己,即便自己的妙心凡谛可以迷得住天下任何男子,但在那天神般的男人面前,竟无半点效用。 她知道,自己与他的身份地位,委实差距太远。一个是九霄之上,入阁登坛;自己却似路边芬芳,尽管摇曳生香,也仅限踏歌而过,纵然徘徊依恋,终究枉然。 念及此,眸光盈盈,泪水潋滟,手弹琵琶低首吟唱:“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弹着相思曲,弦肠寸寸断……”闻音思怀,更是伤心怅然。 外人看来,一位绝美女子日日周旋于华堂绮筵与灯红酒绿之中,受到万千达官要人的追捧,着该觉得荣光已极。但是谁又知道她内心深处的落寞与凄苦,与现实生活却有着霄壤之别。繁华喧嚣的背后隐藏着感情世界的一片空白。无论是作为青倌人的红妓还是大周的密谍探子,既为女儿身,又何尝没梦想过她的情、她的爱? 她甚至幻想过自己拥有一个牵肠挂心的情郎,只因战乱而天各一方;情郎出征未归,自己则独守空闺等待着他的蓦然归来。然而,她也知道,事实上的身世飘零,迎张送魏,让自己不能象一个寻常女子一样守着一个体已知心的丈夫,甚至连做一个等待离夫归来的怨妇资格也没有;于是,她只能用自己的无瑕情思和优美诗句,编织一个个凄美酸楚的情梦来麻醉自己。 她曾把自己想作孤高的青竹,与先秦狂贤一起酩酊大醉;也曾化作滔滔湘江水,与娥皇、女英同发悲呼;既然现实中的万丈红尘留不住一颗千疮百孔的高傲心灵,惟以一腔幽怨寄托于苍茫的远古。可惜,她毕竟有血有肉,更有着细腻情感,尽管深切渴望真正属于自己的一份真爱。 不过,内心深处却知道,麻醉皆是假,醒来一场空。 想到自己也曾是官宦之后,若非父亲朝中失势,最终郁郁而死,现在又何尝不能承欢膝下?更可恶的是族中叔父见自家孤儿寡母,竟趁机夺取田产,把自己与母亲一并赶出家园。母亲既疼夫逝,又怜惜女儿从此无依无靠,流离途中也是一病不起。临逝前,唤自己到京城寻找父亲昔年好友。孰料,那好友表面收养自己,背底里竟是看中自己姿色。为保清白,深夜逃出,最后恰被大周的密谍机构收留。 又想起,自己在密谍机构总部学习的时候,为保住自己的清白之躯,不知与多少起色心的狰狞头目争斗过?有时甚而以死相抗。最终,由于自己的优异表现,再者任务是到万花搂当青倌人,于是终于守住了自己的清白。不想,以往自己誓死抗争的宝贵,如今却要一手毁去。 想到这里,不觉涕零泪下,尽湿罗裳。 要说她为何会答允老鸨,被人梳拢,说来着实无奈。要知,当日她离开长安走得匆忙,许多贵重财物根本不能一并带走,只是带了些金银细软之物。回到汴梁后,原以为密谍机构会收留自己等人,至不济也须打赏些东西。殊不知,当他们一行人到了总部后,竟发现已然人去楼空。 至那会,他们明白了,自己一行人其实已经被大周官方抛弃了。所以,他们也就再未去找过任何一个衙门,当晚便宿在了客栈。一行人总计几十余,整日价光出不进的岁月,即便金山银山也难抵挡得住。何况胜施当日不过携些细软等物。无几何,大伙便发现,身上均已囊中告涩。 无奈余,胜施想起了寻欢阁。因以前在万花楼当头牌时,与寻欢阁的老鸨五姐颇有交情。此刻落难,也只有想到她了。那老鸨见胜施姑娘主动要来寻欢阁,那还有不愿之理。当天便挂出了胜施的牌子。由于胜施为了让她答允留下所有人,便把自己的窘境一五一十的全盘抖出。 那料想,五姐着实精明。表面上嚎天喊地,为胜施打抱不平。私底下,为了留住这棵摇钱树,她是千方百计,运施起所有的人际脉络,以赶尽杀绝之策,让胜施的众多手下成了一大梆子吃白饭的废物。三十余位四肢健全,身体强悍的男子汉,在偌大的汴梁城里兜兜转转,硬是找不到一家愿意收留他们工作的所在。即便有那位老板前一刻答允了,但等他们正式去时,无一不是陡然变卦。 如此一来,胜施自然不忍跟着自己多年的手下挨饿受冻,便只得服软,听从五姐建议,随一位权高位重之人或是家财万贯之辈从良。凭胜施的精明,其实也知道里面必有蹊跷,却从未想到过一切均是五姐在作祟。相反,她对五姐能及时收留大伙,倒是心存感激。 其实,胜施在走投无路下,也想过,要不要寻上震北王府,请那人襄助一二。可是,与生俱来的倔强,令她抛弃了这个念头。而且,自听闻那人在大江上逼死南唐兵马大都督李世昌后,便始终杳无音讯。固然前次他的几位红颜知己回府,也未曾跟随。想必,他也有许多大事要忙。自己这些为生计奔波的琐事,又何必去烦扰他? 思忖间,未时悄悄来临。 小旦入房,静候一旁。 胜施放落琵琶,深知决定自己命运的一刻即将到来。 房中,小旦点起了兰花熏香,浴桶里撒上了兰花瓣。修长优美,纤浓合度的雪白娇躯缓缓浸入兰汤之中。小旦在旁,又不断地添水撒花。待到申时,胜施净身,抹上特制的香兰液,穿上红色的大喜衣。绾起盘绕的云髻,插一枚金翅步摇。通体乃金丝织成,凤凰翱翔其间,整个凤形与云纹皆用细如发丝的金丝垒就。要知,青倌人的梳拢与寻常女子出嫁除名分之外,余者皆同。故此,平时不能偭规越矩凤形步摇也能装饰起来。 那步摇做工极为精美,垂下之金珠,恰在胜施的额间星形华胜。如此一装扮,适才那自怜伊戚的憔悴佳人顿时面貌全改。黛眉凤目,粉面桃腮,高贵之中尽显光艳照人。 待她诸般状容一一完就,户外梆子响起,已至酉时。此刻淡月东升,落霞一片。寻欢阁外摊贩栉比,行人熙攘;而阁内姑娘的欢笑声、低吟声也是此起彼伏。 小旦用羡慕地眼神望着胜施,道:“小姐,你真漂亮。” 胜施一笑无语。心下却对顷刻后的梳拢大会感到意惶神恐。记忆里,在万花楼的数年生涯,几不知办过多少文会,做过多少次的都知,但思来想去总没今朝这梳拢大会来得教人生忧兴怕。深深吸了口气,心旌稍稳,继而佩上香囊。 手指抚过柔滑的喜衣,更是思潮澎湃。这件喜衣是她那会在万花楼闲极无聊时,亲手缝制。记得当时自己是以一种愉悦的心情一针一线,仔仔细细。即便猝离长安,多少金银不及携带,但此件喜衣却不曾忘怀。“唉……”思及此,唏嘘无限,悠悠地道:“小旦,咱们去吧。” 话音甫落,门外传来五姐兴奋的声音:“胜姑娘,吉时到了,你好了没有?” “嗯!”胜施轻应一声。 “吱呀”门被推开,五姐进房,浑身上下光鲜亮耀,就像她要出嫁似的。不是小石头有过一面之缘的五姐又是谁人?前脚刚跨进门槛,便见她笑得肥肉直抖地道:“胜姑娘,你今儿个好大面子。知道么,今晚这梳拢大会,都有谁来了?” 胜施毫无兴趣晓得,淡淡地道:“谁呀?” 老鸨嘿嘿笑着,道:“姐先不告诉你,等你到了那,便知道了。”忽见胜施的喜衣极有特色,又不禁啧啧赞道:“胜姑娘,平日你就已是国色天香,今儿穿上这件喜衣,怕是仙女也不及你了。” 胜施摇头一笑,不置可否。边上小旦忍不住了,央声道:“五姐,今儿是我家小姐大喜的日子,你怎还瞒瞒藏藏的?” 五姐道:“好,姐先为你们透露一个。那人啊,曾是我大周的第一风流才子;如今啊,又是我大周万千百姓的保护神。他生得是貌若潘安,家世之显赫除当今皇上外再无人与他相比……” 自五姐说出大周第一风流才子,之后她所说的任何话语,胜施半字都没入耳。脑子里“嗡嗡”地响腾一片。娇躯颤抖里,不禁寻思,他来了,他终于来了……他来干什么?是为我梳拢么?还是纯粹过来凑凑热闹?一时间,七上八下,连自己如何到了云雨台都不晓得。 小石头郁闷地被王彦昌三人拖到了寻欢阁。之前遇到他们尚是清晨,怎料想,先是被带到了国学院,说要找那小姑娘理论一番。去之后,发现小姑娘早走。跟着,便说要到寻欢阁。行到一半路程,王彦昌拍股惊醒,嚷道:“时辰尚早,去的话,姑娘多半尚在休寝。”于是,便又兜兜转转地去了附近的王府,见到了礼部侍郎王彦俊。 此番王彦俊的待人态度可谓一个大转变,与先前那傲慢少礼,咄咄逼人之势当真是天差地远。不仅大开中门,更且亲自相迎。两边家丁排得犹如检阅似的整齐。一见小石头,毕恭毕敬。不过此人毕竟是礼部要人,家族又长期掌控外交,私底诚有谄媚之意思,然外表上依旧神意自若,春风和气,半点看不出低声下气之势。 这一点,小石头倒是暗暗钦佩。瞧在王彦昌面上,他也不好拒人千里,何况,与王彦俊本无大的冤仇。当下也是善气迎人。摆出一副事过情迁,直当行若无事的蔼然之态。王彦俊暗暗观察,心中窃喜,举止间便愈发温良恭谨。 在门外笑暄片刻,众人进府品茗。 饮茶之刻,小石头才知,王、邴、项三家原已结成同盟。共抗实力雄厚的刘庞两家。至于自己,一来名声显赫在外,威震神州;二来手掌百万雄师,麾下更是强将如云。作为文官体系的他们,自没眼红之理,且有拉拢之意。紧要的是,这段时日仁秀帝性情大变,每每朝会必夸扬一番震北王的卓越功勋。 在他们看来,帝皇赞臣,一般均是深为忌惮方会如此。但仁秀帝此举,却并不相同。一来,凭众百官的丰富阅历,仁秀帝朝上慨谈,激情四扬,不像作假,句句皆出由衷;二来,仁秀帝自秦回转,便疏于朝事,根本没有以前那种奋发图志,意气飞扬的雄主之势。 不但如此,古怪的是连皇后寝宫,也未曾再踏一步,只是终日迷恋长生之术。谅来,秦国一战对其打击之大,已彻底击溃他的一统之心和帝皇之气。如今的仁秀帝在百官心中不过是坐在龙椅上的废物而已。以后左右大周局势的惟有六司首座和手控百万大军的震北王。 可惜的是仁秀帝现下颓废至斯,明明晓得六司首座皆亡,数月来竟未有再立之意。百官上奏多次,批复均是待震北王回来再议。由此可知,在百官心里,以后的自己不定就是大周的摄政王。念及于此,他们三家暂结同盟,意图向自己表示效忠之心。目下,前有小怨的王彦俊首先俯首认错,而今再看自己毫无追究之意。想必他们定是喜在心头,兴奋不已。 小石头通过几人的谈话,渐渐拟出了时下百官的心态以及王、邴、项三家的来意。与此同时,他也暗暗盘算。仁秀帝早晚是要废的。眼前百官还不知道,宫中的仁秀帝早已换了别人。惟有趁其时,速战速决,方能不泄其秘。而且若想兴复截教,单靠武力也不行,终须有文人之笔为之渲染夸赞,方可美名传扬。 大周的五大世家均是文官体系,更有上百年的历史,在大周国内也是深根盘扎,枝叶繁茂。想要剪除,谈何容易?既然难除,不妨结之同盟,甚而收为臂助,岂不大好? 不过,他诚有此念,但毕竟欠缺果断,又少独谋大事,现代民主意识又深植脑海。心想,此事务须寻大伙共同商榷。于是,他也未当场应允,只表示既与王彦昌等几人成了朋友。那么做朋友的两勒插刀着实算不得什么。此话一说,王、邴、项等几人尽管未得确切答复,但也欢喜不禁。接着,自是宴席大摆,直喝得酒酣耳热。 吃吃喝喝,言笑晏晏,本就不觉时长;何况王氏兄弟一觞一问,其间又极尽劝酒之能事。待席撤去,望望天光,小石头大愕,竟已将至酉时。想起戌时一至,蚀阴便将替自己主宰这副肉身,顿时心慌意恐。当下便想借故归府。 怎料,邴占元一句话顿让他伫足不去。他道:“赵兄,今晚可是小弟为胜施姑娘梳拢之夜,你若不去捧场,未免不够意思。”你道他为何挽留小石头,实在是生怕那小姑娘突然再次杀至,到时万一在众目睽睽下被人逐将出去,那邴家的面子算是被自己彻底丢光了。故此,他是无论如何都要极力留住小石头,期望这位能挡百万军的大周第一勇士可以为自己今晚的花烛夜保驾护航。 只是他万没想及,小石头的最终目的,实为解救胜施而来。何曾想过要做这帮凶? 正文第196章云雨语韵 一行四人离开王家再次来到大楚馆。这会虽还未至酉时,但此处风趣已与它处不同。户户家家,帘儿低垂,笑语喧阗,门儿里更是萧管嗷嘈,靡音绕耳。进入寻欢阁,老鸨五姐兴致昂昂地迎将出来。瞅见少东家身旁尚跟着如今红透半边天的震北王爷,顿时欣喜若狂。要知,小石头尽管只来过一次,然做这一行的人,眼光何等犀利,别说仅只数月,纵然数年之后,定也记得住这位风流潇洒的英武王爷。 有首俗词说得好:“年少争夸风月,场中波浪偏多。有钱无貌意难和,有貌无钱亦不可。就是有钱有貌,还须着意揣摩。知情识趣俏哥哥,此道谁人赛我?” 风月场中的紧要之论便是“妓爱俏,鸨爱钞”。若人人均像小石头这样既有雍容的风度,又有着世人难及的权位,自然是上下和睦,做得烟花寨内的大王,鸳鸯会上的盟主。特别是小石头这般人儿,原就是世间奇男子,做得了文,行得了武,到这寻欢阁来,好比那鱼儿入水,谁家女子不喜,铁定是脑子不好。 五姐兴奋之余,那是足蹈手舞,乐不可支。逢着姑娘便道,今儿个连文武双全的震北王爷也来了,当真是阁里生出金蛋来,教人又惊又喜,如获至珍。姑娘们听了,也是喜跃抃舞。赵王爷的盖世英名,方今天下有谁不知?世上女子谁又不想嫁个才气无双,傲视天下的伟男子。 有私下想,若缘分来了,不定王爷一眼便相上我;也有颇具自明的,寻思着,固然服侍不了王爷,能远远地看上一眼,却也趁心如意。他日与人一说,定是有头有脸,十人九羡。囿于此念,凡小石头所经之处,眼目望去,尽是红飞翠舞媚生姿,千娇百态情无歇。 花信年华者故作翠消红减,楚楚可怜;时而滴粉搓酥,步步莲花;及笄豆蔻者,明眸善睐,袅袅娜娜;不时的花枝乱颤,妩媚横波。其时,寻欢阁的乐工们竟也分外卖力,只闻鼓乐齐鸣,急拍繁弦,一派笙歌鼎沸。乐声趋急,姑娘们载歌载舞,撒娇撒痴,作出各种曼妙的姿态。 只见得,蛾眉螓首,此起彼伏;风鬟雾鬓,各尽其美;无论是丰肌,抑是秀骨,仅凭自身一片慧巧,有演粉妆玉琢者,也有扮德容兼备者。只是万紫千红里隐见乳浪玉腿,直教人晕晕乎乎,昏头昏脑,仿佛天旋地转起来。如此盛况,在寻欢阁来说,可谓空前,许也绝后。 王彦昌哈哈大笑道:“赵兄,你这一来,当真是抢尽了咱们的风头。” “何解?”小石头颇感诧异。说话间,又是避让了几位女子的痴缠。 王彦昌手一伸,大有指点江山之势,道:“君不见这些红粉个个在南户窥郎,贪爱盼怜么!” 小石头微窘,道:“王兄说笑了。” 邴占元不甘寂寞,笑道:“似赵兄这般昂藏七尺,英武不羁,又生如傅粉何郎的俊雅人物,别说此处女子,固是名门闺秀,争风吃醋怕也大有人在。”他被杜雍诊治之后,又经小石头妙手再施,此刻脸形恢复得极好。不然,还真没颜前来这寻欢阁。 小石头摇手道:“赵某生来愚鲁,如此香艳事体,还是三位仁兄来得精通。” 邴占元道:“赵兄此言差矣。你少年英雄,立下赫赫之功;如今又是飞龙乘云,圣眷正隆。依你如此花攒锦簇之时,若不及时行乐,岂不负大好韶华?况人生如白驹过隙,不趁时风流,自寻欢乐,未免老大徒伤。” 除小石头外,另二人呵呵大笑,频频颔首。 王彦昌道:“小弟明白赵兄是惜玉怜香之人,时下坐怀不乱,不过是怕寻此闲花野草,惹闹了我家表姊留兰郡主罢了。赵兄,小弟说得可否属实?” 他三人初见小石头,慑于威名之下,倒还颇有艰涩;说话也是望风希旨,承顺人意;此时鼓助兴致,欢歌笑舞,渐渐地竟是谑浪笑傲,绝无禁忌。而且,王彦昌如此急于撺掇小石头放纵风流,无非为了这与王家产业休戚相关的寻欢阁。一旦小石头在此留夜,或是留下什么笔墨,寻欢阁的声名定能再跃一个层次。囿此私心之余,他是呶呶不倦,有的放矢,与平日的罕言寡语截然相异。 小石头一怔,没想他蓦然提起刘茵。说也巧,他正思索如何遣辞措意,突见一月牙门赫现眼前。立道:“王兄,云雨台可由此处入?” 王彦昌点点头,情知他是闪烁其辞,刻意不谈风月之事。但想,既已至此,又何尝由得了你?想到这,神怿气愉,却无半分灰心丧气。而姑娘们瞧他们目不瞥视,迳自入月牙门,枉费了自己的大好表演,不禁燕妒莺惭,大生不平。 出了月牙门,穿过松柏浓荫,再绕过数座假山,一条林间石径赫然眼前。沿路再往前,不须臾,但见花遮柳护之下,一间美仑美奂的高耸大厅座落其间。周遭鸟雀啁啾,气氛寂然,然厅内却丝管钟鸣,喧哗一片。回首四顾,楼宇层出不穷,飞檐出甍,富丽堂皇,独有此处雅中有致,分外清幽。 四人走入,大厅内冠盖如云,人山人海,今日这会多半满城贵公子尽会一堂。俏丽的侍女仿佛蝴蝶穿花,手中或托果品,或捧酒壶,在这些达官贵人之间缭来绕去。前中央有座齐腰高的平台,除前后有两排阶梯外,四面皆饰以檀木雕栏。平台前,尚摆着一对赤金的龙凤鼎炉,炉内香烟袅袅,淡淡缕缕。小石头寻思,顷刻后的助兴节目估计就在此台展开。 再环顾左右,发现整座大厅看似简约,其实布置得极为奢华。无数精美宫灯闪烁熠熠,照得大厅任一处角落均是亮如白昼。两边又各设不少席位,矮凳矮几,皆为八宝竹雕琢,更显古朴庄幽。几上陈八色江南细点,俱盛白磁碟中。有松子糖、小胡桃糕、核桃片、玫瑰糕、糖杏仁、绿豆糕、百合酥、桂花蜜饯杨梅,细巧异常,别有韵味。另又置一壶一觥一箸,虽非象箸玉杯金酒壶,却也尽为银作色。 小石头暗自咂舌,心道,这寻欢阁果然奢侈异常,人说富贵王侯家,然拿自己的拙政园与它一比,简直天壤地别。 这当口,厅内的文人及贵公子也发现了他们。有些人虽不识小石头,但王彦昌与邴占元二人即便化成灰,他们也认得清楚。至于,项猛性喜习武,此种烟花地倒是罕至,故而除了国学院的同窗外,余者大多不晓。固是如此,在场人念及王、禀两家的财势声望,对稍后的梳拢大会,不禁失了大半信心。尤其大会之前,邴占元已到处宣扬,今夜是势在必得。眼见他终于现身,大伙均忖,这小子倒没说大话。 突然,“啪”的一声。有人倏然上前,拍了下王彦昌肩膀。跟着,邴占元“哎哟”一声,竟教人狠狠敲了记毛栗。邴占元气极,回头看,眼前站着两位年轻士子。 一位着白裳,面白如玉,唇如朱漆,生得是潇洒倜傥,正笑吟吟地望王彦昌。另一位穿着青袍士衫,秀颜沉肃,轩眉高扬,却气势汹汹地瞪着自己。 邴占元最气这人,明明打了自己,不但不气怯,反而理直气壮的样子。 不过,两士子看来陌生,但隐又面熟,邴占元不敢造次,抚着头对那青袍士子道:“兄台,这玩笑未免开大了!本公子可不认识你。” 青袍士子娇哼一声,撇头不睬。 此人明明英气飒爽,偏作出一副小女子态,邴占元毛骨悚然,寒意彻肌。暗道,这家伙多半有别癖,还是不要多罗嗦得好。正琢磨着,要否就当被疯狗白咬了一口。另边厢的王彦昌对那笑吟吟的白衫士子端详半天,忽然呢呢嚅嚅道:“表……表姐,你、你是表姐?” 大伙闻言一怔,仔细打量,原来这白衫士子竟是留兰郡主刘茵装扮而成。 汴梁城里,小石头最忌惮的就是刘茵。一来,二人有婚约在身,尽管自己老大不愿,然毕竟现实已成;二来,前次在禁宫不小心看到她的沐浴,如今想起依旧大觉惭愧。总之一句话,他实在不晓得该怎生面对刘茵?或如何与她相处? 与此同时,刘茵幽怨地瞥他一眼,旋以众人不察之速,笑靥陡开,笑眯眯地盯着王彦昌道:“彦昌表弟,看来你在国学院里是没被教训够,否则,怎么还敢到这来?”说着,美眸横睐,瞥了小石头一下,又道:“也或许认为有人在背后撑腰,所以胆子便大了起来,是不是啊?” 要说这王彦昌,平日挥洒自如,气度恢弘,但一遇及刘茵,宛若耗子见猫,什么气势、什么风度尽皆抛至九霄云外。吃吃地道:“表、表姐,咱们、咱们不是……就是来看看么!看看……对,看看……你们说是不是?”说到后头,急中生智,连忙拉着大伙一同帮着顶杠。 “嗯!是看看!”项猛点头道。他的确是陪着来看看。此言毫无虚妄。 邴占元脸涎颜谑地道:“对、对、对,咱们均是陪着赵兄……”他知道赵刘两家的婚约,这时节便试图扯进小石头,好让刘茵心生忌惮。由于青袍士子是刘茵的同伴,尽管不知是何身份,但已不敢有丝毫追究之意。直想,尽速敷衍掉刘茵,盼她万不要干扰自己待会的“洞房花烛夜”。 没等他说完,小石头一听,目瞪口呆,心想,好呀,你想梳拢人家,却拖人下水,把我扯将进来。他本就觉得愧疚于刘茵,此刻更不想让她气恼。抢在邴占元之前,道:“我是邴兄拉来得,其实本不想来。” 邴占元脸都急白了。“我、我、我……”期期艾艾,吞吞吐吐,压根组织不起适当的语言。 “哼,男人均没一个是好东西。”青袍士子蓦然斥道。此言说得较响,附近几个文人及公子,均向这里看来。小石头等也讶,皆思,你说男人不是好东西,莫非你自己不是?寻思间,朝他细睨。 青袍士子恼火道:“看什么?没见过女人啊?一群色狼。” 大伙皆晕,没想此人也是女子装扮。蓦然,项猛大吼一声:“好呀,原来是你。”跟着,邴占元颤抖手指,又颤抖着声音,道:“你、你……怎么是你?”不多刻,想起此处人多嘴杂,怎好把内心惊惧表现出来。急忙正容肃声。不过,须臾间的变色,却早把他的怯意显示得淋漓尽致。 青袍士子道:“怎么?就许你们来?我便来不得?”说话时,手叉腰,柳眉倒竖,另一手指几乎点到邴占元的额上,全然是泼悍之妇样。邴占元脱口道:“来得,来得……”话甫出口,省起自己这般模样,未免显得怯懦。当即深吸一气,仰头责问道:“你个婆娘,早上拿咱们一顿好打……” 青袍姑娘瞪他一眼。邴占元心下无由的一颤。色厉内荏下,先前之话,再无胆继续。这时节,小石头终于明白,眼前这位英气秀异的西贝货,居然便是白日以一敌三的那位女子。只是暗暗奇怪,此女子好像从未见过,何以面容微熟? 王彦昌何尝想及,痛揍自己三人的小妮子,竟与表姐刘茵熟识。且看二人肩撞肩,踵并踵,显然交情极好。想起刘茵适才的调侃,脑子里灵光一闪,尴尬地道:“表姐,看来早晨之事皆你背后主使。” 刘茵先是噗嗤一笑,随后一本正经道:“你们啊,真真气煞我了。我在皇姐那里得知,这位胜施姑娘以前可是我大周暗伏长安的密探。前番为了救圣上脱困,方是曝露身份,无奈回转故国。你们这梆纨绔,非但不予以同情,更而妄图玩弄人家。还把人家当货物般卖来买去。你们说,如此行为是否算得残害忠良?难道你们一个个均想做那逼良为娼的奸佞么?” “我……”王彦昌想要辩白,急切间,遇着刘茵一番正气之言,竟只口碍舌滞。俊脸涨得通红,那里说得出半句? 青袍女子横他一眼,又看看小石头等人,嘀咕道:“四个人魑魅魍魉,蛇鼠一窝,连嫖妓也是上下齐手,猫鼠同乳。真够卑鄙的!” 大伙怔然,孰想这小女子骂起人来,恁得恶毒。 “小敏……”刘茵喊她道,似怪她把小石头一起骂将进去了。 项猛气得嘴都结巴了,吃吃地道:“姑、姑娘……休要赤口白舌,恶语伤人。” 那叫小敏的姑娘,重哼一声,叱道:“胜施姑娘破家为国,一心为君,保社稷、安天下,数年来忍受屈辱,藏身敌国,其功甚于领兵大将。而你们呢?荒淫无道,亵虐娼优。被人擿穿了,又在那假仁假意,瞧着你们这群丧心病狂的家伙,简直教人发指。” 项猛一时无言,想想自己来此虽无有狎心,但毕竟是为捧场。且胜施的遭遇,自己也明了于心,不过为了家族利益,故作不知而已。念及此,颇为惭颜。 小敏见及,又道:“幸而你还算有知耻之心,否则,早上那胳膊怕是白拗了。” 小石头这会猛然省悟,那叫小敏的女子居然便是当日在禁宫中偷袭自己一刀的青衣女子。想到这里,又思,无怪项猛三人联手也不敌她。那会我便发觉此女的功力半点不下于宗贲,依此实力,别说三人,固然三十人怕也结果相若。不过,他也暗自头疼。要知那日曾与青衣女子照过一面,琢磨着此女万万不要认出自己。就算认出,也求神拜佛的希望千万不要当着刘茵的面说将出来。不然,今日当真是衰到家了。 心虚意惶之余,不由挪后一步,悄自隐在项猛身后。 其时,刘茵尚在絮叨不休,不断指责着王彦昌。说什么逞性妄为,又说什么辱门败户。不过,她表面说得是一人,实际眸子流盼,函盖四个。邴占元几人既不敢顶嘴,又无法脱身,只得低着首,在那一个劲的唯唯诺诺。如此半晌,好不易待刘茵说累。 王彦昌拭把虚汗,赔笑道:“表姐,你与表姐夫好久不见,咱们不打扰你了。”说着,侧身让开,又一把拖开项猛。 刘茵闻言羞赧,嗔道:“你胡诌乱道什么?” 王彦昌故作稀罕之色,道:“表姐,这可是当今圣上定的亲事,想必你不会反对吧?”话音甫落,见刘茵,已有恼羞之态。急忙一拽邴占元和项猛,便想溜之大吉。不料,前步刚跨,小敏身子一晃,挡在面前,横眉瞪目道:“干吗去?” 王彦昌那想这姑娘恁地爱多管闲事。正措词思意,项猛却是刚直脾性,激忿填膺道:“小姑娘,你什么身份?咱们的事,何须你来罗嗦?” 小敏也是蛮横惯了得,听他口吻恶劣,火气更盛,大声道:“你管我什么身份?反正我武功高,你们的事,今日我管定了。” 话说到这里,项猛词穷,念及自己确实奈何不了她。不过肚内却是火冒三丈。想自己平生,何时被人诘责如是?而且对方还是一位名不经传的小姑娘。此刻,他也不管小敏到底与刘茵是何关系?总之一口怨气,教他愤懑难当。哇哇大叫道:“臭丫头,气死我了。”说着挺胸凸肚,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小敏也不示弱,抢身上前,昂着头,喝道:“你敢骂我臭丫头?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项猛道:“难道你打死我不成?” 他前番倒是大有气概,可这一句未免气怯不过。小石头哑然失笑。 “莫非我不敢么?”小敏回道。 说话时,一方柳眉剔竖,一方怒目切齿;男的捋袖,女的揎拳。 眼看他们越吵越凶,且有动手的趋势。 大伙不禁着急。刘茵道:“小敏,住手,住手……”跟着,王彦昌等二人也叫项猛住手。 这时节,厅里的其余人却是指指点点,大看笑话。 小石头上前,慢条斯理道:“项兄,和个姑娘家有甚争的?” 项猛惊醒,扬眉瞬目间,方知厅内人俱围了上来。又见小敏依旧盱衡厉色,心下一阵气恼。即道:“夫子说过,世上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此言果不欺人。”又道:“罢了,看你是个女儿身,今日饶你一遭。不然,定予你些厉害瞧瞧。” 这话显是他下台阶用的。怎料,小敏也是爽落人,且世事少谙,自问从没被人这么训斥过。竟不给他退场的余地。嚷道:“喂,到底谁饶谁啊?是不是皮又痒了?还是那胳膊接得不好,待我再打折了它。” 项猛气得咆哮如雷,得了小石头提点,原想以忍为阍,就此揭过这梁子。可小敏的一番话,简直逼他走投无路。若再不出手斗过,只怕明日汴梁城的所有贵胄公子皆会笑谈项家的大公子,在寻欢阁被个小姑娘奚落得哑口无言。方想不顾一切冲将上去。身势堪动,后头被人一拽。回头斜睨,却是小石头。 见王爷终肯出面,深知今朝决计无虞了。他心下笃定,又装做忿忿不平之态,道:“赵兄,莫要拉。看我如何教训这臭丫头。” 小石头一笑,知他是死要面子,实质心里巴不得有人劝架。倘若自己当真后撤,许他也跟着下来了。便道:“项兄,今日是寻欢阁的梳拢大会,可非是什么比武大会。若你们斗将起来,损坏东西倒是小事,万一搞砸王兄的寻欢阁。瞧你怎生向他交代。” 这话一说,王彦昌省起,忙道:“不错,不错,你们即便要斗,也万不能在此。”他被刘茵好一顿训斥,心绪慌乱里竟几乎忘记自己是这里的少东家。 项猛点头道:“赵兄说得是,幸喜你及时点醒。否则,差点坏了王兄的大事。” 三人那在自演自导,直望消弭纠纷。小敏却并不买帐,气鼓鼓道:“分明自己怕死,还故意寻些理由出来。算了,此番就饶你一遭了。”项猛直做未闻。心道,好不易由赵兄出面,若再忍不住气,只怕项家的颜面今日要被我交代在这里。 吵吵嚷嚷里,忽然鼓乐四起,编钟鸣响。众人闻声,便知胜施姑娘即将出场。这些贵公子今夜大多冲着胜施而来。既然正主要出,自没心思再看他们。当即轰然散开。 项猛大喘一气,朝小敏看看,却见她回瞪一眼。与此同时,乐声渐洪,六位霓裳少女,款款走上平台,迅即翩翩起舞。 抬手举足,移步换影,无不美绝。 台下公子们拍手喝彩,大肆叫好。 这时节,小石头悄悄向刘茵看去。他眼目见及旁人霓裳舞,脑海里却无由地想起她当日所跳的惜离楚舞。不想,刘茵也正朝他看来。两人目光相对,均感一愣,随即耳根微热,各自避开。 台上几女舞了片刻,老鸨五姐忽然走上台去。见她上来,舞伎散开,以落英缤纷式而终场。 五姐笑眯眯地看着下面,在其眼里,下面这些人可都是她的大金主。她道:“诸位公子,今儿是本阁胜施姑娘的梳拢大会。五姐我也不多话,反正规矩照旧,公子们也都知道的。只是请诸位记住,出价高者得,这是毋庸置疑的事。万不要伤了和气。”说着,轻拍一掌。 只闻繁弦复起,丝管清鸣。 适才那献舞的六位舞伎簇拥着一位身着大红喜衣的绝美女子缓步行出。 奇_ 书_ 网_w_w _w_._q_ i_ s_ h_u_9 _9_ ._ c_ o _m 正文第197章烟波聚依 小石头急忙瞪目凝视,来者果然便是胜施。宽大的喜衣遮住了她的削肩细腰,那长挑的身材,却因一身喜红,显得愈发修长。六位着白裳的舞伎拥着她拾阶上台,袅袅娜娜,不尽轻巧,就如一朵娇艳欲滴的火中红莲冉冉上升。神驰魂荡里,大伙根本不知她是如何丰姿绰约地站到平台中央的? 囿是梳拢拍价,今儿胜施并未像初次在万花楼一般以纱蒙面,而很是大方地站在那里,任人品赏。只见她桃腮粉脸,云髻高耸,凤形步摇在她额间轻轻颤晃,泛现丝丝金芒,衬得那张姣好的美颜越发妩媚动人,光艳可鉴。 大红喜衣通体绕身显得庄严肃穆;广袖齐胸,婀娜多姿,凸现清雅飘逸;下摆紧箍,然叠叠皱皱中,又有无数精致流苏沿衣而垂,散溢华彩风流。似这般明艳亮丽,又精美别致的喜衣,诸人均是首次得见。尤其她周身缀以闪亮的明珠,身后曳着薄雾般的裙裾,堪堪沐浴后的自然体香,又自隐隐散发,闻此幽兰馨香,直教人疑似仙子下凡。 台下人垂涎欲滴者有之,啧啧赞赏者亦有之。但无论心思邪正,怜香惜玉之思,却是无不皆若。 五姐很是满意台下这些大金主的反应。笑兮兮地再次登台,道:“诸位,胜姑娘业已上台,你们大伙也均看见了。是不是国色天香,我见犹怜啊?” 众人轰然喝好,彩声热烈。 此时,胜施美眸顾盼,也正扫视台下众人。适才听闻小石头也到云雨台。虽未有盼,他是来拯救自己的心思,但下意识的却具一种亟盼之绪。一眼瞧见俊逸超拔,犹如鹤立鸡群的他。靥上不觉露出一丝微笑。不过顷刻,笑容凝敛,又是哀怨又是凄楚。因为,她见到邴占元等几人均紧紧地站在他身旁。 邴占元是汴梁城里有名的欢场公子,先前也是他强烈要求为胜施这位大红大紫,名扬神州的青倌人开苞。眼前小石头既和邴占元一起,怕也纯粹是来凑凑热闹而已。想到这里,不禁娇躯瑟抖,又是伤心,又是感怀。 寻思间,只听五姐对台下道:“按老规矩,姑娘在被梳拢前,均要演一段拿手的绝活,给大伙瞧瞧。自然,胜姑娘也不例外。不过,胜姑娘实在多才多艺,我得问问她。呵呵……” 五姐回头,刚想说话。胜施道:“五姐,我演一段自编舞。”五姐一愣,要知,先前早已说好,胜施是演奏一段异域的琵琶曲,不想竟是临场突改。幸而她经验老到,不过怔了须臾,即笑着拍手,对台下人道:“诸位,胜姑娘要载歌且舞,你们当真有眼福了。” 台下诸公子和文人,抚手喝彩,甚而有人撮唇唱吼。 这时,一人越众而出,大声吟道:“星月照金水,婵娟意迟迟。把酒江月酹,青娥盛妆来。明眸辉黠烁,笑看痴人惊。牡菊竞异彩,千古辉今情。”待他摇头晃脑的唱罢。众人又是彩声一片。此诗虽不文高,却亦意雅。短短数句,便把时、景、人及胜施故意挑人胃口,之后又以美色迷得大伙晕头晕脑的种种交代得清清楚楚。最后,更以结句点出了此场盛会,足以光辉千古。 世间孰不好名?欢场公子们怕是尤甚三分。 赞扬声里,小石头诧惑地发现,此人竟是当日在王家烧尾宴上痴缠刘茵的那位青年公子。 也不知出于何故,他下意识向刘茵看去。只见她俏笑盼兮,眸清神朗,直与小敏低头细语,似无任何忿意。而且这刘茵也怪异,照理小敏生得英姿飒爽,换男装的话该比她酷似才对。殊不知,拿二人暗中一较,小敏时而撅嘴,时而蹙眉,女儿之样不时的流露;相反,刘茵本是闺中翘秀,又温婉可人,如今偏是举止潇洒,笑谈自若,全然是个风流书生之态。 心道,约莫她时常乔扮,次数一多,便得心应手了。 忖思间,五姐下台,命侍女们引大伙入座。由于小石头等几人的身份不凡,被安排在了一处既无立柱挡眼,又在七盏宫灯之下,更是台下台上的目光焦点,实可谓百川纳海的前排首位。而且五姐眼光忒毒,尽管没认出刘茵,更不识小敏,但见及二人均为女儿身,且与小石头熟矜,也一并安排在了一起。 落座时,邴占元轻声嘀咕道:“这庞家的小子着实可恶,生得油头粉面不说,还在赵兄面前卖弄风流。当真气煞人也。”王彦昌与项猛尽皆附和之。 小石头一怔,坐于凳上,淡笑道:“那位庞公子诗做得甚好,我多有不及。何堪邴兄谬誉?” 邴占元道:“哎……赵兄论武,百万军中轻取敌首;说到文,操翰成章,字字珠玑,大周有谁不知?那满腹草包者安能与赵兄比?” 被他夸誉如是,小石头暗自汗颜,遂也无语。心道,此种事多说无益。说不好,反被人疑作假虚伪。 “哼!”小敏不服地道:“百万军中轻取敌首?吹甚法螺?说文,我不知道,但要在我面前说武,先试过我的蔽日刀再说。” 小石头愕然,寻思,她是不是认出自己了,否则,为何总与自己过不去?像如此骄横蛮纵又不可理喻的女子,他实在有处之头疼之感。何况,他心下又一个劲地担心那戌时。 若非,念及此趟梳拢大会,全汴梁的贵公子和文人,来了十之八九,他早硬闯而来,抢了胜施便走。琢磨着,截教即将重现世间,自己也将暂代司马家掌控天下,倘若今儿硬抢胜施,纵然没有猥亵之心,但在文人的口诛笔伐下,怕是要丑声远播,臭不可当,从此污名狼籍,四方唾弃。 爱惜羽毛之下,他才不得不强忍不适,与人虚应其事,只盼拍价早些开始。俟时,自己抛个天价出来,一举震倒多人,随后,堂而皇之带胜施离开寻欢阁,为她安身置业,也好让她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不用再为了生计,而抛头露面的出卖肉身。以上这些,便是他私下为胜施的将来所做的绸缪,只是世事难料,天下间难有遂人所愿之运。 听见小敏口气恁大,项猛反唇相稽道:“小姑娘有些片长末技,便这么喜欢蠡酌管窥,说些狼烟大话。教我等笑死了。”闻着滑稽,邴占元与王彦昌均忍俊不禁。 小敏霍然起身,指着项猛,道:“片长末技?哼,片长末技,便让你折了胳膊,若再强些,你还有命在么?” 项猛气得脸作紫膛,一时愕然以对。 王彦昌笑道:“小敏姑娘的刀法姿势美妙,灵巧多变;行云流水处倏如掣电星芒,我等三人均是佩服至极。”此时,小敏乐得开怀,眼睛眉毛都笑得凑一起。可惜,王彦昌话锋一转,道:“不过,依姑娘的繁巧刀法,倘与一位刀法大家相比,你这以快捷绝伦而取胜的刀法,无疑落了下乘,显得浮而不实。” “胡说!”小敏大声斥责。引得在旁众人以目望来。她急切间,声调尖利,早忘了压低嗓音。这间大厅里皆是留香的风流人物,一闻便知,原来那青袍矮个的书生,竟是一雌儿。再看她修眉凤目,面如粉玉,倘做女装,势又一美女。有人曲意歪想,王彦昌与邴占元莫非想玩双星伴月,故在胜姑娘的梳拢会上尚携一女来此。 不提众人邪思,这会厅内人纷纷杂杂地大半落座停当。 与此同时,磬、萧、筝、笛轻轻奏起散序,玲玲落落的音调,虽然稀寥,但用击、擫、弹、吹各种技巧,却让乐曲逦迤而绵长。 见小敏兀自气嘟嘟地伫着,刘茵劝道:“小敏,别和他们闹了。看,胜姑娘出来了。” 小敏转眸望去,果然,胜施改装易服已妥,缓缓走上平台,且古怪的是衣裳的由胸及袖处缀以无数羽装花边及装饰。当即一气坐下。只是粉面含煞,修眉倒竖,显然气恼难当。如有人此刻上前滋事,势必火山顷爆,炸得体无完肤。有鉴于此,王彦昌数人也非不识时务之辈,旋下闭口不语,再不做半点寻衅。 其时,诸人端酒轻抿,耳中听着林籁泉韵似的流水琮琮,再见胜施一袭玄色舞裳,如鸟惊起,飞临平台。刹那的惊艳,顿教人遐思无限。又见她上台后,并未立时起舞,迳是素手拈衣,轻扬如翔,蛾首低垂,裾曳足抬,几如牝鹰欲离巢飞空,保留一种宿云未飞,停枝半收翅的不舞状态。 跟着,又有四名舞伎着一身兽皮豹装走上台来,围着胜施飘然起舞,或旋身,或裹腿,转旋纵送里,仿如四只矫健的牡豹,盯着那头优雅高傲的牝鹰。 便在这时,胜施轻轻的旋舞开来,风袖低昂,云裳高旋。接着,乐曲散音渐密,清声转浊,移羽换宫之下,原本柔水似的云起雪飞,始如黄钟大吕般的庄严正大而高妙和谐。正声雅音里,铜琶铁板,楚管蛮弦,八音迭奏。 胜施原就姿容秀丽,身段优美,着此霓裳,舞起来如风回旋,如云漫卷,予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的朦胧美感。不知不觉便把众人带入难以言说的妙境。 邴占元却自不断感慨:“这是《杨柳枝舞》的柘枝……这是《烷纱舞》的春莺啭……这、这是西域龟兹《婆娑舞》的胡腾……啊,这简直就是大魏宫廷失传千年的《飞天舞》。”每当胜施稍作美姿,他便在旁予以解说舞蹈的动作名称。不过,也念及场中非自己一人,故而话声极轻,几是喃喃自语。但坐他身旁的小石头等人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小石头诧道:“邴兄对舞蹈竟如此得其三昧,堪称强识博闻啊!” 邴占元谦道:“那里,小弟只是见得多了,再者先父身前执掌户部,喜欢收残缀轶,拾掇些旧文古籍。而小弟平日无事,便阅读一些。久而久之不免略知一二。” 小石头点点头,意示赞许。 突然,乐曲遽变,由宫及商,之前若说尚是峨峨洋洋的春日靡音,此刻却是管嘈弦切,奏如风雨将至,天昏地暗。其间钟鼓金鸣,宛若天公凌威;又夹杂着呜呜咽咽的悲情埙篪。随着乐声的激烈,先前始终围绕胜施的四位豹装舞伎开始急速的扑向胜施所扮演的那头母鹰。 胜施则在四头花豹里,倏忽间凌空飞跃,倏忽间翻地滚倒,万千体态,婉转生媚;尤其她神情饱满,时而凛然不可犯,时而如怨又泣诉;或形或容,无一不教人揪之于心。整个人,便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或喜或愁。瞧她飞袂拂絮,乘云翔天时,大伙乐不可支;然见她手双垂,身无力,将难逃豹吻时,众人又是撕肺裂心,悲恸莫名。 这会儿,胜施突然手臂展开,拟化双翅,露出肋下雪白一片。 便这么一瞬间,心正之人多半纯在欣赏胜施的绝美舞姿和那演绎出的无尽自然奥意;而心邪者,却不由地亟盼,那四头花豹最好迅速地把母鹰的羽翼,扯拉尽光,让其一览春色。 小敏见不惯场中人的色态,又不好一一施予教训。惟有寻最近的,又最最看不惯的邴占元:“喂,你知道胜姑娘现下跳得什么舞么?” 邴占元摇摇头,眼角余光掠及她面显不屑,不禁微有赌气,道:“我虽不知舞名,但胜姑娘这会所演的舞蹈,却拟鹰搏四兽。” 小敏撇撇嘴道:“为何非是鹰呢?诸如鹤鸾岂不皆有翅?”她这显是无端找茬。 邴占元气恼的白她一眼,继而迳自观舞…… 小敏不忿,又想开口。 刘茵及时阻住。 这时,胜施的翩翩旋转终告停止,状似痛苦的卧倒在地。四只矫健凶猛的花豹则对她不断的撕扯拉咬。在胜施的扑腾颤抖里,众人看得清楚,她脸上流露出的分明是不屈和悲恸。随羽状的霓裳一片片扯掉,浑身仅剩片缕遮盖以及一条窄小的百褶短裙,大片的雪肌曝露在众人的眼球之下。 场下公子们红着眼,紧紧地盯着,压根未有眨闪之时。 小敏又自语道:“胜姑娘,为何做出如此羞人之态?”说罢,见众人均不理会。不禁气嗔。眸子斜睨,发现那所谓文武双全的震北王竟也与他人一样,呆呆痴痴地盯着胜施。当即大生鄙夷,暗自唾道:“瞧着人模人样,原来也不是个好东西。” 她那知道,其余人是被胜施的半裸肉身所引;而小石头却是在她那痛苦眸光里看出了她心如槁木,生不如死的念头。一阵难言的心疼,令他怔怔痴痴,遐想联翩。他想起了当日初见胜施时的情景,艳光照人,风情万种;又想及她骤遇淫僧时,为保贞洁的誓死明志;再看她此刻那万念俱灰的灰淡瞳子,以及肘行膝步极力躲避花豹撕咬的艰难情状。 一时竟有股擗踊拊心的冲动。 胜施为国暗伏西秦,数年来忍尤含垢,以笑事人。又何尝是一平凡女子便可完成?原道归国,便是苦难的结束,虽不想申冤吐气,但风风光光,富贵显荣应该是大周予她的奖励。孰不料,非但没有披红戴绿的荣耀,甚至要她为了生计,再次倚门卖俏,而在场的这些寻花问柳者,便曾是她不惜一死也要保护和忠于的对象。 思忖间,胜施实质也在偷窥小石头。她想在他脸上看到一丝由于自己过分裸露而生发的醋意;或是在他眼睛里看到那么一点半点的色色迷恋。注视久久,最终无限失望。她看到得是澹泊的深思和宁静的沉吟,显然,他对自己一无所恋。 心如死灰自余,一个艰难的翻滚,意示母鹰死去。 四头花豹心满意足的缓缓离去。 与此同时,大多乐器均已停顿,惟独一支竹萧,悠悠怨怨,泣泣诉诉,仿若凄风酸雨里一道温馨的孤韵轻轻抚慰着众人的心灵。 全场人目瞪口呆地待舞蹈完毕,又待胜施退场,久久之后无不唏嘘嗟叹,接着便是暴风雨般的拍案叫绝。 常言道,歌以咏言,舞以尽意。胜施此舞实是表达出自己虽有倾国的美色,无比的才艺,但在世俗的流毒下,纵然你有鹰的翅膀,最终仍难逃过庸人俗辈的摧兰折玉。直到让你的丽质艳骨,皆化香泥,世人才会放过。 小石头虽不大明了完全,但其间隐意也略知一二。怅然而叹里,心潮起伏。此时幸他失去功力,否则,难保不会引亢长啸,以舒不平。 随胜施退场久久,厅里众人渐渐回神。 邴占元忽发感慨:“没想胜姑娘的舞技如此出神入化,今日即便不能攀折,但坐对名花,心灵交融,又何尝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小石头等人均感怔然。要知几人里惟以他最为风流好色,之前信心满满,说要攀花摘蕾的也是他。可如今,竟突然说出一番如此雅高致远,别具风情之语。当真教人眼球落地,瞠目结舌,只觉匪夷所思。” 王彦昌笑道:“邴兄先前壮志成城,我等陪同,也为打气而来,何以猝然全失信心?” 邴占元道:“虽然好花艳丽,人人倾慕;不过我邴占元依旧有一尝之思。然而胜姑娘已非好花可喻,她之无双才艺,当得上名花,成得了国香。我若再存攀摘之心,委实亵渎过甚啊!” 众人闻言,愕然余无不钦佩由衷。 小石头笑道:“惟真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邴兄怜花惜花,能臻如是境界,堪为风流名士矣。” 此言一说,众人笑起。却独小敏嗤之以鼻,道:“谁知道他说得是真是假,稍顷不定就厚皮涎脸地扑上去了。” 邴占元得意之余,被她一句话气得几乎噎死过去,直是在那猛翻白眼。深知此女武功既高,又和刘茵交情非凡,自己那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怨气,决计讨不回来了。心下又想,这小妮子皓齿明眸,美俏如花,若在床榻上收伏住,倒也倍尝荣耀。他一人转着龌龊心思,眼珠子未免滴溜。 小敏见及,微微一辨,叱道:“臭小子,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邴占元大惊,双手猛摇,惶声道:“不曾,不曾,姑娘这般厉害,在下那有此胆量?” 项猛等也罕见邴占元的窘态,此刻不禁哈哈大笑,大为快畅。邴占元也思及,这会实非两人共处,怎显如此胆怯?不免懊恼万分,低头耷拉,一副有气无力之样。 几人说笑间,五姐引领胜施再次上台。而胜施也换过衣裳,重新穿上那件亲手缝制的大红喜衣。囿于小石头之前的无所动作,她这会敛首低垂,心下全无盼念。只望梳拢大会速速结束,免得多受此种无言耻辱。 五姐在台上轻挥花帕,笑着道:“诸位公子,吉时已至。我也无须烦言,大伙便请出价吧。” 厅中人闻得此言,顿时群情沸扬,一个个暗自盘算,待会该出价几何? 便在这时,一个胖嘟嘟的商贾起身道:“我出一千两。” 众人哗然。要知,青楼楚倌地虽有一掷万钱者,但那不过是换算成铜钱而已。古时,几十两纹银便可置地,几百两纹银在家已算是康富之人。像商贾这样出一千两的,等如是十万钱。不可不谓是天价。 五姐兴奋已极。大声道:“李老板果然出手不凡。” 商贾小眼眯眯,甚为受用。 不料,胜施却自恼极。她当日应允五姐梳拢,曾有一要求,便是梳拢者皆要是饱读诗书之人。眼前这商贾其貌不扬,又大腹便便,显是一追名逐利的铜臭之人。想她超凡脱俗惯了得,所阅之人又多是才子翘楚,似此庸俗不堪之辈安能入得了她眼?刹那间,一种被欺骗的羞辱感涌上心头,直气得手脚冰凉,几欲晕厥。 适才吟诗的庞公子蓦然起身,扬声道:“我出一千一百两。” 五姐听了,当下又是一番恭维。 如此你喊我吼的,不多时,胜施的梳拢价已至两千五百两。而这价格也正是那位庞公子所叫。自始至终,小石头未喊过一价。只是呆呆地坐在那,愣愣的出神。至于王彦昌几人也未留意,直是看邴占元在那疯喊乱叫,不得不为他助威呐喊。要说邴占元何以言行不一,拿他的理由解释,便是姓庞的小子如何配得上风华绝代的胜施姑娘。听他这么一讲,竟连素爱闹别扭的小敏,对于他的食言也原宥了。 就在人人以为今日的梳拢拍价将在庞家公子和邴占元之间展开,忽然,一个清朗激越的声音响起:“我出一万两。”众人大惊,循声望去,竟是那始终不发一语的小石头。 第198章 拯溺救焚-第202章 仙神初战 正文第198章拯溺救焚 便在人人以为今日的梳拢拍价将在庞家公子和邴占元之间展开时,一个清朗激越的声音蓦然响起:“我出一万两。”众人大惊,循声望去,竟是那始终不发一语的小石头。原先道他不过凑凑热闹,孰料想,其志也不小。 刘茵一怔,紧咬嘴唇,直觉周身冰凉。她与小石头是有婚约的,起先遇到他着实觉得欢喜,只当冥冥中自有天意。何曾想及,与他盘恒至今,没有半点未来夫婿的亲热举止那也罢了,如今却当着外人面前,出万两天价拍卖一位青倌人。似此作为,漫说他眼内有没自己的半分存在?倘若再听之任之,只怕刘家的颜面和自己的尊严,今日俱要在此处丧尽。 情思深挂的小女子原就多愁善感,想到万分委屈处,眼睛一酸,几欲落下泪来。不过她生性坚强,容不得旁人见笑,竟自在旁强忍硬捺。 这时节,台上的胜施自是惊喜交集。原以为此生再无与他欢聚之刻。不想,否极泰来,天公作美,他竟大廷广众之前高声喊价……念及此,纵然她久历欢场,饱练世故,也情不自禁的羞涩赧然。心儿甜滋滋的如飘云端。望着小石头的无俦俊颜,适才尚觉那么遥远,此刻竟似触手可及。 欢喜之余,压根没去想他为何蓦然拍价?但忖,即便在他身边做牛做马,做婢做奴,也比在世间任一处地方来得快活。 小石头喊罢,迳直卓尔不群地长身玉立。 有些人与他并不熟矜,见其雍荣闲雅,风度翩翩,显然也是世家公子。好奇之余,交头接耳,向知道的人探询。这时节,当属五姐笑得最是欢畅。眼眉儿弯起,几成元宝状。万两天价出售一位青倌人的初夜,寻欢阁自开张起,尚未有过。 王彦昌等几人也向小石头诧异地看去。寻思,他如今可不是先前风流世子的身份,而是当朝权高位重,盛极一时的王爷。世子的时候,放诞不羁,轻世肆志也没人会多说闲话;可若是成了一军之帅,又是当朝重臣,似这般跅弢不拘的逐花追艳,明日定让御吏参奏上本。 他们与小石头交往,诚出于家族需要;但也不无敬佩之意。无论是文采抑是武略,均有仰望高峰之感。否则,当日小石头遭正道之人围攻,他们也不会通风报信的为其求援。疑惑不解里,三人更是佩服由衷。暗道,赵兄真乃性情中人也。为一知心,率而喊价,丝毫不为世俗所累,似此潇洒风流,真该好生学上一学。 然而三人也知道小石头与刘茵的婚约,沉吟间,下意识地朝她那里看去。 “哈哈……没想赵王爷身为朝廷重臣,依旧是裘马轻狂,征色选美,不改风流之好啊!佩服,佩服……” 庞家公子忽然侃侃而言。 当日王家烧尾宴上,他数度纠缠刘茵,同时与小石头也有过一面之缘。尽管赵刘两家的秦晋之约实由仁秀帝一手缔结。但他何敢憎恨皇上?于是,对这位夺己钟爱的年轻王爷,当真是忿怨难当。今晚的梳拢大会,他与邴占元一样也是志在必得。原本此人眼界甚高,望遍京都,不过刘茵堪入他眼。自胜施在寻欢阁挂牌,办了数趟文会,他在朋友的力邀下勉为其难地参与了一次。 自那次,便对胜施惊为天人。 一腔失恋悲痛,转化对胜施的满怀喜爱。眼看成功在即,这位心目中令自己极尽痛恨的情敌,居然再次横插一杠,着实教他惊怒交集。气急之下,全然不顾庞家已今非昔比,而眼前这位可是当朝如日中天,炙手可热的震北王爷。忍不住出语嘲讽。 小石头也不答话,向他冷眼地看看,随即愧疚地望向胜施。脑海里闪过与她交往的一幕一幕。寻思她原是个洁身自爱的好姑娘,被自己无意中逼迫如是,说来当真负她甚多。 他是满怀歉意,胜施是柔情万千,目光相接,均感恍若梦境。 瞧着胜施泪水涟涟,再想及初见她时,何等绝世独立,孤芳自赏;刻下却要献媚奉妍,讨好厅里那些故作潇洒倜傥的狂蜂浪蝶。便愈感内愆,情不禁地移步过去,柔声道:“我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这一句平平常常,朴实无华,在于他来说,不过是致歉;入在胜施耳里不啻于天纶妙音,万分甜蜜。娇躯一颤,脚步踉跄,大红喜衣遮掩不住她的无比激动,喜极之余,只在台上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众人见此,便知这位红极一时的青倌人胜姑娘显然与风流王爷早已相识,不定另有一段断金零粉的风流韵事。当下一个个伸颈竖耳,冀能获悉其中详情。这下,刘茵愈发悲不自禁。瞬时间,不知该继续留此还是夺门而去。 旁人是好奇,或嫉妒,或欢喜,但说道心情复杂,又最为忐忑的莫过于五姐。 胜施被逼到今日地步,说来,皆她私下弄鬼,若非她暗底里揣掇汴梁商贾,拒绝聘用那些密探。胜施决计不会出此下策。思及万一教王爷察觉内里跷蹊,只怕少东家也保不住自己。想到这严重后果,任她平日口齿伶俐,猝惊之余,也是口舌俱僵。原先的喜悦心情,早已烟消云散,不复再有。直呆站一旁,愣愣地望着眼前一幕。 与此一刻,原本盼望看出好戏的其余公子们自闻得庞家公子所言,也明白了小石头的身份。不由为那庞家暗捏一把冷汗。在场人里十之五六均是官宦后裔,耳闻目睹焉能不知如今的震北王,实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反之,庞太尉在洛亲王兵变时被叛军诛杀,庞家固未衰败,但与以往相比,终究不及许多。眼看庞家公子居然想和震北王争爱,心想他未免是螳臂当车。 就在人人皆默,又各有思量际。 忽然,大厅外喧哗一片。跟着,一阵拳打脚踢之声。不须臾,由外闯进一位英武男子,手中尚提着一柄明晃晃的青锋剑。堪入门,便对台上的胜施喊道:“胜姑娘,无须着慌,我这便来救你。”说话间,门外又进来数名不服输的剽悍护卫,叱喝着挥刀而上。 这人晒然一笑,轻振剑刃,剑花簇拥,连绵似行云流水,朵朵翻飞;瞬息之间,全身上下寒光闪耀,刃影如虹。直闻得一阵“砰呤乓啷”的交兵声,跟着是断金戛铁之声。 大伙一看,那寻欢阁的数名护卫竟已刀断手空。识货之人大吸冷气,他们明白,寻欢阁的护卫,可大多有着江湖二三流的身手,普通的剑客别说以一对多,纵然一对一的拼斗,也难保能胜。几个爱才之人,目泛异彩,盯着那位试图武力救美的少年英雄。 五姐这时也醒将过来,瞧着好端端的梳拢会被人砸成这般模样,当真忿懑难当,大喝道:“住手……” 那人闻声止剑,只是寻欢阁的护卫们也被他点了穴,愣愣地伫在原地,动弹不了。 五姐道:“这位公子夜闯我寻欢阁,不知有何见教?”说着,眼角余光瞥及胜施满脸焦急。敢情也是熟人,顿然更生怒火。暗道,这骚蹄子果是惹祸精。好端端的先惹得赵王爷与庞公子为她争风吃醋,时下又来一个弄刀舞剑的。瞧势头,杀人放火都大有可能。 自问汴梁城里有头有脸,家世显赫的贵公子,无一不识。眼前这位闯进云雨台的青年,英挺俊秀,武艺高强,然多半不是什么贵胄公子。囿此念,满脸肥肉紧紧板起,登成一副鸠颜狼顾之相,凶泼到了极点。 那人收剑背后,朗声道:“我来此乃为搭救胜施姑娘而来。”答得是五姐,眼睛却看向胜施,眸子里尽是无限深情。余裕,他发觉胜施的美眸并未望向自己。愕思间,顺势而顾。当发现宛若玉树临风的小石头时,不禁失声喊道:“石……王爷……” 自他进来,小石头便觉诧异。何以雷霆会为了胜施独闯寻欢阁?素闻他只晓军旅之事,平日不曾踏足青楼半步。难道说,由长安至汴梁的途中,他与胜施有了私情,抑或二人已订终身?既是如此,胜施又为何应允此趟梳拢。他在旁,一直百思不解。直到雷霆脱口唤了。方笑道:“雷大哥,好久不见。没想你会为了胜姑娘夜闯云雨台,小弟当真佩服。” 大伙闻听这家伙竟与王爷相熟,心想多半无甚事了。另边厢的五姐也急忙敛起凶颜,改而一团和气,笑眯眯地瞧着雷霆,就像适才一幕根本没发生过。或者,是她预先安排好的娱乐节目。 见到小石头也在此处,雷霆情知胜施已无危险,搔搔首,尴尬道:“早知你在这里,我就不必来了。” 小石头道:“要来,要来,你若不来,胜姑娘又怎生知晓你的一腔爱意?” “嘿嘿……”雷霆羞窘的笑笑,拿眼偷看胜施。见她一身喜衣,嫩颜淌泪,虽无以前笑语欢颜时的万种风情,但不知为何,心下愈生爱怜。 当日来汴梁的途中,他便对胜施目成心许,一往情深。奈何其母激烈反对,又因胜施另有牵挂,待他始终发乎情、止乎理,浑没半点爱慕流露。于是,也惟有忍痛割爱,俟到汴梁,便两相分手,从此再未会过一面。 前些日,听到胜施将在寻欢阁举办梳拢大会。起初尚感不信,之后,四处求证,方知确然不假。这下他才心急如焚起来。在其眼里,胜施是位出淤泥而不染的洁莲,断然不会应允如此羞人之事。左思右想,都觉此举必是无奈,不定教人逼迫所至。 可惜,雷家当日离开长安,是由天牢出来,家中财产皆被楚王封禁。在汴梁的这些时日,全赖震北王府提供,可以说,一草一纸均姓赵。他何尝又能为了解救胜施,而向震北王府需求大笔的银两?无奈之下,索性单人只剑,打算救出胜施后便与她远走高飞。又琢磨着,反正自己初来乍到,汴梁城里认识自己的也不多,想必总不致会累及父母。况且,父母有震北王府的保护,谅也没甚人敢擅动。 听到小石头的前一句话语,刘茵眼睛一亮,暗道,他拍出万两天价,莫非不是为己,却是为了眼前这位仗剑之人?同样,胜施惊愕半晌,怔怔地看着他,心下浮起与刘茵一样的念头。 这时,王彦昌哈哈笑起:“这位兄台既与赵兄认识,想必里面定是一场误会。来来来……这里坐下。” 雷霆一抱拳,还剑入鞘,顺势出指解了几名护卫的穴道。五姐挤着一颜谄笑,走到跟前,道:“少东家说得是,公子请入席。” 项猛爱武成癖,见雷霆刚才那几招剑法,使得出神入化,鬼神难测,心下大是钦佩。待他近前,更是热络倍至,仿似多年未遇的至交,毫无初会时的陌生。雷霆也是爽性人,瞧他热情,自也与之大肆侃谈。 庞公子蓦道:“原来王爷做了两手准备,一旦拍价不得,便动手硬抢。嘿嘿……果然是风流种,多情辈。” 小石头好生失笑,回道:“庞兄异想天开了。本王既来,就有斩关夺隘的决心。纵然你百般阻扰,也是枉费。”此言说得甚是豪气。 厅里其余人闻得,无不暗忖,这王爷不愧是领兵打仗的,即便嫖个妓也是开口斩夺,闭口关隘。又见庞家公子兀自没有罢手之念,不禁为他求神拜佛,暗道,这厮怪不知趣的,明明逊人一大段,偏偏在那强作硬撑,当真死了也算活该。 小石头记得庞太尉在世时,便对自己继任王爷之位,碎嘴碎舌,反对多多。虽然人死灯灭,犯不着念仇,但对庞家仍无丝毫好感。况且这位庞公子时时刻刻冷言冷语,一字一眼极尽嘲讽,即便他胸襟开阔,不记前恨,也不禁忿然。 眼见二人言磕字咻,有孕火将爆之危。 王彦昌向五姐使一眼色。 五姐笑道:“如今最高价是由赵王爷出的一万两。请问,诸位公子还有谁出价高过赵王爷?如若没有,那么今晚的花魁得主便是赵王爷了。”话音甫落,庞公子接口道:“慢,我再加一千。” 大伙皆怔,心想这位庞家公子莫不成犯了失心疯,竟与炙手可热的赵王爷大唱对台。 “我出两万。”小石头跟道。 这下,厅里犹如炸开了热锅。一个个面面相觑又是交头接耳。须知,先不说二万两白银梳拢一位青倌人是神州有史以来的最高价。且说赵家在大周名声如是响亮,一来是赵家几任家主热血卫国,戍守边疆;二来素传他们清廉自守,从没贪污舞弊之事。即便那拙政园的修建,据说当年筑到一半,眼看入不敷出,即要停工。是先帝取出内帑,这才完了工程。 现今的赵王爷为了区区一夜春宵,居然出此天价?委实教人不可思议。还真不愧他往日的风流之名。 又有人想,世传赵家家主向来两袖清风,但见今日赵岩之事,想必他们不从商业,但军费上必有克扣,否则,安能让他这般花费?然也有人见王彦昌与小石头共坐一席,心道,他与寻欢阁的少东家谊属好友,谅来这价是出了,暗底里,多半是没人收的。 庞公子便抱有后一种想法,恼羞成怒之余,连王彦昌也恨上了。一脚踢开身旁的凳子,朝小石头一席之人,嗔目而瞪,随即拂袖而去。这刻间,有人暗说他是不自量力;也有人思忖,只怕以后庞赵两家的梁子就此结定了。依目前的实力看来,此场争斗,庞家十九必输。 人人心存臆想时,五姐呵呵笑道:“好好,那今晚的花魁得主便是赵王爷了。想必大伙都没异议吧?” 台下人鼓掌轰应,算是为小石头喝彩。 五姐又道:“常言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王爷,请移驾吧。”她在边上谄媚地笑着,希望小石头过去搀起胜施的素手。这一刻,刘茵眸子汪汪,听着厅内人的喧哗,又望着明明是自己的未来夫婿,偏偏要和另一位身穿嫁衣的姑娘牵手。心潮起伏里,再也忍耐不住。 霍地站起身来,数步间夺门而出。 “茵姐姐……”小敏惊讶,跟着也追将过去。只在起身刻,狠狠地瞪了眼小石头。 小石头一怔,继而省起刘茵何以如此。不由暗暗一叹。心道,自己在前世欠乏女人缘,好不易遇到一个,还是位害人的蜘蛛精。殊不知,今生倒好,一个连着一个,且都是那么温柔善良,观之可亲。 唉……自己何德何能竟有此殊缘?摇摇头,唏嘘一声。看看台上的胜施,回头对王彦昌道:“王兄,胜姑娘身世可怜,遭遇凄惨,说来,在下实没攀摘之思。这样吧,今日我赎胜姑娘回府,需银几何,你改日到敝府来取。” 王彦昌笑道:“赵兄说得那里话,胜姑娘原就是自由之身,她想去那,尽可自便。” 小石头一怔,没想胜施仍是自由身。回头看看,又叹一气,心道,她应允此趟梳拢,必有别因。此刻不是探询的时刻,还是待回到府里再说。 思忖间,意识里传来蚀阴的怪笑声:“小子,你事也完了。该轮到我了吧!”原来之前刚拍价的时候,小石头迟迟不语,正是要他稍候余裕。这会见小石头事情办完,他也忍耐不住了,不等回应,便自行占据了肉身。小石头尚未及答话,直觉一股庞大的意识能袭来,虽想极力压抑,却睏意倦倦,眨眼便即昏睡过去。 与此同时,王彦昌等人并不知小石头意识已改,只在须臾间,竟觉他气质全改。若说先前是澹然飘逸,那此刻便是霸气凌人。 蚀阴适才在意识海里听得清楚,知道眼前这些人均是小石头的朋友,也晓得台上那位稍有姿色的人类女子就是那臭小子意欲搭救之人。嘿嘿一笑道:“既然这样,台上的小妞跟我走吧。”他跟着小石头这段日子,情知他女人忒多,大有招架不过来的趋势。琢磨着,臭小子吞噬我好多魂能,尽管不能再要回来,但给你惹些麻烦,教你头疼难耐,终是桩大快人心的事儿。 他话音甫落,厅里人一片哗然。 这家伙说话的口吻那像是素来风流,怜花惜玉的赵王爷,简直就是一地痞流氓。 大伙窃窃笑语,指指点点。胜施在台上愕然半晌,心下更是哭笑不得。周遭的舞伎乐工也是忍俊不禁,失笑出声。 蚀阴又道:“小妞磨蹭什么?速速换过衣裳,这就跟本公子回府洞房去。” 五姐与小石头相处不长,并不知其为人生性,只当行伍出身的均是这般。忙道:“胜姑娘,别看了,还是快些准备,免得王爷着恼。” 胜施臻首轻点,又看看小石头,见他说起话来趾高气扬,一副旁若无人的嚣张样子,与往日所见大异其趣。一时好气好笑。款款走下台去,到了厅后。其时,小旦正侍侯着。见她进来,笑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 胜施羞赧,问:“喜的什么?” 小旦在长安便已服侍她,二人朝夕相处,焉会不知她的心愿。笑道:“小姐的夙愿了了,岂不贺喜?” “贫嘴!”胜施笑骂。心窝却觉甜滋滋,乐滋滋。 小旦道:“小姐,你快更衣。门外金大哥他们正等着恭喜你呢?” 胜施道:“他们怎么来了?”为了这些原本手下的生计,她决定不再单纯的卖笑。只又怕他们不允,前时便设法骗开。小旦一滞,神色尴尬。 胜施恍然,道:“是你告诉他们的?” 小旦点点头,道:“奴婢也不知道会出现这般喜事,所以……所以……”她怕小姐被不喜的男子糟蹋,早早便把胜施今日会办梳拢大会的事告诉了那些密谍们。 瞧她期期艾艾的模样,胜施胸中顿暖,一笑道:“算了,你也是为姐姐好,姐姐不会怪你的。” 换好衣裳,步出门外。三十余名原先的大周密谍均跪在门外。看见姿容绝色的胜施出来,当先一位瘦高个大声道:“属下金环禹恭喜小姐。” 胜施示意小旦扶他们起身,随后眸光在他们脸上掠过,直过半晌,有些语声哽咽地道:“诸位,谢谢。”她自然知道,他们候在门外,无非为了自己。若见有人不入他们的眼,或者是个胜施极其不喜的人拍得她的初夜,这些忠义汉子铁定大打出手。 便在这会,五姐一摇一曳地步来。见着偌大动静,拿起绢帕捂嘴笑道:“喔唷,胜姑娘,今儿个可是你与王爷的大喜日子,怎弄得好像要出去杀人似的。”密谍们皆一身黑靠紧身衣,虽不露兵刃,竟也杀气腾腾。凭她的眼力无须多问,心下已是明明白白。当即思忖,幸喜是王爷拍得,看这阵仗,这群平日吃白食的家伙不定就此掀了我的寻欢阁。 又道:“胜姑娘,话说完了没有?王爷唤我来催了。” “嗯!”胜施颔首。想到待会便是自己与小石头的洞房夜。不禁又是担心,又是期望,心儿七上八下,不觉怔怔地想痴了。又闻五姐道:“胜姑娘,今儿洞房依理该在本阁才是。不过王爷吵着闹着非要回府。姐也没法子,委屈你了。” 胜施摇摇头,示意不委屈。心想,单须他要我,别说王府,纵然天涯海角,我也跟着一起。 待行到门外,只见小石头恰与王彦昌等人道别。 门边停着一辆红绸结带的双骏马车。瞧她出来,蚀阴手一挥,道:“小妞上车,磨蹭什么?”大伙闻此语,又是噗嗤笑出。胜施粉颜全红,心下羞恼得无以复加。暗道,他是怎么了?是不是故意寻我开心啊?不觉上了马车。身躯刚进半,猛省起一桩事来,回头看看金环禹等人,道:“王爷,那些人都是我的手下,你也识得的。不知可否同去?” 蚀阴那管这些,实际就想耍耍小石头,大声道:“一同去,一同去,有吃有喝,少不了。” 密谍们大喜,深知只须跟着这位震北王爷,别说生计有了着落,日后不定还能光宗耀祖。金环禹带头,俯首叩拜,三十余人齐声道:“多谢王爷收留。” 蚀阴嘿嘿一笑,眼珠子转转,道:“谢我做甚?谢夫人去。”在场人悉数目瞪口呆。胜施更是羞得面红耳赤,啐了一口,慌不迭地躲进了车厢去。密谍们想捧腹大笑,无奈主子在前,放肆不得。当即陪着干笑数声。 眼看诸事完毕,蚀阴拳一抱,对王彦昌道:”各位,我先走一步了。” 王彦昌几人忙不急还礼。见他儒衫飘飘,偏是装出一副山大王的豪爽,肚内里的肠子早是笑得打结。均想,平日看赵兄一本正经,不料竟这般诙谐。蚀阴接过寻欢阁护院牵来的马儿,手刚挂上缰,那马闻着气味不对,心下着实害怕,顿然咴咴长嘶,前蹄蹦起,乱踢乱踹。 蚀阴用劲一扯,道:“小子,老实点。”马儿被他轻轻一拉,差点趴在地上。只听他又道:“小子,鼻子挺灵的。嘿嘿……”话罢,堪想上马。那马儿四腿一伸,居然赖在地上。蚀阴一愣,笑道:“小子耍赖了。算了,算了,既然见我怕,今朝饶你一遭。”说着,放落缰绳,跳上马车,坐在车辕上,对车夫道:“跟我回震北王府。” 待马车远去,王彦昌几人面面相觑,余裕后突然哈哈大笑。邴占元更甚,抚着肚子,笑弯腰。其间,独有雷霆遥望车影远去的地方,默默无语。 一路马车驶得飞快,不须臾,便到了震北王府。 其时,天色已晚,王府大门已合。金环禹上前轻轻叩响。无几何,一青帽家丁启开门扉,朝外望望。刚想问话。蚀阴坐车上大觉不耐,喝道:“望什么?本大人回来了。”家丁注目片刻,登然慌张地打开大门,弯着腰道:“王爷恕罪,小的们不晓是你老人家回来。” 蚀阴摆摆手,道:“别介,没事儿。”家丁们瞠目结舌,不知该怎生回话。密谍们倒好,路上早已适应。旋下赶着马车进了府邸。不过片刻,静谧的王府顿时喧阗起来。神君等人闻得王爷回府,无不诧异。他们知道,单须过了戌时,那肉身便由不得小石头做主了。且看天色,明明将至亥子。愕思间,一个个披衣出门,望个究竟。 众人到了庭院,只见除了小石头之外,尚有三十余位黑衣汉子以及一辆披红戴绿的马车。 蚀阴瞧及他们,磔磔磔怪笑道:“你们别用那惊叹的眼神看着。本大人这是为臭小子带个老婆回来。” “你……”神目想问话。姜神君扯扯他,越众而出道:“前辈不是王爷吧?” 蚀阴阴笑道:“你看不出来?” “喂,你在闹什么啊?”龙儿不知何时,与冰清等女一起走将出来。见了蚀阴便劈头盖脸地问道。 蚀阴面色一缓,笑道:“小妮子,这么晚还没睡呢?打扰你了。”他与龙儿大有缘分,或许是同属龙族的缘故,又因这片空间的龙族严格说来,还是他当年在诸神大战那会,创造出来的。因此,每当遇见龙儿就有一种面对自己女儿的奇异感觉。 龙儿拖着他,带到一旁,询问缘故。蚀阴也不虚言,当下逐一说明。只是他话声响亮,固是悄语的行为,在场人无不皆闻。 众人听得马车里居然是小石头花了二万两白银,在寻欢阁买来的一名青倌人。无不傻眼结舌。广智顾及自家女儿的心思,扬声道:“前辈,这玩笑未免开大了。本教教主素来洁行自爱,岂会去那烟柳之地?我看是你想栽赃陷害罢?” “放屁!”蚀阴喝道。走到密谍身边,拉过金环禹道:“不相信,你便问问他。” 金环禹等人早已听得糊涂,那还说得出话。此刻,即便马车里的胜施也觉今晚之事,实在太过诡异。适才拍价的明明是自己心中的个郎。怎半天后,到了王府,却全然不是?再看那蚀阴分明是小石头本人,竟在这里又完全否认自己不是。饶是她聪明绝顶,也自心神恍惚。 如是说了半晌,谁也弄不明白。 姜神君忽然大声道:“好了,此事只须王爷明日醒来一问便知。咱们在这里也不用多加争执。” 大伙颔首。 蚀阴道:“不错,不错,这事惟有那臭小子说得明白。”说着,对龙儿道:“小妮子,车里的是你家少爷未来的老婆,你带着去休息。还有……”指指三十余名密谍,道:“那些家伙,你便一并安排着吧。”用手合合嘴巴,道:“本大人有些睏了,先回房去了。”话罢,留下满地呆如泥塑般的人儿,自顾走了。 大伙望望,姜神君道:“龙儿,既然前辈已经这样说了,那就辛苦你了。”飕的一下,逃的比来快。龙儿一愣,刚想侧头问别人。只见天罗教的天王和长老们,用不亚于神君的速度,相继溜走。不过眨眼,场中只剩下一辆马车和三十余名密谍。 龙儿叹了一气,道:“我还真是苦命。”看看金环禹,道:“你们跟我走吧。” 金环禹跟在龙儿后头,瞧着那婀娜生姿的修长身段,暗道,王爷果不愧是我朝的第一风流才子,固然一个小小的丫鬟,论姿色竟也丝毫不逊小姐。沉吟间,对今晚的古怪,着实觉得不可思议。便道:“姑娘,王爷……” 龙儿回过头,瞪着眼道:“别叫我姑娘,也别叫王爷。记住!” 金环禹愕然。过了一会儿,龙儿也觉自己说话太过没有因头。便道:“第一,我是王爷的丫鬟,可不是王府的丫鬟,所以,你得叫我小姐;第二,王爷是白天叫的,晚上,你尽管叫喂好了。”说着,加快脚步。 她不解释还好,这一说,金环禹愈听愈是糊涂。叹一气,想,人说公侯府邸深如海,原来里面的人也这么难以搞懂。 正文第199章干坤混淆 是日没到辰时,小石头意识复苏。睁眼一看,竟睡在自己房中。怔了余裕,掀起被褥,欲待下床。忽闻门外,有人问道:“教主可曾起床?” 又听门外丫鬟道:“禀天王,教主睡得正香,不曾醒来。”服侍他的丫鬟已悉数换成摩天峰的女子,因此,广智也不怕她们外传。 听问话人是广智。小石头便知他定有要事。即道:“广智天王,我已醒来,你可有甚要事?” 广智道:“教主,今日正有朝会,您看地牢里的那两位是否一并解决?” 小石头一愕,继而明了。他所说地牢里的二人,无非便是仁秀帝与洛亲王。心想此事总须解决,若这么拖着,也非好事。便道:“好罢,你们且准备着。”想起昨儿街上那家珠宝店的事。琢磨着,待朝会结束再说。此刻也没恁多时间与他们细谈。 在丫鬟的服侍下,一番梳洗,行出门外。 却见姜神君、广智、多闻、神目及一干天罗长老均候在外间,而洛亲王司马润也已被人押到。 寒暄数句后,低头打量司马润。 只见他乱胡拉杂,面目不清,嘴巴里更不知疯疯颠颠地说些什么。不禁唉叹一声,寻思,瞧他这般可怜,究竟要否要按计划行事?再想起初遇此人时,那是何等潇洒倜傥,多情风流,如今妻子被污,儿子被杀,遭遇之悲,实属可怜。 沉吟间,广智看出他心思,忙道:“教主,此事已然势在必行。况且,玄佛二门的僧道高手业已群集长安,只待诸事停当,便向本教大举肆伐。倘若咱们不及时掌控住大周政局,只怕……” 话未完,言外之意,小石头明白得很。惊道:“玄佛二门已联起手来?” 广智点点头,道:“就是这几日的事。原想禀明教主,但……” 小石头颔首,心知自己也是堪堪回来,又掺上蚀阴这档子事,他们即便想禀告,自己也无这闲暇听。朝众人看看,颔首道:“照原计划就是。”说着,大踏步走出府门,再不看司马润一眼。生怕自己一个不忍,下令释了。 迎着朝阳,一行人十数骑直奔禁宫。 宫门吱吱呀呀地堪堪打开,十数匹快马吆喝着驰了进去。一小太监怔愕,问边上另一太监道:“这伙人是谁啊?怎么胆大如此,竟在皇宫中横冲直撞?” 那太监伸指于唇,示意他噤声,又悄声道:“他们是震北王的人。皇上早已下令,震北王可以随意在宫中驰马奔行。这些事,咱们管不得。”跟着道:“瞧为首那人,年纪轻轻,蟒袍着身,多半是王爷亲临。” 小太监点点头。震北王功高盖世,皇上更数度在金殿上赞赏不已。即便深宫里的太监也晓得这可是位大红人,万万得罪不起。 今日是小石头自出使金陵以来的首次朝会,同时也是几番大战之后,第一次商讨大周未来走向的会议。他既心情亢奋,又自忐忑。情知朝中几位大佬尽管早在洛亲王兵变时,被广智趁势尽戕。然毕竟总有几个漏网的忠君之臣。此番朝会便含敲石问路之意。 旭日冉冉升至大殿一角,红霞辉映殿前广场。 一名黄门太监,在殿阶前长鞭飞舞,高声大唱朝会开始。百名文武列成两队徐徐进入金銮宝殿。刚站一会,又一太监扬声唱到:“皇上临朝,百官叩见。” 仁秀帝身着直衮式团肩双龙袍,头戴宝石玉冠冕,脚上是足踏山河朝阳靴。在众多太监宫女的前呼后拥下,缓缓走了出来。小石头凝目而视,心知眼前这位仁秀帝实为通臂假扮,再看他做作十足,一板一眼,无不大有仁秀帝的举止在内。不禁大感佩服。 百官叩首,通臂上座,右手虚抬,轻声道:“众卿平身。”落座后,边上执拂太监,高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小石头列班而出,道:“启奏皇上,今叛逆司马润已擒,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通臂故意装出欣喜态,屁股半离座,乐道:“哦!?那叛贼已擒获?哈哈……快快带上殿来。”瞧他做作极佳,小石头又一阵暗笑。回道:“遵旨。” 过一会儿。两名膀大腰圆的宫内侍卫押着司马润进殿。其时,朝中百官窃窃私语。有的咬牙切齿,有的嗔目扼腕。要知当日司马润叛乱,除六司首座尽诛外,有些品轶高的官员,也未幸免。眼下殿中官员均是新选提拔,有些更与蒙难的臣子,沾亲带故,甚至是嫡系血脉。亲见杀父杀兄的仇人,即便他们手无缚鸡,竟也攥拳咬牙,恨不能上前咬上两口。 这当儿,司马润早已神智不清。突见金碧辉煌的大殿及那蟠龙绕梁的紫金大柱,不由愈加疯狂。先是呆呆的望着龙椅出神,随即瞧着通臂假扮的仁秀帝摇头晃脑,最后忽然放声狂笑起来。只是自始至终均未说上半句话。旁人只道他是无话可说,然殿上的天罗教之人,均知他是被广智制了哑穴,除了哭或笑以外,再无其它法子表示他的意思。 礼部侍郎王彦俊蓦然站出道:“皇上,此贼罪大恶极,证据确凿,依微臣看已无审讯必要,只有明正典刑,方能大快人心。”他父亲也在当日兵变里遭难,对司马润实有寝皮食肉之恨。话音甫落,和声者此起彼伏,比比皆是。 大周国法,三品以上官员,无论所犯何罪皆要经三司会审,才能最终定罪。似司马润这样的皇族,就算是叛变,照规矩也须三司会审后方可问斩。然殿上官员自见他起,无不嚼腭搥床,恨入骨髓,惟想尽速斩杀此獠,何尝还有待审的心思? 其实天罗众人也有此想法,只怕原有的大周官员不允。此刻闻及王彦俊提出,当真斗榫合缝,大乘心意。 通臂故做沉吟了片刻。殿下官员人人期待,恐他不应。 其间,尤以原有的六司首座后裔为甚。心下均想,若皇上不愿意,咱们今晚便派人潜进牢里,悄悄缢死那贼子再说。就在这会,通臂沉声道:“司马润身为皇族,照规矩原该三司会审……”听到这里,百官失望无比。不料,通臂忽然话锋一转,道:“不过,此人大逆不道,意图窃取神鼎,实该千刀万剐。罢了,朕便违一次例,允了王爱卿的上奏。 百官欣喜无比,人人欢呼万岁。 通臂又道:“午时三刻,由王爱卿监斩。朕领百官亲临,看看这乱臣贼子的下场。” 王彦俊大喜,下跪叩首道:“皇上圣明。” 百官齐齐铺地纳首,大声道:“皇上圣明……” 朝会刚散,满朝文武纷纷聚在小石头身边,叩谢不已。谢他终于擒住这位叛国的大贼子,又谢他终于帮自己等人报了大仇。纵连庞家的大公子,如今的兵部左侍郎庞越也上前大表谢意。小石头自是谦逊不已,连道不敢。百官见他权势煊赫的今日,依然谦恭不傲,更是佩服万分。不觉间,也是大为亲近。 午时三刻未至。 禁宫午门之外。 百姓围得是里三圈,外三圈,人人掂足伸颈,朝那中央的行刑台望去。当日叛军作反,城中百姓被乱军劫掠不少,死伤也多,今闻叛王将斩,当真大快人心。其时,广智吩咐天罗下属乔扮百姓,在里面为小石头大做宣扬,说他为擒叛王,如何又如何,又说他在朝上为让皇上当机立断斩杀叛王,又如何誓志上言。直听得百姓热泪滚滚,均道,大周立朝数百年来,就咱们遇到了这么一位有才又有德的贤王。 猛然间,数声炮响,通臂假扮的仁秀帝,全副冠冕,乘銮驾由内宫出。只见华盖执扇,幢幡纛旗,如云盖地;金钺星钺,卧瓜立瓜,起起落落,似那浪潮奔涌;前中央30名手执长柄大刀,威武肃穆;左侧又30名执弓矢,机警谨慎;右首是30名执豹尾枪,英姿不凡;至于銮驾旁,尚有荷戟握戈的侍卫上百名。 见得帝王仪仗,百姓迎拜于道,俯首而不敢望。 通臂下銮驾,由太监扶持,落座于临时搭建的御台龙椅上,右手缓抬。 太监在旁喊道:“众卿平身。” 百姓们与官员一同站起。 通臂理理龙袍,站将起来,干咳数声,道:“今朕失德,令子民旬月前惨遭叛军涂炭,实悔之晚矣。幸赵卿家勇武三军,智谋超群,出使南唐途中,不顾辛劳,亲手擒住叛臣贼子。朕心甚慰。”话罢,又咳几声。把那仁秀帝平日的病症学得似模似样。 官员们与百姓,望着御台边的小石头,又是一阵欢呼叩谢。即便先前将信将疑之人,闻得皇上都亲口证实了此事,那还有疑念? 王彦俊在监斩台,抱拳俯首,朗声道:“皇上,午时三刻将至。” 通臂颔首,道:“爱卿监斩便了。” 王彦俊叩首接旨。回过头,脸上俊气尽去,替而代之的全是恨意和忿怨。 小石头见之,心下喟叹。念及自己为截教大业,牺牲了不少人,这么做法,也不知是对是错?摇头叹息之余,又想,倘要成大事,终须有人牺牲。若六司首座不诛,截教试图掌控大周政权,势必艰难多多。当下也是无语。乜目看向在旁意气风发的广智,寻思,教中尽多的是才智高超,桀骜不驯之辈,这梆人行起事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从不讲究仁义;日后倒要敲敲他们的警钟,以防他们愈来愈出轨,做出伤害万民的恶行。 王彦俊取出斩字令牌,放在手上掂掂,朝边上的漏计一看,适好午时三刻,杀气腾腾地吼了一字:“斩……”令牌扔出,在空中舞了片刻,直跌在地。那俊目里蕴着无尽的忿意和杀气。若非朝廷制度,他恨不能亲自上前替代那刽子手的任务。 “砰砰砰”三声炮响。行刑台上的刽子手搽搽胸前的黑毛,往手心啐了一口,挥起大砍刀,欲待劈下。 “慢……” 一声大喝,大伙皆惊。循之望去,竟是仁秀帝开口阻止。 王彦俊怔愕余裕,心怕仁秀帝变卦,突然下旨赦免司马润。忙道:“皇上,时辰已至,若耽搁了,只恐晦气上身。”古时斩杀刑犯,因恐冤魂缠身,是故大多在午时阳光正烈之刻。他之言,无非为了避免仁秀帝另有它议。 通臂一笑,知其心意,说道:“王爱卿尽可宽心,似此贼子,焉有恩释之理?” 王彦俊稍慰,又觉诧然,心道,你既不想开释司马润,又何以在将斩之时出语阻止? 通臂由龙椅上起身,道:“先皇与朕待此贼皆为不薄,朕思来想去,总不明他何以生叛?因而想亲口听他说出缘由。”说着,不待臣子们劝阻,迳顾走上刑台,挥手命刽子手下去。 刽子手叩首,领旨回避。满朝文武及百姓俱感惊讶万分,没想皇上执拗如此。一个个瞠目结舌,呆若木鸡,时此瞬间,竟无人想起出言劝谏。 通臂蹲下,对司马润道:“皇叔,朕适才所言,想必你也听到了。望皇叔能释朕疑惑。” 司马润五花大绑,兀自张口闭口,似呢嚅又似自语;头首东看西望,压根没有理他的意思。 通臂挪近尺许,已与司马润近若耳语。 出于关心,王彦俊大声道:“皇上,留神。” 通臂回首,朝他笑笑。 与此同时,台下蓦生喧哗,惊声一片。原来那司马润猛地挣断绳索,一拳捣向通臂。两者相距本就毫厘,猝变肘生,旁人根本不及反应。只闻“砰”然闷响,通臂被其一拳击得直飞出去。 事发突然,官员们手足无措,人人色改。周围百姓更是混乱不已。只见数道身影凌空飞起,有的飞向刑台,有的则是跃空接人。所接之人无疑便是通臂假扮的仁秀帝。 广智接住通臂,回身跃落御台。 俄顷间,侍卫簇拥,盾牌密布,顿成铁桶。至于圈内发生何事,除里面人知道外,再无人明白。 另边厢,神目向刑台凌空劈掌。他的天罗斩无坚不摧,何等犀利?别说木制的刑台,固是铁石之物,也难接二连三的抵挡。但见木屑飞舞,又闻噼里啪啦的木架坍塌之声,此起彼落。不过眨眼,整座刑台居然被他一人摧枯拉朽得劈毁当场。 刑台倾倒,烟灰一片,腾腾袅袅,外围的满朝文武和百姓压根看不清楚。 其时,别说少见多怪的百姓,纵是见多识广的高品大员也自目瞪口呆,惊讶有人一双肉掌竟能有此威力。 好不易灰尘散去,场中静默。突然御台圈内传来小石头的惊呼声:“皇上,皇上……”闻此声音,官员与百姓,无不大惊。这时,小石头推开侍卫,大声道:“快传太医,传太医……” 銮驾升起,一行人抬着“伤体沉重”的仁秀帝慌慌乱乱地进入寝宫。 直到这会,王彦俊才醒起司马润来。忙命人理开乱七八糟的木架,看那企图弑皇的叛贼如何了?过不半晌,一人喊道:“禀大人,叛贼已死。” 王彦俊上前亲自察视,只见司马润横躺在地,身上插满了又粗又尖的木棍,血流不止。如这般情势,别说一个人,即便熊虎之类的猛兽,也无幸理。而且,囿于此人灰尘蒙面,血污全身,他也看不出眼前这人与适才躺在刑台上待斩的那位有何不同? 挥挥手,道:“抬下去,随意拣个枋子殓了他。” 手下人接令,自去办了。 小石头等匆匆忙忙送仁秀帝入宫,又传唤太医速来诊治,跟着又通知了刘皇后。诸事完毕后,寻了个空隙,带着天罗众人迳回王府。 入夜,戌时未至。 拙政园的日月轩。 凡天罗首要及姜氏族人均聚一堂。 小石头先自说话:“诸位,今儿事情尚算顺利。大伙辛苦了。” 众人笑着谦逊一番。 小石头又道:“广智天王,仁秀帝之事皆你经手。不会穿梆吧?” 广智微笑道:“教主尽可宽心,那厮被我施了御帝手的独门心法,除能呼吸之外,其余概莫能动。这当儿,纵然扁鹊再世也只有徒唤奈何。” 小石头点点头,意示赞赏,对通臂道:“说起此番最大功劳,当属通臂天王才是。” 通臂忙起身,连道不敢。又说,亏有多闻答允假扮司马润,否则断无如此顺利。 原来,朝会上的司马润虽是本人,但到了行刑台后,却已换了易容后的多闻。待多闻假扮的司马润一拳捣向通臂,神目依计策,用无坚不摧的天罗斩劈碎行刑台。趁灰尘迷眼的一刻,多闻乘势溜出。至于司马润本人,实际早被他们藏在台下。而通臂也是在侍卫簇拥之时,迅速地取下易容,把真的仁秀帝抬将出来。整个计划天衣无缝,滴水不漏。确实费了他们不少心思。 小石头夸赞了一番众人。跟着道:“俟明日仁秀帝驾崩,王妃之仇我也算报了。不过,怕只怕有人对我不服,又另生枝节。到时,也难顺利成章的登上帝位。”说话间,想起仁秀帝被广智强行押上御辇的一瞬间,那愤恨喷火的眼神,竟觉惘然。 广智道:“教主,六司首座早已尽诛。放眼满朝文武,除刘丞相外,再无一人可在功勋和名望上与你相提并论。紧要的是,教主与王、邴、项三家的未来家主情笃谊厚,又与刘家有秦晋之约。再加上教主麾下的百万雄师和镇南老王爷的极力支持。属下敢说,单须教主振臂一呼,势必从者如云,无一人敢逆天行事。” 一番话说来,小石头倒没觉怎样,其余人无不双眼放光,脸赤面红,亢奋之极。 胡长老更是拍案而起,大声道:“等教主做了周帝,便能率领大伙铲除玄佛二门,复我截教大业。哈哈……” 他正笑得高兴,涂长老踢其一脚,斥道:“这是什么地方?那容你大呼小叫的?” 胡长老省起,搔搔头,尴尬道:“教主,属下……不……” 小石头笑笑道:“无妨,胡长老乃性情中人,我岂有不知之理?” 胡长老感激地坐了下来。 小石头沉吟片刻,道:“夺权之事暂且放下,我另有一事要向广智天王相询。” “教主请说。”广智恭谨地道。 小石头道:“我昨日途经保康大道,闻一店老板诉苦,说城卫官兵限期他搬迁。不知是何缘故?” 广智一怔,道:“有这事?” 小石头颔首,道:“昨日与我同行的还有龙儿,她也亲耳所闻。那时,我便颇感惊讶。要知咱们将来是要开教设坛的。倘若教倒未开,却先纵人欺负百姓,未免失了民心。须知,百姓似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我等不好生安抚,固然击败了玄佛二门,重振截教,怕也维时不久。” 小石头所说道理,广智焉能不知。肃声道:“此事是属下大意了,请教主责罚。” 小石头淡笑道:“天王为教业劳神累心,有些疏漏,自也难免。只须尽速改过就是,至于责罚,我看就免了。”密室内众人尽皆颔首,无不赞同,对小石头的仁和也愈加佩服。 广智悔声道:“幸喜教主及时提醒,否则,属下的安排里出了大纰漏,尚且不知。当真惭愧,惭愧……” 小石头道:“常言说,智者千虑终有一失。天王处事繁多,涉及太广,这也难免。万勿自责才好。” 广智点点头,忽道:“教主,我出去一会,此事及须早办。” “好。”小石头应了。 过不半晌,广智回来,禀道:”教主,事已吩咐下去。” 小石头点点头,道:“本教振兴在即,有些事看来虽小,却万万马虎不得。譬如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提议的以本教弟子代替地方官员之事。我便觉得大大的不妥。” 姜神君道:“王爷,此事有何不妥?老夫等均怕王爷登基之时,有人从中作梗,于是索性釜底抽薪地更换了他们。岂不稳妥?”众人频频颔首,似对神君之言均为赞同。只因此议并非一两人操办,实经大伙共同商定。 小石头肃声道:“教中弟子自幼舞刀弄枪,心里思虑的始终便是如何练成绝世武艺,又或者如何杀敌建功。平日过得更是大碗酒,大块肉的江湖岁月。试问,让这么一批人去当地方父母官,如何治理得好郡县?又如何心思缜密地量刑理事?到时,苦的是百姓,累的还是百姓。咱们能安稳地看得下去么?” 姜神君摆手道:“王爷说是说得不错,但眼前大事在即,那去管这些琐碎细事?” 小石头沉声道:“那请问神君,百姓的事,咱们该到何时才管?” 姜神君沉吟余裕,道:“至少要等王爷登上帝位,再待铲除了玄佛二门,大局安稳之后再说。” 小石头哈哈大笑,问道:“神君可听过海鸿和大雁的故事?” 神君摇摇头,诧异地望着他,茫然不解他何以突然有此问。众人也有此意,一时全望着他。 小石头道:“海鸿凌空飞翔,扑浪跃潮,可谓鸟中勇士。但它们有个最大缺点,便是喜欢内斗。当它们成群结队时,有些海鸿会为了一片小小的肉屑你争我夺,殊死搏杀。在那时,他们全然没了飞翔时的优雅和美丽。剩下的只有凶残和嫉妒。反之,大雁南飞,互帮互助。看那带头之雁似不断替换,其实,领头的位置最为艰难,不单要承受强大的空气压力,更要用强壮的翅膀扇起风流,撑起那弱小幼嫩的雁。所以,它们每隔须臾便会交换。至于队伍的后尾,因有前面大雁扇起的强烈风流,所以最为省心。因此,那些位置,一般均留给年幼、病弱或衰老的大雁。甚至是疲劳或生病而掉队的,雁群也不忍放弃……”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道:“你们说,咱们是该学海鸿呢?还是学大雁?” 胡长老大声道:“自然是大雁,谁去学那海鸿啊?” 这会儿,姜神君等人诚不言语,但眼神凝聚,若有所思。 “胡长老说得不错。”小石头肯定道,继续说着:“人之相处原就是个紧密合作的秩序,便如同雁群一般。若咱们学那海鸿,只管自己生存,妄顾百姓的利益,即便登上了帝位,怕也难以持久,最终,仍旧是重回摩天峰的命运。惟有以大雁的风度,视百姓为自己的一群,想尽法子去帮助他们,让他们安安乐乐。俟时,固然咱们的敌人再是如何强大,相信也终可敌过。” 说完,见姜神君仍在深思。跟着道:“神君,咱们如今是打天下,不是闯江湖。闯江湖,你可学那海鸿,用强大的个人力量拼搏而生存,最终享受无敌的孤独寂寞。但打天下,却需要群策群力。别看单一的百姓很是弱小,不过若把他们集合一起,所形聚的力量,即便大日如来也须退避三舍。” 姜神君思虑片刻,霍然站起,道:“王爷之语,几如醍醐灌顶,老夫承教了。” 这时,广智道:“教主,那胜施姑娘的事,如何说法?” 小石头脸一红,道:“在长安时,胜施姑娘助我甚多,连雷老将军也得益于她的营救。”猛地想起什么,看着广智道:“天王,本座不明,胜施姑娘帮了咱们偌大的忙,她回到汴梁后,你们为何不收容他们,反而让他们流浪街市?” 广智苦笑道:“教主,咱们图谋的事何等隐秘,即便本教弟子,有些事均不敢让他们晓得,像胜施姑娘这等原本朝廷密探的身份,属下没得到教主同意之前,岂敢收容?” “嗯!”小石头点点头,心想也是。即道:“我相信胜施姑娘不会出卖咱们,何况,有些事,咱们可以瞒着,不必让她知道。现今,暂且让她住在王府吧。还有,她原先的手下,均是经过多年训练的精英密谍,你可以去收编一下,先派在外堂,留待他用。” “是!”广智接令。心下却道,女儿啊女儿,不是爹爹不帮你,实在是天意难测。唉…… 原来他刻意不去收容胜施,絮果兰因皆为冰清着想。他见胜施容貌绝色,比女儿不知强胜多少,而且,又经过密谍训练,甚能掌握男子的心理,对把握他人的喜怒哀乐,特有一套。似此人物,自比雷家两位单纯的女子,胜过许多。 眼看教主即将成帝,俟时三宫六院铁定佳丽成群,但围绕其身边的如果单纯一些,凭女儿的绝世才智自然不惧。可万一换成了胜施这样的危险人物,那便糟糕透顶了。说来,他这么做,也是私心作祟。另外也有一份刻意赎罪的心思。当年因为冰清脸上的胎记,他对女儿着实不喜,之后,在长安分舵,眼看女儿将亡,方是唤醒了他的父爱。所以,目下对冰清他也就抱着要特加宠爱的念头,以弥补当年的罪过。 正文第200章前径溟蒙 夕阳西坠,红霞遍天。 便在小石头在王府密室与大伙开会的同时,一支数万人的军队仆仆风尘由太原城赶至太行西麓的涅水扎营安寨。只见寨营上方一面大大的“郑”字大旗随风猎猎,呼扬招展。 中军营帐。 众将会议之后,郑恩回到寝帐,正待歇寝。突然,“啪”的一声,显是有人扔进一粒小石子。郑恩猝惊,大声道:“是谁?”霍然起身,掀帏而出。帐外护卫闻声四望,不见有人,回道:“禀将军,无人来过。” 郑恩沉思余裕,甚觉古怪,寻思,适才那粒石子分明有人故意丢进,何以不见人踪?索思不解下,返身进帐,蓦见一黄眉老僧赫然站在榻边。 “师傅!?”郑恩失声叫起。 帐外护卫闻得将军惊声,登想拥入。幸郑恩思起师傅既是悄然潜进,必有隐秘事商谈,否则大可堂而皇之的通报入内。连忙道:“没事,无须进帐。”护卫闻之,重新肃站。 黄眉老僧呵呵一笑,道:“乖徒儿,越来越有轩昂之度了。” 郑恩脸一红,赧赧道:“师傅又来取笑弟子。”话罢,挠耳抓腮颇显稚憨。他自幼蒙师傅抚养,见师如见父,即便年近而立,竟也不自禁露出平日罕见的一面。 黄眉老僧笑着坐下,招招手,要他坐于一旁。随后正色道:“徒儿,你可知为师今日前来,实有大事与你商榷。” 郑恩慷声道:“什么商榷不商榷,单须师傅吩咐下来,弟子无不照办就是。”心想,自己原是孤儿,若非师傅慧苑大师收入门下,并传授武道技艺,自己是生是死姑且不说。然师门之情,实可谓义山恩海。妄论些许小事,固是肝脑涂地,九死一生,也难报效其万一。囿于此念,此言说来,铿锵着力,情乎诚恳。 慧苑和尚微微一笑,对徒弟的表现很是满意,也极为欣慰。想起临来时,峨嵋金蝉真人尚道,这位徒弟受周帝重用,恩遇殊荣,富贵无比,难保不会冷颜待己。不禁嗤之以鼻,心想,我佛门弟子受佛祖慈光普照,心地仁和,岂会像他所说的那样妄顾师恩,泯灭人性? 郑恩候了半刻,始终不闻师傅说话,瞥眼望去,只见他神色丰富,表情古怪,也不知思虑什么?提醒道:“师傅,师傅……” 慧苑回醒,笑道:“为师想起些琐事……哦,对了,徒儿,此番你挥师围攻太原,威逼汉皇割地降周,为师还未及恭喜你呢。” 言起这茬,郑恩大为欣然。此役可谓是他生平最为得意之事。八万大军穿越太行,倏然降临太原城下,直吓得汉国朝臣人人惶恐。就那围而不攻的三日里,仅收到的投降信笺足有百封。上至汉国尚书,下到太原商贾,甚至汉皇族里也有人想暗通款曲,私下投诚。且这些人条件不多,唯一要求便是城破之日,能保得身家性命即可。 器满意得里,郑恩也未忘,眼前这位可是自己的授业恩师。说来,自己如今的一身荣光,皆赖他恩赐。若非如此,自己这会尚不知在何处乞讨求活。谦逊地道:“师傅过誉了。此番战事能成,委实离不开奚军师和众多将领的辛劳,弟子何敢居功?” 慧苑颔首,道:“徒儿不骄矜,不气满,是对的。然过分谦逊,未始不让人以为是虚伪。” 郑恩恭谨地道:“师傅之言,弟子牢记心中。” 慧苑摆手,要他不必这么拘束。沉吟须臾,又道:“徒儿以为,四国争雄里谁家最有可能一统八纮?” 郑恩愣了片刻,道:“师傅所问,弟子倒未想过,但不敢不答。只是言来若有缺失,还望师傅莫要笑话弟子。” 慧苑微笑着点头,道:“但说无妨。” 郑恩朗声道:“要说四国里面原本最有机会一统神州的,只怕除了秦国以外,再无他国有此实力。可惜的是,秦皇遽崩,储位高悬,内讧之余,国势顷颓;反之大周虽先有蓝田之败,再有京都兵变;但震北王勇冠三军,凭数万军不仅救出被围的数十万周军,更以摧枯拉朽之势,击溃了汴梁叛军。是以,大周元气尽管稍有损伤,可并未至伤筋动骨的地步。再说南唐,看似政清人和,实质民病政蠹,暂不说帝皇昏聩无能,单是文官懦弱,武官怯战,便可预知其运不久。” 慧苑眯着眼,听得正带劲,忽见他不再继续,问道:“四国里面,徒儿只说了三国,何以独漏大汉?” 郑恩笑道:“什么大汉?只是弱汉而已。数日前,弟子仅凭麾下数万甲士入汉境,如入无人之地。其国势可见一斑。似此国家,有何能力与大周争雄?” 慧苑哈哈笑道:“徒儿果有长进。原本你由千甲将军,升至领万大将,为师尚替你愁心,如今看来,纯是杞人忧天了。” 郑恩道:“师傅夸赞了。其实弟子所说,均是奚军师所教。平日,军师常为咱们这些领兵大将剖析天下大势,听得多了,即便懵懂不解,终究也能领会少许。” “奚军师?”慧苑疑道。适才就听徒弟提过这人,只是未领教过厉害,也未上心。如今听了郑恩的叙述,再加上他能把平日大大咧咧的一位粗豪汉子教成这般细心谨慎,可见此人果有本事。思虑余裕,陡沉声道:“徒儿,如果为师要你助秦,是否愿意?” 郑恩猝愕,目怔口呆地望着慧苑,心下万千思绪,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慧苑浑不顾他的诧异,继续追问:“徒儿,你可愿意?” 一连问了三遍,久久之后,慧苑有些着恼,适想拂袖怒去。郑恩开口:“师傅,能告诉弟子,是何原因么?” 见他眼目红红,铁塔般的身躯居然颤抖瑟瑟,慧苑大觉不忍。心道,若非宗主法旨,又有各门同道的意思,为师何尝想逼迫于你?唉……叹了一气,道:“徒儿,难道你在周境这么久,都没发觉,周国已被魔人操纵了么?” “魔人?”郑恩脱口道。 慧苑道:“要说魔人,第一个便是你适才所说的那位勇冠三军的震北王赵岩。为师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他便是天罗魔教的当代魔宗。而且,此人甚有谋略。他不同前几任一样,意图称霸魔道,迳顾与无极岛或刀庐争斗不息。反而与那两大绝地邪派联起手来,暗中操控了周国。妄图用朝廷的势力,打压我们这些正道。最可恨的是,昆仑一脉竟而大上其当,时下更有与我们分道扬镳之势。迫于无奈,我们正道惟有联合起来,助秦灭周。如此方有可能挽救天下大劫。否则,天将不天,地将不地,纭纭众生将陷入魔道孽海,沉沦不生。” 一番话直听得郑恩咂舌不已。寻思,师傅之说,未免危言耸听了。自己拜弟,出身忠良世家,幼承庭训,文武双全,诚非弸中彪外的大雅君子,却也文雅洒脱,学识渊博,堪称人中骐骥。悬壶济世,救驾蓝田,禁暴诛乱,所作所为,泽万民,功朝廷,那一桩是邪魔之道?如此人儿,师傅竟要说诛杀?一时教他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瞧他有一笑置之的势头,慧苑斥道:“郑恩,莫非你以为师傅所说,均是作假?” “不、不……弟子那敢?只是……”郑恩惶恐,但仍想为拜弟辩解一二。 不等他说完,慧苑道:“无须罗嗦,师傅只问你,为师要你办的事,你是否答允?” “这……”郑恩委决不下。一边是重如山的师恩,一边是广如海的友情,孰轻孰重当真教他头疼不已。为师恩毅然助秦,从此与拜弟沙场攮血,互决生死,固非所愿;然要他为友情,弃师恩于不顾,更是枝末生根,决计不能。 难、难、难……他宁愿冲云破雾,或者上刀山,下火海,也比面临这难煞人的抉择,要好得多。 适才他是诧然惊起,此刻呆呆地坐下,脸上满是落寞之色。 他生来狂放不羁,向往的多是那豪气干云之事。纵急流当前,也决计不退,誓要乘风破浪,斩将夺旗。固毁家破身也自无怨无悔。孰料想,今日竟遭此天大的难题。这不是勇敢无畏便可解决的,也不是不屈不挠就能迎刃而解的。倘若时下求神问卜便能有雾释冰融的万应灵丹予他,包准他眉头都不皱一下,立即虔诚地下跪。 正踯躅不决下,慧苑继续追问道:“难道你为了大周连师门也不顾了么?” “不……不……”一连十余个“不”字。由响至轻,最后,居然只见唇动而不闻声响。 可见慧苑所说,着实教他痛苦无比。死命地扯了把头发,双眼无神地望着地面,思绪茫然而无措,压根不晓如何回答。适此两难境地,他知道闪烁其辞的就虚避实,抑或是轻描淡写的离本徼末,均没可能。眼下恩师分明存有要自己快刀斩乱麻的心思。 思虑良久,猛然抬头,说道:“师傅,假如弟子随你回山,终身侍佛呢?” “不行,要你回山有何用?现下师门需要你奋勇地在周军里反戈一击,击碎魔教的阴谋。如此,你才算是我华严宗的弟子。不然,宗主已经下令,若你不允,便收回你的武功,并逐出门墙。”慧苑痛心疾首地道。 郑恩是他打小看大的,更由他亲手抚养*,授技艺,教智慧,传他人生至道。在其眼里,早超出师徒情分,委实不啻于亲生嫡子。此刻,见到郑恩的痛苦表情,他心里也不好受。但想起宗主那严肃的眼神和决然不容的口吻以及各门道友的淋辞漓语。何尝敢有半点松口纵释之思?心下一个劲地道,乖徒儿,万莫怪为师狠心,实在是情不饶人。 撒手不管的路径也被恩师截断,郑恩心伤无限。直是好半晌,方喃喃地道:“师傅,此事来得实在突然不过,容弟子好生想想,想想……” 翌日清晨。 小石头走出房外。在院里随意活动了下筋骨,又默默存想了会儿《太素心境典》。万余字的奥义缓缓在心头流过,洗涤着烦躁的心灵。自当日在雷府后的池塘里,颖悟太素心经,这已是他养成多日的习惯。纵然眼下功力尽失,灵气全无,对于脉络和经络之间的诸种关连,印证不了。但他总想,无论如何,这样的寰宇顶尖心法,能多默诵几遍,终比临时抱佛脚得好。 早练结束,信步朝众女所在的花园行去。前日领回胜施后,因昨儿事情缠身,直至现今尚未去探视过。寻思,来者是客,自己作为主人,总该表现些应有的礼节。况且,他也惦记着雷家老小。尽管广智说过,一切安排妥当。然在珠宝店和地方官员尽换天罗弟子一事上,他嘴上不说,心下难免有了疙瘩,琢磨着,百听不如一见。还是亲自去探望一下,来得比较宽心。 先到了竹雅轩。这里是冰清和雷璺的居处。堪堪临近,陡聆琴声悠扬,隐隐尚有美妙歌声,传入耳内。脚步放快,心道,今儿冰清好雅兴,居然清早便在奏琴。穿过圆月门洞,只见诸女居然皆在。 雷璺白衣白裳,坐于亭中,素手柔拂,曲弦琤琮,优美轻盈的琴声便从她皙皙十指里柔和地飘送出来。身前置一炉檀香,袅袅绕绕,清馨芬芳。 冰清仍是鹅黄色的百褶大袄裙,婀娜娉婷于一株桂花树下,身子轻靠,口绽舌送,轻轻地哼着一段不知名的水乡小调。音脆声婉,如莺簧百啭,呖呖可听。另有胜施着彩色霓裳,扬袖起舞,曲旋徊转,颤颤然柔曼缠绵,巍巍然凌空恣意,两袖飘飞间几似乘风欲去。 至于,雷倩和龙儿则在旁磕着瓜子,悠然而自得。 如这般优游闲适的和美一幕,小石头不忍打扰,径直在旁静静等候。 待一曲甫毕,小石头鼓掌喝彩,道:“弹得好,唱得好,舞得也好……”又看看雷倩和龙儿,笑道:“吃得也好。” 适才诸女皆沉妙境,是故根本没曾察觉他的到来。被他一阵大叫,不由悉感一惊。见是他来,顿又人人羞涩, 一时竟无人上前答茬。特别是龙儿和倩儿更觉羞愧,只是倩儿最是性直,瞧着几个姐姐们都不说话,便跃到小石头跟前,道:“石大哥,你既然说都好。那我问你,三位姐姐到底好在那里?” 小石头一笑,道:“好你个小妮子,原是想考考我。” 雷倩嘿嘿地笑着。 小石头沉吟余裕,即道:“先说璺儿之曲,繁促如激浪,复叠似流云,如浮云飘涌之在太虚,因风舒卷,万态千秋,不失自然之趣。可当一个好字?” 雷倩点点头,“嗯”了一声。闻此语,雷璺也觉欣然,眉儿弯弯,喜不自禁。 小石头又道:“再说冰清之歌,情辞宛转,浅语俱深;唱如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尤其临近结尾,鼻发异鸣,嘤嘤成韵;予人一种微风余音,靡靡猗猗的回味。如此出神入化的歌功,难道赞不得好字?” 能得个郎赞誉,冰清芳心甜甜,恨不能再展歌喉,好让他听得入迷,闻得出神,从此再不远离自己。 “赞得,赞得……”雷倩嬉皮笑脸地答道。 小石头伸指,刮她下琼鼻,再道:“最后便是胜姑娘的霓裳舞了。高髻长袖,足点凌空;任情婉转处,有乳燕翔飞之妙;绵延徐逝处,又有霞虹掠势之奇意;仿佛风烟俱净,水天共色。引人入胜而觉至美,浑若天成不觉意远。实教人赏百遍亦感不够。这样的舞蹈,千言万语唯归纳一字……就是好!” 胜施压根没想到他会这么夸奖自己,顿然间,几日来的苦闷,悉数尽杳。只觉若能天天听他讲此蜜语,纵然跳死累死,也是心甘情愿,享受至极。 “呵呵,原来石大哥拍起马屁,这么厉害?”雷倩心直口快,想啥说啥。况且,适才的三人表演,她只觉还算悦目,但说心旷神怡,远没臻此境界。因为她是边磕瓜子,边观赏,又自心不在焉,总念着小石头,何曾领略其中之妙?是以,觉得小石头之语,委实夸张得厉害。 小石头脸一红,道:“你说马屁就马屁吧,我也没话说了。” 雷倩道:“石大哥,你动气了?” “没,怎么会?”小石头哈哈笑道。 雷倩嘻嘻道:“我就晓得,石大哥是诚挚君子,胸襟开阔,待人和善,岂会生我这小女子的气?对不?” 小石头朗声笑道:“你说我是马屁,依我看你才是马屁呢。呵呵……” “不来了,石大哥老笑话我……”雷倩蛮腰娇转,尽显少女之天真稚爱。 旁边几女也自笑起。过片刻,冰清忽道:“石大哥今日蓦来,喜色满面,究竟是何缘故,让你心情恁好?”说话间,下意识地瞥了眼胜施,止不住酸意盎然。要说她心眼小喜欢呷醋,那决计是胡说;但要说她对一位二万两高价买回来的胜施视若无睹,却又未必。一位深陷情海的少女,任她才比天高,遇着如此情形,也难免有些捻酸。 小石头道:“也没什么原因,只是看见你们都安好,又这么高兴,自然心情愉朗。”说着,猛发现冰清脸上的胎记淡去不少。若说原是黑如漆墨,此刻仅是一圈小小的黑晕而已。诧道:“冰清,你的脸……” 冰清由桂花树下走出,道:“我也正想问你呢。自打练了那《睡梦心经》,每日里总是脏不垃圾,害我一天要沐浴多次,否则,根本不能见人……” “是啊,是啊……我也是这样,而且臭得要命。”雷倩不甘寂寞,在旁插口。 “哦!?”小石头走至她身边,道:“我看看……”华夏自古便有男左女右之说,是故,无论医家抑是武道也悉依这规矩行事。小石头伸出三指,握住雷倩的右手,静静探查其脉络内真气运行。须臾,笑道:“倩儿,不错嘛,你的《睡梦心经》已颇有火候。”说着,又到冰清跟前,同样抓住她右手。 过不半晌,道:“你们放心,这是正常现象。要知道,《睡梦心经》可是我二师傅的独门神功,又是修道界里数一数二的炼神心诀。一旦修炼,初步便是濯污澄骨,次层就是洗筋伐髓,俟至最后,浊气尽消,清气蕴脉,你们人人均可脱胎换骨,身轻气灵。到时,再服用我予你们的灵丹,保准是春颜常驻,长青不老。” 雷倩喜不自胜,她的心诀是由冰清代传的,那时可没跟她讲这套心诀一旦大乘,会有恁多好处。此刻听来,当真雀跃不已。喜滋滋地吊住小石头的脖子,道:“石大哥,真有这么灵么?”即便平时大大咧咧,但一位素来美丽的少女,蓦闻自己可以青春常驻,其心之愉,自不待言。 “当然,我骗你做甚?”瞧她喜颜如花,小石头也为之失笑。雷倩得到确切答案,双臂一张,在原地旋匝三圈,足蹈手舞地道:“那我以后要天天练,时时练……”乐极之下,形态举止倒与适才胜施的舞姿相若,只是她身材娇小,又爱穿紧身的劲装,虽无云霞柔曼之妙,却有精灵飞空之神扬。 高扬的手臂,不盈一握的蛮腰,让她胸前尤为圆兀,令人情不自禁思起纯真与性感,天使与魔鬼的诠释。 雷倩舞了会儿,忘了动作,索性停下,又缠上小石头的脖子,就如一只小袋熊挂他身上,腻滋滋地道:“石大哥,你真好,你知道么,我都高兴死了。”吹气如兰,热馨可人。再加她自小习武,论身材丰腴,几不下龙儿,这么贴将上来,教小石头好生尴尬又自心跳。 “好了,看你乐成这样,也不怕石大哥笑话。”雷璺温柔沉默,平日就较诸女都要来得庄重,确有大姐姐的气派。待见小妹这般腻人,一怕小石头着恼,二恐胜施见笑,忙即出言阻止。雷倩闻声松开双手,不过于此瞬间,却悄悄轻咬了下小石头耳阔,迅疾红着脸,自去与龙儿嘻嘻哈哈打闹去了。 小石头心荡片刻,寻思,小妮子愈发开放了,其大胆程度几可与龙儿相比。正呆呆出神。胜施笑道:“王爷原来有这么厉害的养身秘诀,不知妾身可否有幸修炼?” 小石头一愕,道:“当然。”他是下意识地回答,但说出之后又不禁暗暗懊悔。心道,二师傅传我时,虽未说禁止外人学练,但这么随意乱传,似乎太过。思忖间,待见到胜施眼开眉展,笑靥绽放,与适才一人愀然独伫的伊戚风情又自不同。 暗想,胜施姑娘能为国家甘抛清名,又为我受偌多委屈,而无半点抱怨。其高风亮节,委实教人钦佩,即便传了她又如何? 心碍既去,神色顿缓,微笑道:“只是我也没恁多空暇,不如就由倩儿或冰清代为传授。” 胜施道:“妾身能得王爷恩遇宠赐,已是喜之万分,那敢打扰王爷。”其实,她练功是假,试小石头之心是真。要知她常年身历青楼,纵无男欢女爱之事,却也深得其中三昧。适才雷倩的言止,不过稍稍辨味,既知那所谓的《睡梦心经》必是小石头的女人方可修炼。故此才会贸然一问。不料,小石头无意识的回答,却恰中无意即有意。如果他那会微微思虑余裕,只怕胜施也没如今这么高兴。 这当儿,小石头最关心的莫过于冰清脸上的胎记。他内心尽管从不把那当回事,然也明白,这块胎记着实是冰清心中的一根深刺。也不说话,拉住冰清的细嫩柔荑,行到雷璺奏琴的亭下。一前一后在石凳上坐下。道:“冰清,你脸上胎记突然淡化不少,依我推断,必是《睡梦心经》的功效。不过,暂时还不能确定,我再为你细细把脉。” 冰清嘤咛一声,算是应了。 被他当众人面前,紧紧地拉着手,实已到她极限。她虽也算是江湖女子,终归没有雷倩那么开朗。 小石头诧异地看她一眼,见其脸儿红红,羞涩满面,不禁费解。常言道,医者父母心。现下,他便是怀着此种心思,可没半分绮思遐想。不过见她若是,又觉手心握处,细嫩轻滑,如玉脂腻细,又似绵絮柔弱,顿也情潮泛起。 静静心,定定神,深知诸女均看着,若这会因感而有甚暧昧举止,铁定教她们笑话个够。伸出三指轻轻捏住冰清的腕脉,细细聍诊。 过不半晌,呵呵笑道:“冰清,恭喜你了。没想到《睡梦心经》还有这么个好处。” 众女茫然,他之言,忽而贺喜,又忽而心经,究竟想表达怎么个意思,仍未听明白。 与此同时,小石头也察觉自己因为太过欣喜,所以有些言不尽意。忙道:“怎么说呢……若仙人的的身体像是缩小的微型宇宙,那么我们这些凡人的身体就等如是天下的江湖和山岳。而冰清脸上的那块胎记,便似是一条江湖的出海口。由于江湖刚刚形成时,遇上一种不可知的变故,以致湖道淤塞,不能畅通。所以,胎儿浊气不得泄散,常年累月之下,便淤积一处……” “哦!我知道了,冰清姐姐脸上的胎记其实就是浊气不散的缘故。对吧,石大哥?”小石头为冰清查脉,雷倩与龙儿便也围将上来。此刻,就是雷倩在旁娇滴滴的扬己露才,生怕别人以为她笨似得。 小石头一笑,道:“倩儿说得不错,就这么个理。”又道:“原本依我的思路,是想用药物疏通,但此脉络连贯手少阳三焦经,手太阳小肠经以及任冲二脉和阳跷脉。就如那皂丝麻线,复乱磐错,万绪千头,倘若药物分量过重或过轻,均有益棼之危。所以,我才不得不慎而重之,始终不敢下此决断。不想,冰清自修炼了《睡梦心经》后,体内渐生灵气,又因洗筋伐髓之故,全身经脉均有了排浊之用。如此一来,她脸上的胎记已不必依赖药石,便可自行消去。你们说,这岂非大喜之事。” “不错,不错……”雷倩首先雀起,抚掌而笑。在旁的雷璺和胜施也忙着为之贺喜。亲耳闻见困扰自己多年的漆黑胎记终要消失,冰清也难维静宁心绪,欢喜不胜下,不禁神思恍惚。 他们不知道,也幸亏小石头传授的是《睡梦心经》;如换成别的修真功法,在无师尊长辈的维护下,像冰清和雷璺这样有七窍玲珑心的人一旦修炼,势必危险多多。说轻些,铁定有走火入魔之危;说重些,十死十生,毫无生机可言。 须知,此门心诀源出先秦大贤黄石公。此公目睹春秋战国之乱,耳目所闻所见皆是饿殍遍野,众生嗷嗷之水深火热。情不禁投身军戎,期望开创大一统之帝国。无奈,世事难料,命运捉弄,每在信心十足时,总遭不可预测之变故。 悲苦之余,终觉一人之力难以挽救天下苍生。于是,索性开目闭心,随缘驱惑,久而久之,因远离尘世,竟视万相入般若,心劫自解,身入梵乘,证大自在觉。 如此,他不禁诧异万分。昔日,孜孜兀兀,日夜参究,期望修道有成,偏生事与愿违。 时下以解脱之心,视一切如虚妄,倒臻上乘境界。他不明白修道是该怀仁心,还是冷酷面对世间万物。难道看着众生受苦,也须抱一颗不染之心,无见无闻,无梦无想。若真如此,那原本赤洒洒的稚子胸怀,岂非均成了酷裸裸的寡薄心旌? 囿此惑念,闭关苦思十年。 修心了道,生死轮回。 于白昼轮转三界六道,于黑夜梦回前世来生。 至最后,尝遍一切顺逆境遇,方知世间万道浮沉,惟赖自身切愿不退,力行不息,才可涉苦海度众生。若执迷一念,终难有光净世界。至此,无牵挂、无嗔爱,彻悟彻证,法门大乘。与此同时,更创下这入门极易,成就却至乘的《睡梦心经》。一旦修炼,心性空净,神识寂澄,断无凡尘念惑再扰。实为修道界中最易上手,又最安全的上乘修炼法门。 说来,也是他们福缘深厚,命不应劫,否则,那会小石头若一个头脑发热,传了什么截教的《太素经》或阐门的《太始录》,此时早有一连串的灾难和苦痛等着他了。毕竟修道不是练武,尤其高深的道法和心诀,需要修炼人用心去感悟,特别在伊始阶段,切不能有一丝半点的疑思烦念;而冰清等这样深陷情海,又喜欢胡思乱想的人儿,也惟有睡梦中修炼,才最为保险。 笑闹一阵后,诸女也均晓得《睡梦心经》实非寻常法诀。要知,先前小石头传授时,别说一套养身修道的心法,纵是随意予片草木,她们必也惜之若宝,爱不释手。现再闻修炼心经确有恁多好处,诸女均想,今晚临寝前势要好生琢磨琢磨。 雷璺蓦道:“石大哥,不知刘副将的后事办得如何了?” 猝闻她提起此事,小石头神色一黯,叹气道:“刘副将忠心可嘉,严于职守,似这般诚厚汉子,这丧事定要办得隆重才行。我已吩咐过几位长老,让他们一切按伯爵礼操办。” “伯爵礼?王爷,这不逾制了么?万一……”胜施不识刘副将,又不知究竟发生何事,是以这会儿就属她神志最清。生怕小石头此举触怒皇家,当即出语提醒。而且,她私底下早已小石头的人自居,自不会眼睁睁地瞧着个郎因为操事不慎,而惹下大祸。 小石头摇摇手,道:“胜施姑娘,你有所不知,刘副将之死皆因为我。若不能让他的丧事风风光光,它日想起,势必汗流浃踵,无颜做人。” 胜施转而望向诸女,心盼她们也能劝止,却见人人颔首,无不赞同小石头之语。不禁讶然。但又不免暗自钦佩。心道,这才是真正的笃厚君子。即便为一小小副将,也勇于承当,甘愿冒讳出头。胜施啊,你梦萦魂绕的不正是这样一位挚诚郎君么?念及此,再无异议。迳用佩服而多情的眸光注视着小石头,那眼神有多缠绵便有多缠绵。直看得小石头一阵心悸。 惶惶恐恐地说不得几语,便借口陪雷氏姐妹去探望父母兄长。二女由他作陪,自然欢欣,那有不愿之理。在雷家受了一番隆重招待后,小石头留下二女,自个儿先告辞而去。他心里还惦记着仁秀帝的事。 正文第201章仁秀龙驭 离了诸女,小石头往密室走去。想听听今儿朝中可有甚大事,特别是仁秀帝如何了?刚到门口,广智出来,一见他便道:“教主,你来得正好,属下正有要事禀报。” 小石头点点头,看着他。 广智道:“属下刚接到宫中密报,仁秀帝今早卯时不到,驾崩于乾清宫。皇后下了数道密旨,传五大世家的家主入宫。尤其另有密旨,给刘家的老丞相。” “那咱们呢?怎么没有?”小石头不经意地问。他知道广智前次趁洛亲王叛乱,早在宫中密布暗探。这段时日,别说皇后传旨宫外恁大的事体,即便皇后今儿吃的什么膳,或又穿什么颜色的衣裳,也是清清楚楚,一无遗漏。 广智道:“属下说得就是此事。照皇后单单传召五大世家,却丝毫没有知会教主的举动,依属下判断,里面必另有蹊跷,不定有算计教主的心思。” “哦!?”小石头一怔。道:“莫非仁秀帝死前,有了什么透露?或者……” “不会,仁秀帝是属下亲手制的穴道,决计无虞。属下在想,会不会前些日属下等急于操控朝局,让众多教中弟子出仕,以致让刘老丞相有了警觉。” 小石头蹙眉思虑须臾,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忽又道:“不对啊,就算有警觉,可他们也无证据?凭我眼下的地位权势,断无不召之理。” 正说着,一位天罗弟子假扮的家丁,急促促地奔来,道:“王爷,宫里有公公传旨来了。” 小石头一愣,望望天时,已近巳时。寻思,汴梁即便再大,可从皇城至震北王府,也决无走四个时辰的道理。这许时辰里,必然有了其它事发生。思忖间,广智道:“教主,看来刘老丞相已进宫了。且和皇后也谋出了计策。眼下这道旨意,多半不想打草惊蛇而已。” 得他提醒,小石头豁然而明,适才的疑虑顿然畅通,道:“天王说得不错,咱们确须提防着些。” 二人边说边走,在王府大厅接了皇后懿旨。其意无非是仁秀帝驾崩,盼震北王尽速进宫主持大局。打发走了传旨太监,二人小议片刻,小石头装戴完毕,直奔皇城而去。 到了禁宫外,由太监领行,一路到仁秀帝的寝宫乾清宫。其时,宫外侍卫密布,气氛肃穆,尤其衣甲鲜亮。见此景,便知仁秀帝驾崩一事,尚未传开,不然早已阖宫尽素了。 太监把小石头引到乾清宫的养心殿,通报之后,便让他自个儿走入。 入得殿内,流目顾盼,里面已有甚多人,分两排站列。前方有一层薄帘,摇摇晃晃。旁人看不清,但小石头何等样人,即便失了功力,运聚不起法力,这眼神也是无人可及。稍一凝目,即见端庄清秀的刘皇后正坐中央。旁边,还有刘茵与小敏陪着。 当即微有诧异,琢磨这小敏究是何等身份?刘茵是皇后胞妹,此刻皇后失了丈夫,作为妹妹的她陪着在旁,合情合理。可这小敏即非官宦儿女,又非宫中嫔子,何以也在旁相伴?不及多虑,看了下左右。只见除王彦俊等有品轶的世家家主外,邴占元,项猛这两个暂无一官半职的年轻家主也列于一旁。 当然,最值得留意的就是坐于左首的那位耄耄老者。 脸形清矍,蚕眉蒜鼻,花白髯胡直垂胸前,虽不时的咳嗽数声,颤颤崴崴,但眼目瞥来,锐利有神,予人一种仿似洞悉一切的睿智。无庸多问,这位必是朝中元老、当朝丞相刘伯雍。 不过,这当口,皇后在前面的帘子后坐着。无论如何,这第一礼都总得向着她。下跪叩首,大声道:“臣赵岩参见皇后娘娘。” 适时,刘皇后正用丝帕拭泪。她与仁秀帝情笃谊厚,也算恩爱有加。尽管仁秀帝出征归来,对她冷淡不少,然念及以往深情,依旧恸不欲生。闻得小石头之语,强忍泣咽,轻声道:“赵卿家免礼。”跟着又道:“赐座!” 话音甫落,太监端上锦凳,置于右首。 小石头留意到,满堂人里惟独刘老宰相一人安座,其余世家家主均站着。若自己落座,未免显得狂妄,且也大违礼制。忙道:“臣不敢,臣还是站着回话。”刘皇后未想他这般遵仪,愕然余裕,道:“既然卿家执意,便随你了。” 与此同时,刘伯雍忽向他微微颔首。小石头忙抱拳还礼,显得诚惶诚恐。再怎么说,他与刘茵已有婚约,刘伯雍既有丞相之位,又有太师之尊,紧要的还是刘茵的祖父。作为未来孙婿的他,行晚辈礼那是决计少不了得。 刘伯雍咳了几声,道:“诸位,既然赵王爷来了,那接下来,咱们便该谈谈皇上的丧仪如何操办。” 众人颔首。 小石头却道:“老丞相,我等年轻识浅;何况皇上遽崩,就如失了主心骨一般。此刻是惶恐不安,何尝拿得出什么主意。不如全由老丞相安排,我等照做就是。”虽不知刘皇后为何最末一个传召自己,但依迹象判断,必对自己大有忌惮。 皇帝丧葬,六司皆动。俟时,不管宫内宫外以及兵备财政,均以丧葬之事而从。况且,皇帝遽崩,新君未立;谁若取得丧葬大权,谁便是目前大周国权势最大之人。说他不想,那是全然作假。甚至可说,殿中之人无不抱此念头。可惜,论名望,论地位,除刘伯雍外实无第二人再选。 他与广智商榷的便是,除宫中禁卫随时待命外,又另行调派城卫军及震北军,暗中封锁九门。然后他自己到宫内,一切照忠良之臣来演。凡对皇后有利的皆遵,若无利的则反对。二人揣测,以皇后及丞相为首的刘家此刻只是心忌,怕自己与洛亲王一样拥兵造反,至于证据相信是半点也无。 而且,不至最后关头,谅他们也不敢弄出什么花样。毕竟他手掌军权,即便有人谋反,至多就是小打小闹的数百人而已。在对方没有高手的前提下,己方任选一人,都能教对方的谋划,彻底破产。 于是,他这会的主要任务,便是造成一种他赵家完全与刘家、司马家共同进退的迹象。让他们消除疑心。其间,最紧要的是,仁秀帝一死,他司马家实已绝种,且依通臂假扮仁秀帝的这段时日,皇后决计没有怀上龙种的可能。所以,只要取得刘家的信任,再得到刘伯雍的支持,自己压根不用兵变,便能登上皇位。除非满朝文武决定,取消大周国号,全国投降西秦,不然这皇位无疑逃不出他的掌心。 刘伯雍朝他看看,道:“诸位悉是我大周的俊彦,更是我大周未来之栋梁,皇丧礼仪,老夫虽懂一些,却也不敢一手包揽。诸位有甚建议,还是说出得好。否则,万一老夫的安排出了什么茬子,诸位岂非要大骂老夫?” 众人均道:“我等不敢,一切按老丞相说得办就是。”在场人里皆是几大世家的家主,诚然年轻,比不得刘伯雍那样老谋深算,但也是原先的老家主一手栽培出来。其智慧谋略端非等闲。听了小石头之前的谦语,他们少加思虑,即明其意。此刻,那敢与刘伯雍争什么葬礼大权。 突然,帘后的刘皇后也道:“老丞相,既然满朝文武均一致赞同由您主持大局,本宫看,您便不用推辞了。” 刘伯雍起身,道:“遵娘娘懿旨。”接着,又说了一番,诸如死亡是人生的自然规律,活着的人不必为死者过分悲伤;又道虽是帝皇丧葬,但目前各国虎视眈眈,切不能大肆操办,定要从简从薄,尤其不可殃及百姓的正常生活之类的话语。 他之所言,尽管不是人人赞同,却大合小石头心意。尤其从简从薄四字,让他暗自欢喜。一来,仁秀帝与他有杀义母的大仇,要他全心办理丧葬,自是妄想;二来,念叨着皇帝丧葬,一般均须臣子陪灵;若在以往,倒是无惧。如今,自己每到戌时,便身不由主的昏昏睡去。万一蚀阴乘机添乱,搅出什么事来,无疑麻烦至极。 是以,刘伯雍堪堪说完,他便大点其首,深表赞同。 这么一来,固然有少许人不同意丧葬从俭,然见当朝的文武二巨擘皆是此意,也唯剩阿谀的份了。于是,就在二人一搭一唱的势头下,太监、宫女,奉命而出,照刘伯雍的嘱咐去办。 待事说毕,小石头出语安慰了皇后一番,接着又对刘伯雍道:“皇上驾崩,累老丞相辛苦了。” 刘伯雍深深看他一眼,道:“老臣世受皇家恩宠,只要四肢尚能动弹,这原是应该的事。不过,以后还须王爷多多襄助。” 小石头忙即谦语,连道,单须丞相吩咐,自己无不遵办。 半晌后,太监捧来数套素衣,众人一一穿戴。遂跟着刘伯雍至梓宫摆放处。 斯时,满朝文武已大多在场。这些人面容哀戚,穿孝戴白;又有无数宫内太监到处挂帖素布素纸。放眼看,只见满宫“琼花玉树”,遍地“霜雪生寒”,当真是素芍吐悲意,白云含哀情,无论尊爵高官,抑或殿台楼阁,悉数沉浸在悲哀气氛中。 小石头随百官,在梓宫前,叩了三首。起身时,多数官员已然号啕大哭,大放悲声。刹那间,纵无惊天地,泣鬼神之势;却也呼天号地,愁云毕集。有些较为恶心的官员,竟而涕泗交流,眼泪鼻涕满脸均是。小石头对仁秀帝只有愤恨,此刻自然哭将不出。 移步少许,避至角落。顾目打量,只见邴占元也在身旁。这会儿居然泣涕如雨。 正讶然他对仁秀帝竟怀如此深情,悲痛伤心,一至若斯。陡见他哭天抹泪间,朝自己眼一歪,嘴一斜,做一大鬼脸。 这下,几乎让他忍俊不禁。幸念及目下大伙均在恸心流涕,自己万万不能笑出声来,忙即强自忍住。 百无聊赖了大半日,至晌午,百官用过饭后,又是一场嚎啕大哭。小石头听得蹙眉攒额,远远避将开去。心道,昏君倒得人心,死也死的这般风光。又过一会,汴梁百姓终于知道仁秀帝驾崩的事儿,无论老幼妇孺,纷纷行至皇城外,伏地恸哭,声震禁宫。事后,他听人道,据说那哭声远传数十里之外。 遭此场面,他对自己的弑君行为,不禁心存疑念;琢磨着,自己这么做,对大周的百姓究竟是好是歹,当真值得商酌。转念又想,事已犯下,再行懊悔,也是徒劳。何况王妃何等温柔贤淑,又是忠良之孀,竟惨死他手,此仇不报,天理何在?与其思虑对错与否,不如将来多做些利国利民的大益事,倒是来得应该。 心碍一去,精神陡振,继而在旁静静地注视着一切。不知不觉,天色渐暗,接下来,便是百官陪灵。 小石头身为当朝一等王爷,决计缺少不得。无奈何,惟有遵命从事。待闻得需陪三日灵堂。小石头愕然瞠目。暗道,这也算是从简从薄?懊恼地看看仁秀帝的梓宫,又忖,罢了,你鸩杀我义母,我又弑你,说来,你我已是两不相去。如今,作为臣子,守你三日,也算还了你当日封王之恩。 当下,老老实实地半跪在旁,学着旁人一样,干嚎数声。诚然他已打算守灵,然念及自己一到晚上,便神智尽失,肉身悉由蚀阴做主,又不禁惶惶恐恐。寻思,那家伙倘若故意捣蛋,为自己惹些祸事,或者与什么人争吵两句。待自己醒来,一无所知的情形下,势必大大的吃亏。 想到这里,大是头疼。可惜这会,广智等均在宫外,乏人商榷的情形下,竟也只得硬着头皮等下去。 时近半夜,云遮朗月,天穹黑沉沉的一片,竟连星光也无。 梓宫旁,百官哭了一日,疲倦不堪,多数恹恹欲睡。至于小石头,神志昏睡,早由蚀阴的意识主宰其肉身。不过,蚀阴虽然桀骜不逊,但也知道事有轻重,何况,他与龙儿极为谈得来。前次龙儿央求他不要再为小石头增添麻烦,他已应允。这会,颇是遵守信诺,直在旁盘膝坐着,默默地调息运气。 便在这时,一人潜至他身旁,用手轻轻拍他肩膀。连续几下,蚀阴理都不理。那人忿极,索性用力一推。蚀阴故意晃了下,睁开眼,却是一美貌的小姑娘。其实,他早知道有人接近,只是没想及会是小敏。 当日在寻欢阁,他神识醒来一刻,适好见过小敏,也知道她与小石头似乎不大对盘。 便道:“喂,你推我做甚?”心想,这小妞好像练过些本事,不会想来教训臭小子吧?只可惜,眼下偏是我做主,倘若不还手,任她揍上一顿,旁人不知缘故,只道我蚀阴大人连个人类小女子也斗将不过。唉……可惜,可惜,如果她白日来寻茬,却该多好。那会,臭小子毫无抵抗力,我再故意不加防御,岂不可以让那小子大大地吃顿苦头。 他正大叹可惜际,小敏一瞪眼,凶巴巴道:“死色狼,跟我走。” 蚀阴寻思,瞧她模样,还真是想来揍那臭小子。站起身,悄悄跟着小敏行出门外。穿过数道回廊,至一花园。 小敏霍地回头,看着蚀阴,道:“说实话,若非皇后姐姐求我,我本不愿来叫你。不过,我刚才路上想了好久,假如就这么带你过去,好像太便宜你了。” “那你想怎样?难道想杀人?”蚀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此处花木扶疏,石径幽弯,周遭更无人影,再者云厚月黯,夜色深深,当真是杀人灭口的不二之处。心道,这小妮子不会真想杀人吧? “哼!”小敏重哼一声,眼眉倒竖,道:“杀你又何妨,你逃得了么?”她对小石头素无好感,前有禁宫偷窥之事,后有寻欢阁出高价狎玩胜施的过错,可以说,小石头若无王爵在身,只怕她早已寻上门去。在其眼里,小石头就是龌龊的代言词,妄生了张英俊面孔,实质肮脏到了极点。 蚀阴哑然失笑,寻思,就你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人类女子,也想杀我堂堂的龙神大人?即便我能力大折,你也是赖蛤蟆打哈欠,不知天高地厚。思忖间,瞥见小敏那苦大仇深的凶悍样,不禁为之好笑。心想,那臭小子也不知干了些什么得罪人的事,竟让个小姑娘这么生气?想到有趣处,也不说话,直是双目凝望,上下打量。 他被禁锢于昊天宝镜上万年,除前番曾与小石头谈过些话外,之后便是一而再的元神斗争。其激烈之度虽不及万年前的众神大战,其间凶险却也不差分毫。如今,小石头得了伏羲遗留下的玄生能量,潜力之厚只在他之上,不在他之下。 心知肚明,自己的魂能早晚有一天,会被那臭小子悉数吞噬。前些日,自己原本还有十二时辰的清醒时间,时隔不久,而今至多只有十个时辰了。他主宰肉身的时间越来越少,便预示自己的魂能被小石头的意识吞食得越多。 想到自己的魂能,一旦被臭小子彻底融合,自己也就成了无意识的能量。到时,别说天外天,纵然九天十地内也再无自己的丝毫烙印。叹了一气后,心道,以往只晓打打杀杀,如今的我,也仅剩下一个去岱宗的愿望了。却不知龙儿与臭小子说了没有? 他只愁云惨雾了片刻,依旧兴致盎然地看着小敏。 寻常人遇到这般有死无生的危境,铁定会自怨自艾,或者愤恨世上一切;然而蚀阴毕竟是天外天的大神,可以为一时的贪欲迷神须臾,也甚至能为家族荣耀残杀无辜;但在暮景残光之际,竟置生死于度外,隐隐然具有一种感悟,那是看破万物的大觉识。生寄死归之余,心澄神明,淡然无畏,竟无半点怨天尤人之念。 直想,与其整日价算计着,毋宁潇洒的活上几日。这也是当日他在林中与龙儿和颜相对的原因。并且,一时兴起,传《龙神心诀》于她。这会遇着小敏蛮横无礼的态度,并不着恼,迳自笑眯眯的叉手抱胸。心想,瞧你这丫头,到底想如何? 说实话,他此刻的笑容,与小石头的坦诚挚笑,相去甚远。饶是面目相同,可内里骨质一变,显在人前的几如欠揍似的淫笑。紧要的是,小敏本就存有成见,认为此人相貌堂堂,实质里纯粹就是衣冠禽兽。不然,岂会偷偷摸摸地私闯皇后寝宫,又在寻欢阁当着茵姐姐的面,与别的女子眉来眼去。 眼看他闻着自己的威胁后,仍是一副优哉悠哉的可恶之笑,当下是怒从心中起。 手掌作刀,直朝蚀阴当胸劈去。这一掌刀,毫无花俏,旁的女子练剑习刀,许会耍上几招花式,或是上挑下撩,以显功夫精湛。她却不然,完全是以坚破硬的刚猛招式,尤其她身为女子,掌刀中蕴涵的真息,偏偏是焚热如火的阳刚之气。可谓怪到极点。 蚀阴见她出手之威,暗自赞许。寻思,无怪小妮子这么狂妄,依这样的实力,在人类中,算是三流高手了。他久未履世,所见所闻也多是小石头、姜神君和四大天王这等宗师级的巨匠。还道如今的人世,仍和他那会一模一样。却不知,依小敏的功力,尽管未臻宗师级别,实质离绝顶流的高手,已然不远。否则,当日小石头也不会被她一刀惊走。 他一边忖思,一边双脚无故的浮空寸许,随劈来的破空刀劲向后飘移。说来,他眼下这一式身法,学得还是小石头的《龙行八法》。不过,那模样毫无潇洒可言。极像一具僵尸,手不动,腿不弯,除身子随劲飘移,竟连衣衫也未动上丝毫。 小敏一刀劈空,暗自钦佩,心道,死淫贼的身法倒不错。不过,她着实愤恨小石头,前日在寻欢阁就有挑战的意思,若非刘茵临时离去,那会她便开口了。刻下一刀无功,反而激发蛮劲,手掌一回一挥,又加三分力。只听见“哧啦”一声。火红色的刀罡划破夜空,宛若由天奔腾而泻的火流星,拖曳着优美的弧线,曲尽其妙地向蚀阴撞去。 这会,她心下很是得意。前一刀偷袭,被蚀阴避开。极不相信,他能始终浮空飘移。琢磨着,这一刀若不让你流些血,或破块皮,姑奶奶这些年的《焚阳刀诀》便算白练了。说实话,她也不是蛮横到底的人儿,念在小石头终究是朝廷赐封的王爵,又与茵姐姐有婚约,心下并没杀意。只打算,好歹借机教训一下,让他从此循规蹈矩,不再辜负茵姐姐的爱意。 殊未料,她对付的不是小石头,却是当世仅存的创世大神;何况,就算是小石头,这一刀定也避得开去。 蚀阴依然未还手,兀自照着龙行身法向后滑移。鼻中更不时地发出“嘿嘿嘿”的冷笑声。 如此一来,小敏几乎气得吐血。殊为可恶的便是,你退也就退了,他偏偏脸上笑容依旧,带着那一丝揶揄调侃的嘲讽,而且他举止懒散,没有半点搏斗的气势;面对的仿佛不是吞吐凶险的刀罡劲芒,而是自己对他的爱抚作弄,他只是在极力躲避自己会对他造成的一些搔痒。 念及此,倍感气苦。 她是一位当世武学大宗匠的掌上明珠,自小由父亲悉心传授,门中同年纪的师兄师姐,无一人是她对手。长久以来,虽不自视过高,却也认为,自己是同龄人里最厉害的一个。原道,所谓的大周第一勇士,只是百姓吹捧出来,想来至多也就马上功夫厉害些,何曾想及,自己连攻两招,他能在纯粹闪避的情形下,毫发无损?实在,令她不可思议。 蛮气一上,也不管人家是在谦让,还是无法还手,竟自愈战愈勇。 一刀连着一刀,招招竭尽全力,火热的真气裹着犀利的刀罡,凌虚破空,刚劲威猛;大起大落间,居然丝毫没有防御的念头。由于宫中皇帝新丧,侍卫均被调去守护乾清宫,二人在此劈里啪啦的大打大闹,竟无人赶来。 蚀阴瞧得又气又笑,暗道,小妞真真不知趣,自己分明让着,她却安之若素,简直把自己当成她学武的靶子。寻思间,忽发奇想。身子猛地一顿,挺胸凸肚,不但不再后退,反而向小敏发出的刀罡迎将上去。 “啊!?”小敏失声惊呼。 她明白眼下这一刀,几乎蕴着自己十成十的功力,妄说血肉之躯,纵是铁石之物也须裂成几断。没想到死淫贼竟冲将上来,怎生是好? 实质她原先只想教训下小石头,只是连击不中之下,生了怒气,方是加重了功力。但真到了临中一刻,又不禁骇出心地。可惜这会儿,招已用老,发现又晚,即便想收手也是不及。眼看仅有毫厘之差,不忍见到小石头血冒胸膛的惨状,竟自美眸紧闭,大叫救命。 “噗……”仿如木石击中皮革,触手处,说不出的古怪,似软又是硬,耳内更没闻到原先预料中的惨叫声。怔愕之下,睁眼看去,只见那可憎的家伙,居然嬉皮笑脸地看着自己。 其实蚀阴早看出她是虚张声势,私底下根本不想戕害那臭小子。故此,也没伤她的心思,直打算戏弄戏弄。心想,就留着她,让臭小子烦恼去吧!不过他那自得其乐的笑容,竟教小敏又一阵恼火。忿忿地道:“你别以为本事大了,就可以随意欺负人。”她这回终于明白,对方能以肉躯硬接一刀,那自己万万不是敌手。因此,也不动手了,省去自寻烦恼。 蚀阴笑道:“我欺负你什么了?明明是你一掌连着一掌,我到现在都没还过一招。最后还让你白打了一下,难道,仍不满足?” 小敏为之哑然,想想他说得的确没错,自始至终,是自己在打人,他连手都没动一下。但她生来宠惯了得,即便手上不敌,仍想口头争回道理。嘴一张,刚想说话。 “王爷,你在这啊!奴才找得你好辛苦!”黑暗里,突然来了一位中年太监。 既有人来了,二人自然斗不下去。 蚀阴应了一声,心想,多半是那所谓的丞相遣他来寻,即道:“你这就带路罢。” “是、是……”那太监头前引路。 蚀阴跟上,却闻小敏一声气哼,显然兀自不服,不禁笑她当真好胜。 走不许久,猛想起,此番说是去见老丞相,难保那皇后也在场。按俗世的规矩,那是非得叩拜不可。但自己是何许人?焉能拜他们?当下好生为难,心忖,自己好歹允了龙儿,日后不再与那臭小子作对,也不添他不必要的麻烦,此刻若依自己的想法,无疑会让那臭小子惹上大祸。转念又想,罢了,自己醒着左右也没事做,不如唤醒那小子,让他去拜,免得自己为难。 想到即做,毫无犹豫。 只是堪堪唤醒小石头的意识。始终跟在后头的小敏急走几步,至他身边,道:“喂,瞧你不出,功夫不错嘛!” 蚀阴怪笑几声。 小敏一阵恼怒,道:“有甚好笑的?死淫贼,笑得这么贱。” 小石头的意识刚醒,尚没弄明白其中缘故,忽闻小敏骂自己是淫贼,急道:“姑……”没及解释,只听蚀阴传声道:“小子,此趟是去见什么丞相,本大人不与你为难,是故特意唤你醒来。不过,这情你可得记着……” 小石头一怔,没想蚀阴蓦然变得如此好说话,与最初相遇时的霸道狰狞,截然不同。疑惑他,会不会又想耍什么诡计?或者,果真是与龙儿一见带缘,此刻爱屋及乌,对自己也不以为甚了。 思忖间,小敏道:“喂,你究竟练得什么武功,居然在本小姐的连番进攻下,毫发无伤?”她出身大宗派,所学又是天下一等一的绝世刀技,索然不解小石头年岁也不大,在武功方面居然比自己高出一大截。让她又是惊异,又是沮丧。倘不问出个所以然,今晚实在无法入眠。 小石头不清楚起因,无法作答;蚀阴却道:“你可知小河,为何可以听到潺潺的水声;而无垠的大海,却反而不见动静?” 小敏茫然的摇摇头。 蚀阴又道:“那我再问你,为何缓流的小河中,只有小鱼;而静默的大海里,偏偏隐藏着大鱼?还有,小河中的鱼,只须稍有动静,便会惊跳跃起。可是,深渊里的鱼,竟而悠闲自在。且一旦河水上涨,小鱼有被冲走之虞;然深渊里的大鱼仅仅摆动鳞片,毫发无伤。你知道原因么?” 小敏愈听愈糊涂,问他武功,那想竟涉及到大海小河上去了。这当口,小石头却是若有所悟。寻思间,自离开伏羲陵后,便始终未有起色的全身能量,竟自颤颤跃跃,大有勃兴之势。 与此同时,蚀阴眯着眼,对小敏道:“你搞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因为你只是小河里的鱼,且是一条小鱼;相反,我是深渊阔海中的大鱼。你我之间,其距之差实非以里计。所以,纵然我为你细细阐述,想来你也弄不明白。” 小敏闻言大怒,以为他是故意贬低自己。刚想斥骂,然见地头已至。无奈强忍,不过,脸上愤然之色,却是显而易见。蚀阴暗暗好笑,心道,臭小子啊臭小子,我答允龙儿,不为你带杀身之祸,但给你添些小小麻烦,倒也畅人胸臆。嘿嘿……说着,自顾沉眠。 虽然二者元神之斗,终是他败。但目前小石头的玄生能量尚未完全融合,是以,这当口,他的魂能依旧自由得很。尽管不能作威作福,不过,也是想醒即醒,想睡即睡,比之小石头不由自主的意识,当真霄壤之别。 正文第202章仙神初战 便在蚀阴与小敏在花园激斗的同时。大周硕果仅存的老丞相刘伯雍也正和孙女刘皇后在皇后寝宫轻声的说着话。门外侍卫密布,浑若铁桶。宫内灯火辉煌,只是原先的锦罗绸缎和富丽金壁,悉数由素丝遮挡。摇曳烁辉下,显得肃穆宁静。 整个殿内,除二人之外,无任何一位宫女或太监在旁侍侯。照理皇帝驾崩,皇后也须在旁陪灵。不过眼下时机危急,干系到大周未来的政局安稳,情非得已下也顾不得场面上的事了。 刘皇后坐在凤椅上,不无担心地问道:“爷爷,你说那赵王爷信得过么?” 刘伯雍安坐于她左首下方,捋捋灰胡,道:“信不过那又如何?” 刘皇后一愕。 刘伯雍为她解释道:“眼下局势,司马家绝了后,已无人可以接掌大周江山。如果,咱们不支持他赵岩,难道还去支持旁人?”话锋一转,又道:“也别说,如今满朝文武人人心知肚明,对皇位虎视眈眈者大有人在,只是没一人敢首先站出来而已。他们也考虑到,大周泰半的军权掌握在赵家的手上;且自洛亲王叛乱,咱们五大世家元气大伤,早不比往日那么风光了。也就我刘家,有你又有我,尚能勉强维持一二,其余的多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要他们仗势欺负下旁人尚可,若想掌控天下,却是远远不及。” 刘皇后微微颔首,然而依旧止不住忧心,道:“爷爷,我是怕……” 没等她说完,刘伯雍接口道:“你是怕赵家过河拆桥?” 刘皇后臻首轻点,意示确实。 刘伯雍道:“傻孩子,你见过世上有何国家全是武将,没有文官的么?他赵家三代军勋,即便出他一个赵岩,也是风流多才为誉,何曾听过他有甚治国大议?不是爷爷自夸,赵岩若是登了基,它日终须靠我们这梆文臣为他治理。而且,我刘家如今的状况,你也不是不知,自你爹爹遇难,我刘家就和那司马家一样等于绝了后。所以,他或许会提防另外几家,但我们刘家,他是万万不会有异心的。况且,茵儿与他尚有婚约,一旦他登基为帝,我家一门出两皇后,对列祖列宗,也算有了交代。至于传承香烟,老夫早不存此念了。唉……” 他之前说得意气风发,然一至最后,也难免唉声叹气,为之唏嘘。毕竟权倾朝野的刘家,一朝在自己手上断了香火,无论怎样,终觉感伤。 刘皇后道:“爷爷说得不错,我明白了。不过,咱们刚提的,到时要他尊我为太后,不知他愿是不愿?我想,他作为一国之帝,总不想上头还有一位……” 刘伯雍摇手道:“爷爷说他肯定愿意。” “为何?”刘皇后诧异地问。 刘伯雍道:“你素来温婉柔顺,又不问国事,朝野上下谁不知道?他决计不会为了一个虚名,而放弃我刘家的支持。” 刘皇后点点头,道:“但愿如此。”接着,又自恨声道:“只怨我不争气,倘若时下怀了龙种,又何须伤这心思?” 刘伯雍叹道:“要说这也是天意,司马家风光了这么久;赵家一门三代戍卫边疆,可说居功至伟,而今赵岩登上皇位,也算顺理成章的事体。可气的就是,我刘家并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何就这样绝了香火?”摇着头,无比唏嘘。 小石头与那太监以及小敏,前、中、后列成一排,徐徐行至皇后寝宫。 到了门口,那太监先自通报,继而哈着腰,道:“王爷,到了。老丞相就在里面等。” 小石头微微颔首,道:“黄公公辛苦了。”原来这太监便是仁秀帝昔日的心腹黄丙炎。蚀阴是不识,小石头却与他打过数次交道,也算熟矜。话罢,推门而入。小敏原也想跟进去,黄丙炎拦住,微笑道:“姑娘,丞相与王爷有要事商谈。郡主在宜秀宫,奴才带你去。” “不用了。我知道!”小敏狠狠地道,瞪他一眼,又忿忿地望了眼小石头的背影,气呼呼地走了。 小石头入房,举目一看,只见刘伯雍起身相迎,忙上前搀扶,道:“老丞相折杀本王了。” 刘伯雍呵呵一笑,随他到了里间。小石头扶他坐下,又抱拳行礼道:“微臣赵岩参见皇后娘娘!” 刘皇后微笑摆手,要他在旁坐下,又道:“本宫知道王爷辛苦,不过家祖有要事,寻王爷商榷,是以深夜召见,还望王爷莫要见怪。”她素面朝天,不敷粉,不涂脂,着一件素色的宫装;灯火稍稍摇曳,映着眼角旁尚未干去的泪痕,竟有种楚楚动人的风情。 小石头一叹,心道她是在自己的算计下,成了帝家孀寡。日后,倒要特别照顾,也算稍赎罪愆罢了。身子半离座,恭谨地道:“臣不敢。”打量间,屋里除刘皇后和刘伯雍外,刘茵这会倒不知去那了?诧异,二人究竟有何事,恁急召见。当下就道:“既然老丞相有事,便请吩咐下来,赵岩无不遵命!” 刘伯雍一笑,随后又是悲戚地道:“万岁驾崩,我等作为臣子实在不胜悲痛之至。然古人也说,天下万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若总限于悲哀,而忘国事。一来对不起大周的列代先皇,二也对不起天下的黎民百姓。”说话间,颤颤巍巍地抱拳揖天,以示一片忠诚之心。 小石头道:“老丞相所说甚是,赵岩也是这么认为。”闻此开场白,便知他待会所说,必与嗣立新君有关。旋下话锋一转,道:“丞相有事便请直说了罢。赵岩是领军打仗的,不喜转弯抹角。” 刘伯雍干笑数声,道:“王爷是爽快人。好,那老夫便直舒胸臆了。”轻咳一下,理理思路,即道:“想必王爷也知道,司马家自先帝驾崩,洛亲王这个叛逆被杀之后,实已断宗绝嗣。” 小石头点头,承认清楚。 刘伯雍道:“目前,大周的确到了无君可立的窘境,老夫思来想去,着实难为。素闻王爷才名冠盖,不知有何教我?” 小石头大笑道:“老丞相说笑了。大周国人谁不晓得,老丞相智比天高,即便在我等看来,束手无策之事,单须一到老丞相手上,还不手到擒来,迎刃而解。”他这番以捧带推的话语,说出之后,自己都觉十分满意。 刘伯雍道:“王爷过誉了。不过,老夫的的确确思了个法儿。但想来想去,觉得终须问过王爷才行。否则,老夫断不敢落实。” “哦!?老丞相既有法子,便请赐教。反正赵岩一切均以老丞相马首是瞻就是。” “哈哈……好、好……老夫觉得,司马家既然无嗣可立,倒不如立一外姓人为帝。只须他一心为国,仁义待民,便好了。” “不知老丞相属意何人?” 刘伯雍微笑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一字一眼地道:“就、是、你!” “啊!?”小石头在他先前话意里,尽管早有成算,然当亲耳听见,兀自又惊又喜。 “不知王爷意下如何?”刘伯雍又道。 小石头沉吟道:“丞相,恕赵岩多嘴,我赵家忠良三代,若这么代而取之,我怕天下百姓议论纷纷,到时,毁了我赵家的百年声誉。更何况,我赵岩一片忠心,只可惜……”说到这里,蓦然止口,跟着“唉”的一声,叹了一气,显得分外痛心。言之意,无非是司马家绝了后,实在寻不到人来效忠。 瞧他这样,刘伯雍依然是无动于衷,刘皇后却自感动莫名,泪盈盈地望着他,竟对自己适才的疑心,感到分外愧疚。 过了会儿,刘伯雍道:“王爷对皇上的一片忠心,满朝文武有目共睹;眼下老臣只担心王爷袖手坐视,既然王爷已表心声,老臣倒是放心了。只须王爷按老臣所说的去做,老臣担保天下百姓决无异议。” “哦!?那便请老丞相予赵岩扼要地说个明白,亦好去我之忧。”小石头站起,诚恳地行了一礼。 刘伯雍点点头,当下便为他说将起来。待话甫毕,小石头沉思半晌,琢磨着,若依他的法子,倒也大善,比之广智原先的安排,尚要有利得多。不过,人心多变,古之向来。他如此帮我,是真是假委实需得斟酌。 寻思间,忽闻一声清脆鹤唳,在宫外响起。其声嘹亮,裂云穿石,时此深夜骤闻,竟有惊心动魄之感;紧接着,猛有人说道:“截教教主石道友可在?”这声音诚不比鹤唳脆亮,却浑厚凝重,广布宫闱。 小石头一惊,抢步出屋。 这当口,宫内的太监以及侍卫,已大多涌至空旷处。 小石头举目而望,只见苍茫夜穹中,赫然有两头雪白色的巨鹤,鹤背上又各骑一人,滞空相候。其时,月朗星稀,云淡风微,蓦见这般情景,别说侍卫和太监,纵然小石头也自瞠目咂舌,愕然不已。 待凝目细睨,来者竟是当日在伏羲陵有过一面之缘的许悠和晁错两位天师。心下很是怔然。这会,功力尽失,法力悉无,莫说两个仙人,就是随便一个天兵或妖怪,自己也决难抵挡得住。念及此,颇为头疼,更吃不准,这两个仙人的来意是好是歹? 值此静谧深夜,陡有人大声呼唤,禁宫人人惊起。那些陪灵的满朝文武,也自乾清宫走出,循声望去。待瞧清天上景象,一个个怔愕的无以复加。年岁大些的倒沉得住气,年少之人却与那些宫女太监一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许悠与晁错瞥眼看来,地下人头攒动,如蚁蝇簇拥;但凭其强大的精神感应,依然一眼望见了走出宫外的小石头。二人驾鹤俯空,少加飞低。许悠扬声笑道:“石道友,伏羲陵一别,已过旬日,一切安好否?” 说也奇怪,二鹤滞空,双翅静止,就如停伫在无形的山丘上;故此,站在下方的小石头,未觉狂风拂面。 再看二仙,一个金顶道裳,白髯拂胸,月色下尤显仙风道骨;一个峨冠博带,意态恣肆,晴空里分外潇洒飘逸;瞥目所见,漫天苍穹,似只有如羽雅仙,衣袂飘飞;以明月之朗也难夺其神,以星光之耀也难争其彩。 所乘之鹤,适才伫于高空,倒没觉怎样,现下离得近了,顿觉大如金鹏,几有一翅万里,遮云蔽月,浩大荡然;再者,氤氲缭绕,异香扑鼻,二人头顶又微带元神彩晕。似此奇景异像,举凡望见之人,有谁会当二者仅是寻常来客。 地下人啛啛喳喳,有的说他们是山中出来的有道之士;有的说是遁逸多年的武林异人;也有的说必是灵阙下凡的清修仙人;否则,乘下焉能有此奇通巨鹤?这可不是江湖中人的障眼法所能相较。那些宫女太监,早忘了深宫禁规,一个个翘首踮足,聚成几堆,窃窃私语。 这一刻,没有大小之分,也无上下之别,奇思妙论,层出不穷。 小石头听许悠问起伏羲陵之事,暗自揣测他是不是忌惮当日的八卦珍珑。那棋局嵌天地之气,合宇宙之运,一旦弈动,翻山倒海,倾天覆地,其势之威,实非人力可撼。又想,若非当日自己与蚀阴元神激斗,以致由内爆外。纵然是太上与如来合力,怕也难以阻住神之珍珑的运行吧?他们既忌惮,那我切不可说已毁了。思虑余裕,高声道:“劳仙长记挂了,晚辈安然无恙。” 许悠没问出珍珑结局,终觉难以心宽,又道:“当日石教主勇破棋局,引得天崩地裂,贫道二人是服之又服。不知如今,那副玉枰可仍在教主身上?” 小石头想,他倒拗上了,看来问不出结果,誓不罢休。即道:“说来惭愧,棋局虽破,玉枰却不知所踪。神人玄奥,你我终难揣测。”又是一招言语上的太极推手,许悠傻眼,心道,小子好厉害,每遇提问,无不巧言化解。想来今日是问不出答案了。 说话间,远处连绵宫宇,倏飞来数条身影,如星丸跃动,一个个落在殿顶巅角,高高矮矮,各按方位站定。 小石头不用顾瞥,便知无非是姜神君和天罗四大天王。诚然不惧二仙,但见他们如此关心自己的安危,也感胸中热烫。要说他们怎地会来,实在是二仙的巨鹤太过庞大。掠过天际时,几如两座庞大的飞来峰;再者那鹤唳声,音动九天,汴梁皆闻。守在皇城外的天罗诸人,自然放心不下小石头,当即跟将进来,瞧个明白。 许悠捋须颔首,斜目看了看姜神君等人。心道,小子狡猾,问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面色霍地一变,道:“你截教无拘无束,原自快乐,为何千多年后,又试兴波澜?方今天下,邦宁澄清,櫜弓卧鼓,岂不闻金阙谈道德,玉京尝蟠桃。天庭之上更是逍遥自在,然尔等偏偏妄起战端,暗自勾结邪魔歪道,自甘堕落。真教人悲其不顺,怒其不争。可惜又可叹!”他言来慢条斯理,不怎费力,却吐词清晰,洋洋盈耳,实有振聩之威。 底下人无不皆闻。 “哈哈……”小石头蓦地放声大笑。 这会儿,文武百官以及宫女太监,闻得金阙、玉京等字眼,大致明白天上那两位的的确确是仙人下凡。就算不是,多半与仙人也是关系非浅。瞧小石头被斥后,居然笑起。直道他过悚之余,竟自疯了。 许悠却没这般良慰心态,叱道:“道友乃一教之主,何也做此悖态?” 小石头道:“我是笑仙长矫语过饰,以诡浮之言,为你玄门涂脂抹粉,遮盖大丑。如此滑天下大稽,我焉能不笑?哈哈……”他一笑,天罗诸人跟着笑起。这些人均是绝顶的高手,一起笑将起来,声势着实骇人。 如此一来,皇城外的百姓糊涂了。皆道,明明皇帝死了,宫里人该痛哭才是,怎地深更半夜里忽发笑声。而且还这么大声,简直就是怕别人听不到似的。好奇之下,也均走出屋门,朝皇城拥来。 许悠正色厉颜的责道:“道友有话,直须说出,莫要在那含糊其词。想你截教满身罪愆,固然你有百嘴百舌,却也难蒙世上悠悠之口,湛湛之目,明明之心。” “是啊,是啊……”小石头嬉皮笑颜道:“仙长说得果真不错。你玄门人多势众,又个个身居天庭要职,本教纵有天大冤屈,被尔等颠倒黑白,翻来覆去几下,自也万辞莫辩了。”他闻许悠与那金蝉一样,说不得几句,便大泼截教脏水,心下不免恚怒,是故言来也毫不客气。 “石教主……”许悠大喝一声:“休在那花说柳说,谬托虚誉,本教又如何冤屈你们了,你倒是一五一十的说个明白。否则,莫怪贫道施伏魔之大神通。”一番肃声厉言,威风凛凛。 小石头反正抱着背水之心,倒是无惧。然而太监宫女们尽皆惶恐,一时俯仰唯唯,纷纷拜倒。讨饶乞求之声,几乎响遍全城。其间,也唯独那些有品轶的官员,稍微好些。他们虽未曾见过真正的仙人,但见闻方面,毕竟胜过那些从不踏足皇城外的宫女太监,兀自在旁静观其变。 许悠说完,见小石头没回答,依旧从容淡定,倒是颇感佩服。心想,反正今日不是为了断而来,且再让他得意数月。转嗔而笑,道:“好胆识,好心计……你我三教源出一脉,今见截教能有你这样的教主,贫道也觉欣慰。罢了,今日我们实为下战书而来,至于旁的,他日战场上便以各自的道行论个分明吧!”“这话说得实在!好,本座接你战书……”小石头扬声道。 话犹未完,许悠拂尘轻甩,耀出万点金光。瞬刻间,在黑幕似的苍穹,拼成十二个璀璨生毫的古朴大篆“仲春季,玄鸟至,洛阳郢,你我决。” 十二个大字,在空中闪烁许久,蓦然爆裂开来,连续十二声巨响。仿似烟火散开,无数细微的金光,不自行消散,居然由天泻落,如虹飞霓耀,直向小石头罩去。 众人大惊,深知那莫名光点端非无害之物,失声骇呼者,比比皆是。 便在这时,堪堪入冥的蚀阴猛然感觉到有莫大的危险,袭身而来。他虽是寄主,说来比小石头尤要珍惜这份肉身。意念醒来,神识顿转,察看周遭情势。瞧有人攻袭自己,顿时怒不可遏。他可以对龙儿和颜悦色,甚至也可以对小敏的挑衅,付之一笑;但这无非是一个对龙儿的承诺;而且,龙儿是青龙后裔,严格说,与身为龙神的蚀阴还是同类。所以,他才处处抱着戏谑的心态,应对一切。 然而,眼下许悠发出的万点金光,看着是美妙无比,实质里凶险万分。依其素来之桀骜心态,和当年傲视天地的强大实力,如何可以容忍? 许悠原意是打算试探下小石头的功力,当日在伏羲陵,他和晁错合力,也未攻破小石头身外的无形气罩。此事一直如梗在喉,令他们诧异不解。尽管最好的解释,是因伏羲帝留下的神力所至。但他们商议多次,觉得为保险计,还是探探小石头的功力火候为好。若不然,则务必需要天庭再派仙人下界。 毕竟他二人自使了解劫*后,诚在老君观里修养多日,恢复了些许法力,但比之原先,兀自远远不及。为彻底铲除天下纷乱之因,谨而慎之,那是大大的必要。故此,这一击,其实就是《太初玉渊经》中的杀招——“一念虚寂”。 所谓一念虚寂,讲究念中无念,诚守静心,以虚无化实,以静寂之力破敌。 因此,念力实地里便是精神力。 而《太初玉渊经》的最大特色,便是修炼念力。昔日太上老君一气化三清,纯以念力迷惑住灵宝天尊,可见《太初玉渊经》的厉害之处。且许悠与晁错二人,因法力大亏,要他们使些需要能量法力的神通,只怕也是力有未逮。 眼看金光纷纷,铺天盖地。 间不容发际,蚀阴对小石头道:“臭小子,这两家伙,交给我了。”说着,小石头神识一晕,竟自迷糊过去。 与此同时,蚀阴一声咆哮,身子凌空,双手作怀抱太极式,稍一抄拢,却见那万点金光,顿受约束,点点、丝丝、片片……瞬刻凝为无数金色的溪流,潺潺汩汩,九曲归一。须臾之后,他双手一错,把聚成一团的金光,再次压缩为一个小原核。 那金光原就璀璨生耀,再被他如此凝缩聚压,更是光芒炫目。月色之下,半空之处,宛若陡然多了一轮金日,神奇而庄严。金色明辉洒满全宫,直映得众人双目难睁,心叹此生竟有这遭匪夷所思的奇遇。 面对兜率宫的无上绝学,一念虚寂,蚀阴毫无谨慎郑重的心思。 若说到念力攻击,他这位天外天的大神本就是拿手好戏,简直信手拈来,任意而使。别说许悠和晁错,即便当世念力第一的太上老君,也只有甘拜下风,靠边站的份。至于,这招类似太极式的手法,在天外天可是叫做包罗万象。而且,手法诚然相近,其间上下,便神机鬼藏,耐人寻味了。 眼见小石头凌空挡住金光,而且挥洒自若,端无半点支绌之态,天罗众人一阵欢呼。 胡长老更道:“诸位,教主厉害啊!连仙人的攻击也抵挡得住!呵呵……” 广智沉吟道:“胡长老,不可大意。如今是什么时辰?你忘了教主的意识里尚有一位大神居住着么。” 大伙省起,小石头确实说过,他的意识管白昼,那大神的意识管夜晚。照现在的时辰计算,时下轻易地挡住仙人攻击的万万不会是自己的教主。 这当口,许悠与晁错,在半空看得是目瞪口呆。要知那金光,既为念力所化,实质里也就纯粹是无中生有。一般来说,敌方要么同样以念力硬挡,要么闪避,再无第三种法子可言。殊不知,眼前这位截教教主竟能抓拢虚无的念力,且再压缩。当真让他们觉得可怕。 在他们想来,这般骇人的手法,只怕自己的老师也未必有。 堪堪想到压缩,二仙猛地忖道,哎呀,不好……那小子岂会无缘无故的压缩念力。 想到这里,何尝还有观看之心。慌不迭地便想逃开。他们深知,那念力虽是自己发出,但万一被对方反击回来,自己二人万无把握接得下来。若不遁走,只恐不死也须脱层皮。 由于不可思议而耽搁了少许辰光,那边厢,蚀阴业已怒吼一声:“别走,尝尝本大人的神念。” 适才许悠发出的念力攻击,外形可谓优美无比;宛若雨丝雾霭,轻盈飞舞,底下数万人无不尽见。 然而,蚀阴反击回去的竟是毫无声息,且无光无影。但论到速度,比许悠的强了不知多少,当真是念起即至。他那头刚说了一字,这边许悠和晁错的身子外,已是金芒万道,氤氲七彩,且不时发出“毕啵毕啵”的炸裂声。 原来,念力攻击居然已至二仙身外的防御罡圈。 三力相撞,登时爆出比刚才尤要美上几分的夺目焰彩。 只见原本净如秋水般的夜空,猝然间像是五色郁勃的湖水倾泻开来,流精玉光,美焕苍穹;整个天际,凝云虚结,月驭星缠;又有斑斓作色,飞翠流丹,当真是风雨含藏,云雷蕴蓄。就如一位天才横溢的画家,突然在黑幕上,泼彩飞毫,随意勾勒,令人意醉神弛,大叹天工刻镂之精美。 下面不懂事的孩子或者年幼的宫女,一个个欢喜不已,只道今夜两位神仙特意到汴梁上空来放焰火。孰不知,防御圈里的二仙,已然额头滴汗,身子颤崴;若非有两头巨鹤驮着,依他们全力防御的势头,其实已经没有半份法力,再驾腾云雾。 二人暗暗叫苦,千算万算,实在没算到这新任的截教教主居然有此恐怖实力?心道,自己二人好歹也是金仙境界,即便法力大亏,但精神念力,却无半点损伤。未料竟不及他一人。如此实力,几可堪与老师一较了。 他们只道自己看差了眼,万没想及,如今与他们敌对的竟是数万年来从未现过踪影的天外天大神。按他们的念力攻击,在蚀阴眼里,未始不与幼儿相若。 要知道,蚀阴与小石头元神相斗,尽管是三番两次的屡战屡败,絮果兰因,无非是二人共用一身。他是客,小石头是主。再者小石头福缘不断,天赋异禀,又有先天上克制他的昊天宝镜襄助,这才造成他好像挺弱的样子。然一旦没有小石头的束缚,固然他现下灵肉不一,仅能发挥原先一二成的能力,许悠与晁错已觉抗之艰难,如仰视伟山,高不可攀。 这会儿,大周的文武百官看得是瞠目结舌。没想本国的震北王竟厉害若斯,连天界仙人也斗他不过。原本尚有蠢蠢之念的野心之辈,自见了此幕,无不暗道,除非赵家绝嗣,否则,这天下断没咱们争的份。只有老老实实的辅助他了。 又是久久,许悠二人愈发气衰力竭,再也抵挡不住,喘着声息,窘迫已极地道:“石教主,我们是来下战书的,可不是来与你决斗的。” 蚀阴一招击出,便始终好整以暇,一副意态闲逸的模样。闻此言,磔磔笑道:“死老头又在那胡说八道,明明是你先出的手,怎又无端怪我头上?” 许悠道:“石教主,我先问你,那战书你应了没有?” “那是自然,难道,还会怕了你们这梆没用的家伙。”蚀阴嚣张地答道。却不知,这么一来,给小石头惹了番不大不小的麻烦。依他桀骜的性子和狂妄的口吻,与小石头淳朴知礼的敦厚,实在是一天一地,令那些原就认识他的人,不禁暗自咂舌,均忖,王爷骨子里原来这般自傲,我等日后切不可得罪,不然许就是个尸骨无存的结局。 以上是大周文武的想法,再说许悠也被这番话气得要死。暗自咬牙道,今日贫道且给足你面子,待他日邀齐高手,若不予你番教训,贫道从此……不提他如何愤恨,当下又道:“既然教主已经应了战书,为何仍要留难贫道二人?” “哈哈……死老头,伏输便伏输,偏偏弄出一番花样来。罢了,今日饶尔等一遭,改日再与你们好生斗斗。还有,你们要记住,以后最好不要在我面前使出这种低级的念力术。实在丢人不过。去吧!”蚀阴说得爽快,放也放得爽快。话一落,念起力释。 许悠与晁错只觉周边一松,适才缚住全身的浑厚压力,顿告皆空。心下狂喜余,望望屹伫于殿顶的蚀阴,当真是惊魂未定,又自面目无光。意兴索然余,再无先前来时的潇洒意态,拱拱手,心惊胆战地拍鹤而去。 但闻鹤鸣清唳,音响九天,直震得底下那些兀自神驰之辈,猝然而醒。举目远睨,随鹤影奔月远去,渐渐杳不可闻,复而不见。 自仙人到来,再到蚀阴一人独抗,最后大笑间败之,委实没有须臾辰光。在满朝文武和那些太监,宫女以及禁卫的眼里,震北王潇洒淡然的身影,却显得分外魁岸,几如一位逆天的大魔神,傲伫殿巅,豪情万丈。一股压倒一切的无匹雄风,令在场所有人无不震撼,久久难以平静下来。 其间,两双美丽的眸子在一黝黑的角落异彩涟涟。一个不敢置信地寻思,这就是我将来伴以一生的郎君?另一个则讶然瞠目地暗想,幸亏我刚才没过分惹他,不然……咂舌之余,已不敢深索下去。只为自己适才的蛮横行为,觉得庆幸不已。 第203章 兰芍之局-第207章 大纛西指 正文第203章兰芍之局 自许悠突然闯禁宫,下战书。并用念力在夜空中现出“仲春季,玄鸟至,洛阳郢,你我决。”这十二个大字后。满朝文武便晓得,本国的震北王得罪的人来头可不小。他们虽不愿和天庭作对,但那两个仙人分明站在西秦一方。依周秦两国的百年仇怨,倘若大周俯首,即便不被西秦并吞,他们的日子也未必好过。 与其死皮涎脸的苟活着,不如跟着震北王与他们斗上一斗,许能有条出路。而且,照他们所见,仙人似也不怎可怕,没见他们还向震北王认输乞命么?囿于此,许悠等人的到来,并未给小石头带来多少麻烦,反而促使大周朝廷团结一致,齐心抗秦。这与许悠当初的构思,恰恰截然相反,原想以自己的身份恐吓周国臣民,不料非但不见效果,竟而大反其道。的确教他们始未料及。 于是,小石头的陪灵自也就此结束。拿刘伯雍的话来说就是,如今大周敌人猖獗,为国家安危,王爷还是尽早回府,与将军们商议,如何抗敌得好。至于先皇丧礼,一切皆由文官处理。 “所谓仲春季,玄鸟至,应该就是在明年开春的二月十六吧?”小石头在王府的密室,向天罗诸人询问。他在前世虽然了解些古事,但对这种隐晦的节气计算依然不甚明白。 他只知道,华夏农历分四季,每季再划为孟仲季三个月份,而每个月份三十天,则又以五天为一候。按他计算,所谓仲春季,该在二月,至于玄鸟至则对应仲月的第四候。如此算来也就是二月十六至二十这五天光景。不过,在没得到旁人确切证实以前,他对自己这个答案,仍存疑念。 广智点点头,道:“教主说得不错,按计算的话,是在二月十六。” 小石头一喜,心道,自己的记忆还不错,前世学过的知识,大多没忘。思忖间,发现广智蹙眉攒额,似忧虑不少。奇道:“广智天王有甚愁心之事,不妨说出。反正今日教中长老以及各位堂主均在,大伙商量一下,多半能有个好主意。” 广智摇摇手中的鹅毛扇,道:“玄鸟至,乃一年当中唯一的一个赤阳的日子;也就是两者并成一线,毫无角度的时候。属下古怪的是,玄门为何偏选在这个日子里,约战本教。难道,他们想搞甚花样?” 他没说前,大伙均没想及此点,得他提醒,诸人纷纷颔首,大觉有理。 神目道:“玄门中人性喜摆弄阵法,你们说,他们会否在当日摆个什么上古大阵?” 广智摇头道:“应该不会,老夫左思右想,都想不出有那个上古大阵,需在玄鸟至的日子里方可摆出。或者,威力特别大的那类。”他侵淫奇门遁甲之术足有数十年,论造诣,别说天罗教,固是整个天下,能与其比肩者也是寥寥无几。既说没有此阵,大家自然相信。 否决了神目的疑念,大伙继续深思。想弄明白,玄门之人何以非定在玄鸟至的日子。半晌之后,依旧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小石头笑道:“算了,常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与其这么搜肠刮肚,深思苦索,不如先对比下双方的实力,然后再安排咱们自己的谋划。你们说怎样?” 众人确实苦索不出,闻此言,纷纷赞同。 神目忽道:“教主,昨儿夜里两个家伙吵天吵地,时下汴梁城里已无人不知教主与玄佛二门是对头。属下怕会有二门的信徒,从中挑拨,惑乱民心。” 小石头深以为然,愁着脸道:“神目天王说得不错,此点我也想及,但说要化解,却是难之又难。毕竟那两大宗派在天下传教多年,其教义已深入人心。想要大周百姓全然放弃,难啊!” 这么一说,大伙也是忧心如捣。想到万一两教在洛阳大战的时候,百姓竟而私下帮助玄门,己方即便胜了,怕也元气大伤。如此一想,顿觉那日教主所说的得民心者得天下之语,果有先见之明。 通臂道:“没甚好怕的?俟时,若有人私通敌国,便一律诛杀,且满门抄斩,最好就是株连九族。看谁敢做吃里扒外的事。”他乔扮了数月的仁秀帝,此刻说出狠话,倒有股子帝皇的霸气。众人心中一寒,均朝他看去。通臂一愣,道:“喂,你们都这样看着我做甚?我说错了么?” 瞧着他那愕然之色,与平日酷酷的狠样截然不同,众人情不禁的笑起。 通臂费解。 广智陡道:“教主,其实通臂之语,不无道理。”通臂闻此语,直笑得嘴巴难合,但没喜上须臾,顿然转成苦瓜脸。只听小石头诧异道:“若按通臂所为,只怕原先没有反意的百姓,也被咱们逼反了。不妥,不妥,此法大大的不妥。” 他之前从未曾管理过一个国家,更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依前世的了解,也晓得,管理一个国家切记要得民心,顺民意;所谓得和顺,就是引导,一切按自然条件发展;若无必要,万万不可,以强制的手段去干扰,或者做出一些倒行逆施的事来。 因为,社会总是向前发展,同样,历史的潮流也非单人之力所能违拗。前世有句俗话,他记得甚牢。大意就是:“若违万民意,顺一人意,国亡;若违一人意,顺万民意,国兴。” 虽然话语寥寥,不过十余字,但其间精髓,势能教上位者学习一生一世。纵观前世的历朝历代,任何一个朝代的灭亡,皆因照顾了上位者,却失去了民心民意,以致国破家亡。如今,自己又如何能重蹈覆辙?故此,他才断然否定广智所说,即便他是自己素来佩服的智者,也是一样。 广智微笑道:“属下明白教主的心意,也晓得民心的重要。不过,当前重中之重,便是本教需得立威。所谓立威,属下的意思,并非单指杀戮。而是以军事上的胜利,增加大周百姓的信心,让他们认为,只有教主才能保护他们不受欺负,只有教主当了他们的皇帝,才能让他们生活得更好。” 小石头双目一亮,道:“说具体些……” 会议结束,小石头最后一个行出日月轩。广智适才所说的计策,尽管是目前最佳的办法,但实施起来,依然难度极大。 是以,他仍旧愁眉不展。要知,玄佛二门相加起来,暂不说他们的实力如何,单是在百姓心目的中威望,也绝非隐世千年的截教可比。古代的百姓除了尊君之外,就是尊信佛道。佛和道就是百姓的信仰。他们在受了官府的压迫或欺凌下,往往首先想到的便是佛道两门或是宗教庇护。因此,才会有人假借什么天意兴兵造反,利用百姓的信仰,改朝换代。 自己这些时日诚然威望日增,又凭赵家前两代的忠良表现,极得百姓拥护。可要是就此以为百姓会为自己,放弃自己的信仰,那便属于痴心妄想了。 猛地想起,时下假如有当年截教的仙人,譬如像闻仲这位世人心目中铲奸除恶的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以及类似赵公明或无尘三仙子这般掌管世人福、寿、禄、财的神仙襄助,以他们深入民心的威望,自己的阻难,怕会少很多。又想,闻前辈当日曾说,如有要事可至普化寺,趁现今有暇,不妨去上一次,即便无用也好过一事不做。 念及此,抖擞精神,大步而行。刚到门口,只见胜施在小旦的扶助下,站在一辆马车旁。瞧势头,不像是堪堪回来,显是欲待出去。旋下笑问:“胜施姑娘,上那去啊?这段时日,城中乱得很,姑娘最好还是带上几名护卫。” 胜施心中一热,再者前日亲耳听他应允自己可习赵家儿媳才能修炼的《睡梦心经》,如今又闻他这般关心自己,其温馨的感觉,自不待言,真可谓,活这么大,都未曾领略过。当即羞羞怯怯又万般温柔地道:“谢王爷关心,妾身知道了。”说话间,不经意地又是一阵耳热。一种前所未有的家庭温暖,洋洋在胸,万般舒适。 小石头道:“能否冒昧地问一句,胜施姑娘这是想去那里?” 胜施语滞余裕,颇觉难以启齿。原来,当日在梳拢大会前,她曾暗思,若苍天可鉴,让自己随了小石头,便要去为菩萨重塑金身。今番外出,便是去附近的普化寺还愿。她不好意思回答,另边的小旦却道:“禀王爷,我家小姐是去烧香还愿。” “哦!?还愿呐。去那座寺庙啊?”小石头竟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趋势。他是源出好意,怕胜施有甚困难,不与自己说清楚,却又做些什么懊悔一生的事来。何况,他对胜施为了手下的生计,而甘愿付出清白的洁行,大是钦佩。说没一点好感,自然虚假。 胜施见小石头今日言行与平日大异其趣;寻常说不得两句,便没甚话了;现下倒好,一问再问,难道……思虑须臾,心想,自己因为喜欢他,如今遂了心愿,去烧香还愿,也非不能道明之事。若是刻意隐瞒,万一让他生出误会,倒是得不尝失了。念及此,即把自己此去的目的,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小石头。尽管打算说实话,然女儿家生性使然,仍让她羞不可言。 小石头听完,又是感动,又是叹息。感动的是,如此绝美女子竟对自己一往情深;叹息的却是,美人恩,难消受,自己业已情孽缠身,前不说邓蓉尚未寻回,单是目下府邸里的那几位国色人儿,便已让他倍感荣宠,心下那里再生得出半丝猎艳之心。不过,胜施的一番深情,又不忍当场拒绝,心道,瞧她这欢喜的样子,若真拒受,只怕她又要去那寻欢阁了。 又想,时下的汴梁,仁秀帝驾崩,尽管民心尚稳,但自昨日二仙下挑战书后,一股不安稳的暗劲依旧悄自流动。他担心胜施这么一个绝美的人儿,万一被甚不轨之徒轻薄了,却到那去后悔。即道:“说也巧,我也是去那普化寺,既是同路,不妨一起。” “好啊,好啊……我家小姐一定高兴死了。”还没等胜施应声,小旦竟在旁欢声雀跃起来。 小石头一笑,道:“好,那就上车吧。” 胜施上车后,见他没上来,诧异道:“王爷为何不上?” 小石头道:“我走就是。还有,胜施姑娘以后别老叫王爷,这未免显得见外,就和冰清、璺儿她们一样,叫声大哥。” 胜施抿嘴笑道:“既然王爷要妾身不必拘泥称呼,然王爷又何必肖学这等繁缛礼节?像王爷这样见外,教妾身以后又那敢与你随意?” 小石头一怔,想想,她说得大是有理。胜施又自一笑,道:“王爷,别呆想了,快上来吧。”毕竟久处欢场,待人接物,八面玲珑;前面羞怯了一会,可遇到小石头这样的木衲人物,登又磊落大方起来。 小石头无法,上了马车。 门边那些王府家丁尽皆吃吃偷笑。这些人均是王府以前的旧属,因内院涉及机密,皆被广智调到外府。原先尚存些恼意,实因外府月薪稍不及内院。但广智禀承小石头的意思,非但没扣薪水,更且加了少许。如此一来,王府旧属忠心更增。自小石头威名远著,声震华夏,往日的这些旧属更是兴奋倍加。 此刻,虽见小王爷在一位美丽大方的红颜面前吃瘪,但胜施的柔柔深情,即便瞎子也看得出来,他们又何尝不是?不禁为小石头感到高兴。心想,赵家一脉单传多代,总算这任王爷风流多情,多年后,一花多枝,子孙满堂,那是铁钉铮铮的事。 马车徐徐,响铃当当。 一辆驷驾马车缓缓走在大道上。途边百姓见着车厢上的赵家标记,无不尽速让路。 这会,小旦极是乖巧,因为熟知自家小姐的心思,自不会干出一些破坏情调的恶心事。很是机灵地坐在车辕边,并未跟进车厢。至于金环禹等几人,策着马远远的掇着,尽量留块静谧的空间给小姐和王爷共处。 车厢内,胜施与小石头分左右坐着。一个美眸紧凝,一个鼻尖微微出汗,左右难受。又是半晌,终由胜施打破这宁静滞固的气氛,问道:“王爷是嫌妾身拉你上车,所以生怒了么?” “不、不,怎么会?胜施姑娘唤我上车,固我愿尔。”小石头慌张地答道,无意间还咬文嚼字了一句。 胜施觉得甚是好笑,以袖捂嘴,噗嗤一笑,道:“依妾身看不然,若真如王爷所说,为何上车至现今,王爷一句话也不说,分明对妾身很有成见。” 小石头感到这下误会大了,忙道:“那里,只是……” “只是什么?”胜施顽黠地眨眨眼问道。 “只是见姑娘艳光照人,我想起当日初会姑娘时的情景,所以有些出神。”情急之下,终于被小石头凑了个理由。说出之后,也颇为自己的急智感到得意。 “是么?”胜施笑问,又道:“那会王爷乔装成雷府家丁,妾身真是大吃一惊。”见小石头一愣,续道:“不过王爷当时假扮得好像,起初,妾身也未看出来。直到王爷对出伊大学士的联句,妾身方是肯定。” “哦!”小石头想,原来当初她已当我是震北世子。 谈笑几句后,先前的局促骤然散去。胜施在待人接物方面本就教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再者,小石头因前世记忆,又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的男女谈话。不觉间,二人愈说愈是高兴。一个开合自如,笑谈阔论;一个举止大方,轻笑嫣然。 与此同时,望着小石头的笑眉乐颜,胜施瞬间竟觉有些恍惚,仿佛二人再无半点隔阂。不觉道:“王爷,你会要我吧?”问出之后,竟自大羞。 然而这一质疑,又不得不问。 自打由寻欢阁被他领将回来,始终没得到确切的答复。尽管前日有过一番小小的试探,但女儿家便是如此,若没亲耳听见,总觉有些不快,也不放心。趁这回气氛融洽,情不禁地便问出了深藏心地的迷团。 小石头瞠目,一时愕然以对。 瞧他这样,胜施也是怔忪,心想,难道他从未有过要我的心思? 久久后,小石头微笑道:“胜施姑娘为什么这么问?你如此有才干,又这么漂亮,如果有你帮我处理谍报机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胜施问得是情感,他问答的却是事业。 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冰清,有了璺儿、倩儿,还有一个不知所踪的邓蓉。尽管,已经不能带给她们一心一意的爱,但也不想再寻一人来分享去给她们的爱。所以,在明知胜施心意的状况下,他依旧刻意地顾左右而言它。实在不想因为自己的心软或多情,再带给她们任何伤害;在他脑海里,只有当年在摩天峰后花园内,初会冰清时,所看见的淡淡忧郁;还有璺儿和自己处身重围中的坚定不屈;更记得邓蓉所留信笺上那无尽的哀伤。 只是在他回答之后,胜施忍不住潸潸泪下,诚没哭出声音,不过那无声的哀恸却比有声更来得让人揪心。 二人默默地坐着,谁也不说一句。 小石头脸上仍然保持着尤带三分疑惑的神色,但他心里亮堂得很。胜施适才还笑如春花的美靥上,此刻竟而额蹙眉凝,显然正在伤心。 这时,她霍地臻首轻抬,用一双会说话的眸子,凝视着他,轻声细语地道:“王爷,妾身谢谢您的赏识,也谢谢你愿意收下金环禹他们……”说到这里,突然觉得心中很酸很痛,好不易舒了口气,待觉稍缓之后,又道:“妾、妾身会效忠王爷的。请王爷放心。” 小石头听完,觉得很欣慰,也觉得自己这么做确实没甚错;毕竟爱是自私的,任是古代还是现代,换成任一女子,均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搂着旁的女子,躺在别人的床上。原本他的愿望并不大,只求冰清一人尔;能和她一生一世,开开心心,种种花,浇浇水,此生足矣。 可惜事情的演变以及阴差阳错的命运,使得自己身边的女子越来越多,到现在,诚还没到焦头烂额的地步,不过,他已经极力在避免这种恶化。渐渐的,蓦然发现她眼泪不再流淌,不禁更是安慰。寻思,她终究是个坚强的女子,不过须臾,便缓了过来。 他想是想得挺美,殊不知,却忘了哀极之下,有句泪干肠断之语。此刻,胜施伤心得已无泪可流,眸子望出,先前色彩明亮的一切,如今,仿佛即变得灰暗起来。朦朦如死光一片,再无半分生机可言。 与此瞬间,小石头抬起因愧疚,而始终垂下头颅,想说两句安慰胜施的话。 陡然,一股奇妙的感觉袭上心头。坐在面前的胜施似乎已经死了。虽然,她的呼吸仍在继续,依旧闻得到她的心跳脉搏,但《太素心境典》的玄微功效,让他感应到,眼前的胜施宛若已成了一具空有美丽外形的行尸。她的魂魄,她的意识,似乎正在飘散…… 仓忙中,再顾不着什么避嫌,什么专一。一下拉过胜施的手腕,细细为她诊视。只是胜施这回,早已失魂丧魄,被他一拉,顿时躺在他怀里,也没甚羞意,直如一个木头雕琢出美人,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茫然无知的看着。 她原是一个很能忍受寂寞的人,也是一个极为坚强的女孩。她可以为大周的统一奉献青春;也能为属下的生计,抛弃名节;然而数年颠沛流离,强颜欢笑的日子下来,早已厌倦了繁华背后的无尽孤独。时下,但想一心一意随着小石头过活一生,无论是乐抑是苦,总之是自己的抉择。可惜的是,当一个女人处处示爱,而男人又处处回避的时候,的确比死还要来得难受。 半晌之后,小石头松开她腕脉,没觉出有甚不妥,气血的运行依旧安若。再看向那张哀伤的脸,一时竟觉心疼如绞。道:“胜施,胜施……”原道她不过是随风之举,却没想,待自己竟如此深情,此刻不禁为自己适才的拒绝之语暗感后悔。 连续唤了数声,胜施缓缓地抬起头,就如看个陌生人一样,喃喃如自语地道:“王爷,别叫我胜施了,我姓薛,名凤芝。您以后就叫我薛凤芝吧!” “薛凤芝?”小石头觉得突然,不解胜施为何向自己说出以前的名字。又道:“那你爹你娘,还在么?”心想,如果胜施的爹娘还在,就一起接来,让他们代为开导,开导。 胜施无意识地答道:“全死了,他们全死了。爹爹是病死的,娘亲是饿死的。” 听到胜施的娘居然是饿死的,小石头诧异万分,以前看《大周历年记》记载,近三十年来,大周似乎从未有过什么灾年。怎地胜施姑娘的母亲竟会饿死?思忖间,俯首望她,不禁愈发内疚。一张原该是风情万种,宜嗔宜喜的绝美容颜,此刻竟是苍白如灰。分明她人虽活,心已死。生来淳厚的他,实在不忍心胜施如此悲痛下去。 忙道:“胜施姑娘,我……我接受你就是,你别这样,别这样啊!” 一个时辰之后,小石头陪着胜施在普化寺烧完香后,又自在寺中转了一圈,特别在闻仲像前站了片刻,但始终毫无所获。不禁灰心至极。不过,胜施却是情绪极好。自在马车上亲耳听到他愿意接受自己,她的心便活了,魂魄也重归肉身,再看外面,即便深秋苍凉,竟也觉春意盎然,生机处处。 看看天时,已出来许久,小石头无奈而回。因原先的打算,并未完成,一路上甚觉郁闷。胜施也很是乖巧,再没用烦心的话去打扰他。不觉,走了大半路程。小石头想起若无法和天界的截教群仙联系,万一洛阳大战,即便是胜是负,都让人担心万分。胜的话,玄门必会迁怒于天界的截教弟子;负的话,一切也就无须再说了。想到这里,不禁唉声长叹。 胜施道:“王……石大哥,是不是因为我的事,让你愁着如何向她们交代啊?” 小石头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很忧愁的样子?”说着,胜施露出一副煞是担心的神态。 小石头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哦……不如说说你小时的事。怎么样?”他并不想让人为自己过分担心,尤其是深爱自己的人,他更不忍心。总觉得,自己都还未带给她们幸福,又如何老教她们担惊受恐。何况,他对胜施适才所说的家事,也颇感兴趣。 胜施点点头,思虑了会,道:“我爹以前也是个官,不过并不大。后来得罪了朝中权贵,便赋闲回乡。原本我家薄有良田,也算殷实,日子虽不富裕,却是快乐无比。可惜好景不长,爹爹不久身染疾病,便溘然长逝了。而娘和我因为族中叔伯的欺负,不能再待家乡,便来到了汴梁。刚开始,娘为富人家做些针线活,尚能勉强维持生计,可是,由于爹爹的去世,对她的打击委实过大,没过多久,她眼哭瞎了。为了娘,我……我……” “怎么不说了?”小石头很是奇怪,看着她,忽发觉她神色赧赧,猛想起,她定是那会与人签了卖身契。想到这里,不忍她继续回忆以往的苦楚,用力地搂紧她,道:“凤芝,别说了,以前的事就忘记吧。我会对你好,我会珍惜你一生一世。” 胜施流着泪,能听到这么一句话,纵然眼下死去,也觉心甘情愿了。又道:“其实,是我害了爹爹。记得小时,有位算命先生为我测字,说我桃腮杏脸,又八字属水,长大后无疑是个迎来送往之女。爹爹不信,一怒之下,打他出去。不过,虽说这样,但此事在爹爹心中总是一根刺。所以,他从不让我打扮,更不让我买什么胭脂水粉。只可惜,有一次,我仍然不小心的让爹爹伤心了。” “怎么伤心了?”小石头这会儿只想做个优秀的听众,他知道,若不为胜施好生开解一番,她的心旌永远都不会真的快乐起来。 胜施悠悠一叹道:“有一次,我和爹爹在后院散步。爹爹见了家中的一棵梧桐生得愈发粗壮,一时上了兴致,便吟了一个上阙,说道,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我在边上心中一动,便答道,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爹爹听完,起先很是高兴,又拍手来又是笑。可没多久,我发现他脸色一黯。自那以后,我便再未看见过他的笑容。没过多久,爹爹便……便……”说到这里,心下一酸,清泪直淌。 看得出,她对父亲的逝世,一直很内疚。小石头搂着她,慰道:“人总有生死,单须活着快乐就好;况且,我相信,你爹爹也不愿意你总是这么悲伤。来,笑一个……”托着她的香腮,极是温柔。 胜施把头窝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瞬间,感到很是充实。不觉呓语道:“石大哥,我现在不是做梦吧?” 小石头抚着她的香背,感受着那柔嫩,鼻中闻着淡淡的处子幽香,心道,原来凤芝的表面看着坚强,其实内心比谁都柔弱。想着想着,愈发怜惜无比,也搂得愈加紧了。他明白,胜施痛苦的正是自己当年的下阙诗句。原本她父亲就担心自己的女儿将来会成为歌舞伎,不想她随意的联个下句,偏偏有迎来送往之意,也无怪她父亲郁郁而终。 念及此处,长叹一气。时也命也,虽有人定胜天之这句话,然而你若无超凡的力量,又如何去胜? 正文第204章疑团莫释 茫茫然,不觉又是几日晃眼。 由于刘家的极力支持,再加王、邴、项三家的坚定立场,尽管庞家颇有异议,但小石头登基为帝已是毫无疑问的事。所以固然他尚未正式宣布加冕,也未向天下万民公布此事,但朝中大小事务,已基本由他决断,成了事实上的帝皇。 然而仁秀帝的丧事,枝节之多令人头疼难耐;再者楚王挥军连克十二关隘,囤兵洛阳,原震北军副帅楚虞领兵十万独抗百万秦师。一时间,无论是内是外,均让人恨不能再生双手双腿。 波波碌碌之余,小石头头一次遇到这等紧急的内外国事,再者他素无这方面的专长,数日下来,几致案牍劳形,精神崩溃;若非有老丞相以及广智在旁滴水不漏地为其打理,当真让他慌手慌脚,头昏脑胀。 这一刻,他才醒悟《道德经》上为何有治大国如烹小鲜之语。管理一个国家,不仅需要当政者有雄才,有大略,更需要丝丝入扣的处事方式,无论什么事,皆要细针密缕,万不可粗枝大叶;就算与臣下说话,也须句斟字酌,遇到难以回应的,便以水磨嘴皮,予以应对。 不过,仁秀帝的丧事依然最为麻烦,除每日三设奠要亲行礼外,又需缟素满身,朝夕哭临;之后,便是斋宿,更由皇后下懿旨,无论官家或是百姓,举凡歌舞宴乐,还是嫁娶寿辰,百日内禁止操办。若违反者,轻则充军边关,重则满门抄斩。量刑不谓不大。 小石头原本稍有意见,总觉为一人之丧事而耽误天下万民,未免太过。然转念想,妄说是古代君主,即便前世的民主社会,若一国元首死亡,全国人民尚要为之哀悼。念及此,倒也心平。好不易等到上尊谥庙号,梓宫奉移山陵,他是大舒一气。接着,国事索性扔给老丞相,一心扑在了教务上。 所谓教务,实质便是首先在江湖上正式打出截教的牌子;其次,是与无极岛、刀庐两大宗派连起手来,一同向大周境内的佛玄两门发起了强大的攻击。特别是禅宗少林,更是三派齐上,威逼他们迁出周境,否则,格杀勿论。 原本姜神君提议,尽灭少林;但小石头认为有伤天和,而且,禅宗少林向是武林正宗,又与昆仑交好,若真下了毒手,只怕两位师叔都要寻上门来。所以,他极力主张和为贵,以力量逼迫他们远遁。 与此同时,又偶尔地救回了昔日同伴小柱子。这会儿,小石头终于知道,小柱子其实并未出家,反而始终被少林僧关在后山秘洞。 说也好笑,当小柱子到了汴梁,见到记忆里呆头呆脑,目下却是蟒袍罩身,英姿威武的小石头时,竟而吓晕了过去。小石头念他在少林吃了甚多苦,自己又糊里糊涂地代替了他的圣子身份,索性要他成了教中弟子,并传授其修罗阴罡,打算好好的培养他,并补偿他多年的囚禁之苦。 囿于三大绝地首次联手的一连串闪电打击,再加禅宗少林也避之三舍,大周境内的武林宗派为之一肃。凡与佛道有牵连的,一律被驱除出境,而素无干系的门派,则在三大邪道的绝对势力下,选择俯首称臣;至于顽固不化者,小石头倒不迂腐,也没一昧的放纵,结果是满门诛戮,一个不剩。 为此,大周江湖一片腥风血雨,同时,境外的佛道两门更是团结一致,誓要灭魔。 经过这段时日,小石头也明白了姜氏的实力在江湖上是何等的巨大。先不说无极岛是姜氏的支脉,其实那刀庐也是同样性质。无怪,隗斗叫什么共工,而当日陪同李济道来访的刀庐高手,却叫狄祝融。原来,姜氏内部的职权划分,依然按照几千年前炎帝和蚩尤时的官职。 其间,奚方抽空,教了他帝王之术的第一秘诀藏相。何谓藏相,其实就是即便你包藏祸心,也要不露神色;纵然你有雄飞之才,也须韬光养晦;而在你有难言之隐,做下负恩昧良之举时,更需要满口价的仁义道德,以此掩盖你的肮脏。 当他看到奚方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再听到那不容置疑的口吻,他对所谓的帝王之道已然深恶痛绝。做皇帝的居心险恶,面目可憎那也罢了,偏偏还要作出一副心怀天下,仁被万民的圣人模样。如此作虚伪面,怎生对得起天下人?所以,他断然否定了奚方的教导,并道:“皇者乃为天下民谋福祉,以仁待,以德教,倘若自己失德寡仁,又如何靦颜在位?” 听完他的胸臆,奚方也未再加劝阻,只是微微一笑,道:“王道自在人心,王爷既有此见,奚某无言,不过,天下事真若只需仁德二字,王爷又何必执掌百万大军?而截教当日又何会惨遭灭门之祸?”话罢,飘然而去。 小石头愣愣地望着他背影,摇摇头,不觉有些恍惚。心道,仁也罢,奸也罢,只要我诚心待民,终有好报便是。 这一日,郑恩率领的征汉大军返师汴梁,小石头亲领百官出城相迎。 两位结拜兄弟在城门相遇,郑恩跃马下拜:“末将郑恩参见王爷。”跟着,随他一同出征的奚方、孟广以及宋仁等人,一起俯首叩拜。 小石头口呼大哥,刚想上前搀扶,姜神君微微一扯,示意不用。 小石头无奈,收回跨出的脚步,道:“诸位起来,起来……”十数日来,小石头觉得皇帝并不好当。暂不说事务之多,以前压根不敢想像,单是从前的那些好朋友,好兄弟,如今一个个仿佛都疏远了许多。望着满地跪倒的人儿,前后左右,却独有自己一人站着,无言的苦涩,悄悄布满心头。叹一气后,大声道:“诸位,快快起来……” 哗啦啦一声,数万人同时起身的景象确实壮阔,但他没感到一丝的欣喜。 郑恩朝他看看,心下道,眼看石兄弟就是未来的皇帝,竟还记得我这位大哥,可我…… 这时,奚方上前,手捧锦盘,上面置一玉盒,道:“王爷,此乃北汉国的鼎玉龟符。” 即便早由战报上得知,鼎玉龟符已取,但亲眼见着,依旧让小石头惊喜不已。命随身太监接过。道:“奚先生随军远征,辛苦了。来,来,大伙进城,本王酒宴已备,就等诸位功臣同贺了。” 大伙乐起,寒暄几句后,簇拥着他向王府而去。 囿于小石头已是准皇帝的身份,虽仍不在宫里住宿,但处理国事或召开会议,已在皇宫。不过,由于君丧忌日,是以今趟的庆功宴会,只能摆在王府。而且,菜色方面还不能太过丰富,就算酒水,也不能太烈。按理说,其实小石头的庆功宴已属违旨,只是他目前已如嗣君,直待吉日加冕而已。因此,倒也没人指责。 只是像孟广等这些军中粗汉,原就喜欢大块肉,大碗酒;似此淡而无味的酒宴,着实觉得不怎过瘾。而且,令他颇为怪异的便是,一直嗜酒的郑恩此番仅饮了少许,且宴席之上,始终心事忡忡,偶尔与他说话,更是恍惚走神,根本看不出原先的豪爽模样。 小石头道他是累了,便说目下不过接风宴,待到晚上,还有一场大的庆功宴,不如早些散去,留着肚子好晚上吃。大伙一听,哈哈笑起。 待宴会完毕,小石头唤过奚方、广智以及一干天罗诸人,回到日月轩密室,打算先睹为快那鼎玉龟符。取出玉盒,轻轻掀开盒盖,只见盒里躺着一枚手掌大小,通体镂空的玉符。说它是玉符,却又不然,中间圆圈里分明嵌着一只色作七彩,做工古拙的金属玄武。蛇头龟身,栩栩如生,周围又缀以晶莹剔透的玉精,端得精美异常。取在手上稍作晃动,玉光流离,郁勃盛晶,委实教人爱不释手。 大伙凑在一起,凝目细视。 小石头笑道:“此番能取回鼎玉龟符,奚先生功劳甚巨。” 奚方忙着谦逊,连道不敢。 小石头又道:“今日高兴,索性取出另外的龙章印箓和朱盘玉敦,让大伙瞧个够。” 大伙轰然响应,实因这鼎玉龟符着实精美,固然胡长老这样素无审美观的人,也觉赏心悦目;何况,四大印章能克制天庭的事,天罗高层无人不知。眼下,四中有三,只待多宝道人拿回西秦的金镶玉玺,便可大功告成。如此振奋人心的喜事,自然倍加欢欣。 小石头话罢,已从浑圆戒里取出龙章印箓和朱盘玉敦。天罗诸人之前见了鼎玉龟符,纵知晓印章有四枚,但总觉得,若论做工精美,只怕世上已无别物可以胜过。不料,自见了龙章印箓和朱盘玉敦,又是一阵赞叹,人人为数万年前,居然有工匠雕琢得出如此巧夺天工的印章,感到万分佩服。 然也心下存疑,想那天庭实力何等厉害,不说那些法力无边的神仙,单只上百万的天兵天将,聚在一起就是一股难以抵挡的强大力量。而自己一方,却用这小小的印章去瓦解他们,未免教人不可思议。 时当众人争相观阅,忽闻有人在外禀道:“王爷,天上有人在打斗。” 大伙一惊,以为玄门群道不待开春便寻上门来,当即纷纷离座,走出室外。 抬头望天,却见湛蓝天际,适有四条人影各驾白云,你追我逐,兔起鹘落,斗得甚是激烈。众人凝神细视,发现其中二人赫然便是前番至禁宫,下挑战书的那两位仙人。 胡长老道:“又是那两个死牛鼻子。咦?那人好厉害,居然以一对三!” 小石头突然道:“哎呀,是多长老。”大伙明白,他所说的多长老,便是截教道祖的大弟子多宝道人。见他一人独抗三位玄门仙人,不禁又是佩服,又是担心。 胡长老急道:“这可如何是好?”说话间,只闻“嗖嗖”几声,姜神君腾身跃空,直奔而去。跟着,小石头撮唇一哨,唤来小禽,不等它落地,即乘之往天。 胡长老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又回过头看看众人,道:“唉……眼看有人都欺负上门了,咱们偏偏只能看着。”众人脸一红,无论是四大天王抑是天罗教的各位长老以及诸多堂主,往日均是武林上跺脚颤山河的人物。遇着今朝如此有心难施的情形,确实又气又恨。只是被他当面讲出,却觉惭愧不已。 姜神君与小石头一前一后飞上天穹,许悠与晁错瞧得分明。想起那夜的念力攻击,便觉心惊胆战。也不待小石头近身,慌慌张张地便拖着另外一人急速地飞走。 这下,倒是让小石头等人愕然不已。 多宝看见小石头,很是高兴,笑道:“教主,你的坐骑愈发神武了?”他这话倒非恭维,小禽原就是大鹏金鸟,诚无祖先扶摇九万里的雄风,但一连服了两颗极品仙丹后,随功力猛涨,身躯比它父亲还要大了一倍;双翅展开,比当日的两头巨鹤尚要威风得多。 其时,天空湛蓝,万里静默,仿佛明镜一般。但处身高空,依旧觉得天风呼烈,罡气劲卷。小石头暂失功力,甚是不便,笑道:“多长老,敌人已退,有事不妨下去再说。” “教主说得是。”多宝颔首,随同一起落下云头。 到了地上,小石头急忙为之引见。 多宝并不认识天罗诸人,但不过大伙对他早已闻名。更何况,多宝也算是天罗教的开宗祖师。是以,举凡在场的天罗教众,无不毕恭毕敬。多宝喜笑颜开,显然对大伙的恭谨极是满意。说不得几句,众人再次走入密室。 多宝道:“教主,此番去长安,幸不辱命。” 小石头道:“单见玄门仙人一路追杀你到汴梁,便知你定然事成。”众人一听,心想也是。若非这样,除非那几个仙人吃饱了撑着,闲着没事。否则,岂能心不甘地追到汴梁来。当下是哈哈大笑。 多宝笑道:“刚才那三个家伙分明是天界下凡的玄门金仙,不过,我没尽全力,直是边打边退,以防让他们生了戒心。” 广智道:“前辈说得甚是,如今咱们的实力不宜与他们硬拼,只有智取一途。最好他们看不起咱们,那才大好。”大伙纷纷颔首,无不赞同。适才的有心无力,让他们丧气不少。心道,若到时斗将起来,玄门人人升天,而咱们却只能在地上看着,的确教人难受。 姜神君忽道:“多宝前辈,咱们适好在观赏另外的三大印章,既然金镶玉玺也到手了,不如取出一同观看。” “不错,不错……”大伙附和。 多宝微微一笑,手一展,一枚四四方方的印章已置于他手心。奉到小石头跟前,道:“请教主鉴别。” 小石头接过,稍加浏览,这枚印章也是玉制,只在上方另用一种不知名的金属,雕琢了一头的金虎。昂然翘首,四爪贲扬,极是威猛。小石头把另外三大印章取出,放于一处。对姜神君道:“神君,眼下四大印章既已到手,原是可喜可贺之事,只是如何用法,还望神君告知?” 姜神君摇摇头,道:“四大印章可以对付天庭,此事原记载在本族的石壁画上。但说如何使用,上面也未详加说明。这样吧,先把四枚印章各按原先的方位摆好,看看会否有甚异变?” 依他所言,四枚印章按东南西北四相方位排置。 过了会儿,不见动静。大伙面面相觑。 姜神君老颜一红,道:“教主,你试着灌些真气进去。” 小石头摇摇头,看着多宝道:“还是多长老来吧,本座被那蚀阴害得失了法力,此刻用什么去灌。” 多宝闻言,诧异地望望他,也不说话,双手并指,运使法力。两缕细白色的精光,犹如激电,直刺而出。 这当口,人人睁大眼睛,紧张万分。只可惜,多宝的法力点出,却只在四大印章上泛起一阵涟漪似的波光,荡漾须臾,即湮灭不见。 大伙怔愕。刹那间,竟无人开口说话。要知道,截教能否战胜天庭,众人的希望实已全盘寄托在四大印章上。何曾想及,居然遇此结局,不免人人沮丧,失望不已。 半晌后,多闻喃喃地道:“这……这可如何是好?”众人无语,不过,他的疑惑也是大伙心中的迷团。 又过一会儿,小石头突然笑道:“本教能否兴盛,原本诸位皆寄于此。不过今日既无异像,想必也是命时。常言道,善恶有报,天地有知。未来我教是胜是负,其实并不重要。紧要的是,看大伙有无尽力。只要我们竭力以赴了,那便还是豪气干云的好汉子;如果因为印章的事,而畏首畏尾,失去信心,固然活着也属偷生。想必大伙也不愿担此臭名。” “不错,教主说得甚是。而且,四时轮序,天之正理,纵雪遮穹庐终有春回之刻,难道玄门一脉还真能猖獗永远不成?”广智急忙接口。他看出天罗教众在此瞬间,由于四大印章未显奇异,士气沮丧。又闻小石头出言打气,当即附声而合。 多宝也道:“诸位不必忧怀,我此番去长安取这物事的途中,随便也寻了几位帮手。相信不多日,他们便会前来汴梁。而且,趁此战前空暇,我也可传授大伙本门心诀,就算时短功浅,但功力能有所增长,还是好的。” 小石头道:“多长老此议甚佳。我还留有些兜率宫的仙丹……”说着,取出一只紫金葫芦,递予多宝,道:“多长老,这个便交给你了。” 多宝也不客套,接过后,喜滋滋地道:“我原还担心大伙的功力增长不高,如今有了仙丹,相信在两教大战的时候,大伙臻至天境或仙境,都大有可能。” 此言说出,天罗诸人登时意气风发。他们丧气的只是玄门仙人无不会飞,而自己等人却只能在地上干瞪眼。如今,多宝既有能力,让他们在短时间达到天境或仙境,那么这一切也就不再是问题了。 多宝又道:“旁人修道,苦的是功力,咱们眼下却反之,如今愁得是诸位到时没有趁手的兵刃。” 胡长老道:“前辈,这有啥愁的?俗话说得好,乱拳打死老师傅,俟那时,咱们一涌而上,但凡看着嚣张跋扈的,往死里打便是。” 多宝瞪他一眼道:“放屁,你那是什么话?什么乱拳打死老师傅?习武到了一定阶段,都无须惧怕人多;你以为修道人是江湖卖艺啊?” 胡长老面色讪讪,对着本教的开教宗祖,他纵有千言万语可以狡辩,也不敢胡说八道。 小石头一笑,想起二师傅当日留给自己的许多小玩意,道:“多长老,我这里倒有些兵刃,你看是否合适。”说着,浑圆戒朝外一倒。只听得“稀里哗啦”的乱响,地上顿时多了一大堆的长短兵器。 这些兵器长长短短,粗细不一,品种之多,教人看得眼花缭乱。不过,均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诸般兵器无一铁锈,俱是闪闪发亮,明光赫赫,更有股子摄人的寒意直侵人骨肺。 多宝怔了余裕,放声大笑:“够了,够了,万没想教主留着恁多宝贝。哈哈……” 晚上的庆功宴依旧摆在震北王府,不过客人比中午多得多。除远征北汉的十数位将军以外,另有项猛、邴占元和王家兄弟这些豪门新贵。当然,刘老丞相那里不管他有空没空,也礼貌地送了张请柬,只是没来而已。 此番宴会,小石头吸取了中午的失败教训,也不管君忌不君忌了,只要将士们高兴,能得到应有的犒劳,他那去关心这种闲事。何况,宴席摆在王府,也没人会弹劾自己,也决计不会有人敢闯将进来。所以,晚上的宴会气氛可谓热闹无比。孟广、宋仁等更是喝得酩酊大醉。 其间,王家兄弟和邴占元仅是浅尝即至,项猛原就向往军旅岁月,若非项家仅他一位后裔,当年其父在世,他便嚷着要投军。此刻见到孟广等的豪饮海喝,情不禁地佩服由衷,与之投合不已。待宴会结束,更吵着要小石头允他参军。 小石头一笑置之,派护卫驾马车送他回府。等到客人一一告退,他发现竟独有郑恩一人依然坐在席上,独斟独饮。诧异地走近,一把按住他手,道:“大哥,小弟知道你嗜爱杯中之物,但过多伤身。” 郑恩眼眯眯地抬起头,看看他,手一甩,道:“兄弟,别拦我。”刚想举杯,又被小石头按住,道:“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郑恩浑身一震,继而呢呢嚅嚅道:“没、没事,没什么事……大哥会有什么事?”看着小石头的炯炯眼神,口舌艾艾,面色泛潮,忍不住低下头,竟不敢再望。 “大哥,我知道你一定有事。自中午的接风宴,到刚才的庆功宴,小弟便见你闷闷不乐。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小石头与他尽管实际的交往岁月并不长,前后相加不过数次,但郑恩的豪爽、耿直,始终让他深喜不已。尤其当日御花园里,郑恩甘冒欺君之罪,也要瞒着仁秀帝;这般兄弟之情,着实让他感动万分。在他心里,也早当郑恩是自己的亲兄长,是一位可托生死,可剖心旌的好大哥。 如今见他愁眉苦脸,又如何放得下心来。 所以,等郑恩再次抬头,所看到的眼神里,不仅是迫切的探询,更有无尽的关怀。二人就这么凝视半晌,一个极想晓得自己的拜兄到底有何心事?一个却是左右为难,心压千斤。 过了久久,郑恩忽然咧嘴一笑,道:“兄弟,我会有什么事?分明是你多心了。来,来……你可愿陪大哥我喝上几杯?” 当他突然展露笑容,小石头便知道,今晚肯定是得不到答案了。然心中的执拗和关切,又教他不想这么简单的放弃。旋也笑道:“嗯,大哥,小弟今晚便舍命陪你了。” “好,好兄弟……大哥今生今世最大的骄傲,就是结识了你这么一位好兄弟。大哥,大哥我开心啊!哈哈……”郑恩说罢,举起了杯中酒,双目紧紧凝视,眼角间隐隐带着泪痕。 他半醉半痴,似疯带癫,小石头也吃不透是酒水的痕迹,抑是真的泪水。当下拿过一只酒杯,斟满酒。 “大哥,小弟也是一样。” 二人用劲地一碰,各自“咕噜、咕噜”的仰脖而干。 郑恩喝罢,哈哈大笑道:“兄弟,爽快,爽快……”嘴上念叨着,又自一杯。 小石头跟上,陪他干掉。 二人杯来盏往,仅是须臾,桌下又多了数只空坛。这会儿,眼看郑恩迷迷糊糊,神智不清,坐在自己对面,连斟起酒来,也时而泄在杯外,显然醉得不清。小石头道:“大哥,其实兄弟看出你有心事,你……”话犹未落,自己酒劲也上了,噗嗵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便在他堪堪醉倒的时候,郑恩起身,理理自己身上的衣裳,看着倒在地上的小石头,也不说话,只是叹了一气,大步走去。到了门口,见有侍女侍侯在外,便吩咐她们扶王爷就寝。说完,扬长而去。月光下,背影苍凉,长发飘扬,步伐却是坚定无比。门口几位原天罗教的侍女,竟自看呆了。 正文第205章揽辔中原 躺在冰冷地上的小石头忽然周身散发出几缕浓浓的雾气,眨眼间,便把他悉数围绕。待使女进来,那还寻得见人影,不由失声大叫:“王爷呢?王爷上那去了?”恐慌的尖呼声,传遍王府。 “教主,教主……” 小石头迷迷糊糊睁开双眼,一看竟是闻仲。当下一骨碌爬起,道:“闻太宰,我正想找你。” 闻仲穿了身寻常之极的长袍,不比上次那么威严凛然,不过却添三分和气。笑道:“属下知道,这不就赶来了么?” 小石头也不废话,把当下的情势一一说于他知晓。 闻仲一边听,脸就一边垮,到他说完,只见长眉纠结,嗤嘴长吸,过好久,方是吐出一气。又自沉吟半晌,才道:“教主,你行事好不慎啊!” 小石头一怔,继而神色赧然。闻仲之言,的确不错,原本截教之谋始终在暗,孰想由于那该死的神之珍珑,居然惊动了上天,又让两位金仙晓得了自己的身份。如此一来,截教不想公开都不行了。说来说去,皆怪自己不好,非要去触动那神之珍珑。若当日不至伏羲陵,暂不说刘副将不会因而殉公,单是玄门双仙想知道谁使用了太素神力,只怕也会寻上好久。 闻仲又道:“罢了,事已至此,再责怪教主也徒枉然。”顿了一下,接着道:“教主,眼下只有舍车保帅了。” “舍车保帅?”小石头惘然。 闻仲点点头,道:“你已有玉清天神君之职,眼下趁玄门还没打到这里,不如与属下一同上天暂避一段时日。待风声过后,再复回来,重招人马。” “不行!”小石头断然否决,脸色激得通红。 闻仲愕然,问道:“为何不行?” 小石头道:“我若走了,那教中弟子怎么办?” 闻仲道:“目下情势危急,那还管得了他们?一旦玄教打上门来,那是人人皆亡,决计没有活得份。所以,唯有趁现在,属下先带教主回玉清天躲上一段日子。到时,反正有长生大帝在那,无论凌霄宫抑是兜率宫,都没人敢来寻你。岂不绝妙?” 小石头直听得心神俱震,不敢置信地望着他,道:“闻太宰,你还是千年之前,一心保殷商,最后碧血洒丹青的闻太宰么?” “教主,你这什么意思?”闻仲诧愕不解地问道。 “什么意思?呵呵……哈哈……”小石头先是冷笑数声,接着索性放声大笑。 闻仲云里雾里,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直是疑窦满腹地瞧着。 当讥嘲味十足的笑声戛然而止,小石头正容厉颜道:“闻太宰,枉你为截教弟子,枉你为天上雷君,枉你为天下百姓心目中铲奸除恶的正义化身。你知不知道,本教历经千年,才有这么一点实力,才有这么一点希望,眼看事到临头了,你居然要我撒手不管,躲到玉清天去?那我躲上去了算什么?战略转移?保存实力?我告诉你,这叫畏死逃避。数十万的弟子,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瞧着玄门中人把他们一一诛尽?那我这教主算什么?我以后还有脸当教主么?”愤怒之余,一番话铿锵着力,严词铮铮。 他双目熠熠地盯着闻仲,直道他定会羞愧地低下头来。不想,闻仲反而也是笑起。这下轮到小石头或然不解了。 闻仲开怀大笑了片刻,道:“教主,你以为属下当真会这般无耻么?”说着,神色一正,略带悲怆地道:“当日你在无尘园也听到天庭群仙,是如何欺负我们这些截教余神的。就为碧霄仙子的名字与轩辕后裔碧霞元君相冲,便要仙子改名。似此莫大的委屈,你以为,我们会不愤怒么?” “那……”小石头刚想说话。 闻仲打断道:“属下适才所言,只想试探下教主的决心。其实,地界的乱像以及七星骤然消失的事,我们早已知道。此番前来,正有一好一坏两条消息告诉教主。” “哦!太宰请说。” “属下先说坏的吧。自教主在伏羲陵弄出大动静后,天庭便已开始征集兵马,正准备遣李天王下界除妖。只是他们暂时还没找到原因。想必教主的事,晁错与许悠二位天师还未及上告。” 小石头点点头。 闻仲又道:“好消息便是。据闻由于西方海洋,倏然浮现一片大陆,原有的大陆海岸灾劫重重,已经死了不少平民。西方天皇大帝颛顼一怒之下,只道此劫是中央天庭故意为之,目的为了打击西方天庭在世人心中的地位。所以,颛顼帝下了圣令,召集西方下属,陈兵天境,要禹帝给个说法,否则,就打上凌霄宝殿。” “颛顼帝如果打过去就好了。”小石头不无遗憾地道。 玄门在凡尘俗世的力量,他倒不怎忌惮,最怕的就是天庭忽然派下无数的天兵天将以及兜率宫那些老而不死的金真仙人。这样的话,自己一方铁定没得活路,即便多宝再能打也无用。毕竟玄门真正的厉害人物,眼下都在天上。反之,截教道祖独剩元神,且毫无自由地被禁锢在上清天,原先那些呼风唤雨的弟子,死得死,散得散,剩下的也是被剥了肉身,消了大部分的力量,在天庭做个闲职。两相一比,实在教人没有半点信心。 正思忖际,闻仲笑呵呵道:“颛顼帝的百万天兵虽还未与中央天庭打起来,但是禹帝为了中央天庭的威严,却昏头昏脑地并不打算解释。且联络须弥山的大日如来,要他派僧兵襄助。不曾想,僧兵在途中,又遇上了一群奇怪的人物。双方大战一场后,居然不分胜负。” 听到这里,小石头暗想,能公然派人狙击须弥山僧兵的只怕也就菩提老祖了。 “所以,教主,你只有趁现今天庭大混乱的时候,尽快消灭俗世的玄门力量。时今这个局面,只怕你们在地上打得再是混乱,天庭也派不出人来阻扰。”闻仲喜滋滋道。 “不错,就这么定了。”小石头攥起拳头,大喝一声。 闻仲道:“教主,该说的属下业已说完,接下来,俱看你的了。另外,属下会派几位雷府诸将以及截教道友,偷偷下界助你。最好,在下界便除掉那两位天师。不然,等他们一上报,只怕兜率宫的太上会继续遣人下界。如此便糟糕了。” “嗯,有太宰派来的人还有多长老这位混元金真襄助,我就不信除不掉两位金仙。” 两人互相对视,在对方的眼睛里,均看到了一种视死若归,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 闻仲突然笑道:“好了,就先谈到这。教主的侍女在外面急死了。” “外面?”小石头这时才开始打量自己到底在那?只是没等他看,直觉眼前光线急速地幻化,只一眨眼,再看,原来自己还是站在原先的宴会大厅上。耳中,传来闻仲的声音:“教主,保重。”接着便是侍女们的惊唤:“王爷,在这……王爷,在这……” 入目而来的便是广智、神目、姜神君等由外奔进的身影以及一张张关心倍至的面容,又过一会儿,宋仁等这些往日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雷府家丁,一个个也奔将进来。待望见小石头,人人长舒一气,如释重负。 小石头内心温暖,微笑道:“适才有些事,出去了片刻,是丫鬟们紧张太过了。”话音甫落,脑海里传来蚀阴的话语:“小子,如今越发厉害了,说起谎来,一套一套的。”小石头脸一红,欲待辩解。却闻蚀阴又道:“小子,时辰早过了。若非看在龙儿面上,本大人那有空与你罗嗦。睡去吧你。” 蚀阴意识刚刚主宰肉身,反应灵敏的姜神君即已知晓,互视一眼后,心想,教主沉睡,答案是铁定问不到了。而且,这大神喜怒无常,咱们也没闲暇与他唧歪。念及此,一个个遂散去。临走前,自也拖着宋仁等人。宋仁等不明其中缘由,叫道:“别拉啊,我们还没问过石大哥究竟出了什么事呢?” 七嘴八舌里,神目不耐地答道:“明天问吧,今晚没戏了……”宋仁等人哑然,打又打不过,细胳膊细腿何尝拗得过这梆宗师级的家伙。羞愤之下,被他们硬逼着回房睡觉。 翌日一早,小石头梳洗完毕,正待寻人商议昨日闻仲所言,却陡闻一桩惊天噩耗。拜兄郑恩昨儿在府邸饮鸩自杀。乍一听,那里肯信,直到广智与奚方证实确有此事,并说神目已然去安排后事。他没多说一句,撒脚就跑。到了郑府,只见家丁和丫鬟人人哭丧。他大步奔进,直到郑恩的卧室。 这时节,两名仵作适在检查尸身。 小石头一把推开仵作,看着郑恩七窍流血的脸颜,一阵心疼,叫道:“大哥,大哥……” 仵作原本很是恼火,待见是王爷,不支一声,悄立一旁。神目上前,递过一封信笺,道:“王爷,这好像是郑将军的遗书。” 小石头接过,信封上写着“留弟亲览”四字。急忙撕开封口,取出里面的纸筏,上面写着:“师门恩深,兄弟谊厚,纵大丈夫处此境遇,也自拔剑茫然,唯独去也,方不难理,望弟勿挂。兄郑恩。”双手捧着薄薄信纸,禁不住瑟瑟而抖,再回头看郑恩的黝黑脸膛,竟流露着一丝终得解脱的笑意。 这那像是饮鸩自杀,简直就是壮烈赴死。 “大哥……”悲恸之极的一声吼叫,激荡胸臆,由陋室传向庭院,再扩散至蓝蓝天穹,驱散白云,惊走飞鸟。 这会儿,他终于知道,郑恩昨夜为何那么反常。全怪自己,怪自己……小石头心里充满了自责,无限的内疚和懊悔,还夹杂着一股对华严宗深深的恨意。若非华严宗,自己又岂会失去一位疼爱自己,关心自己的好大哥?二人相处虽不长,其实之间的情谊,却远比亲兄弟尚要亲上三分。 他想起初见郑恩时的一幕,又想起郑恩在自己军营偷酒喝的滑稽情状,还有郑恩为让自己脱罪,不惜在仁秀帝面前自愿替死的景象……一幅幅画面在他脑海交相划过。耳里似乎传来郑恩爽朗的笑声,肩上仿佛有一只大手正关怀倍至地拍着…… 拭去眼角泪水,再回头看看,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不再有热度,不再会大笑,也不再会拍自己的肩膀。他这时,多想有人对自己笑着说:“兄弟,咱们干一杯。哈哈……” 他站起身,对神目道:“天王,郑大哥的后事就拜托你了。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要让全国的百姓都知道,郑大哥是一位精忠为国的热血男儿。” 神目重重地点下头。 自郑恩为保兄弟情谊,甘愿自刎后,小石头郁郁不乐地度过了好几日。其间,有几次颇为冲动地便想去华严宗讨个公道。但想起大哥就是为了不想辜负师门深恩,才饮鸩自杀。倘若自己因此上门寻仇,岂不让大哥泉下不安么?念及此,强烈的报仇心竟也淡了。之后,便日以继夜地投入到两教大战中去。心下直想,你华严宗逼迫郑大哥,无非为让截教灭亡,但我偏偏让截教兴盛无比,看不气死你们这梆老秃驴? 这段时日,虽然截教面临大难,但汴梁百姓却是喜讯不断。先是朝廷逼迫北汉献出鼎玉龟符,再有南唐愿意割土称臣;当然,同时那使臣也表明愿献朱盘玉敦于上国君皇。 唐皇也晓得,不献也没用了,那东西早被周人盗来,想要讨回,无疑痴人说梦,与其死皮赖脸地被人连锅端,毋宁光棍一些。反正东西是死的,只要皇位在手,什么宝物没有? 因为喜事踵遇,大周国威增增日盛。辖内百姓无不奔走相告,笑逐颜开,不觉从仁秀帝驾崩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而且,大周民风原就尚武朴悍,如此一来更是向往军功,投军从戎者踊跃不断。 其时,大周西疆有秦军百万陈境,不过没人当回事。百姓们相信,只要震北王继续执掌大权,漫说一个西秦,纵然三国联合,也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囿于民心所向,是以,前段日闹得民心惶惶的佛道宗门向大周宣战之事,也渐被百姓遗忘。 毕竟世上有谁不高兴自己的国家强盛无比,又有谁面对邻国的俯首称臣,不觉扬眉吐气?至此,大周国威煊赫神州。 冬日暖洋,万里无云。 汴梁城里欢歌笑舞,人人喜气洋洋。今朝是震北王赵岩登基为帝的大好吉日。城内数十万百姓,可说人人盛装。要说大周虽然民富,但总有那么少许的穷苦人,这些人三餐尚且不济,怎生有余钱做得了新装? 说来,也是刘伯雍思了法儿,召集各大家族以及汴梁富商捐钱捐物,并以津贴下发给每户百姓,名目便是为了庆贺新皇登基。又说,穿上新衣,是为表示新朝将建,万物重始,告别一切旧有的物事。 此议一出,小石头不以为然,原想驳回,但天罗众人倒是大表赞成。以为刘伯雍此议甚善。不仅讨了好彩头,而且,也显示出了新君待百姓的仁厚,有与民共欢同乐之含义。最终,汴梁城里的各大裁缝铺、量衣铺和布店是大赚特赚。 南郊筑有大坛,上圆下方,按二仪、三才、四相、五行之理而建,名曰君坛。设三皇位、五帝座,但凡皇天后土,日月星辰,雷雨风云,三山五岳,四海八方之神,无不尽绘于上。 洋洋洒洒,辉煌庄严。 圆顶镌刻有太极八卦之图,方坛又依天干地支而布;四周遍插彩帜,东方属木,色青,插青旗十二面;南方属火,色赤,插赤旗十二面;西方属金,色白,插白旗十二面;北方属水,色黑,插玄旗十二面;中央属土,色黄,插黄旗十二面。 坛下奏大乐,熙和之曲,文德之舞;炳炳烺烺,令人有神清气爽,豁目心开之感,真乃唐哉皇哉,汪汪乎有天律,洒洒兮肃穆威重。 小石头着九龙衮日月背肩袍,十二冕旒,玄衣纁裳,踏朱履,行赤舄,面色沉重地登上大坛;先祭天,再祭地,又祭祖宗;其间,太平乐、社稷乐再加抚平四夷之舞。悠悠扬扬,不觉神往。待小石头上座,百官朝贺,远处瞻觐之百姓,好似雷鸣涌潮,欢声一片,仿佛九天十地内皆是颂扬赞声。 小石头举目望天,眺云观日,看着的是无尽苍穹,胸中却怀江山万里。耳目所见尽是欢歌笑舞,但他心内清楚得很,未来的挑战还在后头,此刻不过是堪堪奏响了序曲。 瞬间有些恍惚,前生仅是一个薄有微名的外科医生,不仅需要仰人鼻息,也需要阿谀拍马;自己正是不会这些潜规则,以致教人陷害入狱,差点丢了性命。何曾想,竟有一日身等九五之尊,掌控万万人的生死。他悄悄地掐了自己一下,有些疼楚,这才相信,眼下一切并非梦境。 这时,他想起前世古代的那些伟大帝皇,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这些帝皇戎马倥偬了一生,奠定了广袤疆土,但总有一些或多或少的遗憾。他不知道自己将来如何,更不知道,以自己为首的帝国,是否能在这个错综复杂的世局里长存?然而看着远处百姓的笑眉喜颜,他问自己,你能瞧得出那些人里谁是华族?谁又是夏族? 面对自己的质疑,他没找到答案。所以,他很快的决定,无论是华族还是夏族,反正都是自己的子民,又何必去伤这个脑筋? 当下大声道:“今宇宙纷攘,天下割据,四方有蜂虿之忧,百姓有蛇蝎之祸;更有三大贼寇,豆剖河山,瓜分郡邑。朕不才,受群臣拥戴,黎庶归心,成苍生之主;当立志扫尽中原丑类,肃清华夏跳梁,从斯一统乾坤,辟万年不世之基。” 坛下彩声四起,声连如海。 小石头又道:“朕登基,乃托天地之威,自然之福,不敢以一家之姓而冠国名。故此,朕决定,国号为华夏,年号相若。今为华夏元年。” 话音甫落,百官愕然,百姓怔忪。小石头之言,可谓旷古未有之稀罕。原先,国号已拟为赵,建元永盛。岂料他说变即变。无论大周原先的文武百官抑是天罗诸多高层,均被猝然之改弄得措手不及,那里想得及欢呼或是反对。而且,他业已登基,常言道皇上是金口玉言,他既堂而皇之地讲了出来,那是万万不能再改了。 只是小石头所要给他们的惊讶,还不止这些。 却听他又道:“朕一生孤苦,少人爱怜……”坛下百官听了,大多暗中窃笑。均想,皇上你当年风流不羁,依翠偎红,沾花惹草,那样少得了你?汴梁城里又有谁不知?时下竟说什么一生孤苦,少人爱怜?嗤之以鼻者,比比皆是。 便在这时,小石头的话语仍在继续:“故此,朕为了以示公平,遂决定,不设皇后之位,下列女,孙氏冰清赐封为清妃,雷氏璺赐封为慧妃,雷氏倩赐封为真妃,邓氏蓉赐封为瑜妃,薛氏凤芝赐封为宁妃,刘氏茵赐封为德妃……” 坛下人呆若木鸡,六神不安者有之,喜极欲狂者有之,怒发冲冠者亦有之……似此种种,大多瞪目哆口,一时间,君坛边鸦雀无声,静寂默然。 而天罗众人可不管这些,待闻皇帝教主突改主意,登时无不戒备,提防有人从中喧哗或者扰乱登基大典。于是,满朝文武就在这梆心膂爪牙的凶焰下,虽非噤若寒蝉,却也无人反驳。 这当口,最气得莫过于刘伯雍。为让小石头顺利登基,同时也为了自己的小孙女刘茵可以成为赵家皇族的首任皇后,他是不辞辛劳,东奔西波;对于心怀不轨的家族更是不遗余力地打压;不想,眼看就是水到渠成的事,这小子竟忘恩负义的临时猝变。气急余,胸口起伏,白胡颤动,腿脚都哆嗦起来。然瞥及那些闪耀生寒的兵戈,再闻听百姓的欢呼声,又自喟叹,罢了,大势去矣,而今已是赵家的天下,老夫又做得了什么主? 正文第206章意外惊喜 登基大典结束,小石头也算黄袍加身,正式成为华夏帝国的开国皇帝;与此一刻,西征秦国的前奏,更是紧锣密鼓;而闻仲所说的帮手和多宝道人寻来的几位助拳,相继到达。为让玄门宗派不至于提前晓得截教的实力,这些人被多宝安排去了别处。 同时,也由神霄诸将口中得知,禹帝眼看西方天庭来势汹汹,中央天庭的兵将暂时是不会下界了。而且,就算要下界,只怕也要到四月或者五月。毕竟天上一日,人界一年。别看神霄诸将是闻仲去后,几日过了才来,但是如果照天上的时辰计算,实质只有一刻不到。 听到天庭暂时抽不出手,无论截教之人还是姜氏族人,尽皆兴奋不已。当然,人界的佛玄实力再加上两位金仙的襄助,实力依然很强。所以,截教一方也不敢有丝毫松懈。这时候,最高兴的莫过于小石头。他虽无腐败的心思,但对于帝皇的奢侈岁月,依然颇为神往。眼见战争将起,日后不知是生是死,若不趁这几天舒适惬意一下;当真浪费了大好机会。 可惜世事难料。 要知道,他那日接纳了胜施之后,诸女之间便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幸好女孩们爱他极甚,尽管呷醋捻酸,倒也平稳度过此劫。只是在登基前,刘伯雍提议,要他立留兰郡主刘茵为皇后。一来,刘茵是刘家的人,刘家又是大周原有世族中的显赫簪缨;二来,他们之间本就有仁秀帝赐婚一事,就算仁秀帝已亡,司马家已成绝响,但小石头若要续承皇位,表面上的尊重,却不得不做。 就在他百般为难之际,聪慧过人的冰清,温婉娴静的雷璺以及天真稚爱的雷倩,竟没给他再行添乱,反而识大体地提出,愿意屈就让刘茵统率六宫,母仪天下。如此一来,小石头倒是愧疚愈甚。心想,自己何德何能,遇此款款深情,不但不知去疼爱,竟还内心迟疑?难道当真是未来的权势欲望,迷惑了自己的神智,让人忘记了同甘共苦的缱绻情,患难义? 囿于此念,他才在登基大典上说出不立后,只册妃的宣言。 不过,他的猝然之举,虽说把诸女感动得一塌糊涂,但想依此认为,就能消弭一切不安之因,与诸女亲密香热,欲死欲仙,那就痴心妄想了。 冰清、璺儿、胜施以及倩儿为了让他能取得刘家的极力支持,一个个商量好了不让他进门,甚至谈情说爱,也尽量回避。当他转而去寻刘茵,不料,刘茵也是一肚恼意,原本传得沸沸扬扬的皇后之位,就被他一句话轻而易举的否决了。碰到这样一个打击,即便爱他极点,也自恚闷难当。何尝愿意让他进门? 所以,没成皇帝前,他是众美围绕,让人羡煞;然登基之后,竟如鲽离鹣背,大尝鳏夫滋味。无奈何,只得把所有心力,悉数化在国事上。晨兴夜寐,日勤不怠。这般忧危积心的苦样子,虽是众女逼出来的,但外人不知,均道他是英君仁主,一心为国,居然搏来满朝欢声,倒让他意慰不少。 斯时,几大家族的后裔,一一接掌了六司。另外,庞家早由现任家主亲递罪表,为自己的三弟当日得罪皇上,谢罪不已。小石头不以为甚,大肚地说道不必如此。由于国家新创,尽管是在大周的原有基础上建立,但当日洛亲王叛乱,广智暗中戕杀的官员,实在不少。原本看不出来,但在大战临近,需要各级部司尽量配合的时候,才发现官吏的承续,竟而青黄不接。 无奈何,只得大量提拔新选官员,又要各大家族保荐一些品学兼优的弟子;另外,大周太祖手创的国学院,这时也派了大用场。就这么三凑两凑,整个国家机器总算在战争爆发之前,勉强地运转起来。由于朝廷的这项举措,许多家族势力渐渐重新划分。 广智颇为忌惮原先的豪门,怕他们在大军出征后,又另外耍出什么花样,便以萝卜加大棒的举动,既许了他们数个高位,又极力安排一些原本不甚出名的家族,进入官场。如此一来,新旧两派实力的内里攀比,倒让新朝的政权,暂时得到平稳。不过,他也知道,眼下不过是权宜之计,一旦战事结束,这些豪门家族君势要大幅删除,不然早晚是朝廷的祸害。 另外,整个朝廷所有的部门,也开足了马力,军工部、器械所、兵马督卫无不日夜工作,尽量为开春的周秦大战做好准备。同样,天罗教的各位高层,在多宝的传授下,由武入道,深悟至境。又在极品仙丹的帮助,诚然没有仙真的境界,但是乘云浮天,高来飞往,已是微不足道的事体。 这一日,批完奏章,小石头得暇稍歇。还没等他躺下,也不知多宝从那个秘隅处倏然而现。身子甫现,即嚷:“教主,好自在。” 小石头起身相迎,笑道:“朕知道多长老辛苦,但能者多劳,古来有之。若无多长老襄助,朕还不知如何焦头烂额呢。” 多宝呵呵笑道:“教主过誉了。”他最吃马屁。这些时日,天罗诸人摸熟了他脾性。但见他稍有恼火,便是一通花言巧语,直吹得天花乱坠。而且,他也不怕旁人捧得太高。你好话说得愈离谱,他便愈是精神抖擞。时日一长,蒙他传授道诀的天罗高层,无不知晓他这个特点。 小石头问:“多长老,此刻前来,不知有何事?” 多宝道:“说来也没甚大事,那梆兔崽子正在修炼,我闲着无事,到教主这来溜溜。” 小石头苦笑道:“好,好,多长老请坐。” 二人落座。多宝道:“教主,离大战的日子愈来愈近。属下在想,到时,虽不一定要教主亲自出手,但为防万一,还是早做准备得好。” 小石头深以为然地颔首道:“多长老说得不错,只可惜,那大神蚀阴的意识,藏朕脑海。也不知为何,自前番得了伏羲大帝的玄生能量,便再难运行一丝的法力。朕也是一筹未展啊。” 多宝道:“教主,伏羲大帝的玄生能量。属下虽不明白其中的玄奥,但依本门的太素神力,决计能让教主恢复神力。” “哦!?”小石头惊喜不已。 多宝啜着笑道:“本门的《太素心境典》练到最高层,便是至乘的太素法则。所谓法则,再说简单些,其实就是一种领域……” “领域?”小石头喃喃地回味这两个字。 “教主应该知道咱们这片空间原是有五大神祗共同开创的吧?” 小石头点点头,突然灵光闪现,但不须臾,又觉模糊。似乎恢复自己法力的答案就在眼前,可就是抓不到,捕不牢。空有余心,却感力绌。 瞧他蹙眉攒额,多宝哈哈笑道:“教主可是想到了什么?” 小石头道:“确实想到了一些,但还是不怎么明白。” 多宝道:“宇宙无垠,万物纷杂,其实皆出一源。百万年前,五大神祗倏降于此,以无上神力衍出这片天地。至此,山岳丘陵,江流湖海,风雨雷电,云雾霜雪,无不按照神祗的旨意而行。虽然天命多变,天道难料,实质里这片广袤辽阔的天地,无非是神的领域。至于,那些天庭群仙抑或是各方诸神,不过是那些真正神祗们的奴仆。” “你是说,咱们眼下的天地只是神的领域?”小石头难以置信地道。 “教主难道不信么?”多宝道:“你可以问问那位自称蚀阴的大神,问他开辟这方天地,到底有何目的?依我判断,他们纯粹为了嬉戏好玩而已。” “胡说!”猝然一声爆喝。 小石头一惊,多宝也是。余裕,小石头发现,说话人竟然是蚀阴。忙道:“蚀阴大人,本教多长老只是猜测,如有不当,还望恕罪则个?” 蚀阴道:“这家伙分明就是胡言乱语。虽说咱们五神开辟天地,先前是没甚目的,但看见我们的领域内,开始出现生命,并且繁衍成长,却也觉得欣慰。更何况,到你们人类出现,天地内有了智慧生物,我们五神所创造的领域空间,也脱离了我们的掌控。” 小石头诧异:“为什么会脱离呢?既然是你们的领域,那其间必定就有你们的能量意识,照理不该如此才是?” 蚀阴道:“小子,你要知道的是,这片领域是我们五神共同开辟的。正囿此因,所以我们五神没一人可以独立掌控得住。而且,这片空间已不像寻常的单一领域。它包含了宇宙间的质量、能量、时间和空间四种元素。所以,它已经成为宇宙的一分子,与我们再无半点瓜葛。” “质量、能量、时间和空间?”多宝听了蚀阴的话后,自言自语。寻常蚀阴说话,外人是听不到的,但此刻他是为了与多宝辩驳,所以用意识震荡,形成了一种特殊的音波。不但小石头听得清楚,多宝也能听到。 蚀阴嘿嘿笑道:“死道士,不明白了吧?别以为天地间只有能量,或者整个空间都是能量衍化。要知道,宇宙的衍生,可是千变万化,其间所需要的因素,更是缺一不可。若单只有鸿钧老儿的太元能量,这片空间,何时才能自然生长,融于宇宙?” 多宝道:“尊神所说,是有些道理!” “废话!”蚀阴叱道。 多宝又道:“但本门的太素神力由元质始,随大梵量而成无上神力,应该就是尊神口中所说的质量元素吧?” 蚀阴哼了一声,道:“你们的太素力明明得自鸿钧老儿,而鸿钧老儿在天外天最为擅长的便是能量元素的神力。等他传授予你们,又岂会变成质量元素的神力?当真可笑。” “那……”多宝还想再说。 蚀阴抢先道:“别那了,你们的太素力,本大人领教过多次。其实,只是一种变异的质量元素。但离真正的质量元素神力,不知差了几万里。”说到这里,歇了口气,续道:“今日高兴,本大人便为你们说个清楚。在我的故乡天外天,有四大家族。我帕森克司家族,擅长时间元素的神力;伏羲小子的创始家族,则擅长空间元素的神力;而你们的祖师,鸿钧老儿的太提那家族,擅长的是能量元素的神力;最后,便是你们向来崇拜的盘古大神,他的大力风雷家,精擅的就是质量元素的神力。依本大人判断,鸿钧以太元一气,衍生四力,无非是得到了部分大力风雷家的神诀,不然,你们的太素力,决计不会有此功效。” 忽然听他谈起神界之事,别说小石头,即便多宝也是听得津津有味。待他说完,尤不知足地追问道:“尊神,何不继续?” 蚀阴没好气地道:“怎么?当本大人是说书啊?想听就听。今日就说到这了。” 多宝语滞。他虽自傲,但也决计不敢存有威逼大神的念头。当下只得悻悻作罢。 小石头道:“你们说了半晌,到现在,我还没明白怎么才能恢复我的法力?”听到蚀阴本身擅长时间类的元素能量,心道,无怪古籍记载,他睁眼是昼,闭眼是夜。由此可见古人的观察力,实非咱们这些现人可及。 听到小石头所问,多宝答道:“这简单,只要教主修炼成太素法则,属下担保即能恢复法力。” “好,我这便修炼。”听到自己的法力可以恢复,纵然无所追求的小石头,也是欢欣不已。 “喂,别听他的。”蚀阴蓦然急喊。 小石头诧问何以? 蚀阴道:“你现今的体内已有了创始家族的玄生能量,也就是空间元素的神力;意识里又有了本大人的幻冥能量,也就是时间元素的神力;如果不融汇贯通,而单一修炼能量元素的神力,诚然可以短时间的恢复神力,但是将来的你,顶足天就和本大人一样,成为一名神祗。” “成为神祗不好么?我眼下假如能成为万劫金仙,便已让我偷笑了。”小石头傻傻地问。 “没出息,龙儿怎么会看上你?”蚀阴责道。 小石头一惊,目下业已妃子多得没房进,怎又被他扯进龙儿来。心惊胆战下,忙岔开话头,道:“还请蚀阴大人说得具体些,最好越详细越好。” 蚀阴道:“成为一名神祗,你便可以破空划虚,进入天外天;不过,依你单一的能量元素神力,固然进了天外天,也是最为低阶的幼神。” “幼神不好么?反正也是神了。”小石头其实对神不神的根本无所谓,于此问法,纯出好奇。 “笨蛋!”蚀阴大骂一声,又道:“你以为神界就是和和融融了么?里面的阶级之严,是你难以想像的。单说神之划分,大致分为帝神、王神、领主神、将神、战神、兵神和幼神七个级别。如果你只是最低级的幼神,同时,又没有大家族在后撑腰,那你就等着实力雄厚的神祗吞噬你吧。” 小石头一怔,听蚀阴的口吻,那天外天神界简直和残酷的动物世界相差无几,弱肉强食,互相残杀。寻思间,忍不住又问:“蚀阴大人,那你是当年是什么级别?” 蚀阴嘿嘿一笑,不无骄傲地道:“本大人当年是帕森克司家的天才,经二十万年的修炼,便臻至领主神的级别,不仅麾下有万余战神,更有数十颗星球做为我的领地。” 万余战神,小石头没甚概念,但数十颗星球的大小,依他前世的记忆,却知道得清楚。一下瞠目结舌,良久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晌,小石头惑然不解道:“蚀阴大人既如此风光,当年又何以贪恋咱们这里?”蚀阴与伏羲的矛盾,他尽管不知详因,但也算明白。故而会有此问。 蚀阴哑然须臾,道:“本大人贪恋这片空间,究其因,无非为了成为神帝。甚至是天外天的唯一主宰。”过了一会儿,又道:“天外天有四大帝神,分别为四大家族的族长。他们之所以能成为族长,是因为各自把本家族的能量,修炼到了极至。按理说,依本大人的天分,终有一日也能臻此境界,不过,本大人不想等。因为,如果想和他们一样的话,纵然依本大人的天质,也须千万年后,方可勉强臻至。所以,本大人想出了一条捷径,便是融合其他家族的神力,把两种元素能量融汇贯通,到时,即便不能成为帝神,但遥跨一步,一僦而成王神,还是大有可能的。” 小石头恍然:“原来如此,无怪你会和盘古大神同来,想必你就是觊觎他的神诀吧?” “不错!”蚀阴倒也不加忌讳,坦坦然然;又道:“只是没有料到,咱们算来算去,却最终让鸿钧老儿大占便宜。” 小石头道:“可惜是可惜,不过蚀阴大人忘了,该是你的终须有,不是你的莫强求。你这般精心算计,最后偏偏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胡说八道,什么莫强求?你小子如此不求上进,也真亏龙儿会喜欢上你!哼……”蚀阴大声斥责。听他又提龙儿,小石头大是头疼,索性不语。隔了会儿,蚀阴道:“也不知你小子是什么命,明明蠢得要死,偏偏运道极好。不说你眼下又是教主,又是皇帝,麾下更有百万雄师;单是你从不算计,又从无追求,可得到的东西,竟比鸿钧老儿还要强上百倍。” “蚀阴大人过奖了,之前的话小子倒认可,但说小子超越本门祖师鸿钧道祖,大人未免言过其实了。” “蠢蛋!”也不知蚀阴今日犯了什么脾气,一骂再骂。多宝在旁听得紧皱眉头,倘非是蚀阴,换成旁人,早被他一记术法攻击,劈为齑粉了。这时,蚀阴忽然叹了一气,道:“小子,你晓得自己多有福么?鸿钧老儿以半生神力救了盘古一条性命,不过得了部分大力风雷家的重微能量;而你就这么行行走走,吃吃喝喝,却得了天外天四大神之能量中三道能量。” 小石头一愣,稍加盘算,还真确实。蚀阴的幻冥能量,伏羲帝的玄生能量;再加上太素神力,太始神力,这些源自鸿钧老祖的太元能量。如此一来,除盘古大神的重微能量不曾得到以外,的确有三种举世无匹的强大能量。忖及此,不禁失笑,心想,自己分明身怀巨大宝藏,然而天意弄人,眼看大战将即,自己竟施展不得半丝。既是这般模样,得到了又有何用? “小子,你别急。本大人明白你是担心他日的两教大战。但你若为了这场小小的争斗,以致单修能量元素的神力,那你将来铁定后悔得要死。”蚀阴忽然说道。 小石头道:“那大人有何法子让我尽早恢复神力呢?”问完之后,登感好笑。心想,蚀阴这家伙目下与我仍属敌对,我若神力高了,岂不表示他时日无多。他又如何会来教我? “其实,你目前最好法子就是等。”蚀阴竟没如他所想那样不理不睬。 “等?”听到蚀阴要自己等,小石头疑惑万分,一时也不去思虑蚀阴为何作答的缘故了。 “不错,就是等。你知道么?本大人的幻冥能量,已被你吸取了三成。再过些时日,当你的吞噬量达至五成的时候,你的法力自然就恢复了。俟那时,本大人尽管还没死亡,不过,也是数着日子过活了。” 小石头万分怔然。他不是为了自己的法力可以恢复而惊讶,诧异的是蚀阴明知将死,居然不怒不火,不怨不艾,口吻里分明尚存一丝调侃。旋下疑道:“蚀阴大人,你即将要消失,难道不担心么?” 蚀阴冷笑道:“有何担心的?担心来,担心去,反正终须一死。与其每日怨怼,不如开开心心。临死前,充分享受下自己与朋友们创造出的这个世界,岂不美妙?” 小石头闻言,恻隐大生。道:“那有何法子,你不用死,我也不用死。” 蚀阴沉吟须臾,硬梆梆道:“没有。” 小石头喟叹一声,又问:“那蚀阴大人可有什么遗愿,需要小子代为完成?” 蚀阴道:“原本是有,但本大人经过这段时日的考虑,认为那遗愿娘娘腔不过,有些多愁善感,还是免了吧。” 小石头省起龙儿所说,道:“就是赴岱宗泰山,遥望天路?” “正是!不过,本大人现今的遗愿改了。一是盼望龙儿把那龙神心诀尽快修至大乘,让我帕森克司家族的龙神荣耀,重临大地;二是,你在开春后不是有场大战么?本大人禁锢了这么久,说来着实手痒。到时,就与他们好好切磋,切磋。嘿嘿……” 听他这么说,小石头与多宝大喜。心想,来日两教大战,若有一位大神襄助,其间胜负几乎毋庸置疑。可惜的是,蚀阴只能在夜晚出现,而白昼的自己,却等如废物,相较于武人都不及。气沮之余,不由一声叹息。 蚀阴会错了意,很是不满,哇哇叫道:“小子,本大人助你抗敌,也不知你那辈子修来的福气,居然唉声叹气,真真气煞我也。” 小石头忙道:“不,不,蚀阴大人误会我了。我是怨自己没用,无力对付大敌。” 蚀阴释然,磔磔怪笑。 便在这会儿,一位太监进来禀道:“皇上,几位娘娘请皇上移驾宜秀宫。” “哦!?”小石头大喜,心想,难道她们不怪我了。 到了内宫,只见众女均在,甚至龙儿、小敏也陪在一旁。太监高呼:“万岁驾到。”众女起身相迎。小石头急忙一一搀扶,笑道:“都是自家人,无须这般多礼。”雷倩眨着美眸道:“我听爹爹说,皇家最重礼仪,如果还像以前一样,陛下岂不失了颜面?” 小石头道:“咱们已是夫妻,相敬如宾自是应该,若处处想到皇家礼仪,未免生疏了。按我的想法,依旧像原先一样就好。” 雷倩一笑道:“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如假包换。”小石头陪着笑起。 二人说话时,冰清、雷璺、胜施却是异彩涟涟,深深感受到郎君的喜爱。天家无情,礼仪最重,这是大字不识的百姓都知道的事体。如今,小石头能说出上述一番话,可见他对自己等人的喜爱,委实无以复加。得君如是,此生何憾?不过,她们想归想,却也断然不会打蛇随棍上。 冰清道:“皇上,今日元宵佳节,臣妾等置了一桌酒席……” “哦!?原来今儿个是团圆佳节啊?”小石头自到了这片空间,终日奔碌,不是逃避追杀,便是修炼武学,确实从未与人度过什么节日。特别是团圆的节日,更是避之不及,深怕自己想起前世的过往,以致悲不能忍。但今日不同,在场的女孩里,除龙儿与小敏外,均是自己的妻子,也就是自己今生的最爱。一同过个节日,的确教他欢喜不已。 待众人一一落座,小石头发现龙儿与小敏侍在一旁。奇道:“咦?你们怎不一起坐下?” 诸女一愣。小敏气鼓鼓地道:“您是皇上,我是爹爹派来的禁宫护卫,那有资格?” 小石头失笑道:“什么皇上,什么护卫?在我眼里,大伙都是平等的。既然来了,便一同坐下,如果你站在边上,教我们如何吃得下去?” 小敏气急道:“你……你什么意思?我长得很难看么?” 小石头怔然,敢情她会错了意。忙道:“谁说姑娘生得难看?朕便砍了他。” 小敏闻言,气减不少,但兀自余怒未息道:“那假如是你说的呢?” “一样砍掉。”小石头一本正经地道。说完,却已忍不住放声大笑。实在是小敏的神情滑稽不过,就像一位未成年的小女孩,非在相貌上耿耿于怀,容不得他人说上半句不好。何况,她即便没有众女这般天香国色,但也算美女。谁若说她难看,确属违心之言。 直到这会儿,小敏方是息了怒气,嘟嘟囔囔道:“算你识相。”她说得虽轻,但宫里静谧,别无杂声,众人依然听得清楚。冰清等女含笑而望,刘茵也道:“小敏,既然皇上唤你一同坐下,就遵旨吧。” 小敏听话的坐下,这时,龙儿早已识趣地坐在冰清身边。 看着一张张各有风情的绝美容颜,小石头大叹此生不虚。说道:“今日团圆佳节,朕敬各位贵妃娘娘一杯……” 龙儿没说话,默默地端起酒杯,小敏霍地跳了起来,道:“哎,我可不是贵妃娘娘,你这人怎么占我便宜?” 小石头愁眉苦脸地瞧着她道:“姑娘,朕的话还没说完,你千万别误会。” “哦!”小敏讪讪地落坐。 众女看着小石头无可奈何的神情,不由掩嘴偷笑。由于小敏一而再地大唱反调,小石头吓得根本不敢说话,接下大伙杯来箸往,一顿团圆饭不觉沉默倍至。此趟唤他来,其实众女另有别意。经过一段时日的冷战,诸女也明白,既然已经嫁了给他。洞房夜毕竟是要过的。若总这么冷冷待他,难保他不会移情别恋,倘若真到那一步,便悔之晚矣。 况且,大战将即,胜负难料。自己的郎君自征战起虽未有过败绩,但常言道,善骑者堕。万一事不遂人愿,也可为他留一血脉,不至于满盘皆输,日后没有反盘的机会。所以,众女商榷好了,待团圆饭后,便轮流陪着他过夜。 瞧着饭宴沉闷,爱闹的雷倩忽道:“石哥哥,我已经修炼出法术了?” “哦!?”小石头诧异,没想雷倩天赋恁好,短短时日里居然已有大效。 “你不信么?我使给你看。”雷倩嘟着小嘴,放落右手一对象箸,跟着捋袖举起,置于桌间。却见她白皙嫩嫩的食指上已赫然腾起一小团血红色的火焰。忽明忽暗,闪烁生腾。 “妖法!?”小敏失声喊道,随即捂嘴。雷倩生相貌美,丽质天生,无论由何处看,也决不似吃人不吐骨的女妖。一言而出,情知说错,连忙羞赧地看看大伙,又歉意地看了眼雷倩。 不过,她的示歉仍然晚了些。雷倩乜斜一眼,虽未说话,但那眼神里的意思显是在说小敏没见识。 大伙见着滑稽,哈哈一笑。雷璺性柔,当下便与小敏析说缘故。待闻到雷倩是得了小石头传授,方可轻易施展法术,小敏忍不住瞥他一眼。欲言又止,心痒难忍。既想开口求他,又怕他恼自己前段日的刁蛮,不定一言拒绝。踯躅来去,最终仍是颜面占了上风,默默不语。 雷倩毕竟初学《睡梦心经》不久,体内法力也是匮乏,不多时,升腾于春葱玉指上的火焰已然杳灭。 小石头笑问:“倩儿果然厉害,比你几个姐姐,都进步得快。只是奇怪了,《睡梦心经》上明明没有术法的具体记载,你怎能使出火焰来?” 雷倩嘻嘻道:“我是跟龙姑娘学的。” “龙儿?” “嗯!” 小石头释然,原来倩儿的术法由龙儿所教,无怪她能使出火焰。想龙儿尽管兽修,不谙人类修真之法。但法术之理,大体相同。何况倩儿又聪慧异常,稍加点拨下,自然而然便可小逞威风。思及此处,朝龙儿看去,笑道:“龙儿,那我真是感谢你了。不如这样吧,以后有暇,你再指点指点冰清和璺儿……哦!还有茵儿。” 龙儿颔首。 众女见此欣然不已,想到自己以后也能施展出如同神话志异的法术,当真是喜出望外。可惜,众人开心,却独有一人暗自憔悴。 随着饭宴气氛重又喧闹,众女在席间,你一言我一语,虽未直接表露心思;但小石头也渐渐揣摩出了她们的原意。要知能与心中爱人效那凤凰于飞,共赴巫山云雨,自也是他渴望已久的事体。可一旦想到自己体内尚有另一股意识,顿时便有一种喝酒吃出虫蚁的难受感觉。 其高昂之意,骤如遇冰水灌浇,兴致登失。悻悻余,瞧及众女春意荡漾的妩媚风情,小石头一言喝断:“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不过,还是留待日后吧。”说着,推杯而起,一人出了内宫。 一番不明不白的话语,冰清等一惊,面面相觑,酒意减了不少。 小石头步出宫外,打发去了身后的宫女太监,独自眺望明月,心情很是复杂。过了半晌,蚀阴忽道:“小子,是不是有甚烦心事?” “没有!”小石头斩钉截铁地道。 蚀阴嘿嘿笑道:“没有烦心事,怎么在这长吁短叹的?” 小石头的烦恼原就来自于他,再听他这么絮聒不断,更是恼火异常。斥道:“不要你管。” 蚀阴一怔,也气道:“小子,本大人数万年来还未有人敢这么与我说话的。” “现在不就有了?”小石头反问。 蚀阴气煞,道:“小子,别得意忘形,本大人跟你这么说话,完全是看在龙儿的份上。哼……”说着,又道:“不罗嗦了,反正时辰已到,如今该由我做主了。” 正文第207章大纛西指 囿于元宵节的郁闷,小石头一段日来苦修《太素心境典》,亟盼尽速能驱逐走蚀阴的魂能。但不多日,终究心软,想起一旦功成,蚀阴就此魂飞魄散,不禁又踯躅起来。他本性就是如此,倘若对方蓄意加害,自当是竭力应付,可一旦明白对方是出于无奈,再者目前蚀阴对自己非但没有伤害之心,更襄助甚多,便愈发同情倍至。 最终不了了之,依旧按蚀阴先前所说,一切随缘。 时光匆匆,初春堪至,离二月十六的约战日子,尚有月余。为了准备完全,以防西秦有甚诡计;更为了便于同道襄助,小石头点齐三十万大军,誓师出征,浩浩荡荡开向洛阳。之前,原想多调兵马,然考虑到,双方交战,军士其次,主要还是高手间的争斗,于是,只择精锐士兵。同时,还有一个大好处,士兵少了,粮草自然节约不少。对于刚刚建国的华夏来说,能以最小的力量击溃大敌,不至于伤筋动骨,便是大划算的事体。 出京之前,冰清、雷璺、雷倩、刘茵、胜施等无不痛哭流涕;她们均晓得,此趟战役委实干系到华夏帝国未来之盛衰。胜则屹立千秋,败则玉石俱焚。恋恋不舍之余,原先的些微酸意,悉数扔到了爪哇国,一个个倍加温柔,如小鸟依人般的与他缱绻缠绵。软言温语,鼓气励志,只盼他能凯旋而归。 与此同时,困扰冰清十数年的痛刺,因为《睡梦心经》的缘故,也终于完全消失。看着她那毫无瑕疵的嫩颜,小石头委实比打了胜仗还要高兴万分。 这一日,大军行将出征。 此番征战,滋事体大,胜负难料。冰清等这些手无缚鸡的弱女子自然不能随军而行,反之,龙儿既是神兽所化,又得了蚀阴的《龙神心诀》。论起武力,即便四大天王也难堪及。于是,众女一边与他依依惜别,一边又殷殷嘱托龙儿,定要好生照顾她们的郎君。 龙儿颔首而应,心下却想,固然你们不说,我也势必豁出命地保护好公子。乜目瞥及他们之间的温柔举动,不禁心酸难忍。恍恍惚惚里,仿佛自己丢了一样比性命还要珍贵百倍的东西。她脸上的涩意,冰清瞧得明白,同样在旁的镇南世子高子宁也看得清楚。 当见到冰清与龙儿咬耳私语,随后龙儿娇笑而多情地望着小石头时,高子宁晓得,自己分明遇到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处境。再看看昂然英伟的表哥,心道,当世能配上龙儿姑娘的,怕也只有神武果毅的表哥了。幸喜我没有自作多情的予以表白,否则,脸就丢大了。念及此,苦笑一声,回头看向三万剽壮雄悍的镇南军,一股雄心喷薄而出,暗道,情场失意,未必是坏,他日我挥战六酋,弹指八极,自当以表哥为榜样。 城头炮声突响,小石头知道吉时已至,送五女上了御辇,挥手而别。 与此同时,城内城外的百姓,欢呼雀跃,大呼万岁。像冰清等女的绝美姿色,这些百姓实可谓做梦都没想及。眼见新皇帝又是威武,又有艳福,欣喜者有之,妒嫉者也有之。更有少许地痞就如小石头前世某个朝代的始皇帝出巡,眼红了两位蛰雄一般。各自叹道:“大丈夫生当如此,无怨无悔矣。” 三十万大军迤逦逶行,不出数日,已至洛阳。待大军至,原震北军副帅,华夏帝国新任威武伯楚虞率兵相迎。乍一见小石头,下跪叩首,道:“罪臣楚虞,丧地辱国,连失十二关,请陛下治罪。” 小石头翻身下马,走到跟前,搀他起身,道:“楚将军何罪之有?敌军势大,是朕要你转移至洛阳,退守一地。若要治罪,岂不连朕也要治?” “罪臣惶恐。”楚虞道。 小石头慰道:“楚将军保家卫国,面对百万秦军,依然进退有据,说来实该褒奖。以后,切不可如此。” 楚虞禁不住老泪纵横。再次见过君臣之礼后,又道:“陛下军旅劳神,且到城内歇息。” 小石头点点头,道:“少顷楚爱卿先予朕说说秦军大势。” 楚虞领旨,引众人朝城主府走去。这时,小石头却觉着有股熟悉而温馨的眸光似乎透体而来,待循之望去,只见四下是欢呼喧阗的百姓,那里寻得见人。摇摇头,心想,大概是自己思念冰清等人过甚,以至有了错觉。想到这里,哑然失笑。 到了城主府,文武众聚一堂,笑嘻嘻,乐欢欢;接下便由常驻洛阳,深知敌情的楚虞发言。 他道:“禀皇上,经末将派人查勘,此番秦军确实足有百万,其威之盛,是与我国交战百年来的首次。而且,时有飞来飞去的修道人在秦军大营出现。末将虽然极力稳住军心,但军士们见得多了,依旧心惶意恐。幸喜皇上御驾亲征,我军士气重振。”他是震北老王爷的心腹爱将,深得赵家隆恩,对于赵家的忠诚,可说无人可及。今见小石头一跃而成开国皇帝,其欢喜之情委实无以复加。 小石头微微颔首,命他坐下,道:“楚爱卿以一军之力,独抗百万秦军,辛苦了。” “不敢,微臣只是竭尽所能,好让皇上安心登基罢了。” 小石头一笑,又道:“楚爱卿已简略说了下秦军大概,不知诸位爱卿有何提议?” 众人互相看看,都没话好说,跟着,又齐向奚方和广智望去。他们均是武人,若是厮杀拼斗,自不在话下;然说到用计筹谋,与二人相较,实在差得太远。众人也有自知之明,此刻干系截教未来大计,那敢胡说八道。即便言行素来不羁的胡长老这会儿也乖巧如童养媳,垂眼闭帘,不发一语。 奚方干咳一声,起身道:“皇上,两军对垒,诚需智谋;然此刻已属狭路相逢,唯勇者胜矣。至于约战的时日,依微臣看,不妨趁时下,先遣人去秦营查探,最好弄清深藏秦营,佛道两宗的具体实力。如此,我军方可依对方的安排而运施计谋。” 小石头不置可否,又看向广智。 广智道:“奚先生之言,属下无异议。” “好,就照奚先生之议。至于查探的人选……”小石头的目光在众人面上缓缓掠过,迎来的却是一张张迫切的面容。当即一笑,心道,我方尽管实力稍逊,但士气尤高,却也不惧。道:“由于秦营的虚实,我们并不清楚,只有派一位功力极高之人才可。”说到这里,大伙不约而同地看向多宝。即便姜神君也是如此。 多宝也不推辞,当仁不让道:“皇上,便由我去好了。” 小石头道:“多长老若愿意去,便是大善。说来,朕自登基,寸功未立,国家大小悉数皆由各位先生打理。在此,朕以此礼多谢诸位了。”说着,抱拳作揖。 众人惶然起身,伏地叩拜,连道不敢。 洛阳位于豫西山区,东临嵩岳,西依秦岭,南望伏牛,北靠太行,素为大周西南屏障。不过,洛阳近郊却是一片广袤平原。也囿于此,洛阳又有九州腹地之美称。此刻,百万秦军,帐如山峦,连绵百十华里。自出征以来,周军望风而逃,连克五县十二关,直至洛阳,方是休整歇兵。故此,秦军是自蓝田、洛阳两大战役以来,士气最为高昂的阶段。 多宝踏云掠空,俯瞰下方秦营,只见旌旗飘扬,剑戟森严,刀戈眩目,杀气腾腾。由天望下,原该是脆色生嫩的大地仿佛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黄裳。正踯躅着,该从何处开始着手。却见连绵秦营突然爆出两点精光,跟着,许悠与晁错如长虹倒吸,急速乘云而来。 多宝明白自己的行踪已被对方探得,倒也光棍,索性停下身子。 许悠飞到近前,大声道:“道友此来可为探营?” 多宝嘿嘿一笑,道:“不错。” 一个问得直,一个也答得爽。 二人默看良久,忽然同时笑起。许悠道:“可惜啊可惜,道友若非截教中人,贫道不定能与道友成为知己。” 多宝回道:“无须可惜,原本你我就同出一源。 许悠深看他一眼,道:“道友此刻是回去呢?还是到贫道处盘恒些许辰光?” “不必了。”多宝回身,驾云而去。 眼看他身影远逝,晁错道:“许师兄,此人法力浑沛,又号称多宝,肯定有许多鬼门道。” 许悠点点头,道:“晁师弟所言正是。贫道也在奇怪,飞书传信明明已发了多日,为何仍不见师兄弟们下界。难道,是咱们的法力薄弱了,以致信书难达上听?” 晁错道:“不会吧?那飞信上,原就有法力贮存,一般只须少许法力,便可推动。” “我想着也是,但时下非比以往,说来当真是我玄门在人界生死攸关之刻,委实大意不得!恨只恨,当日下界,你我仅带了一张飞信,否则如能连发几张,倒也教人放心。” 听到许悠之言,晁错点点头,道:“现在说甚都晚了,唯有整合天下玄门,再加上佛门所有实力,小弟深信,决计不会输予截教。”二人说着,落下云头,回到秦营。 楚王符斐在帐外相候,见二仙下来,忙问:“两位仙长,适才那人可是周军探子?” 许悠微一颔首,道:“那家伙可不单是探子那么简单,他是魔教的大长老,一身法力非同凡响。以后,要各营将士多留意生人,口令最好也是半天一改。少顷,贫道再与各位道友商酌一下,如能在大王的营帐周围,布个阵法,那便稳妥了。” 听他这么说,楚王那有异议。连声道:“好,一切均由两位仙长安排。”回头对众将士道:“诸位将军,刚才仙长的话,你们也听到了,还不速去更换口令。” “咋!”将军们得令,各自散去。 楚王陪着许悠和晁错进入大营。堪堪落座,一些披紫嵌黄的僧道由外面鱼贯而入。进来者,先与楚王见礼,接着便谒见许悠、晁错两位金仙。 这些人个个仙风道骨,潇洒如羽;虽是出家人,穿不得罗绮锦绣,然所穿所着也均是仙褐法帔,奢华无比。但凡衣袍缀黄,无不以双色金丝镶点。其余装饰,也是深海郦珠,百年蚌珍。其中,便有峨嵋掌门金蝉子和崆峒掌门散桑真人。世人若见着,必然惊诧,今日法师之多,简直集天下之众。要知道,玄门弟子的衣着限制极为严格,一般修为不够或者地位未至的道士,休想穿上紫色或黄色的道袍。 玄门法师以境界划分,计灵霄天师,正一法师,高玄法师和洞真法师四个级别。 灵霄天师无庸置疑便是太上老君的三十六大亲传弟子,也就是禹帝驾前的三十六大天师。再往下所谓的正一法师实质就是已经升天的玄门道人,一来境界不及天师,二来尚未臻至金仙级别,故称正一法师。而高玄法师,就是还没升天,但在人界已是神通广大至极。诸如内外丹修,五行符篆以及驱邪伏魔咒,祈禳消灾术已是无比精湛,才可称为高玄。而且,这些人固然未能升天受封,但短时间的上天入地,潜海藏云,已是轻而易举。 至于洞真法师,便是金蝉和散桑这个级别,他们堪堪由气入道,略窥道径,是谓洞悉道真,所以就唤为洞真法师。世人则以真人称之。 再说这崆峒派何以违诺重出江湖,无非是胳膊拗不过大腿。许悠与晁错两大天师传兜率宫太上乾坤令,遍喻天下,命神州玄门各道各宗,齐集西秦,替天伐周。最后又加一句,如有违令者,逐出玄门,视为恶魔同党。待除魔尽毕,便是溯本正源之刻。 如此一来,凡出身玄门的各大宗派,谁敢违令?即便阳奉阴违也欠乏勇气。于是,散桑真人丝毫没有异议,得令之日起,便急请派中长老以及隐修多年的各位耆宿一齐奉令前来。 是故,这当儿的秦营当真是天下玄门所有修道士的集结地。无论峨嵋、崆峒这两大名门正宗,别它一些人数不多,但实力极强的门派均也派了许多高手。譬如老君观,还有一些诸如正一道,净明道,太一道,崂山三清宫,茅山符篆宗,龙虎山伏魔观等。 待各大玄门的法师进帐,跟着便是十余位缁袍僧人。戴法冠,执禅杖,法相庄严,神态宁祥。一望便知,皆是佛门高僧。 楚王乐呵呵的起身相迎。众僧道与他也是合什的合什,稽首的稽首。楚王明白,此刻帐中的僧道均是当世高人,平日能见其一,已是福缘非浅。此番大战,能蒙他们襄助,说来倒不是自己德厚,实在是自己拣了宗派之争的大便宜。就如千年前的文武二王,得玄阐二教的大力襄助,终致灭商,一混天下。 他也不妄自菲薄,尽管不认为自己足以胜过当年的西歧二王,可也从没认为自己比不上他们。每日价总念叨,当年西歧东征,趁商纣不备,以弱胜强,得了天下;今日秦周相较,势力相当,若再不得天下,当真是老天未开眼了。更何况,天意尽在己方,纵连三十三天兜率宫门人都下凡来助。此趟伐周,几可谓必胜之局。 他心里欢喜,嘴上更是谦逊。若让秦人看见,几不敢相信此人便是大秦国素来不苟言笑的楚王爷。 许悠在旁道:“王爷,不必如此多礼,你请座。”说到私情,实质他与小石头反而亲近;若非涉及师门,又干系到宗派之争,依他的心思,倒不如帮助小石头一统天下。只可惜,天命难违,饶他是堂堂天师,也唯有听命的份。所以,见到楚王的虚礼伪套,甚觉厌恶。 楚王笑道:“各位仙长和大师均是高人雅士,平日能得一见,已属万幸;今蒙厚爱,兵戈扰攘里不弃来助,小王更是佩德于心,足慰生平。以弟子礼相待,实属应该。” 许悠微微颔首,也随他了。其余僧道即便皆是一派宗师,但得堂堂王爷这般礼遇,也感万分欣悦。 待众人落座,楚王命侍女奉进醍醐,诸真畅饮。玄门不忌酒,佛门僧人却有禁酒的规矩,是以,楚王又命侍女侍奉香茶。这刻,由于玄门两大天师在座,无论实力、声望和地位,佛门未免逊色许多。因此,僧人们大多默不作声,即便坐也是坐在帐中靠边的地方,丝毫不存与玄门争峰的念头。 他们知道,今日不比以往,此时秦周大战将即,对方是千多年前已销声匿迹的道门截教。当年,玄门道祖与本门祖师联手铲除对方,不可不谓辣手无比。这当口,本门实力欠缺,若再与玄门唧唧歪歪,争执一些不必要的颜面,万一输了予对方,俟那时,两大宗门都没好果子吃。所以,佛门僧人也识相得紧。自到秦营起,一律以两大天师马首是瞻。 等众人手中的杯子放下,许悠道:“王爷,我等方外之人皆已到场,有事你先说。” “不敢,本王虽熟操军事,但此刻两国大战,实已超出普通范围;本王何敢僭越,还是仙长吩咐吧。”楚王笑着谦让。 许悠沉吟片晌,道:“既然王爷礼让,贫道不敢不遵。如此就失礼了。”打一稽首,即道:“诸位,适才周营来者,乃千年前截教大弟子多宝道人。此人,贫道不用多说,想必诸位也明白他的厉害之处。所以,诸位切不可怠忽。此番大战,可说是我玄佛二门与截教自封神一役以来的首次大战。诸位定要打起精神,任何事皆要谨慎对待,特别是早期让诸位镇守的各大军营,一俟回去,便分别布下阵法,以防截教半夜袭营。” 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周军提前一月到了洛阳,兴许他们存了速战之心。所以,他们虽然答允了贫道的决战日期,但也不得不防。崂山三清宫擅长土系术法,稍顷之后,遣派一位弟子入城,探查对方机密。若得到对方的行动计划那便极好,若不然,便长期潜伏。” 话音甫落,一位长着络腮胡的老道站将起来,道:“弟子遵命。” 许悠点点头,要他坐下,又道:“既然周军已至,明日一早由茅山符篆宗出营搦战。看下截教的实力。” “是!”茅山符篆宗宗主,也是洞真法师的三焘真人大声接令。眼下各派齐集,说到与他实力相若者更是比比皆是。然许悠点他首战,可见对茅山符篆宗重视得很。也无怪三焘真人兴奋不已。起身后,扬眉轩目,顾视全帐,一幅志得意满的神色。 其余法师见他如此,不禁暗道:“有甚骄傲的?仙长不过看中了你的傀儡术及召唤术。到时,就算失败,也不会造成损失。”当然,三焘真人也明白许悠的意思,只是玄门各大宗派,论起傀儡术和召唤术,确实以茅山符篆宗为首。而且,此术最大的特点,便是己身不用出场。譬如明日搦战,胜则可喜,若是败了,即便对方出手再是毒辣,无论如何也伤不到三焘真人,至多就是傀儡被击毁,或者召唤出来的神将由于灵气不够,重新回到天庭。所以,用茅山符篆宗的法术试探敌方实力,当真是最佳的算计。 一宿无话。 翌日清晨。 秦营三声炮响。楚王率一众僧道,点齐十万军马杀气腾腾地直奔洛阳城下。头前开道的是三万西凉弓骑,披轻甲,挂弯刀,胯下一色的银鬃,腰间彤弓壶矢,寒耀生光;驰到城前,勒马长嘶,马蹄欢跃,人声寂然。真是威风凛凛,气势冲天。 紧跟着几声锣响,后面剑戟排拥,戈矛耀日,五万铁甲步兵,列成十大方阵,缓缓踏步而来。沉重的脚步声,由于分外齐整的缘故,竟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直震得人心儿发慌,手心撮汗。离弓骑百丈不到时,倏然止步。瞬间的并脚声,好似一声闷雷。 未待城头上的小石头等人有所反应,却见步兵方阵慢慢散开,由后驱出一队人来。前面的是一队锦衣长刀手,戴花帽,穿皮褂;继而左右总管十人,回避金牌,高高擎起;中间五色旗,两边剑戟森严。随鼓乐渐退,一大队舆从拥着黄袍高冠的楚王以及数十位僧道,光耀夺目地驰马而出。周边凤旌蛟旗,腾飞展扬,旗下又各站一名宝驾雕鞍的力士,打赤膊,半身甲,丈高的剽悍,确实眩目异常。 瞧此仪仗,再看对方的势头,城上的天罗诸人面面相觑,均想,这梆烂痞子太会摆谱了,没看清人的时候,还道是天帝来了呢。 今儿个小石头行头也不错,一身九色衮龙背肩袍,头上随意用一金冠束起长发,给人的感觉,就是雍容潇洒,矫捷昂健。他一手搭在垛口子上,屹伫城头,望着来势汹汹的秦军,虽然讶异对方的高昂士气和严整的纪律,脸上却不显丝毫,依旧澹然而笑,仿佛是阅兵,竟无半分临战前的紧促神色。 广智道:“皇上,看来今日秦军是想探探我们的实力。” “爱卿说得甚是。”小石头脸不转地答道。这当口,孟广和高子宁均在旁,他们称呼起来,也均照朝廷礼节,半点不敢马虎。 便在这时,高子宁道:“皇上,末将愿出战。” 大伙一怔。小石头更是暗自叫苦。原本他压根不想调遣镇南军来助。无奈,老王爷爱孙心切,深怕秦军势大,且李世昌自刎后,南唐方面实无一人可以抗衡镇南军。故此,老王爷一意派遣三万大军随驾出征。小石头体谅祖心,只得应命。不过,私下里,早打算,一旦有战事,决计不会派高子宁出战。一来,敌方是飞来飞去的修道人,凭高子宁的武艺,上去也是送死的份;二来他一直觉得自己亏欠赵、高两家太多,何尝债上添债? 听到高子宁请战,看也不看,直做未闻。高子宁见此,不禁急噪,再道:“皇上,末将请战。” 小石头为难已极,这会儿,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奚方看出他的难处,上前俯首禀道:“皇上,既然高世子请战,依微臣看,可由狄将军在旁掠阵。此来,当保万无一失。”他所说的狄将军,正是当日陪同李济道使周的狄祝融。同为无极岛的宗师之一,与隗斗的身份相若。 话音甫落,狄祝融大声道:“末将愿往。” 小石头看看他,又看看高子宁,见他神色迫切,分明求战心切,倘若不允,难保他不心生怨怼。当下一叹,瞥了眼始终站在后面的隗斗,道:“既是这样,便由狄将军和隗将军一同押阵。” 高子宁兴奋莫名,只要能出战,那管押阵人多人少。乜了眼在旁始终不出一声的龙儿,随后大声道:“遵旨。”返身下城,牵马出战。 第208章 茅山道术-第213章 胜乐金刚 正文第208章茅山道术 高子宁出城的时候,三焘真人已凌空飞至阵前。待见着对方应战的人选,不禁又气又恨。想他乃洞真法师的境界,不敢说当世无敌,可相匹者不过寥寥。原以为截教势必来一位修道人或者至不济也是一位武道大宗师,那料及,却派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武将。 气煞之余,扬声道:“小娃娃,贫道乃茅山符篆宗宗主。你是何人,居然敢来送死?”他想把敌将吓回去,换个有些身份的来。否则,纵然胜过了对方,也未必有甚颜面。 高子宁见他脚不沾地的飘浮半空,心下深自一悸,但少年人毕竟性扬,向往一战成名之心比谁都来得迫切。否则,也断无初生之犊不怕虎这句俗谚。何况,适才是自己一再请战,龙儿又在城上看着,倘若这时折回,不说他人笑话,单是自己的面子也丢不下来。 故此,惊色一瞬即逝,朗声道:“本将军高子宁,乃华夏帝国镇南王世子。死牛鼻子,这里是两国大战,你不好好在观里,穷经研道,却到这来做甚?” 城头上鼓声煊赫,震声动天,似为此语助威。又传来石虎的咆哮声:“小高,挑了他,挑了他……” 原来擂鼓的是他,无怪鼓声如是惊人。高子宁愕然的思忖。前段日到汴梁,琢磨着要追求龙儿,是以与石虎倍加亲切。 这当口,听到牛鼻子三字,三焘真人怒极反笑,嚷道:“小娃娃好无家教,今日贫道便替你家大人教训教训你。”说着,中拇二指互掐,另三指竖直如山,手心向外,口中念念有词。 诚不见元素聚集,不过城上的小石头依然着急不已。他道:“不好,秦营出战的可是修道人,子宁表弟怎生能敌?”他压根没念及,玄佛两门的阵容豪华到这等程度,居然首场就派一位宗派掌门。 姜神君在旁懂他心意,翻身跃起,如大鸟展翅,浮空滑下,临去前口中尚慰道:“皇上莫急,微臣去战那牛鼻子。”城上军士见此,一阵欢呼。之前大军未至,总见秦军高人飞来翔去,心中不免惧悸,此见己方高人也不逊半点,士气如何不振? 三焘真人念咒的时候,高子宁深知和尚道士们均有一些怪门道,如若与其交战,唯有速战速决,切不容他们缓缓诵咒。手中玄铁大枪用劲一抖,耍出数朵枪花,继而夹胸平举,左手策马,胯下雪骢如箭一般飞驰出去。由后看,长长的战袍,两条雉尾,风中招展,真如飞将军天降,勇武赫赫。 城上军士欢呼连天。接二连三地见到振奋的场景,尽管未知结局如何,却着实教他们欢喜。 眼看离三焘真人尚有十数丈,高子宁放落马缰,双手持枪,枪尖抖圆,盘舞数圈,大喝一声“扎”。 一枪刺出,真气贯足,幻出无数虚影,而真正的大枪恰如黑龙出水,伴着汹涌波涛,直扑三焘真人。这一手,枪借人势,人借马速,三者合一,端得是出神入化,神威凛凛。 显然摆着枪挑牛鼻子,一回合建威的念头。 倘若他此刻敌对的不是玄门法师,换成别的军营勇士,即便身手一流,沙场经验极为丰富者,也难撄其锋,唯有躲避闪让的份。 要说他小小年纪,武艺能练成这样,实属不凡,也无怪他立功心切。而且,适才那手用于冲锋的人马御控术,固然日夜与马相伴的草原男儿也至多如是水平。可惜的是,他遇到的是玄门法师,而且还是真人级别的一派宗主。即便有心偷袭,也是心余力绌。 便在枪尖离三焘真人还有数尺的时候,猛然间,一片光晕如水纹涟漪在枪与人之间泛现。紧跟着,一个高丈许,手提双锤,浑身黑甲,獠牙巨口的古怪家伙由黄土翻裂之中,倏然而现。看着上升极慢,实质迅如眨眼。当那古怪家伙完全钻出地面,适好高子宁的大枪也至。 这一刻,观战之人均不明白,到底是高子宁算准了时机,抑是三焘真人故意缓缓念咒,趁其不备而袭之。思忖间,只见黑甲怪物,反手一锤,迎向大枪。那锤势说也骇人,晃去间,竟带动地上浮土,犹如狂风卷沙。 与此瞬间,高子宁大骇,自随军以来,飞来飞去的怪人见多了去,偏生从不见过土里钻出得怪物。而且,此人面如蓝靛,暴口獠牙,可谓狰狞凶怖到了极点。那大锤击来,竟刹那营造出大漠万里,黄沙迷眼的幻境。饶是他少年英雄,也自怵惮万分,何尝还有正面交锋的坚心。 当下便想收枪勒马。怎奈他先前一枪扎出,倾尽全力,这会念着变招回防,着实力有不逮。 “砰——”的一声响。 黑黝黝的玄铁大枪猛地刺在锤面上,溅起火花数朵。缘于二力相撞,大枪半圆状的曲起。高子宁乘在马上,俊脸涨得通红,胯下雪骢马也是四蹄蹦哒,往前急拱,顿然刨出四个大深坑。 枪尖与黑锤,磨出“吱嘎,吱嘎”碎牙声。 眼见闪避不去,硬拼实属必要,高子宁贯气双臂,寻思着挑落怪物的一双黑锤。不想那黑甲怪物实在力大无匹,轻轻用锤一拨,弯曲的大枪登时反弹。 一股无以匹悍的大力,沿枪而上,凶猛灌来。 高子宁虎口猝麻,似电亟而痹,十指不由自主地松开;没握住的大枪,立时反弹回来。枪杆直直撞中胸口,护心镜哗啦碎去,整个人由马背掀起,腾空而飞,失声大叫里,往后跌落,眼看就是四脚朝天的厄遇。 十数万人讶声四起。吸气声,惊异声……此起彼伏。 那怪人兀自不罢休,瞧着粗胳膊粗腿,按常理来说,这种人的动作铁定迟钝缓慢;谁知他大步一跨,迅若掣电,紧紧追着高子宁的逸势;移动间,适好高子宁的雪骢马碍路,左锤稍一摆摇,几百斤的大马就像纸扎竹糊,顿然飞将出去。 尤令人可怕的便是,他锤击马儿,脚步未停,速度不减。瞧势头,不定比高子宁尚速上三分。 再看他右手单锤转得如拨浪鼓似的滴溜滑转,呼呼的风声,远到十数丈外听得分分明明,倘若高子宁被击中,固然不立成齑粉,只怕也没个人形。 小石头在城上看得色易容变,哎哟大叫。千想万想,没料到高子宁眨眼即败,且命在顷刻。待看到雪骢马落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此不动,更是怛然惊恐,生怕高子宁一战而毙,教自己如何向老王爷交代。 间不容发际,在旁掠阵的狄祝融抽刀而上,隗斗则“嗖嗖嗖”地击出三缕指罡,跟着跃身纵起,朝高子宁扑去。他是想接住高子宁。孰不知,黑甲怪物着实厉害,狄祝融的烈阳刀尽管缓了他顷刻,不过也仅是顷刻,眨眼间,有着绝顶身手的狄祝融居然也被其一锤砸飞。 而隗斗的三缕指罡虽然击中了怪人,却只在黑甲上穿了三孔,冒了一阵袅袅青烟。滞了怪人的身形略晌,须臾后,又是一大步,双锤平举,再次扑将上来。 望着这个打不死的怪物,城上人无不心寒眼怵。个个在想,如若自己遇到了,又该怎生是好? 这当口,隗斗已然接住高子宁。见他口鼻无息,胸口护心镜处,更露出里面的内衣。心下大骇,刚想返身回城。忽感后方一阵飓风般的劲罡,袭身而至。他前头刚使过惊天指,接着再提真息去接高子宁,时此呼吸瞬间,一口真气尚未缓过劲来。欲待提纵闪避,竟也难施。 正觉无限失望,说也巧,姜神君适好近前。他落下城头,原便为了救援高子宁。眼见怪人来势汹汹,极远处,抬手平胸,十道指罡明明赫赫,如闪电突降,又似森寒剑戟,劈里啪啦的悉数击在了怪人身上,直闻得哗啦啦地响成一片。 怪人胸前的玄色衣甲被犀利的指罡扯得粉碎如屑。 “噌噌噌”怪人挡不住这股大力,一连退了五六步,趔趔趄趄之余,几乎跌倒在地。胸前衣甲飘飘散散,露出里面鳞甲般的黝黑肌肤,伤kj错,不见血流。 姜神君毕竟是姜神君,凭他的道心境界,同样的惊天指,无论是威力还是造诣,远非隗斗可比。 这会儿,若换成别人,定已释心,或许就此以为怪人怕了自己。然而姜神君临敌经验何等丰富,指劲一出,神识即随,察知怪人在自己的雷电指式下,居然只受微伤。心惊之余,短时间,也想不到该如何整治对方。左手一划,一道澄蓝水幕,大晴天里倏然而出。 跟着右手三指微弹,诡谲的节奏,震荡起空间的元素频率。 雨诀堪施,霜雪合诀又至。 水幕落在怪人的身上,尚未及落地,顷刻凝成晶莹的冰柱;怪人挣扎数下,无声的怒吼后,终无奈的被彻底封固其中。要知,适才的雷电指罡,毕竟让他够呛,纵是金刚不坏身躯又具无量大力,也难消受那等威力巨大的罡气,正面亟中。实力消了数成后,再被姜神君这等老奸巨猾之辈,刻意的封禁,似他这么一个毫无智慧的怪物,自然立成囚徒。 此时,整个冰柱宛若一块巨大琥珀,在两军阵前,晴阳金光之下,烁烁生辉。但因为里面封着的黝黑怪物,却又令人觉着妖意,感到心憷。 刹那间,两方军士宛若在看妖物异志,没一人会想到,适才还是恨天无柱,怨地无环,勇力无匹的黑甲怪物,居然会被冰冻。下意识里,人人掐股,均道自己做了一场怪梦。 姜神君瞥眼后望,察觉隗斗仍在旁边,即道:“隗共工,先带高世子回城。”隗斗应命而去。 瞧及傀儡被禁,三焘真人浮空而至,扬声道:“好你个截教,竟而这么卑鄙。说好一对一的,怎么弄成四打一了?” 姜神君面色一正,肃声道:“明明先是你二打一,老夫看不下去,才制服那家伙的。” “胡说八道,贫道何时二打一了?”三焘真人大动肝火。他也是心高气傲之辈,若在别它地方被人诬赖,许不会这么生怒;但刻下是两军阵前,又有众多同道看着,这口冤枉气无论如何噎不下去。 姜神君嘻嘻一笑,道:“这里反正有十数万人看着,相信你也赖不掉。先说我们的高世子,一人一马一枪没错吧?” “没错。”三焘真人应道。 姜神君又道:“那老夫便奇怪了,之前明明说好与高世子对敌的是你,怎么又改成他了?”说着,指指依旧被封固在冰柱里的黑甲怪人。 “这个……”三焘真人是一派宗主,平日只有他训人家的份,何尝有被别人责问的时候。一时间,的确有种理屈词穷的尴尬。 “姜神君,你好坏也是一岛之主,殊不想无耻到了这等地步。那怪人分明是三焘道友的护身傀儡,何来二打一之说?”秦营里的金蝉见三焘真人被问住了,急忙为之辩解。 得他一说,三焘真人省起,振振有词道:“不错,那是贫道的傀儡,不存在二打一的说法。” “哦!?原来是真人的傀儡啊!那老夫是误会了。不过,也只好怪真人之前没加说明。你想,突然间,场中多了一人,换成任何人,也难免抱有怀疑。所以,咱们双方可说是各打五十大板。你也有错,我也有错。既然双方都有错,那此场便以平局计算。” 一番盖不由己,实属他人咎由自取的诡辩言辞,内蕴真元之下,数十里内无不皆闻。 再说隗斗送回高子宁,小石头急赶下城,探问伤势。一见隗斗,便道:“隗将军,高世子如何?” 隗斗道:“幸喜世子甲胄上的护心镜还算坚硬,不然就难说了。” 小石头急忙诊其脉搏,发觉不过是气闭晕厥,当即大舒一气。再看高子宁胸口处,护心镜全碎,即便里面的甲胄夹层,也悉数穿破。可见回撞的枪杆何等力大。隗斗又道:“还好世子的大枪是玄铁所铸,若是普通凡铁,就刚才一击,万一枪身裂断,世子就不是弹起,而是撞将上去了。” 想到那怪人轻轻一锤,击死雪骢马的情景,小石头额头滚汗,深以为然道:“不错,不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说着,命随军医师速送高子宁回城主府。此刻战事未毕,待见高子宁无事,他心儿即刻回到两军阵前。重上城头,往下俯瞰。 却见姜神君仍与那玄门道人唠唠叨叨,不禁大为费解。 这时节,其实姜神君已说得差不多,至于那个什么四打一,还是二打一,也被他天花乱坠的驳了个师出有名。要知道,他早已晓得那大力怪物便是三焘真人的护身傀儡。但与其罗嗦来去,无非扳个理直气壮。他诚是邪道巨擘,平日杀人灭门抑或行诈施诡,无须借口,然而现今是两军阵前。常言道,师直为壮,倘若己方坏了单挑的规矩,无疑对士气打击甚大。 眼见目的已达,他根本不愿与三焘真人再行废话。话一说完,便想回城。 三焘真人被他扰了大展威风的机会,本就愤懑,见他要走,顿即唤道:“无极岛姜神君之名,贫道闻名久矣,可惜始终缘悭一面。今日既会,神君若不留下几手,贫道岂肯放神君回城。” 姜神君回过身,重瞳微翻,沉声道:“想必真人不是想老夫留下几手,而是想把老夫彻底留在这里吧?” 三焘真人道:“不敢、不敢,但贫道会尽力这样做的。” 姜神君哼哼冷笑,道:“真人的傀儡已经被老夫封了,难道想单凭你的符篆术法?” 要知玄门法师素有伏魔和护法二类。譬如许悠和晁错,虽各臻金仙之境,又同为天师,然而一旦遇到战斗,其手法便大为不同。严格说,护法类的法师,一般精擅道术,术法一出,威力难当;囿于此因,他们与敌人是离得越远越好;反之,伏魔类的法师,诚然通晓法术,但以威力计,效果大减,所以,他们喜欢近身格斗。 茅山符篆宗一系所出其实就属于护法类的法师。是故,三焘真人才有一个物理战斗力无穷的傀儡。当敌人庸弱,便以傀儡克敌,减少自己的法力消耗;如若敌人极为厉害,那傀儡的作用,便是护身,保护自己在施法的时候,不至于被敌人先发制人。 而姜神君擅长惊天指法,算得以武入道。一身武斗真气,悉数化成施法用的液态真元,举手投足,几可排山倒海。论战斗性质,与玄门伏魔类的法师,并无不同。若换成别的护法类法师,因有护甲或是战兽再或是特别的法术护身,姜神君不会这么问,不过茅山符篆宗法师,天下皆知,悉是有赖傀儡护身;此时三焘真人的傀儡明明被锢,却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说要留下自己,着实教他觉得古怪。 因为事即反常必有妖,姜神君不但没有丝毫得意,反而愈发谨慎小心。 三焘真人呵呵笑道:“神君以为贫道的护身傀儡,由小小的冰柱便能封住么?”话罢,食指朝天轻弹,一缕荧光顺势而生。荧光极速,堪堪现出,即落到冰柱上。姜神君压根不及反应,只见冰柱里的黑甲傀儡周身一抖,仿似荧光带了给它无穷的力量。尺厚的冰柱,嘎咧咧的裂将开来。紧跟着,双锤一动,一声巨响,冰柱暴碎,化为片片冰屑,溅得漫天都是。 金阳照射,泛彩夺目,好看异常。 其时,景象虽美,姜神君却无心欣赏,苦笑一下,双手翩翩结印。无数繁复神奥的印诀,在他十指间衍生。通过这些神奇的印诀,霎那间,他便与空间里的能量元素,有了一个良好的沟通。尽管不能随心所欲,但用以克敌制胜,已是未为不可。 他不清楚三焘真人究竟有何妙招,能够留下自己?不过千余年的家族仇恨,姜氏族人即便想马虎也马虎不起来。谨慎已惯的姜神君,根本不认为三焘真人纯粹是赖吹大牛。故此,以战兢之心,思患预防,抢先控制住狭小空间内的能量元素,便是他目下思索出的最好对策。 对方终究是护法类的法师,若想一举击戕自己,无疑会用威力巨大的术法。而术法的威力,又无非是能量元素的多寡。此刻,他融于自然,身心天地,一旦有变,立能察知。 由冰柱里脱身的黑甲怪物并未向姜神君攻击,只是迅捷地回到三焘真人跟前,双锤平举,为其护法。 与此同时,三焘真人口唇急启,念念有词,一字一语,先是极轻,之后如梵音无量,字字崩出,声声震愦。威严的声音,冲天而上,裂云破霄。不过片晌,天空云色渐浓,由白转褐,最后乌云翻滚,层层涌动。不时有金色的蛇形闪电,无声无息地在空际划过,直是良久,才传下轰隆的雷声。沉闷得教所有人均感到心慌意懑。 大风席卷,呜呜声咽。 天空中的黑云此刻不再翻滚,而是形如旋涡般的转动,宛若一个特大的黑洞,倏然降临。 “哗啦”一声,跟着“轰隆”一声爆响。一道又粗又长的霹雳,撕开黑洞的中央。古怪的是,里面居然喷出无数白色的氤氲。隐约间,尚有金彩晃动。 直到这时,所有识货的修道人均失声喊道:“降神术?” 小石头听得多宝惊呼,不禁骇异。心想,他素来心傲不羁,当日即便面对菩提老祖,也从未有过畏色,何以这当口,倒是莫名恐呼。古怪之余,问道:“多长老,什么叫降神术?” 殊不知,多宝不做回答,迳顾望着天际黑云,呆呆出神。这下,小石头更觉稀奇,原想再问。意识里传来蚀阴的话语:“笨蛋,既叫降神术,当然是召唤神祗的法术。” “神祗?”小石头愕然,诧道:“不会吧?这里已数万年不见神祗,天界只有仙人而已,上那去召唤神祗?” 蚀阴道:“那家伙的召唤术,的确是远古传下来的法门。本大人已感觉到了黑洞里溢出的天外天能量。那家伙召唤的确实是天外天的神祗。不过,照那气势,即便来得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多半是个幼神而已。” “天那,竟然是幼神?那咱们岂不全完了?”小石头惊道。他晓得所谓幼神,就是天外天最低层次的神祗,不过,这些低级神祗在天外天尽管不算厉害,但到了这片空间,决计是无人能敌。你想,连大日如来和太上老君也不过万劫金身,离幼神的层次,尚差了一筹。如果,三焘真人召唤的当真是幼神的话,那此场战役,毋庸置疑,自己一方铁定是输了。 便在他患得患失之时,黝黑的天际通道,业已露出一只金光灿烂的大脚。此脚之大,在场所有人,即便许悠和晁错,也是瞠目结舌。跟着,另一只大脚也倏然而出。眼看神祗将现,大伙屏气摄息,均不敢高语。 许悠蓦然唤道:“三焘,今日只是初战,降神术还是留待以后再用。” 三焘真人一听,心道,对啊,出战前,两位天师与贫道说过,此番不过是试探截教的实力,贫道怎在愤激之下,使出了本门的终极召唤术。念及此,咒语登止。 这法术一停,天际的空间通道陡然平缓渐息,原是风云急湍的洞口,也渐趋淡逝。此时,最为郁闷的莫过于正想穿越通道的那位神祗。眼见数万年未开的通道,适好在自己身边,不想还未待通过,却已封了。 与此同时,姜神君屈指连弹,瞅准三焘真人精神松懈的这当儿出指偷袭。 猝然生变下,三焘真人乐极生悲。 他起先正自得意,当施展本门召唤术的时候,不知何故,居然莫名的连升数级,一下使出终极的降神术。虽然未尽全功,中途戛止,然适才那双非同寻常的大脚,分明表示神祗已至。就好像是一位美女欲遮欲掩,羞人答答,但偶尔间的显露,足可教人得窥其貌。 诧异不解之余,也觉傲气倍增。倘若降神术是自己一人在山中妙悟,高兴自是高兴;不过,终究好比是锦衣夜游,不及时此天下同道面前,尤其尚有两位兜率宫天师押阵的情形下,自己突然施展出终极的召唤术,这般大张其彩,有头有脸。 待许悠大喝叫止,说道留待他日使用。三焘真人更觉扬眉吐气。止了咒语后,一心想回营好生炫耀,特别是在峨嵋、崆峒两派的面前,至于姜神君早已不摆在他心上。然而,偏偏就在他惊喜欲狂的时候,姜神君坚下横心,打算出指击毙这个日后能对自己一方造成大威胁的家伙。 先以数缕破空急啸的指罡引开他的护身傀儡,接着,一道臂粗的雷电直直地亟中三焘真人。护法类法师的抗打击能力本就远逊伏魔类的战斗法师,再者三焘真人心念它顾,未有提防,仓促间运起的护身盾更无甚威力,被击后,整个人翻跌出去,大口的鲜血,洒得漫天都是。 众人大惊,失声骇呼者此起彼落。 幸喜晁错反应机敏,未待姜神君再出杀招,身形一闪一逝,却已把三焘真人营救回阵。不过趁此瞬间,袍袖轻拂,一连摔了姜神君数个跟头。他自恃巡狩天师的高贵身份,自不会下辣手施袭,但小小的惩治,倒也无妨。 姜神君翻身爬起,毛骨悚然。心道,仙人终究是仙人,即便老夫已臻仙境,但与之相较,仍差极远甚。心生惮意下,返身即退,不敢再逗片刻。 待他回城,玄门之人骂骂咧咧,更有几个脾性暴躁者,冲至城下大声叫骂。可惜这些深山潜修之辈,言来言去不过就是卑鄙,无耻之类的话语。与胡长老这些平素以骂人为乐者对骂,当真是寿星佬吃砒霜,额上一个“死”字。而且,天罗教人生性不羁,行起事来放荡已惯。寻常三教九流接触也多,城上十大长老,十二堂主,稍一开口,当真是口谐辞给,言深意远。城下修道人初不明白,稍加思考,才知自己等人已被对方骂得狗血喷头,体无完肤。 他们想反驳,有几个自以为仁厚之人,更是语长心重地劝说截教要嘴上积德,休要这般无耻。但遇到胡长老这样的无赖,尤其,又特会装糊涂的人,算他们倒霉。 许悠在远处听他们骂来骂去,实在不像话,便对楚王道:“王爷,今日只是试探对方的实力,此刻既已明了,不妨回营商榷。” 楚王道:“悉由仙长安排就是。” 与楚王打过招呼,许悠命城下的几个玄门道人回阵。看了看城上的小石头,遥遥一个稽首,跟着大声道:“回营。”秦军转身,徐徐折回营地。 小石头默默地看着秦军远去,许悠的那一礼,他也见到了。说实话,若非两教之争如箭在弦,何尝想与许悠这样的蔼仁长者对敌。深叹一息下,回头对天罗众人道:“诸位,时此磨盾之暇,大伙回去餐霞的餐霞,饮液的饮液,任你们吞云吐雾亦好,阴阳双修亦好,总之在玄鸟至的日子里,即便不能膺天图,受仙箓,但竿头日进,更增一步也是好得。” 前面的话,大伙没所反应,待闻阴阳双修的字眼,胡长老这老不修,嘿嘿的笑起。可恶的是,别有深意地望了龙儿一眼,又朝小石头孥孥嘴,害得龙儿气羞不已。像她这样的神兽,对什么阴阳双修,原本毫不在意。可在人世的日子长了,久而久之,居然愈来愈知道羞涩。 多宝出列道:“皇上宽心,少顷我便好生整治他们,铁定要他们能在约战日前,大有进步。” 小石头笑道:“多长老之言,朕自然放心。”过一会又道:“好了,散去吧。” 大伙俯首领旨。 正文第209章惊心之刻 自两军初次交战后,不觉又是数日过去。眼看离正式约战的时日愈近,小石头为首的截教一方便愈觉心情沉重。前次搦战,尽管伤了高子宁,但总得来说,仍是有得有失。毕竟姜神君伤了茅山符篆宗宗主三焘真人,诚然不知对方伤势如何,不过神君的惊天指罡也非寻常真元可比。漫说是护法类的洞真法师,即便是许悠晁错这等级别的金仙,倘若一个大意中了招,也足让他们吃上一壶。 说实在的,他们担心的是玄门的实力的确强大。且不说身为洞真法师的三焘真人首战出阵,单是他的降神术便教人头疼难当。何况,那玄鸟至的约战时日,直至现今,大伙仍未想出个所以然,不解玄门何以非选在这个日子里。情形不明,了敌不够,原就是两军对战的大忌,再者己方实力又稍稍不及,这便越发教人生忧担恐。 小石头问过众人,为何凭三焘真人的区区法力,便可召唤神祗。要知道,茅山派传世千年,但论最为厉害的,也最为传奇的人物,便是茅山派的开宗祖师三茅真君。然而据传闻,当年三茅真君使出召唤术,也至多召唤出上界天仙。 殊不知,此趟倒好,始终不出彩的三焘真人,且一直被认为守成有余,创业不足的家伙,居然差点召唤出了天外天的神祗。这上下的差别,前后的对比,着实教人目瞪口呆。几日里,小石头蹙眉思量,己方遇到这般风云变幻之异事,莫非真是天意难违?抑或是命中注定截教难以昌盛?他一生坎坷,又屡受挫折,却从未怨天尤人过。然而,此番征战,实在牵涉太广,几达千千万万条性命,遇此逆运时偏,当真难以达观安命。 令他恼火的便是,传闻中能够克制天庭的四大印章,至如今,依旧没有半点动静;而原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刻下倒是出乎意料的被自己碰到了。突如其来的厄遇霉运,让他信心大沮,患得患失里,只祈上苍莫要再弄出一些不可思议的荒唐事来。 不过在与蚀阴一番计议后,方知那降神术得以成功的原因,说来,还是落在蚀阴的头上。要知那茅山召唤术其实咒语不多,无论是召唤天兵天将,抑是大仙天神,再或是天外神祗,根本就只有一套咒语。至于能召唤出什么来,所凭的无非是使术人的法力,和吟诵咒语时,所处何方空间。 说也巧,蚀阴的魂能强大无匹,具有深深的神之气息;小石头体内蕴藏着的玄生能量,又是空间系的神力,也带有神祗的气息。那召唤术一使,能量一经带动,自然是往高处召唤。蚀阴揣测,倘若当日的降神术得以成功,那神祗下了界,并不一定便是小石头敌人,或许察觉到他身上强烈的主神气息,就此归降纳拜,俯首听命。 听到这些判断,小石头忧虑尽去,一时半会竟有些殷殷期盼,希望约战的当日,三焘真人能为自己召唤个好帮手来。若到时,玄门之人发觉原该是帮助他们的神祗,竟反手为敌,对付起他们来,想必那时的场面,一定很是精彩。 这一日,探望过了高子宁,瞧他伤势渐好,欣慰不少。待出门时,想及今日闲来无事,琢磨着,微服私访亦好,探访民情亦好,总之乘暇去看看城中百姓是否安适?毕竟这一役也不单涉及本教安危,搞不好城中百姓跟着玉石俱焚都未始不无可能。 又想,自己而今好歹算是上位者,已由一粒棋子变成了弈棋者,一言一行无不与众生大有干系。然而摄威擅势,妄顾百姓生死的统治,却非一位好的皇帝,此行权当是慰民好了。 念及于此,挥退了侍候太监,喊上石虎一起,朝街上行去。 一路信步,东顾西望,街上百姓并不多。时不时的几位耄耄老者,聚在一起晒阳聊天,极是惬意。瞧他们悠闲的神色,根本看不出战事临近的紧张,却显得很是澹泊。偶尔还能听到个别老人捋起袖子,哑着嗓子叫唤道:“怕什么?就算秦军攻进城来,老儿我拿起刀,也能砍上几个,至不济,一命换一命。反正老儿我几十岁了。也算活够了。” 每每听到这等类似的话语,小石头便觉心头一震。人说西秦尚武,东周尚勇,今一见之果不其然。饶是这些垂垂老朽,竟也有杀敌报国之心。他听楚虞说过,战事爆发前,曾张罗过一次居民东移。数十万洛阳百姓,一下迁走了七八成左右。留下的大多是年老体弱,或是恋乡极甚之辈。这当口,老人们没了后忧,又无家室拖累,居然生了与敌皆亡之心。一时教他目眶湿湿,心潮起伏。 寻思间,与石虎已走了数条街道,道旁店铺十之八九合门上闩,委实冷清得很。不禁颇觉无趣,念叨着要否回府。 突见前面拐弯处,人影绰绰,似有很多人。心下一喜,暗道,前面莫非是临时市集? 行到地头,放眼一望,果不其然。这是一个极大的广场,四周围建满了商铺,多数仍在营业。整个集市,尽管不是马咽车阗,攘来熙往,却也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与适才走过的街道,实非同日而语。 欣喜之余,暗道,看来楚老将军的管理能力颇可。纵在大战前夕,安民措施依然做得极好。要知道,一般城池攻防战,守城一方最为头疼的便是城中居民。过宽不放心,过严又担忧百姓起逆反心思。所以这拿捏度真真要恰恰好好。此刻,集市喧阗,百姓如常,来去之人脸挂笑容,纵有异色,也多是讨价还价引起的,与战争临近,可无半点干系。身处如是氛围,不免教人怀疑这城池当真是两国前线么? 小石头出行,是临时起意,所以装扮上未免显得奢华。一身潇洒的绣金儒衫,黑狐领,嵌玉襟口,再衬着头上那顶金亮灿灿的束发高冠,顿时引来众多百姓的注目。尤其石虎那高大雄硕的身材,露出的胳膊,与人的大腿相差无几。站在他背后,恭恭谨谨,小心翼翼。如此一主一仆,显然不是寻常人。 与此同时,小石头也意识到自己的衣束过于豪奢,的确不像是闲逛集市的普通百姓。不过,他心在探察民情,自无须理会这些个无伤大碍的事体。况且,石虎又在身边护着,固然自己失了功力,相信也没人伤害得了自己。 混在人堆里,边走边看,瞧着百姓来来往往的身影,再听见小贩商贾的吆喝叫卖声,仿佛一下就似回到了远离战火的京都汴梁。他刚来那会,百姓诚然有些好奇,不明白一位贵介公子怎不离城避战,却尤有兴致的逛街游市。但过不多会儿,看他随着人群一起走动,也就不再诧异,反而有些商贩上前兜售货品。 面对接二连三的询购,小石头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一一加以拒绝。 忽然间,小石头敏感地觉察到有股微微的土元素始终循着自己。照理既在陆地,这广场又是黄土垒夯,感觉到土元素,实在普通不过。但这股土元素非比寻常,隐隐然,总带着些敌意。那感觉,就像在水中游泳,眼里是碧波荡漾,水际无涯,头上偏偏凌空虚悬着一颗石块,教人放心不下。 他功力诚失,但意识极强,特别是吞噬了少量的蚀阴魂能后,又经不断的炼化,精神力之强举世无匹。而且,当日长安禁宫之役,在翻天印和山河社稷图的两相夹攻下,更领悟到自然之心,与大自然的蕴切,即便是练就天眼通的佛陀也不及他。何况,他身具五行,经络晶化,对元素的细微感应,实非他人可以想像。 心中一动后,悄悄与石虎做了个手势。 由外表看,二人依旧旁若无虞的走着,不过已从人群密集处,很是自然地往人稀处行去。而且,石虎更是倍加谨慎。一边走,一边感应。渐渐,觉着那股土元素愈来愈是明显。为免百姓遭殃,小石头加快脚步,急速脱离人群。 广场是四围合周,东南西北均有通道,不过西首的百姓稍微稀寥。小石头也没多虑,径直往西行。突然,敌踪倒未发现,竟在前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慌里慌张地躲在一家店铺后。小石头一怔,脱口道:“蓉姐姐……”话音甫落,猛地想起,适才所见的熟悉倩影,的的确确便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邓蓉。 变起猝然,这会儿也不刻意去想怎生抓住跟踪者。急匆匆地往那家店铺奔去。石虎在旁不知何事,只道公子发现敌踪,想亲自上前抓捕,慌忙赶在前面,生怕他有甚不测。 “咻——”的一声轻响,一支黝黑的短剑由小石头的右首处,破空疾射而来。 小石头没料到跟踪者这般胆大,居然敢在洛阳城中刺杀自己。原本他成算在心,想行至空旷地方,再趁机抓捕。只是邓蓉的突然出现,让他心神震荡,何尝会去在意什么跟踪者或是刺客。在他看来,那裹着土元素悄悄在后的家伙,就算是玄门暗中派来的密谍,也未必有胆量刺杀自己。 可惜,世上鬼使神差的事情实在太多,出乎意料的事情更是令人哭笑不得。而且所付出的代价也是有大有小。有的或许失个财,肿个脸,但有的不定就此丢了性命。 同样,因为小石头的疏忽大意,此刻的危机,几乎千钧一发,甚至几如兵在其颈。毕竟,他已失了法力,又提不起真元,妄说一个可以操使土元素的驭剑士,固是寻常武者,设使有荆轲之勇,许也能十步一杀,毙他当场。 与此瞬间,石虎适好刚跃到小石头的前方,没等他脚沾地,响声入耳,偷袭竟从侧旁猝至。这下惊得他面色全白,不过这时不是软手软脚的时候,乜眼顾睇,竟是一柄淬炼过的泥丸飞剑。怛恐之余,脑子空白,下意识的张开大嘴,一口凝练千年的猩红丹息裹着一颗浑圆的闪亮晶珠,喷薄而出。 “轰——” 兽丹与飞剑在半空相遇。 两力撞击的结果,那隐身躲藏的驭剑士顿时在人群中露出身影,而石虎却是颓然倒地,身子扭曲数下后,赫然化成一头红色的獠牙巨虎。 百姓见之,失声大叫。 哭喊逃难,惊慌失措,吓傻呆愣,诸般情状,不一而足。 刺客一击无功,倒也不遁,索性舍了石虎,运指驭剑朝小石头刺去。 其时,石虎再也无力抵挡。原来,刚才喷出的猩红丹息,竟是他的本命真元,而那颗晶珠却是他修炼千年的兽丹。 前文说过,兽修道与人修道大是不同。[手机电子书 q i s h u 9 9 . c o m] 人类修道,先是练出真气,随后把气质的真气压缩为液态的真元,跟着便是把大量的真元凝结成丹,待到丹色呈金,是谓金丹大道;最后碎丹成婴,再凝固元婴。这会儿,修道人的力量已然大极,囿于违反自然规律,是而天劫不断。如能幸之避过九遭,即可肉身成圣,升天为仙。 而兽类修道,前期大致相若,不过,待凝结成丹后,却无须碎丹成婴。这既是兽类的幸运,也未尝不是厄运。幸运的是,碎丹成婴,危险多多,特别是修道的卡口,每过一关,均有豁出命的大险。厄运的是,因为不能碎丹成婴,兽类便始终停留在初级的情感阶段。 所谓初级情感,基本就是生物的本能,譬如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可要它们讲出个所以然来,偏偏无话可说。所以,兽类经过数万余年的教训,终于摸索出了一条不同人类修道的途径。 它们不同人类修道那般忘情弃世,反而尽情的入世,与普通人类一样的生活,跟着他们一起笑,一起哭,一起悲,一起怒。当兽类的情感由于人类社会的复杂而丰富起来后,同样,它们的兽丹也会产生质的变化。 所谓变化,就是一颗原本无坚不摧,坚固若金刚的兽丹,竟与人类的情感一样变得很是脆弱,一旦有外力相加,即立成粉碎。反之,因为内丹的脆弱,它们的力量却比原先翻了无数倍。这时候,便需要兽类离开人群,与那些修道人一样,斩七情,断六欲,待内丹重新坚固,可以之抗过九道天劫,即成兽仙。 所以,这时的石虎实在正处于入世的修炼期。尽管力量大无比,法力更胜先前数倍,可惜内丹脆弱得可怕。适才眼见小石头岌岌可危,他救主心切,下意识地喷出内丹,不虞,飞剑是阻了一下,然而那颗内丹悉成齑粉。 成了兽仙后的兽类,论法力和本事,囿于天赋加成的效果,比人类成道的仙人,尚要强胜些许。可失了丹的兽类,纵然法力高如天,广如海,但在自然法则的干预下,依旧维持不住人形,且如刀俎下的鱼肉,唯有让人尽情凌辱的份,再无半份抵御的可能。 那刺客是崂山上清宫弟子,师出正宗,原本目的不过是探察敌情。他仗着本门土系法术的特殊性,隐身加土遁,实已在城中潜了数昼夜。可惜,奚方与广智老谋深算,预防措施做得极好,任他巧潜妙藏,也自无功。而秦营多日来也是渺无音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讯息。如此结果,令崂山上清宫主持景阳真人,甚觉脸上无光,恼其不争。 这一日,实打算再无情况的话,便出城回营。谁知,好巧不巧的偏偏在集市里遇到一身奢华装扮的小石头。他与小石头素未谋面,更不晓得他便是本门本宗的大敌,也就是师长们口中常说的恶魔。只是见小石头气质高华,举止雍容,身旁跟着的护卫,又生得五大三粗,雄硕骇人,依此判断,定非常人。 于是,他便暗自定计,试着随在后头,看看有没好消息或是奇遇,以待回营后,亦好传个捷报,省去师长的责骂。不想,就在小石头察知有股土系元素掇在后头时,此人也感觉到小石头似乎全无法力波动。如此一来,顿起野心。心道,看此人装束,多半是华夏帝国那位元老贵勋的公子,如若趁机刺杀,也算除了一位小魔头。想必回营后,即便没得消息,师长们也不会过于斥责。 念起于此,他才在小石头心神激荡的空隙里,奋不顾身地驭剑疾刺。私下尤想,倘若无功,便立刻遁形而去。怎奈,石虎用内丹与之硬拼,跟着又显出原形。想那刺客也是正宗名门出身,兽类修道的蹊跷处,自然明白得很。深知石虎在没人的救援的情形,决计不可能再有什么威胁;又见百姓纷乱,呼喝而散,远处卫兵跑得诚速,但要近前,势需十几息的时间,若不乘此空暇,一举毙了那个小魔头,只怕自己回营后都要生悔。 忖不过眨眼,不留余地的立付行动。 在他想来,先是废了一头虎妖,再刺杀一位华夏帝国的贵公子,今日功劳之大,回去后师长们不但不会责怪,兴许大加赞赏。一剑刺出,明知驭剑时切不可三心二意,但虑到得意处,也不禁眉飞色舞。 与此同时,小石头脚步戛止,大声叫道:“石虎,石虎……”他听多宝说过兽类修道的规则,时见石虎迫出原形,不由着急异常。至于那柄飞来的短剑,他既左右无望,索性视若无睹了。心下却想,小石头啊小石头,没想到你竟是死在刺客的手上。唉……死倒是不怕,可惜的是明明已与蓉姐近在咫尺,却自远如涯角,不得以诉衷肠。敢情我和蓉姐当真是有缘无份。 他自怨自艾,愁思满腔的当口。突然,一道曼妙素影如射电划空,挡在他身前。急切间,小石头伸出双臂,意图推开,口中尚叫道:“蓉姐……”话尤未落,只闻“噗”的一声,跟着一道血箭喷天而出。事起猝然,小石头惊魂兀现,双手改推为抱,搂住这具梦魂萦绕的娇躯。叫道:“蓉姐,蓉姐,你怎么样?别吓我……” 为他挡住一剑之祸的正是离开他月余的邓蓉。 此刻,邓蓉脸色苍白,不过双眸依然那么明亮,盯着他道:“石弟弟……”猛想起刺客,转头一看,却见多宝正站旁边,至于那刺客已被擒住,软萎萎地扔在一旁。 原来,石虎放出兽丹的那会儿,多宝立感不妙,急忙用瞬移术循息而来。说来,他动作已属不慢,可惜,刺客飞出的第二剑,依然无暇救援。眼见小石头将遭大难,他是恨意勃发,当下也不顾小石头了,直接出手拿住了刺客。所以,他擒刺客,与邓蓉替而挡剑,实是同刻。而刺客在感觉有人抓他时,又急忙驭剑而回。这么一来,也造成邓蓉胸前中剑,但剑刃即拔,疮口处直冒鲜血的惨事。这些事笔墨叙述虽赘,其实,仅只一瞬,兴许比眨眼还要迅上三分。 尽管没见着小石头中剑,但关心之余,多宝兀自问道:“教主,你……” 小石头挥挥手,要他止口,时下那有心情理会别人。眼睁睁地瞧着邓蓉在自己面前被人一剑扎胸,而自己偏生无力施援。最紧要的是,邓蓉原可无虞,是为了自己,才迎剑扑来。当日,邓蓉留下那封柔情万千的纸笺,自己便立誓,一旦寻到,便倾诉衷肠,要她永远的留在自己身旁。用自己毕生的岁月,照顾她,爱惜她,直至地老天荒。 殊不知,寻到却是寻到了。最终,自己没有照顾她,爱惜她,反而让她为自己遭受了莫大痛楚。寻思间,手指不停,连点十二大穴;又取出七彩的伯高神针,刺住她的穴脉,以防流血过多。随后小心翼翼地抱起她,走入邓蓉适才躲藏的那家丝绣店铺。 店里迎出一位秀秀气气的少女,脸上惊色未止,开口说了一字:“你……”待看到小石头怀中晕睡过去的邓蓉,顿时惊呼:“掌柜的……” 小石头一怔,没想邓蓉竟在这里开了家店铺。旋下道:“你家掌柜受了剑伤,里面有干净的卧房么?我要为你掌柜诊治。” “有,有……”少女应道,不过见小石头英俊潇洒,把自己那个美如天仙的掌柜,又搂得那么紧,总觉着有些不妥。尽管二人确实相配,但男女授受不亲,古来有之。 店铺后是一处僻静的小院。左右两间厢房。少女引他到了靠右的一间,推门进入,屋里一股子与邓蓉身上一模一样的香味,扑鼻而来。小石头明白此房无疑是邓蓉的香闺,当下抱着邓蓉走到床榻,轻轻放下她,然后“咝啦”一声,扯开邓蓉胸前的衣襟。 那少女原先一直傻傻地看着,那刺耳的撕衣声,似乎刺激了她,陡然叫道:“你想干什么?我家掌柜可是有相公的。”说着,抢在小石头对面,护住邓蓉。 听到相公二字,小石头深蹙剑眉,道:“你家掌柜胸口中剑,若不撕开衣裳,如何救治?” 少女怔了怔,但顿时坚定地道:“不行,你是男的,我家掌柜是女的,而且……反正你就是不能这样啦!”她想,掌柜生得花儿似的,仙子下凡许也不及,你个大男人,抱也就抱了,可还要撕开衣裳,这么裸裎相对,谁晓你会不会兽性大发。 小石头本就着急邓蓉的伤势,那去管她如何说,也不与她罗嗦,迳顾撕开衣裳,又道:“喂,你去舀盆清水来。” “你、你、你……”少女气得脸儿发青,见他不但不听话,这衣裳反而撕开得越发大了。就连……她偷眼看看邓蓉胸前那半遮半掩下的高耸部位,又是羡慕,又是妒嫉。 “快去啊!”小石头大声斥道。见她不走,还在旁边罗里八嗦,禁不住发起火来。若不是看她忠心邓蓉,又刻意维护主子的份上,依着他目下的悲愤心情,兴许一耳光刮过去了。 少女性子也拗,死着心的打算今日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掌柜的清白。正想不顾一切扑到小石头身上,大咬这人面兽心的家伙。 门外忽有人道:“皇上,皇上……” 小石头听声音是广智。忙道:“朕在里面为蓉姐疗伤,你们找些宫女来侍候。” “遵旨!” 少女听得愣住了,傻了片晌,道:“皇……我……我去舀水。”走到门口,适好龙儿进来。她一见龙儿的绝美容貌,思维顿然凝滞;私下与掌柜的比比,不禁诧然咂舌。原道掌柜已是世间第一美女,谁知道,今日又见了一位。 “喂,你怎还不去?” 小石头一声大喝,惊醒少女的遐思,急急忙忙冲出门去。 瞧着龙儿到了,小石头省起石虎的伤势,问道:“龙儿,石虎如何?” 龙儿眼睛红红,显然刚刚哭过,低声道:“石虎他还好,只是丹碎了,需要重炼。” 小石头道:“是我不好,若非为了护我,石虎岂会遭此暗算。” 龙儿道:“少爷也莫怨艾了,保护你原就是我和弟弟的任务,漫说碎颗丹,纵然丢了性命,也是该的。” “龙儿,你和石虎……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们。”小石头颇为激动地道。 龙儿一笑,瞬间宛若花儿绽放,艳丽无比,道:“少爷说得什么话?若非有你,就算到现下,我和弟弟只怕依然是兽身呢。如今,石虎不过恢复了兽身,凭他的法力,只要认真修炼,不过百年,相信便能再次结丹。” “那就好。”听到石虎仍有机会恢复,他稍去愧疚,又道:“龙儿,待会,你莫如去趟多长老处,看他有无仙丹余下,倘若有,取一粒,予石虎服下。” 龙儿叹道:“我已问过了。可惜多长老为了训练天罗众人,仙丹早已用完。”说着,又道:“少爷,你先帮蓉姐姐诊治,有事留后再说。” “无妨,蓉儿只是外伤。”小石头的歧黄术何等精湛,焉会像世间庸医一样,治病的时候,打扰不的半点。 待少女清水端来。小石头收回神针,开始正式处理邓蓉的伤口。 由于是短剑所刺,邓蓉的疮口其实并不大,不过很深,入肋骨下,离心脏仅差分毫。小石头摸着汗,以从未有过的紧张心情,为她清理了伤口,又在上面倒上了恩师元虚真人亲手炼制的治血散。起先,他始终担心另有内伤, 直到伤口结疤,渐渐转淡;又觉知心跳正常,血脉平稳,才缓下一直提着的心旌。 不过,他还是没有解开邓蓉的晕穴,毕竟流了甚多血,目下需要的就是充足睡眠。至于缠绵情话,反正业已相遇,何况日后的日子还长,留着慢慢说就是。 在他诊治的过程中,那位少女也一直留在边上。她适才出去舀了两回水。第一次出去,外面只是多了几位面容威武的老者;第二次出去,院子里外已到处是执戈麾甲的御林军。那肃穆的气氛,令她屏气摄息,吓得连走路的时候,都是掂着脚。生怕弄出个什么声响,被人治了大罪。 当看到小石头小心翼翼地为邓蓉清理伤口,又呵护备至地为她盖上锦被,还有那深情地端详,温柔的动作。她便知道,掌柜口中一直念叨着的,而自己又从未会过面的相公,原来就是眼前这位被人叫做皇上的英气俊男。她当然明白皇上有多大,所以,对于眼前的突发状况,不过一会便觉得很是正常。在她看来,就凭掌柜天仙似的容貌,或许也就皇上可以勉勉强强地配得上。 正文第210章别来无恙 小石头的歧黄术毕竟传自世上第一名医元虚真人,又兼他前世的外科基础,似邓蓉这样的伤势,换了其他人定是束手无策,可落在他手上,不过是稍添麻烦。几颗培元固气丹,外加效果奇好的止血散,最后又用伯高神针,为邓蓉聚元凝气,通脉顺络。仅数日工夫,光景大好。邓蓉已可独自起身,在有人扶侍的情形下,在园中散步。 至于那道狰狞可怖的伤口,缘于药效奇特,时下已然看不出疤痕,复又光洁如玉,凝脂细滑。 当日罗罗嗦嗦的店铺少女,名唤旖虹,小石头事后想起,颇为感激她对邓蓉的忠心,于是赏了甚多财物。只是没想,旖虹竟是个不贪财的人。她的要求,便是可以陪在掌柜身边,做个侍女就好。小石头想想,觉得甚妥,便允了此事。 这日军中无事,小石头陪着邓蓉在园子里闲聊。说着,说着,便讲到了当日邓蓉离开后的情景。原来,邓蓉离开金陵后,本想回华山,可琢磨着,小石头铁定会派人四下寻找。如若当真如此,岂不一下就被找到。这样的话,小石头许无它念,别人却肯定会说她是故意矫情耍诈,以此撒娇取宠。 思及于此,遂决定就此浪迹天涯。但放眼天下,四顾茫茫,无论东南西北,皆教人心惶意恐,委实寻不到一处可让她安心落脚的地方。最后,无意识地竟到了汴梁城外。直到这时,她才明白,自己对小石头的情意,只怕一生都难忘怀。不过她也性强,既已别去,何必再惹情孽,况且自己命中注定克亲,凡与自己有缘有亲之人,无不会遭大难。 她心中爱煞小石头,自然不愿迁难于他。便折身西行,将出周境时,又觉不舍,最终在洛阳徘徊不去。之后听闻西秦伐周,两军将对峙洛阳,楚虞将军张罗城中居民迁移汴梁。得到这个消息,她便晓得,勇冠三军的小石头势会亲率大军至此。因此,趁商贾大肆低价甩卖的时候,她购了一家丝绣铺,以自己在江南学到的绣艺,做起了店铺掌柜。心下直想,就算自己与小石头有缘无份,但能在远处,望他一眼,也好过垒垒牵挂。 过不久,事情的演变与她所猜,皆相吻合。只一点,小石头此来不是以元帅的身份,而是御驾亲征。至此一来,她更不会再去烦扰小石头。心中明白得很,如果小石头仅是一个王爷,自己这个嫁过人的江湖女子,或许还能作为侍妾陪侍。然而如今的小石头贵为一国帝皇,即便再是爱煞自己,也万万不能给他徒添烦恼。 前次小石头初初抵达,她在远处深情凝望。这也是小石头当日心有所感的主要原因。 听到这些,小石头柔情涌动,那还抑得住心潮激湃。动情地拥着她,低声道:“蓉儿,我感谢你,感谢你的爱,感谢你的情。我只求你以后不要再离开我的身边,甚至是我的视线。我希望闭起眼来,想到就是你,睁开眼来,看到的也是你。你……你能答应我么?”说出这番话后,他想到的就是自己与邓蓉在茅屋时的情景。忆起当时的温馨,恨不能就此挂冠,尽弃天下,与心中所爱逍遥山林,枕石漱流,当真喜煞乐极。 邓蓉听得目瞪口呆,私下却自心头鹿撞,这现代的激情求爱语,是何等的奔放张扬,截然不同于古时的温情含蓄。听着就像是魔鬼梦魇的咒语,引人入胜,即便刀山火海,似也能勇闯无惧。心地的桎梏,世俗的牢狱,因为如此动人心弦的情话,豁然而朗。原本一条昏暗灰涩的前路,仿佛一下洞穿了黑雾,金芒照耀,光辉万丈。试问,天下女子,听到心中良人如此对其表白,又怎生忍得住拒绝。 其时的邓蓉,既羞又喜,不能自已,情不禁的热泪盈眶,水雾雾的明亮美眸望着小石头,见他耳红面赤,一脸紧张地盯着自己,似惶恐自己的不允,又亟盼自己的应承。心头一个声音告诉她,答允他,答允他,纵天下人笑话,又有何妨?但能永远看着他笑,陪着他喜,自己一生复又何憾? 邓蓉脉脉温情地看着他,没说话,只是慢慢地垂下臻首,嘤咛一声,如蚁蚊轻鸣,小声的嗯应。 小石头乐极狂喜,唯想足蹈手舞一番,放落邓蓉的曼妙娇躯,大声道:“蓉儿,我太高兴了,你别阻止我……”说着,一跃而起,在半空接连翻了数个筋斗。落地后,奔到邓蓉身前,又紧紧地搂住她道:“蓉儿,我生生世世怜惜你,疼爱你,此言即誓,若违此诺,我……” 话未完,软绵温香的柔荑,合住他口。跟着朱唇轻启,清音入耳:“君情厚我,妾心自明,无须誓言!” 小石头目眶一湿,情难自已,直晓得要抱住她,要紧紧的抱住。 其时,园中寂然,独有一对仰望上苍,感激涕零的情侣,温情蜜意的搂拥一起。春风轻轻吹拂,柔枝嫩叶倾听着情侣的儿女心肠,甜言媚语。他们时而一嚬,时而一笑,说到喜处,抵掌而笑,眉飞色舞;说到悲处,唉声叹息,扼腕长嘘。无论他们互对哭丧,抑是欢天喜地,一切的一切均显示出了二人的真性情。 远处亭柱后藏着一个小小女子,低声而叹:“原来掌柜与皇上,真是一对情侣啊!”话罢,眸子中尽显无限羡慕和期望。对于自己的另一半,一时也神往起来。 不觉又是数日。除军中大事要处理外,但与邓蓉盘恒,便是小石头这些日来最为高兴之事。至于那日打算刺杀自己的上清宫弟子,早已被他悉数忘记。直至邓蓉提起,才让他想到营中尚拘着一人。待他向多宝问及,多宝却道,此人竟在洛阳行刺,委实罪大恶极,实不可恕。已被他灭了肉身,收了魂魄,整日价受那地狱火的冶迫。 小石头一怔,问道:“多长老,太素法则里有这术法么?”他虽暂失法力,然对《太素心境典》的探究依旧是每日不可或缺之事。故此听得这般奇诡异事,忍不住开口问询。 多宝呵呵一笑,道:“教主有所不知,前些日,我不是找来几位朋友么?其中一人就有此妙法。对付那些包藏祸心,顽固不化的玄门败类,实在是妙不可言。” “哦!?是那一位前辈,有此奇法?” “教主不妨猜一下。呵呵……”由多宝喜色里看出,他对几位朋友的奇异能力也是洋洋自得。 多宝总计寻来五位朋友,一个是能役天下兽禽的天风道长,皓首苍颜,时常嘴乐眉舞,是一开朗人物;一个擅长心灵控御的木石子,生得面白英挺,但靠近了偏偏感觉不到半点生人气,直如一颗朽株枯木伫在面前;另外三个,其中二人是孪生兄弟,一名火猰,一名火貐,体高丈许,发如燎火,通赤似血,身形壮硕若神话中的巨人;且带一猪形宠兽,闻说能催火烧海,四海水族莫不视为大敌。 最后一个不知是何来历,多宝介绍时,也语焉不详,只知叫做峨戚。且生得鸟面鹄形,瘦小精悍,瞧起人来也是鸱视虎顾,说不出的凶狠,一脸戾气当时吓得屋内的侍女们失手摔了好几盏碟盆;不过,说也怪,你倘对他慈眉善语,他是越听越恼火;反之,你若恶声恶气,凶言怒态,他倒静静地坐着,乐于聆听。 思索间,小石头心中一动,又道:“莫非是木石子前辈?”他想,此人既擅长心灵控御,那用地狱火烧炼一个魂魄,自然区区不足道也。 多宝摇摇头。 “那就是火猰、火貐两位前辈。”这次小石头说得极为肯定。两巨人原就精通御火,既是如此,想必无论是天火抑是地狱火,无疑手到操来,轻而易举。 多宝再次摇头。 小石头愕然,失声道:“不是他们三位,那也决计不会是能役万禽万兽的天风前辈,难道是峨戚?”由于那家伙不喜欢有人待他和善,不觉中,小石头与他也不必客套,直是称呼本名,连前辈二字均省了。 多宝言道:“正是峨戚。” 小石头道:“多长老,峨戚此人生性古怪,不知他练得是何秘法。” 多宝沉吟半晌,道:“教主,实话相告,峨戚此人原也是教祖弟子……”说着,见小石头怔忪得嘴巴难合,不禁一笑,续道:“按辈分来说,也算是我的小师弟。不过,这家伙性格奇特,行为悖张,当日老师也甚为头疼。每日价告状的人多不胜数。若是本教的人,倒是无关紧要。最令老师难煞的,便是十人来投诉,至少有七人是外教人物。而且,这家伙不喜羁绊,什么规矩也束缚不了。所交往的朋友,居然有几个混沌初开时的大魔头。而对清修之士却言辞多有不敬。最后,因为被教外之人所嫌,老师迫于无奈,以致逐出教门,成了散人。” “那当年封神之役,他也不曾出手?”小石头再问。 多宝点点头,道:“幸他不曾,否则,今日咱们如何请得了他。” 小石头脸色不虞,心想此人虽被上清道祖逐出教门,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眼看道祖被人毁肉身,禁元神,居然袖手它顾。这般无情无义之人,怎生教人放心得下?思虑间,多宝看出他心思,微笑道:“教主也莫怪他,当年峨戚被逐出教门后,失了本教庇护,依他那会得罪之多,刚离上清天,便被九天十地的众多修道士追杀。他一路西去,边逃边杀,待到西天后,又倒霉的遇到了接引道人初证大觉,适好被人拿来开刀博名。以致,西方教一战立威。” 小石头明白所谓的接引道人,便是如今的大日如来。听到峨戚与如来战过一场后,时下居然活蹦乱跳的出现在此,不禁好奇大增。 多宝续道:”当日接引恰是堪堪悟通《太易如来法》,人都没离开菩提树下,峨戚慌不择路,撞在他手。被接引一指封印,那时,接引对本教还算忌惮,也晓得老师甚为护短,于是,出手极有分寸,并未戕他性命,仅闭了峨戚大半功力,便逐他出了西天。事后又惧老师寻他晦气,便故做不知的,直称峨戚乃天魔降世,是魔王派遣下界,打算扰乱三界。” “真真是胡说八道。”小石头气愤已极地道。 多宝一笑道:“他胡乱为峨戚安个污名,主要便是本教那会儿确实强盛无比,环顾九天十地,孰能相较?此事传出后,我与几位师妹师弟颇感气忿,想至西天寻他个公道;但老师言道,峨戚已逐,实算不得截教弟子,倘若咱们寻上门去,一来名不正,言不顺;二来,也恐被教外人闲话。老师又说,接引仁心宅厚,只封而不杀,已是给了本教天大颜面。倘若小师弟日后不再惹祸,专心修炼的话,早晚能恢复法力。俟那时,再收他入门,岂不大好?” 小石头颔首称是间,却见多宝神色突改,愤声道:“老师想是想得甚好,可惜接引却不那么想。他虽未见本教 寻仇,但着实忌惮老师,便暗自与太上老君接纳,没过多久,封神之战便爆发了。” 小石头一怔,道:“按如此说法,本教之毁竟与峨戚大有干系?” 多宝道:“说有干系也对,不过,由于本教的实力太过强大,早引起众人的忌讳。依我看,即便没有峨戚之事,封神之战也是旦夕之间。” 小石头深以为然地点头道:“的确如此。俗谚说得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本教如日中天,教外之士人人侧目,以忌畏憎恨之心,联合拔除,实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不过,说也怪,道祖他老人家身经万劫,心清识广,当日早臻无量之境,面对将至的天大厄危,竟无半点防备,殊为可惜。倘那时,道祖先一步寻人结盟,或集合教众,至不济,也能落个平手。” 多宝叹气道:“此时说甚也是空,唯看今日之役,若胜,则反全局,若败,从此再无我太素一支。” 二人相对,目露坚定。 这时,门外有人通报,说姜氏族长率百十族人前来洛阳。 小石头闻言大喜,急忙出城相迎。此刻姜氏实已算得上截教最为坚定的盟友,对于姜氏族长,无论怎样的礼贤下士,均不过分。相见之后,又在城主府摆下接风宴。席间,偶尔提起石虎之事。 姜氏族长哈哈大笑,道:“皇上,此事有何难,包在我身上就是。” 小石头惊喜交集,问:“族长有良方?” 姜氏族长笑道:“先祖何人,皇上应该清楚吧?” 听到这里,小石头一拍腿股,道:“不错,不错,族长不说,朕倒真忘了。”姜氏先祖炎帝与大神神农氏交情甚好,而神农氏又是古往今来第一的大神医。别说为石虎恢复兽丹,纵然起死回生,也决计不会让人觉得诧异。 宴席堪散,小石头便拖着姜氏族长为石虎医治。说来,姜氏族长的治疗,极为简单,不过在神器赭鞭的身上,拗下一指节,混水磨末,予石虎吞下。瞧着不过尔尔,但效果惊人得好。石虎服下药水,仅只须臾辰光,便精神大好,且能再吐人语。并道:“只须闭关修炼三日,便可重新凝气结丹。” 小石头闻言大喜,同时知道,石虎囿此说不定因祸得福,那药水虽只有神器赭鞭的一小节,但内里蕴藏的神力,却无边无际,足让石虎吸收得不亦乐乎。再得知神器赭鞭若被拗断一小指节,则不可复生,不禁更是千恩万谢于姜氏。 姜氏族长却自哈哈笑道:“你我间既为盟友,区区神器何足道哉。断一指节,威力不减,千多年来,此物已救过甚多人。” 正文第211章九天仙雷 二月十六,洛阳城外。 天空蔚蓝如洗,春风和煦如情人的小手,在每一人身上拂过。 数十万大军,各自踩着独有的鼓点,齐整地向前行去。旌旗飘扬,枪戈如林,烁烁的甲胄,森寒的刀剑似在向人诉说不久后的惨烈。 待至一方辽阔平原,两方大军相隔十余里,齐整地停下脚步。这里便是双方早已定好的决战地点孟津。何谓孟津,因周武伐商会聚诸侯,因而得名。此地北临滔滔黄河,南依崇伟邙山,素来是秦周两国的争战沙场。在这里,无论秦周百十年来皆有过,或胜或负的经历。 此番大战更涉生死存亡。故此,战前鼓动,励奋士气,两军俱是做到了家。设使任一方战败,只能怨怼天命不在己方,却也怪不得统帅无能或是兵丁不力。事前,小石头询问奚方和广智,倘在战时,己方军士该用何种计策,或何谋略得胜? 奚方答道:“双方大军总计百万,尤其在正面交战的情形下,即便计谋再好,也是无用。与其费心思量,毋宁好好筹措阵形,近战时,单须阵脚不乱,以多击寡,便有七至八分的胜算。若敌方上前,己方阵脚却先乱了,纵你智谋及天,也是枉然。” 小石头勒马忽止,扬鞭遮额,眺望远处。只见秦军方方整整,步伐震天,前枪戟,中刀盾,左右骑射,后方是如海的刀骑兵。团龙大旗,血红战旗,墨绿色的将军旗,错落纷杂,呼扬招展,队列雄浑,杀气弥天,好一支不同寻常的西凉剽骑。 他估莫人数倒无百万众,多半楚王也明白今日重在双方高手对阵,至于军士只拣精锐就好,若混杂了新兵,反而不妥。心中暗拿秦军与己方大军相比,感觉自己一方的军士无论装备和士气,皆胜少许。 不过比较归比较,总之仍要对过才知道。就像高手弈棋,前盘兴许略胜,至收尾,不定一个大意就此一溃千里。这战争,不但看实力,其间运道、士气和临场的发挥,均尤为重要。 这当儿,秦军收了脚步,楚王率众将及一众僧道,由后按辔徐出,至阵前,举鞭击空,“啪啪”数响。与此同时,数十万秦军齐声大喝:“吾皇应天,伐周灭魔,一统神州,千秋万世……”响声震愦,裂云破天,直惊得数十里外的鸟兽也自惶然无措。 睹此威势,小石头瞥目己军,神色不变,毫无气沮,威武肃严一如既往,心下暗赞。寻思,楚王此举无非想对咱们来个下马威。不过,我们不动神色,视同儿戏,直道尔等在耍猴,想必秦军也会大感无趣。念及此,哑然失笑。 在旁的姜神君问道:“皇上,何故发笑?” 小石头也无隐瞒,说出适才所思。 在旁人听了,相继传下,过不久,全军士气更盛,更有军士想到皇上所说,再看秦军的阵容,心有不过尔尔之慨。 其时,秦军阵里出一小校,驱马至阵前,扬声喊道:“呔,周军听着,天命在秦,今吾皇率百万大军所向披靡,一路至此,尔等还不归降,更待何时?” 小石头知道这算是两军骂阵,倘若骂得好,许能让敌方士气沮丧,如此己方便可一鼓足气而破之。此事在出战前已拟人选为胡长老。此老性情直爽,又不失童真,生性最爱与人斗口,往常无事也喜撩拨他人,那是有理大闹,无理也大闹。弄到最后,总能驳个道理回来。似骂阵这样的口水活,交给他委实教人放心得很。 秦军小校策马跑了一圈,瞧自己发话后,周军无人应答,一时颇为得意。欲待再说,蓦闻一声大喝:“小子,毛还没生齐呢,就到这许人前丢人现眼,是不是家里大人都死绝了?”喊声方起,一皓首老者,乘马疾出,双手空空,怀抱胸前,要多显摆便多显摆。 秦军小校年约十五六,确实岁数不大,是楚王帐下一员大将的内侄,刚任旗牌官不久。被人在数十万人前说得一无是处,可谓平生头一遭,陡然间无言作答。待见周军来者,是个耄耄老儿,虽说马术不错,居然单靠双股控马,但战斗起来,像这样的老弱残兵,实在无用之极。当下喊道:“死老头,是不是老而不死闲着慌,还是你东周国里寻不到年轻人,居然派个老朽之人出阵。” “嘿嘿……”胡长老冷笑,大声道:“本国的年轻人,个个是后生可畏;不似秦人那样奶还没断呢,就到处大言不惭。” 秦军小校气急,辩道:“没断奶,照样能砍了你这死老儿。” 胡长老嘴一撇,道:“砍老夫?你倒是来试试。” 秦军小校是来骂阵的,并未带长兵器,见胡长老双手空空,心下何尝会有惧意,抽出腰间佩刀,策马便上。 这时节,楚王大急。这段时日里,他高手见多了,情知愈是眉发皆白的便愈是不好招惹。寻常骂阵之人一般不做交战,说不得几句,便可回营。是以先前,也未刻意寻个高手。谁晓周军居然会派个老头出来。万一那老儿是个高手,如此一来,首阵交战若是输了,岂不晦气? 秦营鸣金,打算喊回骂阵小校。 秦军小校听见,犹豫余裕,刚想拨马回身。直觉头侧一疼,跟着眼前发暗,一个倒栽冲直发发地跌下马来。脑袋边上,赫然插着几枚天翼飚。这里秦军鸦雀无声,觉得开场大是不利;那边厢,周军士气大振,“北风,北风”喝呼不停。 眼见如此,楚王大是忿忿。那小校的堂叔,转马驱出,到楚王跟前道:“王爷,可恨周将杀我侄儿,末将愿出战,把那老儿斩于马下。” 楚王沉思,踌躇着要否应允。 金蝉真人道:“王爷,那人是魔教长老,决非寻常人可敌,不如由本宗出战。” 楚王道:“真人此言甚好,就这么办。”又对那武将道:“余下的事皆由道长和大师们解决。你们为本王管好军队就是。”说着,挥挥手,显得很不耐烦。那武将原是西凉军里的一员勇将,素受楚王赞誉,一直骄横得很。今儿头一遭受此冷遇,一时颇感气愤。他不敢恨王爷,可对那些僧道,却无由地怨怼起来。心道,看你们总在王爷面前吹来吹去,待会就看看你们到底有甚本事? 金蝉问过许悠,派出了本门七子。七人出场不凡,皆凌空虚浮,身披霓虹,至半场,倏然伫空。其中一子道:“贫道曲玄子,今奉上仙之命,向贵教挑战,不知贵教人选是谁?” 见他们出阵,小石头等私下想,玄门实力果真不错,一下便派出了介乎与高玄法师和洞真法师之间的峨嵋七子。待闻得曲玄子所说,众人计议已定,由闻仲遣下界的神霄六将对战。所谓神霄六将,其实就是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闻仲辖下的六位心腹。 当日闻仲托梦虚说,与小石头在意识中相遇,之后便言遣人来助。等六将到,大伙恐漏了风声,引起玄门的警觉,便教六将藏着。今日大战已临,双方尽出所有,六将也就无须再隐。 那六将本躲阵后,闻出战令,无不兴奋。踏空步虚,身绕火云,直奔阵前;六将一色的金链锁片甲,貔虎盔,飞熊靴,形貌威猛,神态憎愤,瞪着数十万赫赫秦军,就如望见十万恶鬼一般。 先一人喝道:“吾乃崔巨卿。”接一人道:“吾乃司马卿。”跟着是卫玉卿,孟非卿。 这四将瞧外貌,如世人三十余岁模样。崔巨卿和司马卿生得燕额虎头,体形剽壮;卫玉卿和孟非卿瞧来身形略瘦,但也飒爽英姿。四将往半空一伫,龙骧虎视,气慨不凡。之后,是两员岁数较大之人,一个面白颔须,凤眼长眉;一个白胡苍苍,皓首如银。前者自称扈文公,后者叫做臧文公。 六将装束不凡,前二后四,脚下又是大团的云雾,隐隐发亮,直瞧得一干凡人心底发憷。 等六将报完名字,再见他们的装扮,分明是天庭雷将下凡。玄门之人,无不色变。尤其许悠和晁错,更觉匪夷所思。默然片刻,许悠升天,招来一朵细小素云,乘于足下,淌至六将身前,斥道:“大胆,尔等乃神霄府雷将,竟敢私自下界。莫非不惧天条森严?”他声蕴法力,涵盖数十里,举凡在场之人无不皆闻。 秦军们尽管知道己方有飞来飞去的修道人襄助,但总比不得亲见天庭神将那么恐怖。直至听到这样的话儿,适才颇感惊悸的心旌渐渐缓下,均道,原来咱们这里的人也非寻常。 六将里臧文公抱拳,正色道:“我等奉天尊令,下界助阵,其余闲杂概不理会。许天师所说之天条,它日可在天庭与天尊理论。” “你们!?你们这些截教余孽,昔日家师慈悲,不曾悉数诛尽;今日倒好,居然背天庭,叛天条,与魔头合伍,为祸人界。哼哼,真真胆大包天,罪不容恕。” 许悠明知自己说的是废话,但六将是雷府神人,其名久传千年,世间谁不知晓。紧要的是,神霄雷府总司五雷,凡天下恶奸,咸在其惩罚之畴,素为天下万民敬仰膜拜。 尽管自己与晁错是灵霄天师,地位之尊远非雷将可比,然在下界声名不扬。万一百姓闻周军有雷将襄助,就此以为周军是天命所归,俟时民心所向,周军威盛,倒是麻烦得紧。囿于此虑,他不得不朗声而叙赘言,大声呵斥神霄六将。借此向秦军表明,自己一方代表的才是天命,而周军不过是天庭叛逆而已。 他这般唠唠叨叨,小石头知其为人,不禁颇觉奇怪,但不须臾,即省何故,不免懊悔莫及。对在旁的姜神君和广智道:“雷府诸将,向是万民心中的正义化身,咱们得其助力,没四处宣扬,反而藏着腋着,倒是失大了。” 广智一笑道:“皇上宽心,大军临出汴梁时,微臣早让六将在普化寺显过灵。如今,全国境内俱已传遍,皇上就是天命所定的一代圣君。” “哦!?呵呵……”小石头大笑。又道:“天王睿智,果是计高一筹。” 姜神君道:“皇上,你文有奚方和广智,武有咱们这群人儿,江山一统,八纮合匡,那是毫无质疑的事。” 小石头略略抱拳,道:“承神君吉言。不过,朕与玄门战,意在振兴我教,让本教弟子免受群仙的欺辱。”此番话,旁人听多了,倒没怎样。站在最后的峨戚,双目闪烁,蓦爆精光,猛然间看了小石头一眼。随后,垂首不语。 这时,许悠废话也说完了。朝峨嵋七子看看,眉头深蹙。琢磨着,六将在天庭虽非什么厉害人物,但到底有着数千年的法力。何况玉清天神霄府诸将总司五雷,反之,世间修道人尽管也能驱雷役电,祷雨祈晴,但无非仰仗雷公,电母,风伯,雨师,云吏,以及五方灵官之助。此刻,直接与神霄六将对敌,那峨嵋派的雷法等如废了。纵然使将出来,想必也是雷不响,电不出,兴不了风,作不了雨。 念及此,飞到七子跟前,道:“那六人的来历,谅你们也清楚得很。少顷万不要施展风雷之术,最好用御剑术,或什么法宝。” 七子颔首,均道:“老师言谨记了。”他们在世间辈分虽尊,但与许悠相比,无疑差得远甚。是以口口声声以师长礼称呼。 许悠退回本阵。 七子相顾默然,挥手虚招,手中各现长剑一柄。色泽迥异,赤、橙、黄、绿、青、蓝、紫。旋即翔空围作一圈,七剑交并一处。瞬然,相交处光芒大作,彩晕翱飞。跟着,七剑嗡声不绝,如久锢的野兽,情知将要出狱,欢快响唳;忽然又是清鸣一声,七子身形遁虹,人剑合一,似长虹经天,宛若七道霓光迅猛地刺向神霄六将。 再观神霄六将,前四卿各以右手捶额,三下之后,额头焕光,聚拢一团。待七子飞到,小小的光团竟已渐如日月,活泼闪烁,辉煌迸现。 与此一刻,七子化成的彩剑一下撞在光团上。陡然,雷声轰隆,闪电飞舞。那如日似的光团居然是雷电汇聚。瞧着外表皎洁圆明,好看异常,何曾想及,稍一触动,竟而金蛇飞舞,光动电随,直亟得峨嵋七子浑身哆嗦,肢体麻痹。 七子法力终究在高玄法师和洞真法师之间,暂不说法力如何,单是打斗经验也算丰富,尤其七子中的闵一得,当年除了修炼就是到处寻人比斗。此刻见自己等人上了六将的大当,闭气凝神,气注剑尖,先自绝了雷电的亟打,跟着喊道:“诸位师兄,结剑鎏垒壁。” 另六子闻言,会心于胸,彩光一闪,现出人影。跟着,手上剑却是光芒耀天,比适才之亮,尤要胜上几分。剑鎏垒壁原就是峨嵋派终极的防御剑术。辟万邪,守坚垒,除非法力胜七子三倍者,方勉强能破。此时,闵一得急切间想起,正可谓及时到了极点。 无数光电,如群蛇飞舞,劈里啪啦地击打在七彩的剑晕上。由远处看,就像很多人拿起石块,扔在碧波荡漾的湖里,结果却是微起涟漪,顶多掀起几个水波,最终依旧风平浪静。 四卿一看,呆了一下,没想俗世道人还有这一手绝招。不过,七子有绝活,神霄六将也有后招,何况那扈文公,臧文公二将至现今,手指都未动过一下。二人乘云,飘至四将前方,也不知从何处,取出两只小鼓。扈文公执鼓于左首,右手轻拍;臧文公却是哈哈一笑,置鼓于腹前,两手各幻一槌,“砰砰砰”的如雨点鞭地,急骤已极。 就在二人捶鼓际,四卿也取出法宝。崔巨卿和司马卿,左右手各拿一支方楞锏似的巨钻;卫玉卿和孟非卿则各执一支如橼巨笔。巨钻稍一敲打,叮当作响。若说扈文公和臧文公的鼓点,是统帅众音,五音中的主君宫音,那么崔巨卿和司马卿的钻击便是五音里的商角金木。 四人击音,初奏几节,卫玉卿挥笔横扫,孟非卿取笔竖劈。只见光随笔动,闪烁灿烂。眨眼间,一个“敕”字,一个“律”字,一笔写成。二将虽是虚书灵符,但笔点何处,何处就挲挲作响,犹如五音徵羽之水火。 片刻之间,五音纷呈。 小石头这时对旁边人道:“诸位,峨嵋七子虽然功法精妙,但遇到神霄六将,无论功力抑是法术,均差了不止一筹。此役我方必胜,只不知下局,玄门会派出何人?” 姜神君接口道:“依老夫看,峨嵋派一旦落败,九成是崆峒派出战。他们两派诚是同道,但私下互相攀斗已有多年。峨嵋七子倘若败下阵来,只怕最得意不是咱们,反而是散桑这厮。”说着指指站在秦军阵列里的崆峒掌门散桑真人。 小石头顺势望去,好久不见其人,今日细看,仙风道骨虽一如从前,但隐隐的似带着一股子强大能量的波动。看来,老家伙闭关数月,得益非浅。好奇下,再看他身后,崆峒六壬和当日在秦宫里围攻自己的那梆子老道均在。这时,散桑也察觉到小石头目光,瞥眼望来,一道实质化的精神能量居然循之席卷。 小石头一怔,尽管他失了法力,但论精神浑厚,却举世无敌。 微笑着挡了下来,坐在马背上,身形毫不晃动。心想,老家伙的进步可不是一点,而是跨越了一大步。他晓得崆峒驭剑术仰仗精神力极多,所以崆峒道人与其它门派相比,在精神力的领悟上,远较他人厉害得多。但是直接用精神力攻敌和以精神力控御飞剑,其间差距委实不可以里计。 那边厢的散桑真人似也没想到小石头竟也擅用精神力,呆了下后,神色恢复,重又注视场中决斗。心下也自疑虑多多。他学会精神力攻击,说来还是许悠的指点。毕竟兜率宫的太初心法原就擅长念力。当下,一边讶异小石头的本事,一边记起当日秦宫之战时,小石头暴忿嗔怒的画面。心道,当时,贫道被他怒瞪一言,心境即告紊乱,莫非就是精神攻击? 要知,他不过初步掌握精神能量可以实质化攻击的诀窍,离全然领悟尚差万里之遥;而当时用强大精神能量,冲击他心境,并在其内心植以深深恐惧的,却是大神蚀阴。也无怪他弄不明白。 小石头与散桑的一番精神力切磋,只有他们心中明白。漫说其他人,甚至连半只脚已踏入仙境的姜神君也是毫无察觉。 不过,胡长老却是吃了大亏。他听得姜神君话后,乐滋滋地上前,对小石头道:“皇上,管他派出何人,就凭咱们这么大的阵仗,还不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话尤未落,适好散桑的实质化精神力被小石头的无形能量予以屏障。 攻击不到主体的精神能量,一时不曾散去,居然散溢开来。恰好他又兴奋地站在一旁。顿然间,无数的能量,均朝他贯去。一下抑得他面红耳赤,口舌俱僵。 小石头察觉,双目聚光,朝他深看一眼。与此同时,胡长老登时如释重负。心想,真真古怪了,话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像是犯了癫痫似的?疑窦满腹里,诧然不解。不过,对于教主仅仅看了自己一眼,便把自己由噩梦里惊醒,心下甚是感激。 就这么瞬刻,精神能量引起的些微风暴,已让姜神君等人颇为警觉。其中,尤其是多宝请来的几位朋友,譬如能役天下兽禽的天风道长,擅长心灵控御的木石子和截教道祖的小弟子峨戚,更是厉害。他们没像其他人一样左右察看,而是一眼望向小石头,显然知晓,适才小小的精神风暴,便是他搅出来的事体。 “哈哈……那六个家伙果然厉害,打个雷也玩出这多花样。”胡长老蓦然兴奋至极地喊道。 这一声呼喝,让小石头等人均向场中看去。原来,神霄六将各自把手中的法器,当作了乐器,完完全全奏出了一段雄浑昂烈的古怪乐曲。 鼓点浑厚激越;钻音嘹亮高畅;笔尖厮磨出的圆清急畅;混杂一起,和而不戾,宏润畅意。 随乐声愈发高亢,始终在六将中央的光团,被五音催促得愈发焦烈狂燥,远处看万火似羽,电蛇纷舞,眨眼翱掠至六人头顶,跟着冉冉升天,穿云破雾,几与金日争辉。 最后,蔚蓝色的天宇彻底成了一个色彩缤纷的瑰丽世界。 花絮似的云霞闪烁着金红的光彩,金光喷射,火球冉起。驱云散雾间,万道金光,在漫天云霞里划过。 见此一幕,许悠情急万分,失声道:“这梆家伙居然使出仙雷中的明玉雷。” 众道闻之,无不色变。 神霄府司五雷,为神雷、仙雷、天雷、水雷和地雷。 其间,神雷有四,其中便有小石头能予施展的神霄雷;另四雷,再分八种,计三十二雷,加上四种神雷,总合三十六雷。论威力,神雷为首,其次是仙雷、天雷、水雷,最末为地雷。当日洛阳会战,散桑真人所使雷法,便属地雷诀中的黄曾雷。也是雷府里最最低阶次的雷法,一般用来惩罚心邪之辈。所以四大天王挡得轻松已极。 而六将按职司,仍不可使用神雷,不过,却能施展仙雷。 要说玄门道众何以色变怛恐,实在是俗间难逢仙雷。一般修道人最为的头疼的天劫,也至多是九道天雷。一旦挡过,便可羽化升仙,身登金阙。只是这天雷威力奇大,天下万万修道,能堪通过的仅得十一。且说峨嵋七子法力诚高,终究不属上界天仙。妄说是专属惩罚仙人所用的仙雷,固是天雷降下,能否挡住,也是五五之数。 晁错道:“许师兄,神霄六将甘冒大不讳,降下仙雷;少不得小弟要上去顶数了。”说着,也不待许悠应声,迳自跃空踏虚,直奔中央那团光雷。飞空间,身上衣束全换,头戴束天冠,身着宝光铠,衣带婉扬,威风凛凛;右手执一八角镏金锤,浮空伫于七子跟前。大声道:“让本仙来领教下神霄府的九道仙雷。”接着又对峨嵋七子道:“此乃仙雷,非尔等可挡,速速回阵。” 其时,因为他飞速极快,七子衍化的剑鎏壁垒不及收回,仍不断冲击着他的躯体。不过,毫无半点用处。在七彩晶莹的光幕下,浑身甲胄的晁错反而益发威武,璀璨耀眼。 这当口七子闻晁错言,当真是面目无光。 峨嵋一派素为三大武脉之一,盖天下宗门,唯昆仑与崆峒可堪一较。作为峨嵋长老的七子,若与敌人大斗一场再败,便也算了;可是偏偏落得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下场,实在是丢人丢到了家。不过,晁错之言,他们又不敢不听,相顾一眼,悻悻折返。心知,今日是轮不到自己出场了。只看少顷混战的时候,能否在大伙面前获建奇勋。否则,峨嵋的威名也就此堕到了十八层地狱,再无人会高看一眼。 七子刚刚收起剑鎏壁垒,那边厢的臧文公哈哈一笑道:“素闻晁天师擅能伏魔,却不知这传自天庭的九道仙雷能否挡得下来?”话意里实有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调侃。音声甫落,又自叫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凡玄门之人闻此咒语,尽皆苦笑连连。 明玉雷是仙雷九道中的第一拨。咒语堪堪吟完,一道明明赫赫,光明正大,来势如长江大河奔放不羁的粗雷,由天至地,划劈而下,仿佛是天公的判罚,所向披靡,无可抵挡。 下面人看了一下,忍不住缩头缩脑,有些人更而趴伏在地,压根不敢再望。等他们听到天际轰隆声响,抬头看,却见半空的晁错被雷电亟得落下云头,在地上连退数步,踉踉跄跄,好不易站住脚。 与此同时,神霄六将的五音迭奏,击得越发欢悦轻快。悠扬音声里,天空光团散发明辉,如日堕人世,耀得人双眼难睁,唯自紧闭。紧跟着,狂风席卷,黑云压地。这当口,震北军有所准备,在六将出阵的那会便已为马儿戴上眼罩,配上耳塞。反观秦军的骑射部队,却是倒霉到了极点,处此天威下,任你骑术再精,倘若无有准备,也是坠马跌地的份。一时间,数十万秦军混乱不堪,原有的肃整队形,零零落落,惨不忍睹。 许悠无奈,急命众道士帮着约束部队,又吟清神咒,为马儿镇定心神。心下尤想,我堂堂金仙,用的又是一等一的仙家法术,却是派这用处。倘被师兄弟们知晓,保准他们笑歪了嘴。 思忖间,另边的第二道玄胎雷久久不至,只见天边云裹,黑雾层层,偶有几点金光,明烁耀眼。 当此刻,晁错不敢有半点疏忽,凝神静心,双目聚焦。第一雷挡得稍许大意,猝不及防下,竟被大力劈下云头,说来着实丢脸。他晓得明玉雷后便是玄胎、摩夷、虚无、濛翳、和阳、孝芒、耀落及霄度等八雷。 八雷之中,尤其第二拨玄胎雷,较为阴狠,出则丝丝点点,直接攻击仙人的元婴或元神;第三拨摩夷雷,乃先前二雷,结合后发之能量,衍化成雷电牢狱,笼罩敌方;第四拨虚无雷,无形无影,纵有慧眼,也难辨明,惟用精神力可以感应到四下里无处不至的雷电能量;如若一个大意,基本就是化为宇宙微尘的结果。 再往后的濛翳、和阳、孝芒、耀落等四雷,也是各有特色,一拨比一拨狠,最终威力迭加,雷量相乘,呈霄度之雷。所谓霄度雷,顾名思义实蕴超度之意。一般没达金仙境界的仙人,遇到仙雷攻击,十九必死。而就算自己是金仙,倘不备加小心,许也没甚好果子吃。 思及此处,战战兢兢。 突然,万点金光无声无息的泼天洒下。 晁错在云上转身提膝,如白鹤展翅,左手掐诀,平行环胸,右足虚空前伸,手中金锤,顺势砸了出去。 其时,秦军阵脚已稳。许悠有暇观战,见此一幕,捋须笑道:“好个晁错,非但不采守势,反以攻破攻。果不愧是枰上高手,计算得好啊!呵呵……”他一笑,楚王没看懂,但也陪着笑起。余旁的和尚道士,也不管瞧没瞧出,跟着嘻嘻哈哈。 笑声落下,那阴狠的玄胎雷被晁错以牵引式,拢在锤身。 他那大势锤上原就錾有龙形莲图,而今电花骤放,氤氲环绕,入人眼里,就如虚空中赫然生出无数睡莲,并不时的有神龙夭矫,翘首摆身,朦朦胧胧。特别此幕景象又是现在半空,教人见了不觉决斗之惊险,反而感到分外迷醉。 六将愕然余裕,没想他明玉雷挡得艰难,威力更胜一筹的玄胎雷倒是轻而易举地御在一旁。心下也自钦服,暗道,到底是金仙,实力之厚,确实厉害。赞叹归赞叹,手下却也不慢,待见玄胎雷无功,急忙又是数道摩夷雷。 但不知,是晁错摸熟了仙雷的诀窍,抑是兜率宫人原就另有一套抵御仙雷的术法。接连被他如法炮制了虚无雷,濛翳雷,和阳雷。先前看他锤头雷电环绕,六将想趁他不及消去的时候,以速度取胜,故此一雷连着一雷,其速之疾,不亚于思维。 然而,结果依然奈何不了他。 眼看尚剩最后三雷,六将缓了缓。跟着只见苍茫天穹间赫然现出一团和融的火电球,在云里蹦跃了数下后,倏然间裂分为万道长芒,竞相恐后的向晁错扑去。 睹此情状,明白晁错实力的修道人心绪好些,不过也偷偷朝许悠看去,想从他脸上瞧出些端倪。 与此瞬间,数十万秦军无不恐慌起来。毕竟眼下对敌的不是人,也不是兽,而是难测的天威。虽然晁错乘云浮空,宛若神人,起先又挡了六雷,不过他们可不像许悠,单须吟几遍咒语即好。适才忙于整列队伍,又顾着军中的乱马,委实无暇细看。 此刻得空,驻足凝视,睨着如斯天威,直唬得秦军脸色发白,手足发软。不觉里,也不看光球了,均朝晁错望去,瞧他如何消弭这雷电交加的天威。 便在这时,晁错大喊一声:“来得好!”说着,大势锤越转越急。不多时,竟在身前十数丈外,拟出一旋涡气团。那万道霹雳,堪堪落下,顿时被漩涡所吸引;仿佛一条条硕大无比、满身金鳞的大鲤鱼,摆着尾,摇着头,静静地游聚一处。 这一刻,只见他容光焕发,神姿昂然,浮空傲身处,独手抡锤擎住万雷。那弯扭的金光,甚至为远处高耸的山峰均染上了一层金芒。漫天雷电,好似不像由天至来,反而像是由他的锤中发出。 此情此景,引得秦军欢声高呼。 眼见孝芒雷仍未奏功,六将额头见汗。鼓点,钻声,笔音,交相迭奏。随五音趋急,乱电游苍穹,闪烁如金蛇狂舞;远望茫茫天际,金光漫天,无数奔云,宛若镶上了道道金边;阵阵轰隆声,震得周边的峰峦回音不绝,不时间,更有那山石塌方,惊起满谷兽虫。 大伙记得清楚,前面已去了七道雷,接下的显然是第八道雷。眼看雷威越来越大,秦周双方均不知如何是好?实在是雷电普及面太广,纵然震北军早有准备,也难免被雷电误伤。却不知何时,双方如同商量好的一样,默默地令大军,再向后退出数里。原本间隔十余里的空旷地带,顿时有了数十里。极目处,对方的大军模模糊糊,唯见人影绰绰。 就在这沉闷的时候,猛然,无数道瑰金镶红的缤纷闪电,破开厚厚的云层,由天至地,壮丽宏伟地劈将下来。霎那间,予人的感觉,不像是闪电霹雳,倒似是光雨一片,耀亮了整个大地。 底下人屏气摄息,有的埋头腿股,有的抬头望天,有的颤栗软瘫,有的失魂落魄…… 正文第212章烈火焚天 时此震撼人心的一刻,漫说数十万大军,固是成百上千的修道人也觉心荡神摇。这时节的天地光景,的确不愧耀落之名。难以计数的缤纷金雷纷纷坠落。瞬时间,人人均有种自己是否遇到了天灾人祸的奇异感受。 便在晁错抡起大势锤竭力抵挡耀落雷的时候。 另边的崆峒六壬得掌门令,以轻柔婉转之音,呼喝空间的水元素。洛阳城离黄河并不甚远,六壬的咒语堪堪吟出,顿时引起空间元素的激烈频荡。大河滔滔,直掀翻天。无数黄的,蓝的,白的水流,恰似七彩天河,狂卷而至。 六壬之意倒非是想凭水流冲垮周军。要知仙雷过处,空间禁闭,漫说是世间凡水,纵他们真能召唤天河之水也挤不破大量的雷元素。但因耀落雷威力奇大,除向晁错亟去的大半外,终究有少量雷电散逸四处。他们就是利用水导电的原理,以外围的凡水,把那一部分散逸在外的耀落雷,导引在周军的头上。 但见水色漫漫,气雾涓涓,俄顷光景,周军外围雷电交加,枯草焚烧。许多马儿尽管罩着眼,塞住耳,不曾觉察仙雷之威。然而雷火都烧到身上了,就算马儿真是聋瞎,也决计不可能安然不动。 猝不及防下,周军一阵大哗,谁也没想及,己方召唤来得雷电,竟有部分击打在自己人头上。眼见周军阵势混乱,楚王跃跃欲试,颇有下令全军挥进之势。 “这可如何是好?”小石头慌张地询问在旁众人。他失了法力,遇此疑难,唯有向大伙问计。何况,他本身又不精擅法术,固然不曾失去法力,遭此窘困,想必也没好法子解决。 失张失志的慌乱时刻,多宝请来的朋友之一天风道长,忽然举起双手,每指缝里均夹着数张黄色符纸,其上更是歪歪扭扭的写了不少符咒。他道:“陛下,玄门扰乱我军,贫道也不让他们好受。”话罢,手挥出,数十张符纸犹如有灵的飞鸟,在雷电火海里曲折回旋,不一刻即到了秦军上空。 未待秦营的玄佛僧道有所防备。只见符纸忽燃,每张符纸均爆出一团炽热的光焰。与此同时,无数的凶猛野兽,狰狞飞禽,仿若浴火重生,由光焰里冲将出来,恶狠狠地向秦军扑噬过去。 这下,楚王等人惊得着实不小。适才还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周军的惨剧,脑子里尚筹划着要否全军进攻的念头。殊不知,眨眼间,对方的反击居然这般凶狠。愕怔间,一头庞硕无比的赤鬃雄师,咆哮着扑向楚王的骏马。楚王坐下之马是产自大宛的名马,更有马中之王的美誉。然而大如巨象的雄狮,却从未见过。看着血盆大口,狰狞寒爪冲扑面而来,几乎吓瘫了过去。四蹄一软,当即趴在了地上。楚王不及防备,一个滚地葫芦,坠将落地,其狼狈之相一言难尽。 眼看狮爪将至楚王脖颈,幸喜周遭的佛门高僧和玄门高士及时反应,纷纷拿起法宝,向那头赤鬃雄狮投将过去。或红或绿的光芒里,可怜雄狮顿时被打得灰飞烟灭,呼吸间,皮毛不存于世。见楚王无恙,众僧道大吸长气,均道一声好悬。若是在众人的围护下,被雄狮咬了楚王,那他们日后别想抬得起头。 回头顾瞥,楚王是保下了,秦军却已乱得一塌糊涂。其情其景比之周军无遑多让。众僧道腾云驾雾,留下数人护着楚王,余下的即投入到杀兽砍禽的战斗中去。多数人暗忖,没想自己数百年的修炼,成一身大本事,不曾降妖除魔,今日倒是用来与大梆子禽兽一争胜负。 苦叹归苦叹,秦军的窘境也不得不救。 要说天风道长的符纸,其实也没多少,扔出四五十张后,待绕过雷电火云,到秦军上空的不过十数余。但这厮在出了符纸后,忽又如雄狮猛虎般的向天狂吼。雄阔的咒语串串而出后,群山周围,千里方圆,刚才还被仙雷惊得彻底伏倒的鳞甲野兽,顿如吃了兴奋剂似的,四面八方的涌将出来,直朝秦军扑去。 小石头见此场面,又是呆愕又是喜欢。原本尚疑惑,天风道长既擅长役使兽禽,怎地身边从不见有。原来是到用上了才临时召唤。这法术当真实用到了极点,特别是这种大军团作战,成千上万的凶猛野兽,狰狞可怖的冲将过来,漫说寻常将领,即便世之名将,也决无法子抵挡。 斯时,秦军这里是围捕兽禽,另边的截教众人也不好受,稍懂土系法术的聚土夯墙,围堤挡水;略晓火系法术的也是火焰喷射,炙烤水雾。其间,两位火系大宗师火猰,火貐,迳自袖手旁观。小石头诧异地询问多宝。多宝回道,这两家伙的火系法术太过厉害,倘若施展,只怕洛阳城都不得保存。 小石头愕怔须臾,朝二巨人打量,万没想两家伙这般猛法。此时,截教一方的防汛工程手忙脚乱的终于大致弄妥。眼目望去对面,猝攻秦军的众多兽禽,也被一干僧道拾掇得寥寥无几。 与此同时,许悠与小石头的目光,无由地在空中相遇。 相对于双方的死伤,以及耀落雷下降的无比天威,实质损失并不甚大。但六壬召唤附近的江河湖水,漫天广溢。尽管大多流向这里,却终究有不少奔向它处。二人灵觉惊人,心眼微开,即察知周遭百姓当真苦不堪言。多年积蓄起的财物,悉数付诸东流不说,汹涌卷至的狂涛,更致人丧命。 二人想及尚有第九道仙雷,还有身边无数的奇人异士,一旦让他们尽情施展自己的能力,迭加起来,恐是比目下所见尚要可怕得多。俟那时,纵有胜者,所接受到的天下,怕也是山颓地裂,江河干涸,满目凄凉,惨不忍睹。倘若锦绣山河均变得如是,那么天下万民又会如何? 一时间,二人对这可笑的教争与天下万民的安危,不禁互相比较起来。 孰轻?孰重? 茫然不解里,下意识地朝大敌望去。 一看之下,会心而苦笑,跟着忧色满面。 他们均想喝阻自己一方的人就此住手,但念及,倘若不争一下,未来的后果又令人恐惧不过。 难、难、难…… 暂不说小石头心性本慈,那许悠未习道前,少以射猎为业,一日入山射鹿,鹿胎堕地,母鹿舔其崽而死。许悠怆然感悟,折弩而归。有此遇合之真,岂能眼睁睁地瞧着生灵涂炭? 时此一刻,晁错竭尽全力,勉强挡住了攻击他的耀落雷。但溢散出去的雷电,却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它们肆虐大地,焚烧山河。 “住手……”两声大喝同时响起。 这会儿,大伙看着截教一方是诸雷纷呈,晁错又是妙招纷呈,巧破仙雷。无论是玄门抑是截教,尽皆称羡不已。大叹道法奇妙,神通多变,至于什么决战,什么教争,早已挥之脑后,再无人想得起来。 突如其来的呵声惊醒众人,也制止了神霄六将的霄度雷。他们引而不发,愣愣地看着本教教主,不知他为何唤自己等人住手。而玄门一方也觉诧异,茫然地注视着许悠,心道,晁大仙轻而易举的挡住了八道仙雷,看他举重若轻的势态,想必接住第九道仙雷,定无大碍。何以许天师忽然叫停? 许悠飘空而出,望了小石头一眼,转身对玄佛二门的和尚道士,道:“诸位,不能再打了。第八道仙雷已让天地色变,山河倾颓,倘若再斗下去,我等倒无大碍,但纭纭众生必遭大难。试问,我们这些修道,修佛之人又予心何忍?” 除小石头外,数十万人无不震惊异常。没一人想及,他大喊住手,竟是这么一个理由。 高僧们合什念佛,似在超度适才枉死的人或兽;玄门道士却觉许悠此言未免杞人忧天,有所夸大。交头接耳间,由他们嘴角边的冷笑,便可看出,对许悠所说的理由,虽未嗤之以鼻,却也没当真,只付之一笑而已。 小石头蓦然大声道:“许天师所言,我也大为赞同,只不知天师有何妙策,让咱们两教的纷争,可以就此消弭?” 许悠回过身,苦笑一声,道:“石教主开甚玩笑,贫道不过教中弟子,又非本教教主,如何有能力消弭两教纷争?” 小石头道:“既然如此,那倒是麻烦了。继续斗将下去,天下万民将受涂炭;若不斗将下去,你我两教的纷争,纠缠千年,倘无结果,终究难了。” 许悠也是委决不下。悬伫半空,沉默不语。心下却在苦思冥索,想琢磨出个法儿,既可解决百姓的困苦,不至于遭受不必要的磨难;又可让双方大打一场,让纠缠于两教千年之久的纷争,彻底有个了断。 “哈哈……”蓦然,有人放声大笑。大伙看去,却是那姜神君。他笑声方息,即道:“这有何难?此去万里不就是无涯大海么?咱们在海中央寻个小岛,即便斗它个翻天覆地,想必对百姓也无妨碍。” 众人一听,对呀,双方高手那个不是腾云驾雾之辈?就此南去,不过数个时辰,便可至南海。那里碧波辽阔,一望无际。若斗将起来,唯鱼儿倒霉些,至于百姓倒确实伤害不住。 “好极,好极,神君此议,正合天心。”许悠抚掌而笑,回望玄佛二门之人,道:“能腾云驾雾或御剑飞行的,可随贫道前去,其余之人留此护卫王爷。”话音甫落,楚王微觉慌乱。 另一边,金蝉上前与晁错俯耳片刻。晁错思虑余裕,飞身至许悠跟前道:“许师兄,在南海决战虽然不错,但闻那厮的老窝便在南海。他突然提出此议,会否其中有诡?” 许悠颔首,沉吟须臾,忽道:“石教主,贵教提议在海上决战,不过贫道也有一议。” 小石头道:“天师但说无妨。” 许悠道:“南海离此万里,不免遥远;而北疆也是荒芜人迹,且相距又近。贫道想,教主不会不应吧?” 小石头一怔,回身与众人商榷片晌,继而道:“天师所言极好,咱们没有异议。” 许悠笑道:“教主果是爽快人,那就这么定了。”话声落下,楚王再也按捺不住,扬声道:“仙长,你们都去了,这里却该如何是好?” 许悠愕然,看看玄佛二门的僧道,竟见无一人愿意留下。显然,此去是场大战役,适才的八道仙雷尽管惊险万分,但也让人获益非浅。倘能亲去观战,对于这些修道修佛之人的法术修炼以及见识无疑增长不少。有此大好良机,谁愿意留在此处,陪个世俗王爷征伐沙场? 迟疑间,晁错道:“王爷,咱们都去了,那边的不也去了?留下的不过是寻常的兵士而已。你麾下百万,周军不过四十万,难道还会输了予他们?”他心下仍有一句没说,倘若真的输了,那你这未来的秦皇,不如尽速自戕得好。也省去生灵涂炭。 楚王一听,心道对呀。当即乐呵呵道:“晁仙长所言甚是。不过,仙长可要帮小王留意他们有没施诡。万一,他们留下高手一二,那小王的大军,决计抵挡不住。” “嗯,这你放心。贫道自会留意。”许悠接道。 楚王抱拳作揖,道:“那小王先谢过两位仙长了。” “不必,不必……”许悠示谦,晁错却大大咧咧受了。 玄佛二门稍经商议,洞真法师级别的自然悉数同去,留下的不过是几位跟随在旁的年轻童子;小石头那方,神霄六将,姜氏族人,多宝以及他请来的几位朋友,再加上四大天王。至于胡长老等人,由于堪堪修真,短时间的飞翔尚可,似这般遥翔数千里的艰难活终究力有不逮。 商榷好后,双方腾云的腾云,御剑的御剑;一时间,犹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但见漫天光华,祥云缭绕,数十余身具仙法之人同时向北而去,其情其景确实教人震撼万分。 小石头最是舒服,法子也最简单,一声口哨,唤过小禽,乘它背上。正想命它起飞,龙儿也不知是分外惫懒还是趁机亲近,小石头刚落座,她立时跟上,也站在小禽背上。小石头惊异,尚没及发话,她先自抢道:“我奉几位姐姐之令,要好生保护你。如果不陪你一起,万一出了甚么差错,我怎生回去交代?” 其时,小禽已展开双翅,急速向北。多宝与神霄六将则驾云飞天,围绕其旁。 听得龙儿言,小石头语滞,余裕后方道:“乘禽飞天,未免风大,你这么屹伫,实在不甚妥当,学我一样,坐下来罢。” “嗯!”龙儿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在他身前坐了下来。 小禽之背说它宽敞也算宽敞,寻常一人躺下,铁定摔不下来。不过龙儿看得奇准,腿一弯,身一斜,适好窝在小石头胸前。待觉得后背触及有物,甚而头缩身蜷,压根就是藏在了小石头怀里。 小石头苦笑,不过龙儿香躯软软,身上如兰香麝,堪为一代尤物;要他推将出去,作为一个正常男人,决不可能。何况,这时节,多宝又道:“教主,少顷到了决战地点,我先悄悄瞬移回去,待清理了那梆子秦军,便再赶回。你看如何?” 小石头思虑,这法儿尽管阴险,但两国大战,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若处处讲究仁义,未免迂腐。旋道:“好,待会你看着办。不过,决战的事可不能马虎。” 多宝笑道:“我省得,教主放心。”这会没有朝廷的人,他还是觉得唤教主比较口顺。 说话间,众人飞速极疾。千峦万嶂,蜿蜒江水,一瞬即过。远望苍穹,流云若水,演绎万千;重重叠叠里又蕴款曲可人之柔媚。处此气吞万里之境遇,心念遐思,阵阵飞扬。俯瞰壮丽山河,本身又自拔离尘俗,超然物外,不觉有股子激烈昂扬之气充斥胸怀。 只觉古怪的是,众人越飞越高,感觉里却觉越飞越矮。 原本望下去,迷迷糊糊,难以晰辨大地景色,此刻竟一目了然。极目而瞰,下方是漠漠荒野,罕无人迹,远处又有大批的牦牛奔马,时漫行、时逡巡……说不出的闲散自在。 放眼远望,天一线,山连绵,雾茫茫,蓝澄澄,白晶晶,逶迤浩寥,廓远而不见尽头;起伏的群峰,或萃秀含绿,伟岸崔嵬;或银装素裹,安宁柔静;交相迭错里尽管各怀绝色,却有种纯洁灵秀的共性。此时,拂在脸上的寒风,也宛似由远方吹来,清馨偏又雄浑,心念起处,不免遥想悠远苍茫之太古风情。 风高云阔,天蓝气爽。 小石头正自遐想翩翩。 许悠等玄佛僧道已然停下云头,落足一处峰顶。此峰万刃,拔地险峻,峰顶面积并不大,适好让僧道们围成一圈。峰下葱茏郁郁,树影婆娑,漫山遍野姹紫嫣红。 小石头怔然间,寻思,这梆子和尚道士,倒是会寻好所在。四下打量,不远处也有一山峰,尖顶点点雪白,银装素裹。与那翠峰一比,一个好似灰绿色的神剑直刺苍霄,一个却如婀娜少女,款款动人,纯洁无瑕。 两峰相距数十里,用来仙法交战,当真极为妥切。可惜的是,中央恰有一水色清澈的大湖。金光照耀,碧瓤瓤的湖面上霞光万道,灿烂夺目。湖心一小岛,方圆不过千丈,周围游鱼如织,往来穿梭;岛上绿色葱郁,禽鸟众多,一派宁静。 少顷大打出手,此湖能否保住,当真是个大疑问。不过,此战干系重大,对方既已选好地点,再唤他们离去,未必就肯。当下指着那雪峰顶,小石头道:“咱们去那。” 截教等人一声欢呼,“嗖”的一声直冲峰顶。 雪峰顶,冰川嶙峋,云雾缭绕,极具虚幻之美。 大伙无暇欣赏,落下云头。回转身,望着对面的一干玄佛僧道。 与此同时,许悠腾云而至半途,扬声道:“石教主,你看此地如何?” “甚好!”小石头大声应道。话罢,却见四大天王盘膝坐下,调息运功。眨眼,头顶雾气缭绕,袅袅升腾。一愕间,知道四人堪堪学会腾云术,依他们的功力,原本飞不了这么远。倘非有多宝的几位朋友在旁照应,不定在中途便拉下了。气虚力乏下,必要的调息至关紧要。 这当口,神霄六将凌空虚浮,飘至峰外,对小石头道:“教主,适才一战尚未结束,此刻不妨继续。” 小石头微笑道:“这需看许天师的意思。” 许悠道:“贫道毫无异议。” “出来吧?”晁错那边厢听到他们的叙话,忍不住大喝一声,电射至湖中央。蹈虚步云,凝伫半空。手中的大势锤横摆胸前,威猛凛凛。 六将作了一揖,刚想出阵。蓦闻有人道:“还是咱们来吧。你们那仙雷好看是好看,但没甚大用。”说话的正是身形壮硕若巨人般的火猰、火貐两兄弟。 神霄六将大怒,感觉这番话极为刺耳。 没待他们反驳,小石头道:“两位前辈说得有理,你们的仙雷已使过一遭,只怕他们已有了提防。再用的话,效果恐也不大。就由两位前辈出战。”他适才得多宝传音,说九道仙雷虽然威力无比,但需一道一道的施展,最后雷量迭加,方呈大威力。这会儿六将倘若直接使出霄度雷,铁定被晁错挡下。 六将不大服气,但记得自己等人终究是截教弟子的身份,教主的话语,倒不敢不应。 火猰、火貐得到出战机会,乐不可支。二人凌空虚招,引来两朵熊熊炽炎的火云,各乘而出。到晁错面前,一人道:“咱也不多罗嗦,要打便打。” 正文第213章胜乐金刚 晁错瞧见二人的浮云术,便知他们擅长火系法术。微微颔首道:“好得很,我与你们一样,也最恨打斗前罗里罗嗦。” “爽快!”也不知是火猰还是火貐,翘起大拇指赞他一下。二人是孪生兄弟,生相如一,性格类似。要辨别谁是兄,谁是弟,怕也就大日如来有这本事。估莫二人也明白这个原因,所以上场后压根不介绍自己。 一人抱着一只猪形宠兽,道:“如果你能挡住它的火攻,咱们便认输。”所说的它无非就是那只猪形宠兽。 听他说得这么有把握,晁错讶异地看了宠兽一眼,左思右想,都想不起这个小东西除了是头猪外,还会是什么厉害怪物? 无语间,那人与自己抱着的宠兽俯耳低语。跟着,朝天一扔。 只见那小小的猪形宠兽居然随风增大,等到升至很高的地方时,小宠兽已足有成年老虎般巨大。头生双角,勒插双翼,浑身长满了细小的鳞片。双眼亮红如血,狰狞凶猛地盯着下方的晁错。 “这是什么东西?”晁错惊疑地自问。良久做声不得,凭他数千年的阅历,竟思不出答案,足让他郁闷万分。 他的疑问,截教一方同样也有。小石头询疑的眼神扫向多宝,迎来的却是一张抱歉至极的面容。显然多宝也不甚明白。不过,体内的蚀阴给了他答案。 “没想到,没想到,毕方老弟亲手所造的火兽之一烈火吼,居然尤存世间?真真奇煞!”蚀阴一番感叹,跟着是啧啧称奇。 “烈火吼?它厉害么?”当意识里传来蚀阴的话语后,小石头忍不住再问。心下同时升起一个古怪发噱的念头,这大神住在我处,倒也不错,偶尔有百科全书的意味,或者就像是学院里导师,一旦有了疑问,便可向他询惑。 “废话,毕方老弟亲手所造,并滴过他神之血脉的火兽岂会不厉害?”对于小石头存疑烈火吼的实力,蚀阴显得很是不忿。跟着又道:“本大人告诉你,只有滴过神祗鲜血的兽类,方有资格称为神兽。别它那些空有实力,却毫无神之气息的兽类,至多叫仙兽,甚至就是妖兽。” 感觉到蚀阴的愤意,小石头讪讪一笑,道:“在下不是置疑烈火吼是不是神兽,而是担心它能不能斗得过晁天师。要知道,他可是金仙,实力非同凡响不说,更是兜率宫太上的亲传弟子,万一有什么秘招,那瞧着颇为可爱的烈火吼便有危险了。” 这时节,蚀阴似也觉得自己大动无名之火,很是不值。懒洋洋道:“这你放心,毕方老弟亲手造的火兽,固然敌不过什么太上、如来,但论起实力,也非区区一个金仙便可胜过。” 说话间,也不知湖中央的晁错使了什么水系法术,湖心上空,居然雾腾腾,雨朦朦,流沫飞珠,婉转如飘与适才一望无遮的碧澄柔静,迥然相异。那烈火吼感觉到周围空间的湿度,一声咆哮,显得极为愤怒。牛犊大小的身子,猛然爆射出无数炽热的火焰,熊熊腾腾,直有数丈。 火焰颇有灵性,喷出后,并未散去,团团绕绕,围在它身外,顷刻间竟聚成一圈护身的火焰罩。 多宝哈哈笑道:“教主,没想这小东西居然能控御九阳离火,且能布成炫环罩。了不起,了不起……” 小石头未听过九阳离火之名,更不知有甚厉害,所以听了后只是笑笑。原想问个明白,但想自己如今好歹也是一教之主,当着外人面,倘处处显得稚嫩,未免太过丢脸。念及此,暂抑疑窦。心下又想,以前帮恩师炼过几炉丹,只听过三昧真火之名。却不知这九阳离火与之相比,究竟孰胜孰逊? 便在这时,烈火吼喷出的九阳离火已然大展威风。起先迷迷蒙蒙的湿气,悉数被炙烤得一干二净。这且不说,令人可怕的是,火势迫至何处,何处即燃。余裕之后,非但周遭树木全焚,甚而连底下清澈晶亮的湖水也是烧沸腾滚,宛似炉上煮水一般。 睨及此幕,晁错神色端凛,暗自心怵;他是看不出烈火吼的来历,不过九阳离火的厉害处却是清楚已极。按照等级来说,九阳离火实非三昧真火可比。若把三昧真火比做朝廷的三公九卿,那九阳离火无疑就是皇胄宗室。非万劫金身者休想运施得出。旋下一边小心谨慎,一边又悄感疑惑,左右琢磨,百思不解眼前这貌不起眼的宠兽居然有着堪与金仙并肩的灵性。 说也巧,他精擅水系术法,又兼学土系。照理说,压制区区火攻,几是手到火消。而且,依他的无边法力,引天河真水倾泻而下,也是笃笃定定;即便抽干了天河水,管辖天河的水军元帅也未必敢有半句怨言。只可惜,天河真水诚可压制世间凡火,甚至是遇到乾明烈火和三昧真火这样的火中菁髓,也能稳操胜算。然而偏偏就是这九阳离火,非但克制不住,且简直是痴心妄想。在他记忆里,世间能对付九阳离火的除了南海观世音菩萨的杨净玉露,便是瑶池里三万年凝结一滴的琰光泫露。 只须有这两种水之菁华在手,九阳离火根本不在话下。不过,如今的情势别说上天讨要水之菁华,即便离开一下也是困难多多。 蹙着眉头,左闪右避,艰难地躲让着几乎漫天炽烧的九阳离火。 澄蓝色的熊熊火焰,就像无数的蓝布绸,在空中随风展扬;瞧着不愠不暴,文文静静,仿佛只是无声的燃烧。然而双方均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山石,仿佛已然松软至极。尤其小石头等人所伫的雪峰,大片的冰川,急速融化;有的甚至来不及化成水,便被酷热的温度,炙烤为气体,散发得无影无踪。 “呔呔呔……你们这梆家伙,究竟是谁?” 漫天密集的澄蓝火焰团里,竟突然现出一个手持佛门金刚杵的“野人”。何以说他是野人?实在是此人的装束恐怖不过,几与妖魔相类。单看他头顶骷髅法冠,项挂颅骨念珠,身披象皮半肩袍,腰间随随意意围着张虎皮;那裁剪做工委实不敢恭维,众人估莫着许是用手撕扯出来的。 若非他脚踩莲花座,而且那座上隽着的金日烁烁生辉,明显散发出慈悲意的佛光,不定大伙暂且罢手,待先除了妖魔再说。 众人愕然间,一时做声不得。晁错却觉高兴,适才几乎抵挡不住九阳离火的围攻,此刻有这家伙打岔,倒能让自己暂歇口气。 那人候了片晌,没人应答,不禁更是恼火。他原就为讨公道而来,当即拉响了那张破嗓子,厉声道:“你们不说话,是不是仗着火焰厉害,以为洒家怕了?哼……”说着,手指轻弹,一滴粉白色的晶莹,仿如一只白鸥优美地在蓝色火海上划掠而过。跟着,竟忽似白鹭群飞,轻轻振动着娴雅的双翅,洒下万斛明珠,抛得漫天均是;溅珠碎玉里,晶莹白色渐渐融合,如雪浪翻流,舞雩滔天,又如鲛绡万幅,抖悬长空。 不过片刻,惊人的奇变顿然出现。适才燃烧熊熊的九阳离火,竟而悉数乌烬,只余下漫天的雾气氤氲,飘飘袅袅,缕缕点点。 众人直看得瞠目结舌,万没想这半妖半僧的古怪家伙,居然有此法力。 其时,飘满天际的潆洄轻烟,热若沸汤,雾朦朦的虚幻,竟让小石头疑似自己到了前世的温泉沐浴场。心有奇想里,又思,日后有机会,如法炮制一下却也不错。 那人灭了九阳离火,又见双方无不呆若木鸡,心下极是得意。咧嘴冷笑数声,继而沉声道:“这下你们该回答洒家话了罢?”森凛的寒杀意,循着话声传出。就连他脚下的莲花座,也是佛光黯淡,好像承受不住他心中的杀气。 肆无忌惮的冷笑声惊醒了众人,同样也惊醒了小石头。 瞥眼间,适好见着烈火吼愤怒狰狞的面目,那样子,敢情火被灭了大是不服,意图再喷几口。此刻,这人目的不明,是敌是友更不知晓,但是连金仙晁错束手无策的九阳离火,也被他弹指即消,其人高深莫测的术法可见一斑。有此惊人实力的家伙,在没弄清来意之前,万万得罪不起。 念起间,小石头急请火猰、火貐两兄弟收回烈火吼。又抢在许悠之前对那人道:“前辈法术高强,在下钦服万分。不知前辈尊姓大名?”说话间,却闻烈火吼“昂昂”的唤了数声,显是不怎舒坦,多半对火猰、火貐两兄弟也恼将起来。且看它躺在怀里,左歪右倒,上窜下跳,时不时吱牙磨嘴,大耍脾性。 瞧及小石头神态甚恭,那人扬眉轩目,极为消受。傲然道:“洒家西天大日如来座下,胜乐金刚是也。小娃娃,你又是何人,为何伙同这梆人,烧我的纳木错湖,焚我的大欢喜宫?”这厢,他只说了两桩恨事,另有一件揪心的痛事,实在令他口齿难启。 在场人闻言,悉数呆愕。 就这打扮古怪,类似妖魔的家伙,居然是大日如来座下,五大威德金刚之一的胜乐金刚?也就是密宗僧人无不敬仰膜拜,视为本尊的大欢喜佛。 震惊,无比的震惊…… 与此同时,许悠却乐了。两教千余年的争斗因果,他当然明白得很,也清楚大日如来为代表的佛门,实际就是本门的坚实盟友。适才烈火吼喷出九阳离火的那一刻,他也是空自着急而无策,殊不知,天意就是这般巧妙,眼看无力抵挡的困窘间际,偏偏送来一位举手便可消弭九阳离火的盟友。如此凑巧的景遇,岂不是说,冥冥天意仍在己方?照此演变下去,截教重蹈覆辙,也是毋庸置疑的肯定事。 想到这里,顿时满面堆笑,道:“原来是金刚大尊,小仙许悠,忝为天庭护法天师……”又指指晁错,道:”这位是小仙的师弟,同样也是天庭的天师。” 晁错遥遥一揖,算是见了礼。 胜乐金刚略微垂首,合什在胸。心下也自惊讶,原来外面这梆子家伙,来历也不小。当下怒色稍敛,不过囿于那件事委实令他深以为痛,一时,也难消嗔火。 大人物寒暄之后,紧跟着几位佛门高僧,陆续出来,纷纷与这位佛祖驾前的威德金刚行礼问候,期望能获好感。他日西天相见,不定能照顾一二。 余裕后,不知不觉飘浮至山峰边上的胜乐金刚道:“礼也见了,问候也问候了,接下来,洒家倒要问问,你们打归打,斗归斗,怎地烧起洒家的道场来?” “此处是大尊的坐修地?”许悠问道。 胜乐金刚用力地点点头,响声道:“不错,这方圆万里的,不管是人还是兽,再或是妖魔鬼怪,无不知晓,纳木错湖便是洒家的道场。”转过身,指着东南的连绵雪峰,道:“你们看看,那里是唐古拉山……”跟着指指西北,又道:“那里是昆仑山……”侧过脸对许悠道:“明明有那么多地方,你们挑来挑去,偏偏选在洒家的纳木错湖,可气的是,还用九阳离火烧炙。若非洒家有滴观世音菩萨的杨净玉露,这会儿,漫说洒家的欢喜道场,固然洒家的性命,也要丧在你们的手上。你们说,这气不气人。啊!?”说到后来,他嘴歪脖子粗,面容激得通红,当真是愈说愈怒。 有厚道人想,看来适才猝至的九阳离火,的确让他损失不小。也有人促狭地暗思,这家伙穿戴异类,酷似妖魔。莫非是刚才的九阳离火烧去了他的法袍,以致唯能如是装扮?念及此,猥亵的眼神颇不怀好意地在他胸前掠过,想看看有无焦痕? 这时节,胜乐哼哼唧唧地大发威风,既像是指责,又像是诉苦。 许悠竟也照单全收,一个劲的自承错误。在他的刻意为之下,胜乐似也感觉到了自己的蛮横。道:“罢了,罢了,本门僧徒原该是受苦的份,佛祖也说过,有因必有果,洒家的道场被你们烧成这样,不定里面有甚玄机。洒家也不追究了。”说着,返过身就想离去。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头道:“许仙长,你们不会等洒家刚回道场,又喷火大烧吧?” 许悠笑道:“那能呢?何况,那九阳离火也不是我们放得。”话罢,朝另边的雪峰顶看看,道:“大尊若是有暇,不妨助以一臂。那边的魔头厉害得很,我们这里与大尊也不虚套,实在是力有不逮。” 胜乐想了想,道:“他们究竟是何身份?洒家可看不出半点魔气。” 许悠凑他跟前,低声道:“他们是截教余孽。当年佛祖与家师,除恶未尽,以致留下今日祸根。大尊若助我们一臂之力,相信佛祖得知后,定也会高兴的。”说这话时,他感觉自己很奸,似乎与楚王不相上下。但转念想,如若不留下胜乐,少顷那怪兽再次喷出九阳离火,这里孰能抵住?与其待会死得难看,毋宁拉上这家伙。再说,与截教有仇的也不单我玄门,他佛教当年占了不少便宜。此刻不骗胜乐出些力,岂不大亏。如是一想,竟自心安理得起来。 胜乐一怔,显然没想到另边雪峰顶上的人群竟隶属截教。想起前数日,自己到佛祖跟前问安。佛祖道:“天下即将大乱,乃因在截教身上。本教兴在西方,自当庇护西方之民,至于中原民众,一来佛光不及,二来势力范围的关系,本教如能置身事外,便为大好,切不可淆杂入截玄二教的纷争里。” 最后,再三嘱咐众多菩萨金刚,凡遇见截玄之争,能避则避,不能避便装怵,反正一句话,他们斗他们的,咱们自己这里都有数不尽的麻烦,千万不能掉那混水坑里。 其实,佛祖嘱咐后一话时,德容庄正,言辞隽雅,极有言淡意远之味。那有他所想这般赤裸表白。 只是胜乐的出身原本就是有名的大魔头,平日也不研读经卷,弄文舞墨更是欠缺多多。佛祖看中他的不过是一身威猛神通,好为佛门护法。至于,有没灵性领悟佛谛,便不在考虑之中了。何况,宣扬佛门精义者大有人在,譬如文殊菩萨,普贤菩萨,观世音菩萨和地藏王菩萨。这些菩萨,那一个不是灵性卓越,天赋超凡。即便这些菩萨一日内全死光了,相信佛祖也决计不会让胜乐这暴躁痞子去推广佛道。 胜乐琢磨着佛祖当日嘱语,又看看对面的截教之人,刻下心中是悔恨难当。早知道湖面上斗来斗去的是截玄两教,固然明妃烧成灰,洒家也不上来灭火寻仇。原来,他的道场便在湖心小岛之下,取名为大欢喜宫。而他每日的修炼,实质就是搂着明妃金刚亥母共参欢喜妙境。 只不过今日着实倒霉,原本修炼得起劲,孰想一大股九阳离火炙干了湖水,跟着熊熊燃烧至大欢喜宫。猝不及防下,自己有佛祖亲赐的莲花座,还算挡了下。可怜明妃那妮子,被离火烧得哇哇叫,雪白凝脂的肌肤,被烤成了焦炭煤似的。他一怒之下,破水而出,想讨个公道。偏偏是公道没讨着,自己倒是陷了进来。这当儿,自己是答应不好,不答应也不好。真真把他愁得气急火燎,恨不能立刻入水,再找明妃杀上几场,也好去去心火。 第214章 世尊接引-第215章 欢乐神祗第214章 世 正文第214章世尊接引 值胜乐踌躇着要否应允的关键时刻,烈火吼终于按捺不住。想它原是一代大神毕方的得力手下,除畏惧过那么二三人外,何尝闷声不响地吃过大亏?由怀里纵将而出,一下翔飞至天,身子重又恢复到牛犊大小,双眼血红如火,就像炽烧着的火焰,恶狠狠地盯着胜乐。这会,它倒不留意晁错了,只念住这个一滴水珠,消去自己九阳离火的可恶家伙。 胜乐诧异地掉转身,望了望在空中对着自己嗤牙咧嘴的烈火吼,疑道:“小家伙,难道想和洒家动动手不成?” 烈火吼咆哮了一下,声音不怎响亮,却刺耳得很。功力稍弱者,许就一下被其亟穿耳膜。 胜乐脸一变,乘着莲花座,忿忿不平地又飘至雪峰顶边,问道:“你们这梆截教的可鄙家伙,难道想和洒家为敌?” 大伙已知道他是佛门之人,也明白佛门与本教的仇恨,不亚于玄门。心下压根没打算与他善了。 多宝道:“你既是佛门金刚,想必也清楚我教与贵教间的恨怨,固然你不想参与,怕也难如尔愿。” 胜乐气极反笑,嘿嘿道:“好,你们说得爽快,洒家也不怵。咱们便好生地斗上一斗。看看是你们的太素功厉害点,还是洒家的伏魔神通威猛些。”说着,轻声吟了几句古里古怪的秘咒。双手交错,连环结了几个古怪的印诀。瞧着诡谲怪异,却极有佛门伏魔之威。 眨眼间,“噗噗”几声,脖子下面,左右各伸出一臂;还没待人瞧明白,又是一双手臂,由他腋下长出;紧接着,他脖子扭扭,前后左右各晃数下,异变倏现,脖子上居然生了三只头颅出来。加上原先的,一下有了四头。 要说更惊人的事还在后面。自生了四头后,他原本六臂,可突然互相交错,扭来扯去,嘎嚓一声,竟硬生生地拗断新生的四臂。 眼见他霍然自残,众人大惊,只道他怒极之余,是不是气疯了。似此等如邪魔般的景象,妄说他人,即便许悠、多宝等这干见多识广之辈,也觉寒意袭胸,凛然不已。煞是不明佛门金刚的战斗方式,怎怪谲至斯? 殊不知,他拗断四臂后,没扔出去,全数往腰间一插。血红色的光晕烁了六下,断去的手臂,居然完好无损的生住了;原本六臂,加时下的六臂,共十二条手臂,仿若蠕动着的白蛇,上下颤动,奇诡旋舞;跟着一阵大梵音由他口里吟出。随莲花座上的金色佛光愈发璀璨光耀,胜乐已完全展示出他的战斗法相。 左右各六臂,共十二手,分别持有斧子、金盾、长鞭、弯月刀、长生幢、三股戟、骷髅杖、金刚索、金刚钩、活人头面…… 特别那活人头面,尤教人惊恐,明明是件法器,下面尚有一根黝黑的铁柱,然而那生着的人头,竟能做出各种人类表情,时而欢笑,时而痛苦,又时而愤怒无比,当真是古怪到了极处。 再看胜乐的四只头颅,除原先一头外,左首脸面是白色,做出欢喜状;右首脸面是红色,做出怜悯状,后面的却是兰色,木木然然,就如死人相。而正对着截教之人的那张金色面容,充斥着威猛愤怒之色,那是大无畏降魔之概。每张脸上,各有三目,狭长如剑形,森寒的杀意,悉数由里散发出来。 小石头惊骇之余,下意识地道:“多长老,这金刚看来本事挺大的。” 多宝道:“是呀,没想这家伙的战斗法相居然有四头十二臂,果不愧为大日如来身边的威德护法金刚。” “那你说,小家伙斗得过么?”小石头为烈火吼担忧起来。 多宝道:“难说,倘使胜乐没有观世音的杨净玉露,或许难逃九阳离火的炙磨。现下就难说了。” 截教众人在此担心无比,心忧烈火吼斗将不过胜乐。孰料,烈火吼本身半点不惧,反而越发嚣张暴戾。叱着牙在那不断咆哮,既似在挑衅胜乐,又似在嘲笑。众人商量来去,不知确切答案,忽想,那小东西的主人便在身边,咱们不去问问,却在这干自着急。 失笑余,多宝道:“二位,你们看此役胜算几何?” 火猰、火貐双眼一翻,一人用破跋般声音道:“胜……”另一人道:“利!” 小石头听着诧异,向他们瞧瞧,当日初会不曾叙话,只是简单地点下头,此刻听了他们的表达方式,才知二人惜言如金,一至若斯。不过听到将胜之语,诚不知真假,心下也觉稍慰。 天风道长蓦道:“贫道感觉到小东西想使绝招了。” 天风道长擅役使万兽万禽,据说不但能与之通话,更能与它们心灵相通。这当口忽闻他言,大伙顿时宽心不少,一个个睁大眼,均想看看,小东西究竟能使出什么样的绝招。心下尤想,原来九阳离火还不是它的绝招,乖乖,这家伙厉害着呢。众人又是感叹,又是羡慕,对火猰、火貐两兄弟竟能得此神兽,着实嫉妒无比。 说话间,胜乐乘莲花座移近烈火吼,其中一手,屈指轻弹,得自于观世音的杨净玉露再次划空激射。 眼看烈火吼不闪不避,而玉露焕光,即至其身,大伙堪堪缓下的心旌复又提起。要说众人何以如是,实在是火系的猛兽,最忌水攻。特别是遇到层次高它拥有火种一筹的水之菁华,一旦被直接侵蚀在身,片刻后,水菁便会摧溃它的火系兽丹。这么一来,火系兽也就等如废了,不定尚有性命之危。 间不容发际,烈火吼猛地大声咆哮起来,其声比之适才,几若霄壤之别。苍劲如洪荒巨兽的仰天长啸,愤怒似远古魔人的泼天嚎叫,其声萧萧,悠悠不尽,实有傲睨万物,俯视苍生之意。 胜乐呆了一下,不明其意。紧接着,他那张忿怒嗔色的金色面容,完全变得愕然怔忪。 烈火吼牛犊般的身子,这会儿竟突然升腾起一圈紫色的火炎。火焰袅袅,千变万幻,极尽顽皮戏谑之态。不过,但凡在场的所有人,却在紫炎刚现的刹那,感受到了一股无比庄重的威严。仿若是帝皇凌视臣民,不觉教人股栗心悸。 “炫疾天火!?天呢!竟然是炫疾天火!?”也不知谁失声喊起。跟着,众人由万分愕诧里渐渐苏醒。 胜乐不愧是佛门有数的威德金刚,失态须臾后,即掐诀回引,打算收回杨净玉露。他心里清楚,杨净玉露虽然胜过九阳离火,但其实仍属同一档次。不过是水克火的缘故,再者他本身法力尚可,方能破除烈火吼刚才的九天火环罩。此刻情势不同,小东西使出了炫疾天火。 何谓炫疾天火,寻常修炼到了一定境界的修真人基本都明白,而且大多的修真典籍上也有记载。这是创世大神当年开辟天地,因为激烈的空气摩擦,所闪出的那么几点火星。此火秉承天地,源自神祗,既有先天之气,又具浩然之势,任你有形无形之物,皆可焚为灰烬。实在是九天十地内最为厉害,也是威力最大的火中焰君。如是的火焰,焉是杨净玉露可以浇息? 说来,胜乐的反应已算灵敏,回收的动作也算迅疾。不过,烈火吼之先始终不发炫疾天火,并用诸种谑态挑衅,实质就为了烧枯那滴杨净玉露,报适才九阳离火被灭之仇。所以,它算得极好,也看得奇准。 胜乐的回收最终未获成功。 继而,令人口舌俱僵,直掉下巴的事发生了。胜乐回收失败,一不说废话,二不留足等候,以电掣虹飞之速,直冲纳木错湖底。俄顷后,只见一道霞光,由湖里倏射,向西掠去。 大伙均是修道人,固然功力差些的,也能虚室生白,了目苍穹。缥缈霞光里,分明裹着二人,一男一女。男的大伙认识,便是适才尚在此处卖弄法相,耀武扬威的胜乐金刚;至于女子,众人念起胜乐的另一重身份,便知无疑是和他共参欢喜的明妃。 不可思议之下,大伙久久做声不得,特别是那几位佛门高僧,眼看佛祖的护法金刚竟而这般怕死,着实令他们又羞又愧。如非脚下没有大洞,许就这么钻将入去,再不见人。 这时节,烈火吼洋洋得意,在空中飞来翔去,忽而侧身,忽而昂首,显然既有炫耀之意,又有恐吓玄佛二门的味道。 多宝是哈哈大笑,感觉中几千年来似乎都没高兴过。特别是望见对面许悠和晁错那又是忌惮又是不忿的神色,更是喜出心地,殊难自抑。 “咻——” 一声划破长空的刺啸。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堪堪远遁的胜乐金刚不知被何人抡圆了扔将回来。而且,一砸之间,多半对方还禁锢住了胜乐的法力。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自己撞在一处山崖上,挤破了几十丈厚的磐岩,整个人陷进去了,居然再没出来。继而,山石滚落,轰隆连响,久久之后,方是平静。 “阿弥陀佛!” 低沉的佛号在群山间回响,仿佛天上地下到处都是这个声音在回荡。奇怪的是,既然这么响亮,理该惊起飞鸟,或者吓散走兽。可是未见半点动静。远处翱翔的鸟儿,依旧在空滑行,远处绿色丘陵上的牦牛,仍在静静的吃草。 这时节,一干玄佛二门僧道除了欢喜,还是欢喜;九天十地内敢在阿弥陀佛前不加南无二字的唯独一人之外,再无第二人选。要知道,南无的梵语汉译,便是皈依。世上也只有一人无须皈依自己,那便是世尊自己。 有些佛门僧人激动得,早已跪下。五体投地,头面接足,恭敬而虔诚地跪拜,这是佛门至高的皈命礼;反观截教一方人人色变,面面相觑里,包括广智这样的智者在内,所有人脑袋一片空白。此刻,固然是向来天地不怕的多宝,也自颤然易容,嘴唇哆嗦,显得怛恐异常。 想必这与他以往在西方教的经历有关。 大伙齐齐注目的西方天际,倏然金光亮闪,尽管只有微微的一点,然也似暗室里,骤然闯进一头萤火虫,夺目异常;又好似无穷无尽的蛛网里,虚悬一盏孤灯,四隅四维,十方上下,即此一明。 眨眼的工夫,孤灯已至近前。 初略看,几如大日坠落凡尘;但细审,圆润润,活泼泼,璀璨而不耀眼,威重又不迫人,教人既害怕,又亲近。周遭璎珞庆云,祥光缭绕,满空中无限瑞霭,直冲霄汉;金光朦朦,异香悠悠,瞬刻间,不管是喜念抑是愁意,大伙悉数忘怀。 “阿弥陀佛!”又一声佛号。 随着佛号响起,放射万丈的金光彻底敛去。现出一座硕大的九品莲花台,其上端伫着一位无论是容貌体态均丰腴如美妇的丈六巨人。如净镜中微妙之像,又如净水中明满之月;身着长袍,头戴凸日金冠,项佩六色璎珞,赤脚光足,神色宁静,光颜巍巍,金色溢彩,于慈祥中深具男子威严坚毅之相。 他微微一笑。 众人感知,顿心净如琉璃,内外明彻,无忧无虑。 与此同时,他缓缓落坐于莲花台,左手放在足上,右手举起,屈指作环状。顶上放射万道光明,台边生出千株千叶宝莲。 玄佛二门的众多僧道瞧世尊结“般若说法印”,不禁讶然。 据说世尊具三相,一为战斗用的毗卢遮那法身相;一为说法传智的卢舍那报身相;一为普度众生,能满众生愿的释迦牟尼应身相。明明截教大敌当前,世尊何以不结无量大神通的“施无畏印”或者伏魔大神通的“跋折罗印”。莫非世尊想慧道种智,度他们出厄境,为他们转迷启悟? 自世尊如来摆出一副启机传慧之态,方圆百里内百花竞艳,众鸟齐鸣,但闻万兽奔腾,尽聚而来。不过余裕,周围布满了甲兽毛麟,层层叠叠,难以极目。湖上氤氲袅袅,空中落英飘飘,万鸟穿越,花绕云漫,一派安乐祥和,欢快轻松。 这当口,即便适才尚疑惑世尊古怪举止的一干玄佛僧道,也自百念皆消,独存虔诚之意。 由佛号响起,再待佛祖倏临,万般形态,千百心情着实笔墨难述。 “尔等截教可是想寻吾?” 世尊一言打破了久久静寂。 小石头等人面面相觑,推来选去,最终还是由他出来回话。 “说寻亦可,说不寻亦可!”小石头淡淡地道。 亲眼见着接引道人,是什么概念?他前世里压根没有过这样的荒唐念头;即便这一世,既去过天庭,又见过无数传说里的神话人物,甚至与接引道人并驾齐驱的菩提老祖,也得与盘恒多时。然不晓为何,对于自己有一天可以亲眼见到接引,并与他面对面的平等叙话,却从未想过。 不过,今时今刻的小石头的确已然脱胎换骨;换在前世,这会定已诚惶诚恐,虔诚膜拜;再或是前一刻的他,许也茫然不知,毫无所措。 但是,当他心悸神憷地看着世尊无比金光耀目,华丽庄严的时候;蚀阴说了这样一句话:“他是教主,你也是教主,即便众生不平等,可你的地位不逊他半点。小子,别丢了本大人的颜面,记住,本大人在你体内的一刻,你就不能在任何人面前露出怯意,甚至与人客套,也要看什么样的人。磔磔磔……” 在蚀阴的怪笑声里,小石头幡然省悟。我何须发憷?又何必生恐?至不济就是一命而已。当年,截教之盛,纵他也须侧目而视,今日我忝为教主,诚无道祖之威能,却也不可过分示弱,以致丢了本教数千年积累的威名。囿于此念,上述一番话,他说得淡然,心如止水,不复半点失措之态。 世尊望他一眼,如锤击打于心。跟着垂帘微闭,道:“吾以极净常满之报身相见汝,可见吾心*,为决疑难而为之。汝可知晓?” “世尊的意思是尽泯你我恩怨,从此化干戈为玉帛?”小石头试探道。 世尊点了下头,道:“汝意如何?” “那本教道祖可否重塑肉身,再临上清宫?”小石头猜不出他意思,唯有狮子大开口。又想,只要你应允释出灵宝天尊,有他做了本教的后盾,以后,咱们再无须害怕任何人。 “可也。此事吾已与师弟菩提议妥。待吾二人合力施法,定可为天尊重塑肉身。” 截教众人喜出望外,一时间几乎雀跃起来。纵连峨戚这样平日不显山露水的沉默者,也自欢悦无限。相对玄门众道以及许悠,晁错等人,听得释尊之言,无疑晴天霹雳,差点亟得他们瘫软下来。许悠有此反应,也不能说他心怀恶意,冀望除尽截教。 实在是此言出自世尊,而并非是太上。换言之,倘若上述话由道德天尊说出,他许会长吁一气,为截教道友庆幸,也欢喜本门同脉之间终可和睦相处。然而眼下的倏变,不但预示着世尊将在截玄道争里置身事外,同时更表明了他将与菩提联手,襄助截教。这样的局势,漫说太上道德,固然他们这些兜率宫弟子也觉无法承受。 不妥归不妥,若要他与世尊直面而叙,却无此胆量。 玄门众道尽皆忐忑。这时间,晁错俯耳低语于三焘真人。 世尊又道:“小道友考虑得如何?”说这话时,始终光肃的面颜,倏然微笑开来,教人看之无不心旌暖和。 小石头暗叫厉害,心想,就凭这张面孔,通杀三界,骗死人也决不偿命。思忖间,又想起一事,原想开口询问此事有没与太上道德商妥?转念想,听世尊的话意,再看许悠等人的神色,此事显然只是世尊与菩提之间的约定,多半太上还不知晓。反正咱们是穷光蛋一个,也不怕被骗,能暂时得其襄助,总比处处树敌得好。 念及于此,即道:“既是世尊之意,在下何敢不从?悉听世尊安派就是。” 世尊颔首,一直垂着的眼朝小石头看看,淡笑道:“菩提师弟与吾说,截教出了一位智勇兼备的新教主,吾始尚感不信,而下见之,话尤未及。” 言尚在耳,东方天际突然亮彩耀耀,大片的熠熠光焰,弥满大宇虚空;眼目望去,流明焰液,滚动翻涌,仿佛*之内尽皆充塞。与此同时,佛门一僧大声唤道:“世尊,玄门三焘意图召唤神祗降临。” 世尊一怔。 众人看去,三焘真人闭目合手于胸,口中念念有词,除世尊不晓外,其余人均知,果与当日的神降术一般模样。 其时,东方天际浮来团团青云,光范巍峨,琉璃清澈,气雾腾腾,外罩无边火焰,庄严胜过日月。 青云里隐隐群真,星斗飞芒,似有千乘万骑而至。 最先两团云彩,如帝王开扇引班,倏分左右,云上赫然是顶盔擐甲之三十六天罡将。人人面容肃穆,簇拥煊赫;有的束发蓬松,有的胡髭上翘,有的怒眼圆瞪,无论何样,却皆是虎背熊腰,威风凛凛。 跟着琳琅振响,十方肃净,河海静默,山岳吞烟。 七色华幡,密集四面,二十八宿,气势赫赫;继而金刚神王,魔王力士,文武官宰,都大元帅,或乘赤霞,或踏飞轮,群相尽集。其中,便有二郎杨戬,三太子哪吒,托塔天王李靖。 接着,青龙白虎,龙吟虎啸,上空绕舞朱鸾,左右巨龟背驮,中间缓缓驰来一巨大车辇。上结宝盖,净莹无翳,又有金光祥云,梵气周回,天风鼓荡,甘霖密雾,芬馥无尽。辇上坐一老者,面相奇古,体态修严,须眉皆白,拖曳垂胸;头戴六元神通冠,外罩玄文明光裘;内里是素锦道袍,中绘玄黄色太极八卦。 毋庸置疑,有此品相者,定是三十三天兜率宫主太上道德天尊。 许悠与晁错,喜极欲泣,双双遥迎,玄门道人跪拜于后。 两大至尊人物,目光相对。 “道友好兴致!”世尊迳直与太上言道。 太上不动声色道:“道友也不差分毫,居然远道赶至中土。”又问:”道友此来何意?” 世尊道:“吾为解纷扰,止干戈而来。”脸上笑容,愈发安详。 太上道:“天无氛秽,地绝妖尘,要道友解甚纷扰,止甚干戈?”追问之急,显然恼意颇多。 “随缘教化,随缘启真,平人间毁谤怒骂,无谓之争。吾责也。”世尊毫不示弱。 二人叙话间,由于瞅着太上道德前来,三焘真人召唤神祗的事,大伙一时竟忘得一干二净。小石头好些,终究是一教之主,世尊初来的震荡消去之后,太上道德再至,心情间的变化不过稍起涟漪。他不阻止三焘,实是记得蚀阴说过,一旦召唤出神祗,不定就是自己的帮手。眼下太上来意不明,待会更不知是战是和,能多一保障,倒也却之不恭。 与此同时,太上侧首,望向小石头道:“汝便是截教新任教主?”又道:“见了吾,怎不行礼?” 小石头坦然道:“小子不想妄言绮语,实在是对您愤恨极多。” 太上望着他,突然哈哈笑出,道:“果不愧为神祗血脉。” 小石头怔然。不知其意何解? 太上朝世尊打一稽首,道:“昔日因果,吾等已明,如今灵宝万劫已满。道友,是至释他的时候了。” 世尊笑着颔首,默然不语。 却在这时,天象猝变。天际洞开一旋涡,黑雾缭绕,金色霹雳万道划空。 正文第215章欢乐神祗 天象猝变。天际洞开一旋涡,黑雾缭绕,金色霹雳万道划空。 “神降术!?”太上与世尊均自色变,各弹手指,想阻止三焘。原来,三焘的召唤术一经施展,若无人惊醒,对外界竟是一无所知。故此,即便太上来到,他兀自施法依旧。 往日教争絮果兰因,原就是神祗挑拨之故。 见到三焘贸然使出召唤神祗的法术,固太上与世尊,也自神色惮恐。 一金一紫两道光芒各从二人手指弹出,如电掣霞飞,迅不掩耳地射向三焘。这当口情势危急,不及开口询问何故,但阻止住三焘的施法,却是目下唯一的途径。 与此瞬间,另有一黑一白两道光芒,以毫不逊色地速度和气势,刺向三焘。 四道光芒纽结股缠,集中于三焘的胸口,泛起阵阵五彩斑斓的硕大光晕。猛然间,小石头却从光晕里站起,笑吟吟地望着众人,道:“来不及了,神道已开,神祗将至,本大人纵难以回去,然能亲见故乡之人,却也高兴。哈哈……” 截教众人一听,心里明白得很,说这话的决计是蚀阴,而非是小石头。 太上与世尊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感觉到小石头体内强烈的神祗意识,原先虽微有察觉,不过当是神之血脉的缘故,也未多加留意。不想他身里竟藏着一位实打实的神祗,倒是让二人措手不及。 “两位傻了?” 大伙闻音愕然,世上有谁敢这样与世尊和太上说话,循声望去,却是一非僧非道非儒装扮的笑口老儿由远处天际乘云而来。这会儿,多宝悄悄与众人说明他的身份,原来这笑口老儿便是当年的准提道人,也就是世尊口中的菩提师弟。 世尊与太上相继和菩提见过礼。又见菩提始终笑眯眯的,脸上毫无忧色。太上心下一动,问道:“却该怎生消解?此子体内竟藏有神祗意识,少顷,万一爆开神道,不说空间震坍,单是众多神祗过来,也断非好事。” 菩提道:“我等诚然法力无边,神通广大,但也不过此空宇内的至尊。这会儿,神道将启,能量之庞大,非我等法力可闭。唯有看那小子,能否捱过了?” “看那小子?”世尊和太上心下微愣。转首顾瞥,却见小石头神色已非先前刚说话时那般澹然,脸上满是痛苦已极的抽搐。 “你们没瞧出来,小子体内的神祗,其实只是暂据,根本不能自主地掌控意识么?”菩提又道。 世尊和太上闻之,去了大半忧心。世尊道:“说来惭愧,猝遇大变,吾与太上道友竟未留意细视。” 太上颔首,道:“不错,吾二人可不及你,你与那小子盘恒数日,又相谈甚欢,想必早已了解透彻。” 便在这时,硕大的光晕愈发耀眼,夺目如日轮,璀璨万丈;跟着,三焘痛苦的惨叫一声,跌落出去;幸而许悠及时上前接住。否则,三焘不定就此摔死过去。 再看小石头,身披缤纷彩霞,头显万箍金花,昂然端伫于云头。此刻,三焘的咒语虽已停止,但天际的旋涡黑洞却未如当日一般立止。 乌云层层涌动,在洞口盘旋不去,奇异的闪电,不时倏现。黝黑色的云洞,尽管体积不大,与蓝天相比,不过沧海一粟。然而洞里无尽的威势,波波散发,教人情不自禁地凛然心怵。固是太上御辇边的青龙白虎,也自怛恐异常。如非有术法束缚,许就仓皇散奔。 突然,一条巨大狰狞,却又让人兴不起半点骇怕的细白鳞长尾,在急速旋涡的云洞里拍打了一下。黑云翻涌,层层推出。瞧那长尾的尺寸,多半是位巨大的神祗将至。说也古怪,众人见之,有感觉亲切,也有感觉优美,诸种感受,无一不善,竟无一人有畏惧之念。 继而,长尾垂下,缓缓盘起,跟着现出腰腹以上。这是一位人面蛇身的秀美女子。何说她是女子?只见她发髻高耸,广袖短裙;修长优美的脖项上挂一串淡晕朦朦的明珠,纤浓合度的娇躯,慵懒而绰约;爪子脸型,含愁幽幽的美眸,微带一丝傲睨苍生的慈悯。 固然她蛇身蜿蜒,却散发着一种超乎众生,高高在上的仙姿美态。这决非世间任何女子可及! “女娲娘娘!?” 看清了由云洞而来的女子后,即便世尊和太上也忍不住失声。 女娲美目在众人脸上扫过。那是带着慈母看儿的心情,既教人激动,又让人感慨!跟着,修长的手指,拈着诡谲的手势,朝小石头微微弹去。一缕黑色的光晕,被她吸引过来,拢于袖中。 小石头身上光晕失去,却微微泛起一股紫金色的光彩,在云上俯身叩拜,道:“孩儿见过母亲!” 女娲目中蕴泪,几欲滴下,涩声道:“孩子,辛苦你了。” 小石头道:“为了母亲的子民,孩儿纵千辛万苦,也心甘情愿。”说着,语气一滞,抬起头,用茫然地眼神,看看四下的天空,道:“孩儿的几位哥哥能为九天十地抛弃生命,而甘愿补天阙,孩儿与他们一比,着实差得太远。” 女娲微微颔首,神色既欣慰,又欢喜。转过首,望向世尊、太上、菩提。 那几人连忙抱拳俯身,恭谨倍至。在大神女娲的面前,即使他们再有身份,又如何的至尊无上,却也不过是后裔而已。就如一位功成名就,或已封王拜将之人,在人前任他怎生煊赫,但在自己的母亲面前,永远只是孩子,作不得半点威风。 女娲道:“你们的作为,我早已知晓。如今,鸿钧妄图称霸天外天的阴谋,已被众神粉碎。你们也不必再听他指挥了。灵宝当日激烈反对此事,以致惨受万年禁锢,我也不再追究,更不责怪。只望你们能乐乐美美,和睦相处,我心足矣。” “恭领法旨!”三人高声而言。 女娲又道:“此处原就有三十六天,那最高一层,我做主,赏了予石头。你们看如何?” “吾等没有异议。” 女娲一笑,对小石头道:“孩子,蚀阴的意识,我已收回,日后,你可以毫无顾忧。这里,就拜托你了。” 小石头跪在云上,双眼泪水滚涌,压根不知说甚才好?只晓得要叩首,叩首,不断地叩首。自蚀阴意识离去,女娲娘娘又为他彻底打开了尘封的记忆。小石头终于明白,原来自己曾是女娲娘娘亲手所做的七块五彩石之一。为了补天,女娲娘娘用去六块,剩下自己这最小的个头,也是七兄弟的老末,在尘世几经辗转,直至今日才完全清楚了前因后果。 见他这样,女娲娘娘也自心软,道:“你是最小的,六位哥哥以性命保护的空间,唯有交予你了。”话罢,看看众人。 这一刻,无论是截教、玄门还是佛门,再或是那些天兵天将,人人肃然,尽皆叩首。 女娲道:“你们好自为之,记住,战斗不是唯一的解决之法……”说完,人影倏失,云收雾散,天空复又一片宁静。而那最后一句话语,却声音悠悠,响彻九天十地,久久不散。 尤其是话里意思,让人稍加细辨,更是凛然生愧。 众人耳里只听及这一句,小石头却还听到女娲娘娘的另一句嘱咐:“孩子,此番我能前来,离不开你怀中的四大印章。日后,记住要收妥,有解决不了之事,尽可来寻我……” 女娲娘娘离去,再打就没意思了。众人互相看看,忽然哈哈大笑。 数月后。 几个教会各自划分了势力地带,灵宝天尊再塑肉身,重又执掌截教。跟着,天庭开了一个批斗大会,彻底批斗了番禹帝。在他诚心认识到自己错误后,被下放去西方天庭。至于原本的西极天皇颛顼,则回到中央天庭,成为天界的领袖。 小石头带众女住进了三十六天阙大罗天,成为天界名副其实的唯一主宰。 至于下界,由镇南世子高子宁一统天下,面南坐北。高王爷则有功于天庭,白日飞升,赐封为九阳罚恶天尊,执掌天庭的九阳离火。而大秦符家,小石头一概交给了高子宁处理,自己不插半言。高子宁为拍马屁,诸尽符家九族。后小石头闻之,悠悠一叹,暗道:“何必呢?” 闭关数百年后,小石头彻底悟通了时间、空间、质量和能量四系间的所有脉络。论法力之高,几可与天外天神帝并肩。 天宫云蔼蒸腾,霞虹飞曳。仙花绽放处,一位素衫男子,头戴紫金冠懒洋洋地倚靠在一片金色云朵上。手上执一玉晶杯,微微地晃着,轻抿一口后道:“冰清的歌喉越发不错,璺儿的琴声也越发不错,茵儿与凤芝的舞姿更是不错……”迎面瞥及几道不善的眸光,忙道:“当然,倩儿是越生越美,龙儿的身材越来越好。” “那我呢?”在他背后突然伸出一双皓腕,轻轻为其揉拈双肩。 素衫男子回过头,一手抓住,拉过绝美的女子,唇唇相吻。久久后方道:“蓉儿的按摩功夫,也越来越好。” 倩儿在远处一跺脚道:“石哥哥现在越来越惫懒了。原先夸起我们,那是何等华词艳藻?时下,老是用这越来越怎样,越来越那样的字眼,敷衍我们。”说着,对众女道:“诸位姐姐,你们说,咱们该怎生对付他?” 小石头一愣,乞饶道:“几位夫人……”看着面色依旧不善,又道:“几位大姐,你们行行好,几千年了,即便我文采再好,那有不重复的?” “哼!”众女齐齐嗔怒,那模样虽然俏艳,却也足教小石头心惊胆战。 思忖半晌,忽道:“这样吧,咱们好久不出门了。明日,收掇下,一起下界旅游,如何?” “好耶!!!” 众女欢快的叫起,纷纷涌上,大肆奖赏他的慷慨。一时间,几让他怀疑回到了当日的大楚馆。嘴唇不及用,手脚不够摸。实在没法,索性运起法身。却见七头十四臂,跟着是倏分七人,各搂一女,或躲仙草,或进玉楼,或藏云洞,或潜霞里…… 不多时,七重大合唱,靡声四起。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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